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凌乱的情形,显示曾有恶斗痕迹。两人都暗自明白,可能两个小兄弟就在此地遇险。若非被人擒掳而去,便是恶斗之后,追蹑敌人下落。天鹤真人看见屋角那盆千载碧兰,叶色碧如上佳翠玉,极是美观。他嗟叹一声,跃过那张木床,将那盆一代仙品拾起,捧在手中。
石轩中低头细看地上留下的记号,最靠近尸首堆放之处,画着一朵云、一座山以及一头恶豺。他心头一震,记得这次出山,已听到江湖上传说,近两年来出现了一个怪人,全然不是黑白两道,也不是镖行中人。此人行事毒辣残忍,好些武林中人碰上了他,无缘无故地送了性命,尸身旁边便留下这个记号。
风闻天下间唯有玄y教教主鬼母得知此人来历,因为玄y教的人从未遭此人毒手。其次对于这些凶案,都置之不理。目下此人复又出现此间,江湖上因不知此人姓名,便称之为云山豺。如史思温和阮均两人俱被掳去,则可以想见此人功力之高,最少也不在自己之下。
石轩中悚然微凛,暗想方今天下突然出现了这么多的能手,看来日后必有无数苦战的机会。他随即又发现另外一幅画,此画由上而下,先是一个月亮。然后是日落山头的黄昏景色。下面是一个箭头,直指右方。箭头之下,便是数幢房屋,组成一个村庄。村庄再下面,便旯多个圈圈,衔接在一起。宛如许多个金环,扣在一起。
石轩中看了之后,莫名其妙,正在猜忖。天鹤真人已到了他身边,悄悄道:“贫道久已不出d庭湖,还是不久以前,武当高弟铁胆吴士陵来谒,曾告贫道以近些年来的正邪高手,那云山豺便是其中之一,轩中你想必也曾听过此人。”
他点点头,道:“这厮果真邪恶残酷,直如凶豺。老仙长请看这一幅意思好像是连贯在一起的图画,竟是什么意思?”
天鹤真人看了片刻,然后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再慢慢寻思不迟。”
不久,他们在村外树林子内,相继停步。找了一块平坦大石,坐下寻思。
石轩中首先担心地道:“看来思温和均儿他们都落在此人手中,生命的确堪虞。”
老道人微微颔首,黑暗中可以看到他白皑皑的头颅一上一下地点动。
“若不是已将思温、均儿两人掳走,云山豺这厮焉会从容再留图示意。”石轩中补充说:“但那些图画中什么意思?月亮、落日、箭头、村庄、圈圈……”
天鹤真人慎重地道:“他们两小兄弟昨日早晨曾来此一趟,想已为云山豺所见。今晨交手时,云山豺已问出他们两人师承来历。那厮一定知道我们都在附近,故此这一半图画,定是留给我们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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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右道长恰有丽人行
石轩中道:“老仙长推测之言合情合理,现在就苦于推详不出图画、箭头所指之处,便是d庭湖,难道那厮在湖中居住么?”说到这里,突然心中一动,又道:“晚辈想起来了,箭头所指之处,虽然是d庭湖中,但在地图上,右面却是东方。莫非是说他住在东面的一个村庄中么?”
“大有道理。”天鹤真人道:“这些图画所蕴意思,定是贯串下去。第一个图是一个月亮,第二图是落日山头……”他沉吟起来,原来心中已略得端倪。
静默了好一会儿,石轩中道:“晚辈数过那些圈圈一共是十九个,这一图意思最是难测。”天鹤真人矍然道:“月亮之后,便是落日景象,莫非是表示时间?”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天,只见一钩弯月,正与今晚之月相同,必是指说今晚。然后又是日落。那就是说,明天日落时分,他在东方一个村庄中,等候我们。”
石轩中长长吁气,道:“即有此约,思温、均儿的性命暂时无忧矣。”
天鹤真人道:“这一点不必过虑,目下反正时间尚多,先猜出那十九个扣成一串的圈圈是什么意思再说。”
他们猜了好久,尚想不出头绪。石轩中建议道:“我们趁着夜色,何不先到那处村庄看看?”
