⑦ 基地与地球

第 20 部分

“不知道能否安排我们单独用餐。”她对裴洛拉特悄声说道:“否则的话,我们就得赶快离开这个世界。吃这些孤立体的动物性蛋白已经够糟,至少要让我能静静地下咽。”
“他们只是心情太好了。”裴洛拉特说。凡事只要他认为属于原始行为或原始信仰,在合理范围内他会尽量忍受。
晚餐随即结束,接着便有人宣布音乐节马上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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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行音乐节的大厅跟餐厅差不多同样宽敞,里面摆着许多张摺椅(崔维兹发现坐起来相当不舒服),可供一百五十几人就坐。他们这几位访客是今晚的贵宾,因此被带到最前排,不少阿尔发人客气地赞赏他们的服装样式。
两位男士腰部以上完全赤l,每当崔维兹想到这点,便会收紧他的腹肌,偶尔还会低头看一看,对自己长满黑色胸毛的胸膛十分自满。裴洛拉特则忙着观察周遭的一切,对自己的模样毫不在意。宝绮思的上衫吸引了许多疑惑的目光,不过大家只是偷偷看着,没有当面发表任何评论。
崔维兹注意到大厅差不多只坐了半满,而且绝大部分的观众是妇女,想必是因为许多男人都出海去了。
裴洛拉特用手肘轻推了崔维兹一下,悄声道:“他们拥有电力。”
崔维兹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垂直玻璃管,还注意到天花板上也有一些,那些玻璃管都发出柔和的光芒。
“是萤光,”他说:“相当原始。”
“没错,不过一样能照明。我们的房间和盥洗间也有这些东西,我本来以为只是装饰用的。如果我们弄清楚如何c作,晚上就不必摸黑了。”
宝绮思不悦地说:“他们应该告诉我们。”
裴洛拉特说:“他们以为我们知道,以为任何人都该知道。”
此时四名女子从幕后出现,走到大厅前方的场地,然后彼此紧邻着坐下来。每个人都拿着一个上漆的木制乐器,它们的外形相似,不过形状不太容易描述。那些乐器的主要差别在于大小不同,其中一个相当小,两个稍大些,另一个则相当大。除此之外,每人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根长长的杆子。
她们四人进场时,观众发出轻柔的口哨声,她们则向观众鞠躬致意。四个人的茹房都用薄纱紧紧裹住,仿佛为了避免碰触乐器而影响演出。
崔维兹将口啃声解释为赞许或欣喜的期待,感到自己礼貌上也该这么做。菲龙则发出一个比口哨尖锐许多的颤音,宝绮思马上紧紧抓住她,但在她停止前,已经引起一些观众的注意。
四名演出的女子中,有三位未做任何准备动作,便将她们的乐器置于须下,不过最大的那个乐器仍放在地上,夹在那位演奏者双腿之间。每个人右手的长杆开始前后拉动,摩擦着近乎横跨整个乐器的几条细线,左手的手指则在细线末端来回游移。
崔维兹心想,这大概就是想像中的“摩擦”吧,不过听来完全不像摩擦发出的声音。他听到的是一连串轻柔而旋律优美的音符,每个乐器各自演奏不同的部分,融合在一起就变得分外悦耳。
它缺少电子音乐(“真正的音乐”,崔维兹不由自主这么想)无穷的复杂度,而且有明显的着复。然而,当他慢慢听下去,他的耳朵就渐渐习惯这种奇特的音律,开始领略出其中的微妙。但需要如此细听却容易使人疲倦,因此他分外怀念真实音乐的纯粹、数学化的精准,以及震耳欲聋的音量。不过他也想到,如果听久了这些简单木制乐器的音乐,他想必也会渐渐喜欢。
等到广子终于出场的时候,演奏会已进行了约四十五分钟。她立刻注意到崔维兹坐在最前排,于是向他微微一笑,他则诚心诚意地轻吹口哨,跟其他观众一起为她暍采。广子打扮得非常漂后,穿着一条精致无比的长裙,头上戴了一大朵花。她的茹房完全l露,(显然)因为它不会影响到乐器的演奏。
她的乐器原来是一根黑色的木管,长度大约三分之二公尺,直径约有两公分。她将那个乐器凑到唇边,对着末端附近的开口吹气,便产生了一个纤细甜美的音调。她的手指c纵着遍布管身的金属物件,随着她手指的动作,音调有了忽高忽低的变化。
罢听到第一个调,菲龙立刻抓住宝绮思的手臂说:“宝绮思,那就是xx。”那个名字听来很像“哼嘀”。
宝绮思冲着菲龙坚决地摇了摇头,菲龙却压低声音说:“但它的确是啊!”
