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序

林觉心里转一转，大概知道她替谁要的照片，有些迟疑。这种感觉非常微妙，仿佛一种被强加而难以卸下的压力和顾忌。苏悦说：“反正到时候也用不上那么多，你就权当是我屈尊愿意保留你一张玉照呗。……给人留个念想又怎么了，还不行么？”
林觉点点头，说：“好。”
市质检原卷在几天后和照片一起发下来。林觉认认真真剪了照片交给苏悦，看她随手放进一个原本用来装药的小袋子里。他把目光移到考卷上，脑海里的一隅却在描绘苏悦的脸。短头发，轮廓齐备，但五官显得模糊，好像还是苏悦的声音和她说出的话显得更清晰。没有这种东西的话，他心想，记忆能够鲜明地留存多久呢。他有可能会被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再次遇见的女生永远记着。思绪一及此，他便决然地断了思考的弦，将注意力集中到卷子上。
晚上跟叶苍打电话的时候林觉提起这件事，半开玩笑地要他照片。叶苍顿了一下，说：“拍得不好。”又说：“已经只剩要用的数量了。”
林觉一愣，说：“你们班女生是真的很喜欢你啊。我感觉一个个都跟护崽似的，见到我眼神都凶狠了一倍。”
“所以你最近才不来？”
林觉咂摸出这句话底下的酸甜气味来，笑着反问他：“你想我了？”
叶苍深呼吸一下，应道：“嗯。”
要死。林觉心跳停了一拍。叶苍的直球太可怕了。要死。他思绪被搅乱成亟待发酵的柔软面团，混进浓郁甜蜜的黄油味道。他仓皇地问：“你想好自习阶段待在哪里了吗？”
“嗯……大概还是在班级。”
“那我去找你吧。我们班那群人讨论问题太吵了，还喜欢隔三差五拉人出去玩，有碍我认真学习。”
叶苍说：“你这个借口找得不好，我们班也不见得安静。”
“待在你身边就能让我静下心来。”
“……你可别这么回答她们。”
“有什么呀，实话实说嘛。反正没剩几天了，好心情比读书重要。”
叶苍放弃挣扎了，说：“你爱来就来。看翠翠肯不肯放你。”
“翠翠都懒得管我了，只要我不违法乱纪就没事。”
“……你是想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商量好后面的安排，林觉喜滋滋挂了电话，当即发了条微信跟崔菁黎请假。崔菁黎也回得很快，大有不管他死活的意思，痛快答应了。林觉快乐地洗洗漱漱准备睡觉，也不打算再挑灯夜战了。这真的很快乐班级里那对最近才在一起的情侣这几天堂而皇之地换了位置坐到一起，好死不死还是林觉和苏悦前边，天天没完没了地秀恩爱，捏脸颊摸手揉肩膀，某天甚至祭出剪指甲的神秘操作，看得林觉崩溃苏悦痛恨。好呀。林觉要跳起舞来了。可算不用被情侣晒了，搞不好还能晒别人呢。
第二天苏悦听到这消息出离愤怒了，疾声谴责道：“这位同志！你背叛了组织，背叛了革命！”
林觉笑嘻嘻地：“我们本来就不是一条战壕的呀。”
很快，校一模过后就是自习阶段。林觉窝在叶苍身边，伸直了腿背文言文。常夏从打从后门进，问他：“你要和我们一起去拍毕业照吗？”
原来今天还要拍毕业照。林觉大梦方醒，想起崔菁黎昨天跟他交代了什么他却没记住的，多半是这事了。林觉说：“我等下就回去。”
“不是，我没在赶你。是真的在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常夏一愣，“我看起来很凶吗？”
有点儿。林觉怂了，不敢回答。他说：“我去名不正言不顺的，不太好吧。”
“我们已经把你当我们班的名誉成员了。你跟叶苍站一块，这样最后一排就不会那么空了。”
林觉笑了：“名誉成员？”
“对呀，叶苍都让你拱了，还不算我们班的人呀。”
林觉快笑到桌子上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叶苍你看看她们把你当成什么了！”
叶苍非常无辜：“高原夏菜？用公路从兰州往杭州运的那种。”
常夏也被逗笑了，随后又露出正儿八经的表情说：“而且你来还教了很多人数学题嘛，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表现不错，一致决定同意这门婚事。”
林觉反应很快，掩过心底一点疑虑一本正经地点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用你们地理的话……叫加强科技投入，提高保鲜技术。”
“可以呀你。来读文科算了。”常夏说着挥挥手走了。林觉长出了一口气。他以插科打诨晃过常夏眼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他心想，她多半猜到了。他也能够感觉得到她话语之下潜藏的深意。
手机屏幕亮了。他回思绪，是郁薇给他发的短信。
「要不要去跟十月拍照？」
这回得拍三张毕业照了。林觉用手肘戳戳叶苍，发现他也在发呆。
看到林觉向她跑过来，苏悦挑挑眉说：“你还懂得回来呀？你知道小崔找了你多久吗？”好像老母亲教训浪荡子。轮到林觉他们班时已经临近下课，校园里零零星星有往食堂走的人出现。苏悦这怕不是肚子饿了，火气大。林觉乖乖低头认错，坦白说：“其实我直到今天下午才知道要拍毕业照。”
“啧啧。”苏悦嘲讽。“从此君王不早朝。”
林觉不跟她的话走，从兜里摸出一颗糖塞给她：“你今天也拉头发了吧？”
“嗯，算你眼亮。”苏悦的话尾明显带个上扬的音调，看得出她高兴。
“十月啊，就是我们高一班主任的班上好多女生化妆啊。脸一个赛一个的白。”还是苏悦看着舒服。林觉真心诚意地称赞她一句，换来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他扫一眼其他人，也发现大家都是干干净净的本来面貌。有早蝉的鸣叫零星地响起，林觉听到崔菁黎催他们排队，就跟着男生往最后一排走。他站在高处，挺直了腰板站着，眺望碧蓝远空上隐约显现的暮色。他想起和一班一起拍照的时候，以及溜到石樾庭班上的时候。他跟郁薇和叶苍一起暗戳戳往最边角走，挨着高一认识的人，真的名不正言不顺地心虚地杵着。拍完以后石樾庭马上转场去了他教的另一个班，连和他们说话的时间也没有留下。
他叹了口气。终于回来了。
4
自习这两周也有不一样的过法。叶苍做事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如同密机器运行一般严格确。郁薇就显得比较放松，林觉去找她三次，有两次发现她在看小说，被发现了也光明正大，毫无负罪感地继续翻页，就赏赐林觉一只耳朵听他要说什么。林觉大概介于这两个人之间，苏悦要更加紧张。但坐在叶苍身边和坐在苏悦身边的最大不同是林觉可以骚扰叶苍却不敢打扰苏悦。后者直接威胁着他的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