天鹤真人认为是个好主意,两人便向东方疾奔,若果驾舟,则穿过湖湾,不算甚速。但陆路则要绕岸而驰,须多走二十来里,幸而这两人脚程俱不同凡响,半个更次工夫,已绕到湖湾那边。
他们小心地较正方向,后又向东直驰。走了十里左右,忽见山麓之下,有个市镇,颇见稠密,房屋甚多。天鹤真人道:“如是此镇,则我们要细细找寻,颇费时间呢。”
两人到了镇口,天鹤真人又道:“你我分道搜索,不论有何发现,均到此镇对面出口处会合。”两条人影,忽然分开,各奔一方。不久,在市镇那边会合。石轩中面含喜色,对天鹤真人道:“晚辈又想出那十九个圈圈的含意了。”
天鹤真人见这个一代大侠露出雀跃之色,不觉天颜而笑,道:“轩中你大资聪明无比,竟然被你先猜出来,且说来听听。”
石轩中道:“晚辈一入市镇,走过几间屋宇,忽然瞥见一个门口,上面挂着门牌号数。其时晚辈灵机一动,暗想那十几个圈圈,连环扣住,莫非意指这不能分开的门牌号数?于是找到十九号一看,那幢屋子孤零零站立镇边,甚是宽敞,还有花园等。即清净而又有点儿y森森,这等时分,独有灯光。因此晚辈不再过去,一径来与老仙长会合。现在一同去查深好么?”
天鹤真人拂髯道:“你想得起是号数,果然天资过人。快去,我们攻其不备,先探明虚实也好。”石轩中回身带路,一忽儿已到了十九号屋。只见花园乃在左侧,目光穿过花园,可以见到两个窗户中,均透s出灯光。
他们跃入花园,直扑那两扇露出灯光的窗户。悄悄一看,窗内竟是座大客厅,两扇窗户都属此厅。厅中陈设得十分华丽,壁上悬着不少古代名家真迹的字画。他们想起那作为记号的画,虽是草草几笔,却甚见功力,便料那云山豺必是嗜画之人。
厅中陈设虽是华丽,但却雅致悦目,毫无俗气。天鹤真人低低对石轩中道:“若然云山豺乃此屋主人,则此人胸中大有学问。以这等陈设手法,非出身世家而又饱学之士,不能臻此。”老道人言下之意,隐含怀疑之念。
石轩中也犹疑起来,低低答道:“老仙长此言有理,但何以时在深夜,尚不熄灯?又无恶犬守夜,窗户d开,不怕鼠窃之辈穿窗入屋么?”两人正在疑惑,忽闻履声,从后面走出来。
转眼间,一位贵介公子,步入万中。这位公子面目韶秀,衣着华丽,与空虚大厅甚是相配。但他面上含着一丝冷笑,令人感觉到有点儿凶残的味道。他大模大样地在当中的太师椅上坐落座,一个身穿长衫,面目端秀的中年人,手托茶盘,走将过来。
这个中年人一盅香茗,摆在那位公子旁边的几上。茶盘中还有两盅,只见他放在下首一个儿上。几旁有一张高脚靠背红木椅,铺着绣工精美的椅垫。之后,这中年人便放下茶盘,侍立在那公子身后。
厅外的两个绝顶高手,齐齐讶异,只因以他们的功力进入此园,无论如何后面的人不会知道。但那两盅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事情如此凑巧,刚刚有两个客人要夜访这位公子?正在讶想之际,那位公子痰嗽一声,窗外两人又是一震。敢情这一声痰嗽,震耳惊心,分明是气功上佳之士。这一来他们都知道事情不妙,那两盅茶难道真为他们而斟?
那公子痰嗽之后,便冷笑一声,徐徐举盅。虚虚向窗外一比,口中说声请字,便啜了一口。天鹤真人和石轩中都不能相信被人家发现,见此情状,更加惊疑。
无情公子忽又冷笑一声:“两位既驾临荒居,莫非怪罪本公子不曾迎近,故而不肯坐谈片刻?”他面对窗外而说,在他们与这公子之间,并无他人。天鹤真人轻轻说一声:“咱们栽了。”便朗声一笑,道:“公子果有莫测之神机,贫道等贻笑大方,似已无颜相见。”
那公子一听,以为他们真的要走,双目一睁,光芒闪s。石轩中已长笑道:“老仙长何出此言,既来之,则安之,不枉主人待客之情。老仙长以为如何?”厅中那公子接口道:“石大侠果真豪气,天鹤真人遁世年久,放日难忘。致有不情之言。”
天鹤真人与石轩中哈哈一笑,一同飘身入厅。那公子目光瞥过天鹤真人,并不停留。但扫到石轩中面上时,却凝定不动。片刻他才微嗟道:“久闻石轩中武功固然高不可测,风度更佳。如今一见,斯言不诬。”
石轩中见天鹤真人已落座,便也坐下,微笑拱手道:“谬奖之言,殊不敢当。公子清俊神品,复又仙机莫测,石某实在佩服。”
那位公子面上泛起一丝冷笑,开始打量天鹤真人。天鹤真人缓缓问道:“公子高姓大名,可否见示?”
“无情公子张咸,便是区区。”
天鹤真人和石轩中为之一怔,相顾一眼。无情公子张咸冷笑一声,道:“你们意是因我留下的记号,与我自称的外号不同,因而疑惑?”