臂众纷纷朝菲龙这边望来,宝绮思将手用力按在菲龙嘴巴上,然后低下头来,冲着她耳朵轻声说:“安静!”这句话声音虽小,对下意识而言却可算强而有力。
菲龙果然开始安静地欣赏广子的演奏,但她的手指不时舞动着,好像是她在c纵那个乐器上的金属物件。
最后一位演出者是个老头,他的乐器挂在双肩,乐器两侧有许多皱褶。演奏的时候,他左手将那些皱褶拉来拉去,右手在另一侧黑白相问的键上快速掠过,同时按下一组一组的键。
崔维兹觉得这个乐器的声音特别无趣,而且相当粗野,听来不太舒服,使他联想到奥罗拉野狗的吠声——并非由于乐声像狗叫,而是两者引发的情绪极为类似。宝绮思看来像是想用双手按住耳朵,裴洛拉特的脸孔也皱了起来。只有菲龙似乎很欣赏,一只脚还轻轻打着拍子。当崔维兹注意到她的动作时,发现音乐节拍与菲龙的拍子竟然完全吻合,令他感到非常惊讶。
演奏终于结束,观众报以一阵激烈的口哨声,菲龙发出的颤音则盖过了所有声音。
然后观众开始三五成群闲聊起来,场面变得相当吵杂,不输阿尔发人其他聚会的喧哗程度。每位演出者都站在观众席前,跟前来道贺的人亲切交谈。
菲龙突然挣脱宝绮思的掌握,向广子冲过去。
“广子,”她一面喘气,一面喊道:“让我看看那个xx。”
“看什么,小可爱?”广子说。
“你刚才用来制造音乐的东西。”
“喔,”广子大笑一声,“那唤作横笛,小家伙。”
“我可以看看吗?”
“好吧。”广子打开一个盒子,掏出那件乐器。它现在被拆解成三部分,不过广子很快就将它结合起来,然后递到菲龙面前,吹口对准她的嘴唇。“来,尊驾对着这儿吹气。”
“我知道,我知道。”菲龙一面急切地说,一面伸手要拿笛子。
广子自然而然抽回手去,又将笛子高高举起。“用嘴吹,孩子,但勿碰。”
菲龙似乎很失望。“那么,我可不可以看看就好?我不会碰它。”
“当然行,小可爱。”
她又将笛子递出去,菲龙便一本正经瞪着它看。
室内的萤光灯突然微微变暗,同时笛子发出一个音调,听来有些迟疑不定。
广子吓了一跳,险些让笛子掉到地上,菲龙却高声喊道:“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健比说总有一天我能做到。”
广子说:“方才是尊驾弄出的声音?”
“对,是我,是我。”
“然而尊驾是怎样做到的,孩子?”
宝绮思感到很不好意思,红着脸说:“我很抱歉,广子,我现在就带她走。”
“不,”广子说:“我希望她再做一回。”
敖近几个阿尔发人已经围过来旁观,菲龙挤眉弄眼,仿佛很努力在尝试。萤光变得比刚才更暗淡,笛子忽然间又发出一个音调,这次的声音听来既纯又稳。然后,遍布笛身的金属按键自己动起来,笛子的音调有了不规律的变化。
“它和xx有点不一样。”菲龙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吹笛子的是她本人,而不是电力驱动的气流。
裴洛拉特对崔维兹说:“她一定是从萤光灯的电源取得能量。”
“再试一回。”广子以惊愕的声音说。
菲龙闭上眼睛,笛声现在变得较柔和,也被控制得更稳定,在没有手指按动的情况下,笛子自己演奏起来。来自远方的能量,经过菲龙大脑中尚未成熟的叶突,转换成了驱动笛子的动能。最初几乎是随机出现的音调,现在变成一连串的旋律,将大厅中每一个人都吸引过来,大家全部围在广子与菲龙周围。广子用拇指与食指轻轻抓着笛子两端,菲龙则始终闭着眼睛,指挥着空气的流动与按键的动作。
“这是我方才演奏的曲子。”广子悄声道。
“我都记得。”菲龙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尽量不让自己的注意力分散。
“尊驾未遗漏任何一个音符。”一曲结束后,广子这么说。
“可是你那样不对,广子,你吹得不对。”
宝绮思赶紧说:“菲龙!这样说没礼貌,你不可以……”
“拜托,”广子断然道:“请勿打断她的话。为何不对,孩子?”