石轩中坦然道:“不错,江湖上传播的是云山豺,我们也亲见该画,足证江湖传说不假。”说到这里,后面走出一人,面目凶恶,只有独臂。石轩中心头激动,问道:“这两位是尊驾的什么人?可有外号?”原来当他一见那独臂大汉,便感到这人绝似一头凶豺。
无情公子张咸颔首道:“这一问大有意思。这个是地哑星君蒋青山,那是独臂野豺吕声,他们自幼追随先父,如今是本公子忠心得力的手下。”
石轩中如有所悟,天鹤真人更是微笑点头。这位老道长灵台空澈澄明,闻言早已了然于胸。石轩中只寻思一瞬,便矍然道:“原来那片浮云,乃无晴之义。音转而成为无情,敢情云山豺三字,却是他们三人。”
那幅是一片浮云、一座青山及一头野豺,正是作成三人的外号或名字。
天鹤真人直至此时,才忽然朗声问道:“昔年有一个黑道高手赛苏秦张斯,张公子可认识他?”
无情公子张咸面色微变,但迅即回复常态,然而这些微变化,已瞒不过天鹤真人和石轩中的眼睛。他冷笑道:“你们是来查我底细呢,加是另有事情?”
石轩中乃是至情至性的人。吃他提起心事,想及此人外号有无情两字,再证诸早先那种残酷悲惨的场面。不由得打个寒噤,暗中替史思温和阮均两条性命之安危焦急起来。他睁目朗声道:“张公子可知拙徒及天鹤老仙长徒孙阮均的下落?”
无情公子张咸点头道:“当然知道。他们自恃师门技艺,得罪本公子,如今已被本公子扣押起来。”
天鹤真人道:“善哉。张公子不愧是好汉行径,行事不瞒旁人,但如今贫道及石轩中惧已到此,敢问公子意欲如何处理此事?”
无情公子张咸冷冷道:“本公子还没有决定呢。”
地吸星君蒋青山生怕无情公子张咸说翻了,立刻出手。他随待这位公子寸步不离,因此知他前几日在武昌府为一妖媚过人的少妇所迷,纵欲过度,以致功力大减。非再练十余日,不能复原。早上那无情公子张咸使出一格西康金沙派的独脚铜人绝技,用力过度,面色发青,便为此放。此时忙从无情公子张咸身后出来,走到天鹤真人的椅后。那独臂野豺吕声,唯他马首是瞻,也出来走到石轩中椅旁。
天鹤真人和石轩中若无其事,并不理会他们。
独臂野豺日声见石轩中丰福俊逸,只像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绝不似名震当代的大侠。心中不服,拿起几上的茶盅,五指扣住垫碟,口中道:“石大侠远道而来,请喝盅茶。”石轩中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谦然道:“谢谢你。”单手便接茶。
独臂野豺吕声暗中大喜,忖道:“我因独臂之故,剩下这只右臂,苦苦练得比寻常人双手更有力。这厮托大,不肯双手来接,合该倒霉出丑。我若挫辱了他,江湖上登时便会轰传一时……”想到这里,石轩中单手已触到垫碟。
天鹤真人久经大敌,心中虽知形势紧张,但脸上仍然堆着微笑。突觉一股大力,从脚下升起,直欲把他托起空中。他暗自一凛,脸上笑容仍不改变。
这天鹤真人并非不知,原因是他虽然端坐椅上,但他一身精纯武功,不比寻常。明知那地哑星君蒋青山双手搭在椅子靠背边,运力要托他起来。其时虽是刚刚发现,但他反应何等敏锐,当时已立刻使出千斤坠功夫,压住椅子。哪知他加了重量,但这股大力,依然未受阻挠,直涌升上来。是以他为之一凛,方知这个哑巴虽是下人之辈,但武功之高,出人意料之外。
地哑星君落青山暗运真力,由缓慢而改为快速,突然一托。他是个天生哑巴,是以不会吐气开声。天鹤真人笑容突敛,身形端坐椅上,纹丝不动。地哑星君蒋青山暗斗输了一场,但他能今天鹤真人笑容敛掉,足见他内力之强,不容忽视。
这边石轩中伸手捏着垫碟边,突然哈哈一笑,已从容取了过来。
原来当他取碟之时,独臂野豺吕声起先是暗运真力震迫过去。若然石轩中功力不及于他,这一记就得倒在地上。但石轩中严如不觉,从他手中扯夺那盅茶过来。吕声见震敌无功,忙又运力回挣,不想仍被石轩中将茶盅取去。他独臂之力,非同小可。但石轩中不论他是震迫过来抑是挣回,照样取将过去。就在垫碟离开独臂野豺吕声五指之际,他可是老羞成怒,倏然放手,一股掌力劲吐出来。
那茶盅乃是江西细磁,哪能吃得消这种力量。如若震碎,石轩中势必一身溅上热茶,同时也可能被磁片打伤。这时石轩中却哈哈一笑,手腕一弯,茶盅已移入数寸。同时之间,食指弹出去。这一指有神机莫测之妙,独臂野豺吕声掌心吐出的掌力,沉重得可以d穿牛腹,但遇上他这一指,立刻消解于无形。
独臂野豺吕声大骇,真不信对方竟有如此精深难测的功力,居然以一指之力。便将他毒辣凶猛的攻势轻轻化解。方自征愕难言,忽听那无情公子张咸哈哈大笑道:“尔等即速退下,螳臂当车,徒贻不自量力之识。”
蒋青山这时挣得面红耳赤,仅能将椅子一角托高地面寸许。其余三只椅脚,仍然沾在地上。闻言忙忙收力松手,与那独臂野豺吕声两人,一同走回无情公子张咸背后侍立。
石轩中已看到地哑星君蒋青山居然能将天鹤真人所坐之椅,托起一只椅脚,这等功力已不容忽视。暗付那无情公子张咸即是这两人之主,武功不知高明到什么境地。
天鹤真人弃绝尘世多年,极不欲破戒出手,微笑道:“张公子早先没有将师门渊源见告,贫道猜测我等之间也无怨嫌。尚希放回史思温等,不伤和气。”
石轩中微微一怔,想起白家死了三人,足证这厮心黑手辣,正须为世除害,何能轻轻放过。但天鹤真人既然已把话说出来,他只好闷在心头,不便驳回老道长的面子。反正日后尚有相逢的机会,便也微微一笑,道:“张公子请看老仙长及在下面上,将他们释放如何?”
无情公子张咸豪爽地道:“区区小事,自当遵命。青山你去把两位小侠请出来。”地哑星君落青山领命去了。
顷刻间,只听阮均一面吵嚷,一面走出来。天鹤真人愠声道:“均儿何事吵嚷?”
阮均和史思温都上前行过礼,阮均禀道:“均儿对那厮说,如果将我们放回,必须同时把白姑娘给我们带走。”史思温自觉替师父丢脸,因此羞愧无比,一言不发,退待在石轩中背后。
天鹤真人问道:“你说的白姑娘,可是那白家的女儿?”
无情公子张咸朗声道:“这位小兄弟之言有理。我这个家仆不能开口答话,故此无法解释必须先禀告后,方可释放。现在我已命他再到后面去,把那位白姑娘带出来。”
果然眨眼工夫,那地哑星君蒋青山横抱着白娟娟出来。他睁哑连声,一面腾出双手,比划几下。无情公子张咸道:“他说白姑娘性烈,解开绳索之后,便要拼命,故此不得不将她的x道点住。”
石轩中听了,心中一阵惨然。登时义愤填膺,不可抑制。突然从椅上站起来,凛然道:“白家三条性命,无辜断送你手,这事可不能算完。今宵因天鹤老仙长乃是世外高人,不愿见到争斗惨剧,又看你释放两小兄弟及白姑娘,俱无损伤一事。暂时搁下。异日狭路相逢,石某可就不客气了。”
无情公子张咸被他凛凛正气的容色所摄,一时说不出话来。
五人由陆路回到小桃源,白娟娟姑娘乃阮均背负着回去。
大家在后进丹房中落座,阮均把她放在云床上,天鹤真人微喟道:“贫道毕竟老矣,反而致正义难伸,恶徒逍遥世上。”
石轩中一面拍开白娟娟x道,一面说道:“老仙长其实毫无责任。那厮虽然不仁,但咱们承他慨然放回他们三人,均无损伤,自也不便反颜相向。”
白娟娟长长呼吸了几口,突然哇的一声,哭将起来。大家都没有做声,任得她尽情恸哭,好发泄心中悲哀。
良久,白娟娟倏然起来,口中嘶叫道:“爹娘、哥哥……”一面向外面奔去。阮均拦腰抱住她,怜悯地道:“白姑娘,请你镇静一点儿。”闹了好一会儿,她才疲乏地安静下来。
天鹤真人徐徐道:“贫道带你回来之故,便因你一家俱已惨死,官府已知。若然体归家,将必在公堂上抛头露面,饱受折磨。而公人又无法助你缉凶报仇。白姑娘可明白贫道的意思么?”白娟娟干嚎一声,双目泪水已流尽,点点血迹,沾在眼角。但她仍然听明白了天鹤真人的话,故此点点头。
石轩中想到白家三口惨死的情景,扼腕嗅目,道:“白姑娘你切勿过于悲伤,你的血海深仇,既为石某亲眼目睹,就等于石某之事。假以时日,石某必为你手洗元凶。”他的语气是那么坚定有力,白娟娟听了,觉得无法不信,便趴在地上向石轩中叩了无数响头。直至阮均遵命把她抱起来,放在云床上。
史思温心中最是难受,自付若非他的无能,白家血仇立刻便可清雪。何至于后来还为了他们被敌人释放之故,石轩中虽然义愤难遏,却不得不轻易放过敌人。