“因为我能吹得不一样。”
“那么表演一下。”
于是笛声再度响起,不过曲式较先前复杂,因为驱动按键的力量变化得更快,转换得更迅速,组合也更为精致细腻。奏出的音乐比刚才更繁复,而且更感性、更动人无数倍。广子不禁僵立在那里,整个大厅中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甚至当菲龙演奏完毕后,大厅中仍是一片鸦雀无声。最后还是由广子打破沉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尊驾曾如此演奏过吗?”
“没有,”菲龙说:“以前我只能用手指,可是我用手指做不到那样。”
接着,她又以干脆而毫不自夸的口气,补充了一句:“没有人办得到。”
“尊驾还会演奏其他曲子吗?”
“我能制作一些。”
“尊驾的意思是——即兴演奏?”
菲龙皱起眉头,显然听不懂这个词,只好朝宝绮思望去。宝绮思对她点了点头,于是菲龙答道:“是的。”
“那么,请示范一番。”广子说。
菲龙默想了一两分钟,然后笛声开始奏起,那是一连串缓慢而简单的音符,整体而言带着如梦似幻的感觉。萤光灯变得时明时暗,全由电力被抽取的多寡而定。这点似乎没人注意到,因为光线的变化似乎成了音乐所带来的特殊效果,就像有个电力幽灵正听命于声波的指挥而不停变化着。
这些音符的组合一再着复,先是音量变得较大,然后曲调渐趋繁复。接下来成了变奏,在基本旋律仍清晰可闻的情况下,曲调变得更激昂、更有力,渐渐催到令人喘不过气来。最后,缓缓升到最高点的旋律突然急转直下,造成一种俯冲的效果,带着听众迅速落回地面;众人却仍陶醉在置身高空的感觉。
接着,一阵前所未有的混乱撕裂宁静的空气。崔维兹虽然习惯于另一种完全不同的音乐,也不禁感伤地想道:我再也听不到这么美妙的音乐了。
等到众人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后,广子将笛子递了出去。“来,菲龙,这是尊驾的!”
菲龙迫不及待要接过来,宝绮思却抓住她伸出去的手臂说:“我们不能拿,广子,它是件珍贵的乐器。”
“我另外有一个,宝绮思,虽比不上这个好,但这是我应当做的。谁能将这乐器奏得最美妙,谁便是其主人。我从未听过如此之音乐,既然我无法发挥其全部潜力,我拥有这乐器即是错误。我希望早就知晓如何得以隔空演奏。”
菲龙接过笛子,现出极其满足的表情,将它紧紧抱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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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们的住所两个房间各后起一盏萤光灯,此外盥洗间也后起一盏。这些灯光都很微弱,在灯下阅读会相当吃力,但至少不再是一片黑暗。
然而此刻他们却逗留在屋外。夜空中满布星辰,这种景象总是令端点星土生土长的人着迷。端点星的夜空几乎不见什么星辰,唯一显眼的天体是暗淡的银河,看来像是极远方的一团云气。
广子刚才陪同他们一道回来,因为她担心他们会在黑暗中迷路或摔倒,一路上她都牵着菲龙的手。直到她帮他们打开萤光灯,跟他们一起待在室外的时候,她牵着那孩子的乎仍未放开。
宝绮思心里很清楚,知道广子正处于难以决断的情感矛盾中,因此她决定再试一次。“真的,广子,我们不能拿你的笛子。”
“不,菲龙万万要收下。”但她似乎仍然犹豫不决。
崔维兹一直望着天空。此地的黑夜名副其实,虽然他们的房间透出一点光亮,却几乎没什么影响,更遑论远处建筑物s出的微弱灯火。
他说:“广子,你看到那颗分外明亮的星星吗?它叫什么名字?”