这一夜史思温怀有心事,辗转反侧间,不觉天色已亮。他到师父房中,禀道:“徒儿昨夜替师尊丢脸,被敌人所擒。徒儿想了一夜,自知武功太差,情愿回到南方,再练十年。”
石轩中霭然一笑,道:“思温你有此心,足证你前途无可限量。这正是古人所说知耻近乎勇意思,为师听了你的话,甚觉欢喜。”他稍为歇一下,然后伸手轻轻拍在史思温的肩上,又道:“不过要知武功固然重要,但江湖阅历也极为宝贵。这次既然踏入江湖,虽受挫折,也不应c之过急,便欲回去苦练。等为师碧j山之行完毕,若然为师幸而赢了,则咱们师徒直赴崆峒,清理门户,你便可在上清宫中虔心修练。若果为师赢不了鬼母,则今后行止,尚难逆料。”
这天,石轩中便向天鹤真人辞行。那白娟娟已得天鹤真人答允,为她安排一切。阮均与史思温依依惜别,直送到岳阳城内,这才回到小桃源去。
石轩中师徒直赴碧j山。一路上石轩中常常念及朱玲,偶尔也寻思当晚他与天鹤真人到那十九号屋子廖探时,无情公子张咸何以得知他们来到?有时则想起那个冒自己名字而击毙冷面魔僧车丕的人,不知是谁。
要知那冷面魔僧车丕,乃是当今有数魔头之一,位列玄y教外三堂香主之职,威名赫赫。天下无人不晓,那个能够将他杀死的人,不用多说,又是一位惊天动地的高手。是以石轩中一想及此,相见之心,油然而生。
从这里赴碧j山,需要半月行程,若是常人,还办不到。石轩中师徒这一路奔赴碧j山,并无意外枝节。
其时无情公子张咸,带着两个功力湛深的从仆,也是直向碧j山而去。他动身早了一宵,故此走在石轩中前头。
那地哑星君蒋青山和独臂野豺吕声两人,马后除了一个包袱,包着衣服之外,还各有一口尺半长,半尺见方的铁皮箱子。内行的江湖人一看马蹄下的尘土,就可知道这两口箱子,所载均是价值不菲的珠宝金银。但他们却毫不在意,大模大样地疾驰路上。
无情公子张咸意态萧索,只因他是个极高傲自负的人,出道至今,没有什么人不敢碰碰的,但他领教过史思温的剑法之后,便可推知他师父石轩中的厉害。自己纵在状态极佳之际,尚且未必有把握赢得。何况近两日功力大减,这等事不能见嬉。是以那天晚上,他忍口气任由石轩中及天鹤真人将史思温他们带走。现在他越想越不忿,一面也极度责备自己的内情,这一来意气萧索,心境甚坏。
此时路上行人极多,陡然三匹马由后面驰追上来。独臂野豺吕声在后面哼一声,道:“公子,又是那一干人。”无情公子张咸忽然焦躁起来。侧目一瞥,只见那三骑擦过他们身侧,其中一个面目凶悍的大汉,毫无顾忌地斜眼盯住那两口铁皮箱子。
这种情形两日来均有发现。而缀着他们的飞骑越来越露骨。无情公子张咸这两天心中不乐,故此没曾瞅睬。这时看他们如此猖獗,不由得怒由心起,大声喝叱道:“呔,给我站住。”那三骑突然爆出大笑声,却不停顿,驰得更加迅疾。
无情公子张咸猛可一夹马腹,那马长嘶,撒开四蹄,直追上去。他的坐骑乃是千中选一的良驹,只因他人长得漂亮,有点儿文绉绉的,是以那些追踪的人一向瞧不起他,只密切调查和注意那吕、蒋两人。谁知无情公子张咸骑术精绝,又是武功高手,腰腿臂力道都是上乘之选,这一策马追驰,其快如风,转瞬间已追上三骑。
前面的三骑都为之暗惊,但仍没有十分戒惧。路上的行人都诧异地看着这四骑追逐。尘头飞卷中,只听连续两声惨叫,两个人栽倒马下,斜势犹劲,直滚出老远。不消说这两个栽下马去的人,乃是跟踪无情公子张咸的三骑之二。剩下那个这才知道一路上那么多人都看走了眼,一味以为这个阔公子的两个从人才须戒备,谁知那公子才是煞星。
无情公子张咸突然一纵身,有如一股轻烟,跃到丈许外的那一骑上空,脚尖一点马p股上,倏然腾身回自己马上。手中却已多了一个人,正是那面目凶悍,肆无忌惮的大汉。
那厮已骇得面青唇白,对方这等武功,真是连听也没听过。而且手段之毒,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人不绝的大道上,杀死了两个伙伴。然后才表演了一手,将自己擒回他马上。不禁心胆俱袭,大叫道:“公子饶命——”
无情公于张咸哼一声,马驰之势已缓下来。他道:“你还想活命么?是什么人命你们来踩道的?”
那大汉呐呐道:“是这湘北道上的同道们合议决定的。小人等如知公子……”下面的话未说完,张咸一听并无什么来历,随手一掌劈过去,那大汉惨叫半声,身躯飞开数丈。登时身死,后面蒋、吕两人直追上来,独臂野豺吕声道:“公子你留下人命大案,咱们不能再循大道而走。”
无情公子张咸不悦道:“谁敢拦我,都一律处死。”独臂野豺吕声见他怒火未熄,不敢多言。走了一程,地哑星君蒋青山催马上前,用手势要无情公子张咸折向荒野而走。
这时无情公子张咸怒气稍解,想想自己三人虽然武力极高,不畏公门中人,但一来杀不胜杀,二来甚是麻烦。当下只好策转马头,落荒而走。一路上湖泊河流甚多,虽然人烟处处,但因已避开通都大邑,故而无事发生。
走了两日一夜,这天傍晚已到了云梦附近。他哑星君蒋青山坚决不肯让无情公子张咸再连夜赶路,便向一家村民借宿。
无情公子张咸睡了半夜,忽然醒来,心中烦躁得很,便披衣起来,直向黑沉沉的荒野奔去。忽见前面有座山岭,虽不甚高,但数日来已少见峰,便直奔山顶。山顶那一边,却是一处干仍悬崖,底下深不见底。崖边长着好些古松,黑暗中乍看真疑是鬼物在旁边窥伺。
无情公子张咸在崖边一块岩石上坐下,略感心头平静一点儿。忽然听到一阵极轻微的步声,冉冉而来。他微微一怔,扭头瞧看,只见一条白影,沿着那一头的崖边,缓缓移动。他的目力甚佳,已看出那条白影,乃是个穿着白衣的女子。
那白衣女子在崖边最外面的岩石上,轻移莲步地缓缓走来。其时山风相当强劲,将她的白罗衣吹得直飘出悬崖之外。使人看了心底为她颤栗起来,生似她快要被山风刮下那深不可测的悬崖之下。外号无情的张咸,这时也微感心寒。虽然他也是坐在突出悬崖外的岩石边,但他自己并不须担心。反而看见别人这样,却泛生死一发,奇险无比之感。
那个白衣女子离他三丈左右,便停步不动,落脚处因突出悬崖外,看来生似站在空气中。她有一头丰盛柔软的头发,被垂下来。此时随风飘拂,加添了一种优美的姿态。
这位神秘的白衣女子,既然生似欲随风归去,但脚下站得甚稳,一望而知必有武功根底。无情公子张咸这时已看清她的面容,但觉美不可言。尤其是在美丽中,蕴含着忧郁之意,组成一种特别的风韵。
她没有看他,只茫然地望着黑沉沉的无底绝壑。无情公子张咸也不再看她,目光也投向那黑暗神秘的绝壑深处。他知道自己此举,有点儿矫揉做作,但他仍然按捺住好奇心,不去瞧她。不久工夫,他也陷入自己幻想的天地中,不复记得身外的一切事物。
直到他从沉思中醒来时,那个白衣佳人已不见踪影,有如深夜中的幽灵,来去无声。
无情公子张咸如有所失,回到留宿之处,但一直辗转到天明,这才睡着。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蒋、吕两人服侍他洗漱之后,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份精美的早餐。张咸吃完之后,便对蒋、吕两人说,今日暂时不走,叫他们自便。两人不知何故,只好由他。
这天晚上,无情公子张咸正要外出,再到那座悬崖上去。忽听一缕箫声,袅袅传来。曲调苍凉凄楚无比,连夜鸟也停止了叫啸。他侧耳而听,不一会儿便陷入冥思玄想中。在他脑海中,忽然浮起那个白衣佳人,站在悬崖的边缘,下临无底深壑,夜风吹拂起她的云发和雪白罗衣,而她则沉迷地在那可怖的悬崖,细细吹奏竹箫。
这个景象十分生动有力,使他在不知不觉间,走到山顶上去。放目一望,悬崖边果然有个白衣人,正在吹箫。箫声之凄惋怆伤,直能使闻者伤心堕泪。想来她以全副心灵吹出此曲,必也珠泪满腮,悲不可抑。无情公子张咸心中一阵颤栗,在他一生中,并非没有美丽的女子,但他的确冷酷无情。玩弄之后,便飘然远扬。而事后从来不再想起这些可怜的女性。而现在,他忽然想起来,从昨夜以迄如今,那美丽而含忧的面容,与及那婷婷倩影,一直在他心中反复出现。其实他只看了她一眼,却已无法忘记。同时这一阵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箫声,更使得他不知不觉奔驰到山顶来。
这是什么力量,而令他如此?莫不是他已遇上不能使他无情的人?