广子抬头瞄了一下,并未显出什么兴趣。“那是‘伴星’。”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每八十个标准年,它便环绕我们太阳一周。每年这个时候,它都是一颗‘昏星’。尊驾在白昼亦能见到它,倘若它徘徊于地平线之上。”
很好,崔维兹想,她对天文并非一无所知。他又说:“你可知道,阿尔发还有另一颗伴星,它非常小、非常暗淡,比这颗明亮的伴星遥远许多许多,不用望远镜根本看不见。”(他自己没有见过,但他不必花时间搜寻,太空艇电脑的记忆库中有详尽的资料。)
她以冷淡的语气答道:“我们在学校学过。”
“好,那颗又叫什么?那六颗排成锯齿状的星星,你看到了吗?”
广子说:“那是仙后。”
“真的?”崔维兹吃了一惊,“哪一颗?”
“全部,整个锯齿唤作仙后。”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我缺乏这方面的知识,我对天文学一窍不通,尊贵的崔维兹。”
“你看到锯齿最下面的那颗星吗?就是其中最后的那颗,它叫什么?”
“它就是一颗星,我不知其名。”
“除了两颗伴星之外,它是最接近阿尔发的恒星,距离大约只有一秒差距。”
便于说:“尊驾如此认为?我不知晓。”
“它会不会就是地球环绕的恒星?”
广子盯着那颗星,些微兴趣一闪即逝。“我不知晓,我从未听人那样说。”
“你不认为有这个可能吗?”
“叫我如何说?无人知晓地球究竟在何处。我——我如今必须向尊驾告辞。明天上午海滩节之前,轮到我在田间工作。午餐后我在海滩跟您们碰面。好吗?”
“当然好,广子。”
她立刻转身离去,在黑暗中慢慢跑开。崔维兹望着她的背影一会儿,便跟其他人走进昏暗的小房舍。
他问:“有关地球的事,你能不能判断她是否在说谎,宝绮思?”
宝绮思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不认为她在说谎。她的精神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我直到演奏会结束才察觉到。在你向她问及那些星星之前,她就已经那么紧张了。”
“那么,是因为她舍弃了那支笛子?”
“大概吧,我也不清楚。”她转头对菲龙说:“菲龙,我要你现在回到自己房间。你上床之前,先到盥洗间去nn,然后洗洗手,再洗洗脸,刷刷牙。”
“我很想演奏那支笛子,宝绮思。”
“只能玩一会儿,而且要非常小声。懂了吗,菲龙?还有,我叫你停的时候就一定要停。”
“好的,宝绮思。”
于是这个房间中只剩下三个人,宝绮思坐在一张椅子上,两位男士则坐在各自的便床上。
宝绮思说:“还有必要在这颗行星继续待下去吗?”
崔维兹耸了耸肩。“我们一直没机会讨论地球和那些古老乐器间的关系,或许我们可以从那里发现什么线索。而且,渔船队可能也值得我们等一等,那些男人可能知道些待在家的人不知道的事。”
“可能性太小了。”宝绮思说:“你确定不是广子的黑眼珠吸引你留下来?”
崔维兹以不耐烦的语气说:“我不了解,宝绮思,我选择该怎么做跟你有何相干?为什么你好像总要显得高高在上,板起面孔对我做道德判断?”
“我并不关心你的道德,但这件事会影响到我们的探索。你想要找到地球,好对你自己的选择做最后的验证,看看你否定孤立体世界,选择盖娅星系的抉择是否正确,我希望你能找到答案。你说你必须造访地球,然后才能做出决定,而你似乎坚信地球就环绕着天空中那颗后星,那么就让我们到那里去探个究竟。我承认,在我们出发前若能找到一些资料,的确会有帮助,可是我相当清楚,在这里找不到我们需要的资料。我可不愿由于你喜欢广子,就让大家留在这里陪你。”
“我们或许会离开这里,”崔维兹说:“让我考虑一下。广子这个因素不会左右我的决定,我向你保证。”
裴洛拉特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向地球前进,即使只是为了看看它到底有没有放s性。我看下出待下去有什么意义。”
“你确定不是宝绮思的黑眼珠迷惑了你?”崔维兹这话有些报复的意味。他几乎立刻就后悔了:“不,我收回这句话,詹诺夫,我只是一时孩子气发作。话说回来——这是个迷人的世界,即使完全不考虑广子,我也不得不承认,要不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会忍下住永远留下来。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宝绮思,阿尔发使你对孤立体的理论不攻自破?”