箫声忽然中断,一片死寂笼罩下来,就像这个宇宙忽然毁灭,一切复归于混饨,他忍耐不住,悄悄移步上前,也来到悬崖边缘。离那位恍如大理石塑像的白衣佳人,只有三丈之远。但她没有移动,生像全然不知他的出现。这一点倒可以理解,大凡一个人沉溺在自己最忧伤的心境中,确实是不会发觉外界的一切变动。
她轻轻叹一声,那深沉可哀的叹声,宛似在冥冥地府中传出来的幽灵的叹声。
无情公子张咸也跟着她在心底悄悄叹口气。他是为了自己被人漠视,因而失意地叹息。但他却没有丝毫责怪她的心情。现在他把她看得更加清楚,那挺直秀气的具脸份外有一种高贵,嫩滑洁白的皮肤,比之她身上的白罗衣,更觉白皙。无论从正面或侧面看,也不论是面貌身材以及四肢,都是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
无情公子张咸这时也自认毕生未曾遇见过这么美丽的人。他暗暗对自己说道:“这才是我所要找寻的梦中人。她虽然在为了另一个人而深深忧伤,但这才可以窥见她灵魂的深度,不是一般庸脂俗粉所可比拟。她才是我所要找寻的伴侣。”
平生第一次的真情,在他心底起来。他决定走近去和她说话,哪怕她怎样伤害自己的自尊心,她非常可能拒绝与他谈话,同时可能会用冷漠无礼的言语对付他,但他也不后悔。正走向前,忽见她长长叹口气,玉手一扬,那支竹箫直堕落悬崖下。
无情公子张咸大吃一惊,忖道:“她不会跳下去吧?若果她跳崖的话,我怎么办呢?”这个问题尚未想出答案,只见那白衣美女双臂微举,姿势异常美观悦目。然后向前一跃,飞到黑暗的空气中。无情公手张咸骇然惊叫一声,突然疾跃出悬崖,猿臂一伸,把她拦腰抱住。
两人身形刚合,便如陨星般电急下坠。白衣美女微微挣扎一下,便半昏迷地四肢瘫软。无情公于张咸心中掠过一个念头:“现在我怎么办呢?已无法再转回去……”这个念头一掠即过,寒冷的空气从脚底掠体而升。他觉得五脏直向上翻涌,热血充满在脑中,眼前金星直冒,一瞬间他也入于半昏迷状态。
黎明时分,两条人影并肩直扑奔上山顶。这两人正是那独臂野豺吕声和地哑星君蒋青山。他们分头在山上各处搜索一下,不约而同地聚合在悬崖边。
地哑星君落青山因天生残疾,故而目力听觉以及心思都还远胜于常人。他细细勘查一会儿,便指指悬崖之下。两人面现愁色,沿着悬崖边,攀揉而下。那石壁上尽是又肥又厚的青苔,其滑无比。他们虽是武林好手,但那悬崖深不可测。他们纵不像常人般见而晕眩失足,但终有点儿凛惧,是以下落得甚慢。
独臂野豺吕声瞥见不远处的藤蔓上,有一条白罗巾,登时为之大骇。横移过去,用牙咬着缘壁老藤。腾出手去取过那条白罗巾一看,果然是女人之物。他引吭大叫道:“张公子……公子……”侧耳而听,壑底传回来他的叫声,清晰异常。
他颓然地丢掉那条白罗巾,向地哑星君落青山苦笑一下道:“咱们只怕公子尸骸,也无法寻回。”地哑星君蒋青山默然片刻,复又缓缓下降。
两人下降之势突然快得多,原来峭直的石壁上,爬满了藤萝。以他们的武功,要有一点儿可供换力之物,便可上下自如。不过事实上,也甚危险。因为藤萝承力不大,偶一不慎便且跌坠下无底绝壑。蒋、吕两人护主心布,居然把自身安危,完全置诸脑后。
地哑星君落青山忽然呵呵连叫,斜向左方援下。独臂野豺吕声料他必有发现,忙忙跟踪追下。两人降落了七、八丈忽见脚下二丈余处的四五株古松斜伸出来,并排而列。树上因藤蔓密切,形成三四个丈大的藤盘,在那当中的藤盘上,赫然卧着两个人。一个是无情公子张咸,另一个却是白衣映眼,天香国色的女人。他们都睁大了眼睛,但似乎已受了伤,故此没有移动。无情公子张咸情形较佳,头颅不时转动,口中微弱地呼唤着吕、蒋两人之名。
那两个忠心耿耿的仆从直到这时,才完全放心。地哑星君蒋青山喜得啊啊直叫,转眼间,已援降在松树旁边。忽见这棵松树已堪堪折断,不由得又骇出冷汗,忙忙用力抓住藤盘边缘。
白衣美女缓缓闭上美眸,容态是那么惹人爱怜。地哑星君蒋青山见了,登时原谅少主为她涉险而差点粉身碎骨之事。心想这个姑娘的确人见人怜,换作自己,恐怕也不能坐视她跌坠悬崖下。
无情公子张咸道:“我知你们一定会找到我们。”
独臂野豺吕声一改粗暴之态,柔声道:“公子现在大可放心,可曾伤了那儿么?”