“怎么说?”宝绮思问。
“你一直坚持一种理论,任何真正孤立的世界都会变得危险而充满敌意。”
“就连康普隆也一样,”宝绮思以平静的口吻说:“即使它不能算是处于银河的主流,虽然在理论上它是基地联邦的一个联合势力。”
“伹阿尔发不同,这个世界虽然完全孤立,可是你能抱怨他们的友善和殷勤吗?他们提供我们食物、衣物、住宿场所,还为我们举行各种庆祝活动,盛情地邀请我们留下来。对他们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表面上没什么,广子甚至将她的身体给了你。”
崔维兹怒冲冲地说:“宝绮思,这件事哪里又妨碍到你了?不是她将身体给了我,而是我们互相奉献,这全然是两情相悦。在适当情况下,你也一定会毫不迟疑地献出自己的身体。”
“拜托,宝绮思,”裴洛拉特说:“葛兰完全正确,我们没有理由反对他的私人享乐。”
“只要不影响到我们的行动。”宝绮思执拗地说。
“不会影响我们,”崔维兹说:“我们将很快离开这里,我向你保证。耽搁一下是为了搜集更多资料,不会花太久的时间。”
“但我还是不信任孤立体,”宝绮思说:“即使他们捧着礼物前来。”
崔维兹举起双手。“先得出结论,然后再扭曲证据去迁就,简直就是——”
“别说出来,”宝绮思以警告的口吻说:“我可不是女人,我是盖娅娅。感到不安的是盖娅,不是我。”
“没有理由——”此时,门上突然发出一下搔抓声。
崔维兹愣住了。“那是什么?”他低声道。
宝绮思轻轻耸了耸肩。“拉开门看看,你说过这是个亲善的世界,不会发生任何危险。”
尽避如此,崔维兹仍踌躇不前。不久门外传来轻声的叫喊:“拜托,是我!”
那是广子的声音,崔维兹立刻将门掀开。
广子快步走进来,她的两颊满是泪水。
“将门拉上。”她气喘吁吁地说。
“怎么回事?”宝绮思问。
广子紧紧抓住崔维兹。“我无法置身事外,我尝试过,然而我承受不了。尊驾快走,您们全部走,带那孩儿与您们一道离去。驾着那艘太空船驶离——驶离阿尔发——趁着天色仍暗之际。”
“可是为什么呢?”崔维兹问。
“否则尊驾将丧命,您们全部将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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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外星人士目不转晴盯着广子良久,然后崔维兹说:“你是说你的族人会杀害我们?”
广子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尊驾已踏上死亡之途,尊贵的崔维兹,其他人也将陪伴您。很久以前,学者们发明出一种病毒,对我们无害,我们具有晃疫力,然而对外星人士有致命威胁。”她心慌意乱地摇着崔维兹的手臂,“尊驾已经感染。”
“怎么会?”
“当我们交欢时,那即是管道之一。”
崔维兹说:“但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病毒街在潜伏,渔船队归来后才会让它们发作。根据我们的法律,这种事必须经过全体决议,甚至包括所有男人,大家必将决定非如此做不可。我们负责让您们留下,直到做出决议之时,亦即后天早上——如今趁着天黑又无人起疑,赶紧走吧。”
宝绮思厉声问道:“你的族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我们的安全,我们人稀物丰,不希望外星人士侵犯我们。若果有人来访之后,将我们的位置传出去,其他人将接踵而来。因此之故,每隔很长一段时日,偶尔有一艘太空船抵达,我们便需确保它不再离去。”
“可是既然如此,”崔维兹说:“为什么你要来通风报信?”
“勿问缘由——好,我将告诉您们,因我又听到了,听——”
他们都听到了,隔壁房间传来菲龙奏出的辍柔笛声——甜美无比的笛声。
广子说:“我无法忍受这音乐自人间消失,因为小家伙亦将死去。”
崔维兹以严厉的口吻说:“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把笛子送给菲龙?因为你知道她死了之后,你可以再拿回去。”
广子看来惊愕万分。“不然,我心中未有这般想法。当我终于想到之际,即明了绝不该如此做。带着那孩儿离去吧,也带走那支我再也见不到的笛子。尊驾回到太空便安全,尊驾体内的病毒只要不发作,一段时日后便会死亡。我所求的回报,是您们不再提起这个世界,勿让他人知晓它的存在。”
“我们不会说出去。”崔维兹说。
广子抬起头来,低声道:“尊驾离去之前,我能否再吻尊驾一回?”
崔维兹说:“不,我被感染一次已经够了。”然后他用较和缓的口气说:“别哭,否则别人问你为什么哭,你将无言以对——看在你如今力图拯救我们的份上,我原谅你对我所做的伤害。”
广子抬头挺胸,用双手手背仔细拭干脸颊,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感谢尊驾宽恕。”随即匆匆离去。
崔维兹说:“我们马上把灯关掉,在屋里等一会儿,然后离开这里——宝绮思,叫菲龙别再玩她的乐器。当然,记得将笛子带走。我们得一路摸到太空船那里,希望在黑暗中还能找到它的位置。”
“我找得到。”宝绮思说:“太空船上有我的衣物,不论成分多微弱,它仍算盖娅的一部分,盖娅寻找盖娅不会有问题。”说完,她就钻进她的房间去找菲龙。
裴洛拉特说:“你想他们会不会设法破坏太空船,迫使我们留在这里?”
“他们的科技还做不到这一点。”崔维兹绷着脸说。宝绮思牵着菲龙走出来之后,崔维兹便将灯火尽数熄灭。
他们一声不响地在黑暗中坐了大约半小时,感觉却好像足足等了大半夜。然后崔维兹缓缓地、悄悄地拉开门。夜空似乎多了一点云气,不过群星仍在闪烁。现在仙后星座高挂中天,底端那颗可能是地球之阳的恒星,正发出耀眼的光芒。四周静寂无声,连一丝风都没有。
崔维兹小心翼翼踏出房门,再示意其他人跟出来。他一只手自然而然挪到神经鞭的握柄上,虽然他确定不会用到,不过……
宝绮思带头走在前面,她一只手拉着裴洛拉特,裴洛拉特又拉着崔维兹;宝绮思另一只手拉着菲龙,菲龙另一只手握着笛子。在几乎全黑的暗夜中,宝绮思双脚轻轻探着路,引领大家朝远星号上极微弱的“盖娅感”前进。
第七部 地球
第十九章 放s性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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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星号静静起飞,在大气层中缓缓爬升,将那座黑暗的岛屿越抛越远。下方几许微弱的光点越来越暗,终至完全消失无踪。随着高度的增加,大气逐渐稀薄,太空艇的速度逐渐加快,天上的光点则越来越多、越来越后。
最后,当他们往下望去,这颗名叫阿尔发的行星只剩一弯新月形的光辉,其上缭绕着众多云气。
裴洛拉特说:“我想他们没有实用的太空科技,他们无法追赶我们。”
“我不确定这件事能让我释怀多少,”崔维兹看来郁郁寡欢,声音听来相当沮丧。“我被感染了。”
“但完全没发作。”宝绮思说。
“然而他们有办法触发。那究竟是什么办法?”
宝绮思耸了耸肩。“广子说如果病毒一直不发作,最后会死在它们无法适应的身体里面——例如你的身体。”
“是吗?”崔维兹气冲冲地说:“她怎么知道?话又说回来,我怎么知道广子说的不是自我安慰的谎言?而且不论触发的方法是什么,难道不可能自然发生吗?某种特殊的化学药剂,某种放s性,某种……某种……谁知道是什么?我可能突然发病,然后你们三人也会死掉。若是在我们抵达人口众多的世界后才发作,也许会引起恶性的大型流行疾病,逃离的难民还会把它们带到其他世界。”
他盯着宝绮思说:“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对付它们?”
宝绮思缓缓摇了摇头。“不太容易。盖娅也拥有寄生物的成分——微生物、虫类等等,它们对生态平衡有正面意义。这些生存在盖娅上的寄生物,对世界级意识都有一己的贡献,可是绝不过度繁殖,因此它们的存在不会造成显着的危害。问题是,崔维兹,侵犯你的病毒并非盖娅的一部分。”
“你说‘不太容易’,”崔维兹皱着眉说:“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即使可能非常困难,能不能也麻烦你试试看?你能不能找出病毒在我体内的位置,然后将它们消灭?若是你做不到,能不能至少增强我的抵抗力?”