无情公子张咸道:“大概断了七根肋骨,不碍事。这位姑娘震伤了内部,你们等会儿要轻点动手脚。”
独臂野豺吕声答道:“你放心吧,我们一定妥妥当当把她救上去。她是谁呢?”这时吕声已看清楚了这位美艳绝世的白衣姑娘的面庞,因此说话的声音异常温柔。
无情公子张咸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先把她救上去吧!”
白衣姑娘倏然张开眼睛,微弱道:“不,你先上去吧。唉,最好任得我葬身绝壑,我在黄泉之下,也会记得你们这番好意。”
无情公子张咸诧道:“为什么?有什么事迫得你非死不可呢?”
她轻轻叹口气,道:“所有的人,开始时,都对我很好。可是到最后,一定非常残酷忍心地对待我……”
无情公子张咸侧转头,凝望着她美丽之极的侧面,忽见她眼角泪光莹然,那颗心为之软得不能再软,坚决地道:“请你记着,我是例外,我会始终如于对待你。”
她微弱地道:“时间会证实一切美丽的诺言。唉,可是我活下去干什么呢?”
独臂野豺吕声迅速地先将无情公子张咸搬到隔邻的一个坚牢的藤蔓上,然后和地哑星君蒋青山两人,一齐合力将那白衣姑娘尽快地弄上去。无情公子张咸双肋疼痛难当,但他仍然微笑地望着天空,反复地想道:“她终于开口了,而且口气相当亲切……”
古今以来,情之一字,最是玄妙,魔力也最大。
试看无情公子张咸一生以无情两字标榜,但他果真是无情么?他可以不眨眼地杀死许多人,所有的哀号呻吟,都不能令他恻然心动。但他一旦堕在情网中,一个叹息,一句低语,便足以令他神魂颠倒地去反复推想。唯有他这种心冷肠硬的人,不动情则已,一旦动情,便比什么人都要热烈和真挚。
不久以后,他和那位白衣姑娘都一同躺在村舍中,而且是同一个房间。蒋、吕两人身畔异药甚多,而那地哑星君蒋青山更擅长跌打伤磕,故此张咸的肋骨已接合得非常准确。只有那白衣姑娘的内伤,不是咄嗟间可以奏功。
无情公子张咸躺了四天后,已可以起床,走动如常。但还得过一段短时间,才能如常运动。在那四日之中,他一直注意着那白衣姑娘的动静,同时极力避免打扰她。
他像世上其他的情人般,变得异常温柔体贴,而且绝口不问她的身世姓名。当她平静之时,他便说些江湖轶闻,以及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给她解闷。只有这时,她才会偶然开口。通常她都是缄默地闭目而卧。也不知她是在休息,抑是在缅想往事。不过这房间流动着的温柔与安静,她已深深感受到。
无情公子张咸的细心体贴,世上少有。当他能够起床之后,便亲自侍奉她汤药,处处无微不至。使得她舒服异常,心情逐渐好转。又是七天过去,她身体已略有起色,可以倚着枕头坐起来。无情公子张咸不知叫吕、蒋两人到什么地方搜罗了好些乐谱秘本,给她闲时阅览。那白衣姑娘果然极感兴趣,每每沉迷在乐谱中。无情公子张咸默默坐在一旁,却能够从她的面上以及美眸中,听到她在心中奏美妙的曲调。
时间悄悄流逝,不知不觉中,那无情公子张咸已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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