“你可了解自己在做什么要求,崔维兹?我不熟悉你体内的微观生物,或许不易分辨何者是你细胞内的病毒,何者又是正常的基因。而要区分何者是你身体已经适应的病毒;何者又是广子感染给你的,则更加困难。我会试一试,崔维兹,不过需要花些时间,而且不一定成功。”
“慢慢来,”崔维兹说:“伹一定要试。”
“当然。”宝绮思答道。
裴洛拉特说:“假如广子说的是实话,宝绮思,你也许会发现那些病毒的活力已渐渐减弱,而你可以加速它们的衰亡。”
“我可以试试看,”宝绮思说:“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你不会心软?”崔维兹说:“杀死那些病毒,就等于毁灭许多珍贵的生命,你知道的。”
“你是在讽刺我,崔维兹。”宝绮思毫不动容地说:“然而,不管是不是讽刺,你指出了一个真正的难处。话说回来,在你和病毒之间,我很难不优先考虑你。如果有可能,我一定会杀死它们,你不用怕。毕竟,就算我没考虑到你,”她的嘴角牵动一下,彷佛强忍住笑意。“裴洛拉特和菲龙也有危险。跟你栢较之下,我对他们两人的感情你应该比较有信心。你甚至应该想到,现在我自己也有危险。”
“你对自己的爱我可没有信心,”崔维兹喃喃说道:“为了某种高尚的动机,你随时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不过,我倒相信你真心关怀裴洛拉特。”
然后他又说:“我没听见菲龙的笛声,她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事,”宝绮思说:“她睡着了——是自然的睡眠,跟我完全没有关系。而我建议,等你向那颗我们心目中的地球之阳跃迁后,我们也都好好睡一觉。我极需要睡眠,我认为你也一样,崔维兹。”
“好的,要是我做得到的话——你知道吗,宝绮思,你说对了。”
“说对了什么,崔维兹?”
“对于孤立体的见解。新地球并非天堂,不论它看起来多么像。最初那些殴劲款待——那些表面的友善——都是为了解除我们的警戒,以便将病毒传染给我们其中一人。而其后的殷勤款待,那些各种名目的庆祝活动,目的是把我们留下,等候渔船队归来,然后就能让病毒发作。多亏菲龙和她的音乐,否则险些就让他们得逞,这点你可能也对了。”
“关于菲龙?”
“是的,当初我不愿带她同行,我也始终不高兴看到她在太空船上。由于你的关系,宝绮思,她才会跟我们在一起,又由于她无意间的举动,我们才会侥幸得救。不过——”
“不过什么?”
“尽避如此,我对菲龙的存在仍感不安,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这样说你也许会感到舒服点,崔维兹,我不确定是否应将功劳全归菲龙。广子做出阿尔发人必定视为叛逆的行为,菲龙的音乐只不过是她的借口,甚至连她自己可能也相信了。但除此之外,她还另有心事,我隐约侦测得到,却无法确定它的本质,也许她羞于让这件事浮出意识层面。我有一种感觉,她对你有特殊好感,不愿眼睁睁看你死去,这和菲龙以及她的音乐无关。”
“你真这么认为?”崔维兹浅浅一笑。这是离开阿尔发后,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我的确这么认为。对于和女人打交道,你一定很有两下子。在康普隆,你说服了李札乐部长让我们驾着太空船离开,这回又促使广子拯救我们的性命,所以功劳其实应该属于你。”
崔维兹的笑容扩大了些。“好吧,既然你这么说——现在,向地球前进。”他踏着几乎可算轻快的步伐,转身走进驾驶舱。
裴洛拉特没有跟过去,他对宝绮思说:“你终究还是安抚了他,对不对,宝绮思?”
“没有,裴,我从未碰触他的心灵。”
“你刚才极力满足他的男性虚荣心,当然触及了他的心灵深处。”
“全然是间接的。”宝绮思微笑说道。
“即使如此,还是谢谢你,宝绮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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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迁之后,那颗可能是地球之阳的恒星仍在十分之一秒差距外。它的后度已远超过星空中其他天体,然而看来依旧只是一颗星。
崔维兹面色凝重地研究这颗恒星。为了便于观察,他将光线过滤了一遍。
他说:“跟新地球环绕的阿尔发星比较之下,它们无疑可算孪生兄弟。但阿尔发收录在电脑舆图中,而这颗恒星却没有。我们不知道它的名字,也没有它的统计资料,即使它有个行星系,相关资料也全然阙如。”
裴洛拉特说:“假如地球果真环绕这个太阳,这不正是我们意料中的事?完全找不到任何资料,正好符合了地球资料几乎全被销毁的事实。”
“没错,伹也可能表示它是个外世界,只是未列在梅尔波美尼亚那座建筑的墙上,我们无法确定那份名单绝对完整无缺。此外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这颗恒星或许没有任何行星,因此不值得收录在主要用于军事和贸易的电脑舆圆中——詹诺夫,有没有任何的传说,提到地球之阳和它变的孪生兄弟距离大约只有一秒差距?”
裴洛拉特摇了摇头。“对不起,葛兰,我想不起有这样的传说。不过,说不定有,我的记性不大好,我会去查查看。”
“这不重要,地球之阳有没有什么名字?”
“有好些不同的名称,我猜不同的语言都有不同的称呼。”
“我常常忘记地球上曾经有许多种语言。”
“一定是这样。唯有如此,众多的传说才能有个合理的解释。”
崔维兹没好气地说:“好啦,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在这么远的距离,我们根本观察不到行星系,我们得靠近点才行。我希望能谨慎行事,可是谨慎有时也会过了头,变得毫无道理。直到目前为止,我看不出有什么危险。不论对方是何方神圣,既然他们有力量将银河中的地球资料一扫而光,那么,只要他们不希望被人发现,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一定也能轻易将我们消灭,但我们现在什么事也没有。如果只是担心靠近些会发生什么变故就永远待在这里,那绝不是理智的做法,对不对?”
宝绮思说:“我想,电脑没侦测到可解释成危险的任何迹象。”
“我说看不出有什么危险时,根据的是电脑的观测结果。我当然无法以r眼看到任何东西,我也没那么指望。”
“那么,我想你现在只是在寻求支持,要大家共同做出一个你认为是危险的决定。好吧,我支持你。我们飞了这么远的路途,总不能无缘无故就掉头离去,对不对?”
“没错。”崔维兹道:“你怎么说,裴洛拉特?”
裴洛拉特说:“我愿意继续前进,即使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要是就这么空手而归,不知道是否找到了地球,那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好,那么,我们都同意了。”崔维兹说。
“还没有,”裴洛拉特说:“还有菲龙。”
崔维兹看来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要我们跟那孩子商量?即使她真有什么意见,会有什么价值?何况她一心只想回到她自己的世界。”
“这点你能怪她吗?”宝绮思为菲龙辩护道。
直到他们谈起菲龙,崔维兹才察觉到她的笛声,现在她吹的是激昂的进行曲。
“听听看,”他说:“不知她在哪里听过进行曲?”
“大概是健比用笛子吹给她听过。”
崔维兹摇了摇头。“我不大相信,舞曲、催眠曲之类还比较有可能——听我说,菲龙令我感到很不自在,她学得太快了。”
“是我帮她的,”宝绮思说:“记住这一点。她不但非常聪明,而且跟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期间,她受到非比寻常的知性刺激,新的感受源源不绝涌人她的心灵。她目睹了太空的景观,造访了不同的世界,又见到许多人,这都是她前所未有的经验。”
菲龙的进行曲变得越来越狂放,也越来越粗野。
崔维兹叹了一口气。“好啦,她已经表达了意见。她的音乐似乎透露出乐观的精神,并对冒险充满向往,我想这就代表她赞成我们继续接近地球。所以说,让我们小心翼翼地行动,对这个太阳的行星系仔绌观察一番。”
“假如有的话。”宝绮思说。
崔维兹淡淡一笑。“它一定有个行星系。我跟你打赌,看你要赌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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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输了。”崔维兹漫下经心地说:“你刚才决定赌多少?”
“根本没有,我从没说过要跟你打赌。”宝绮思答道。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要你的钱。”
现在他们距离那个太阳大约一百亿公里,它看来虽然仍是个光点,但已显得分外明亮。比较之下,从一般可住人行星表面观察本身的太阳,其平均后度约为目前这个太阳的四千倍。
“现在,影像经过放大后,我们可以看到两颗行星。”崔维兹说:“从它们直径的测量值以及反s光的光谱研判,它们显然是气态巨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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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空艇目前距离行星轨道面很远。宝绮思与裴洛拉特站在崔维兹身后,凝视着显像屏幕。他们看到的是两个泛着绿光的微小新月形,其中较小的那个“行星相”比较大。
崔维兹说:“詹诺夫!地球之阳应该有四颗气态巨行星,没错吧。”
“不寻常。”崔维兹说:“虽然每颗气态巨行星几乎都有‘碴环’,但它们通常相当暗淡狭窄。我曾见过明亮、细小的行星环,却从未见到过像这样的,也从没听说过。”
裴洛拉特说:“这显然就是传说中提到的,那颗拥有行星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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