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自己那一天没有出门。如果自己没有犹豫要不要站出来。如果自己最后不接受那个逃跑的建议。如果……如果,只是这个世上有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呢。悔恨这个东西就是用来提醒你当初的天真导致了多么惨烈后果的,得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刻刻提醒你不需要再抱有任何幻想。
敬柯大概一辈子都摆脱不了那个噩梦了,他直到很多年之后都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阳光特别干净,照在身上特别暖和舒服。
顾岑那段时间就像包工头上身,非得把敬柯身上的劳动里都给压榨光。采购食材什么的完全推给敬柯来做,他自己甚至连面都不做了,完全把面馆压在了敬柯肩上。敬柯因为紧张顾客吃出变了手艺味道的面,天天如履薄冰的,每次有客人来都让他煎熬地很。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一个月,才在时间的蹉跎下慢慢转好。敬柯对顾岑那叫一个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只能偷偷趁顾岑没注意时提了剪子溜进顾岑房间把他一衣柜的粉色衣服都给见了个洞。顾岑知道后,追杀他追了好几条街。晚上敬柯回去的时候都胆颤心惊的。好在顾岑没生太久的气。只是他衣柜里又神奇的补充了更多的粉色系衣物,拉开衣柜放眼过去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那一天,敬柯又一次被顾岑驱赶去买菜。这次埃迪很好心地表示他愿意一起去跟着提东西,敬柯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赞同了。敬柯还记得自己走时顾岑叼着牙签靠在门缘上的样子,他还记得自己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他还记得顾岑叫他早去早回。
敬柯根本就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如果他知道这就是顾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一定会好好回应的。可是他不知道,他只是像个被父母奴役的苦逼孩子,对着长辈露出叛逆不服的表情来。
采购食材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工作,敬柯做了这么多回,已经知道哪家的小葱新鲜,哪家的牛肉劲道没注水。埃迪跟着他确实也只有提东西的份。
埃迪拎着一大袋东西,肩上还扛着一大袋面粉,却一身轻松,甚至还能和敬柯调笑:“柯仔这是越来越有店长的气势咯,刚才砍价真是帅。”
埃迪起先是叫敬柯全名的,后来为了显得亲厚居然跟着孙爷爷一起叫他柯娃,被敬柯严肃拒绝了这个称呼。孙爷爷那个年纪的叫他娃也就算了。埃迪也这么叫,怎么忍得下。于是埃迪只好改口叫柯仔。
敬柯亮了双手重物,怒道“顾叔就是麻烦,以前你没来的时候这么多东西都是我一个人扛回来的。我之前跟他说叫那商家送到店里来,他还骂我懒骨头。那个死胖子……”他倒也不怕在埃迪面前说顾岑坏话,反正埃迪不会说出去什么。
埃迪说:“老板那是明,不自己看过眼的怎么能放心。”
敬柯白了埃迪一眼:“那我就行?”
埃迪笑:“那当然了,你可是老板的关门大弟子,尽得师傅真传啊,他不信你信谁。”
“切”敬柯撇了撇嘴,虽然面上不高兴,心里对于埃迪的说法还是颇为得意的。
两人又把商场逛了一圈,终于把该买的东西都给弄到了手。敬柯该说他是越活越回去,以前不管去哪都还能有个代步的,不是飞船就是机甲,最起码还有敬毅自己鼓捣出来的车子。现在真是回归最原始了,两条腿打天下。
敬柯忽然凑近埃迪,笑得特别灿烂:“埃迪哥,要不我们商量个事。”
埃迪笑了:“说吧,只要我能做的。”心里却是在摇头,这个小家伙又在想什么坏招了。
敬柯说:“你看我们这么辛苦,顾叔却悠闲得做那都蛋疼,我们给他找些事做好不好。”
埃迪上下打量敬柯:“你还没被揍够屁股?”
敬柯立马脸红了:“谁……谁说我还会被揍屁股!”
“行了,老板他其实疼你,叫你做这些也不是故意劳役你。以后你就知道了。”
“是吗……”敬柯表示十足不相信。
“你还小。”
“我不小了!过了年已经十五了!”
“十五岁还不小?都还没成年呢小崽子。我都比你多活了四十多年,更别提老板了。”
“他比我老又改变不了他是个混蛋的事实。”敬柯不满地嘟囔。
埃迪听了哭笑不得。
两人一边聊着没头没尾的天,一边往面馆所在的街道走去。
只是刚刚拐过最后一道弯,已经站在了街道的街头。埃迪却蓦地停下了脚步,他想都没想便把肩头和手上的东西扔到了一边,将敬柯护在了身后。
“埃迪,怎么了?”敬柯问道。
“别说话,柯仔。”
埃迪一边把敬柯手上的重物去掉,一边把他拉近自己,敬柯已经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背上。敬柯还想问什么,忽然鼻翼微动。从街尾飘过来的风中夹杂着一些古怪的味道。敬柯闭上眼睛仔细嗅了嗅,那种熟悉的,在以前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的味道。
是血的味道,新鲜的,人血……
敬柯很想在这个时候动用神力观察下街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不敢,他和埃迪亲近,但是还绝对没有到会把自己最大的秘密交付的程度。敬柯咬住牙,alpha敏感于常人的五感已经开始发挥作用,空气当中飘散开来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敬柯无法乐观的以为只是里面哪家店铺在宰杀家禽。他的自觉让他颤抖,他完全不敢去想一些会让他直接崩溃的事。
埃迪感觉到靠在自己背上的少年在轻微地颤抖,埃迪下意识地将其判定为了害怕和担忧。事实上埃迪自己的心情并不会比敬柯轻松多少。他无奈地叹息,了解到今天大概就是那个迟来的终结了。
埃迪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类弹头的金属物,他微微旋开尖头那一端,从露出的缝隙里放射出冷白色的光。他将这个东西塞到敬柯手上,面上的表情已经没了之前的谈笑风生。他握住敬柯的肩膀,郑重其事的对他说。
“绝对不要让这个东西离开你身体二尺以外。”
“埃迪……”
“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解释具体情况,你只要知道不管是我还是老板,又或者是这个街上的每一个人他们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从【蜂后】手中保全你的性命。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出轻生的举动来,懂吗。”
埃迪从来都是乐颠乐颠的,说话也都眉眼扬着笑。这会儿的他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坚定。
敬柯的脑袋一下就懵了,什么叫做没有时间解释,什么叫做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保护他,什么叫做从【蜂后】的手里!这通通都是什么胡说八道!
“我知道你现在一时半会可能接受不了,但我们不是坏人。”埃迪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敬柯,又朝街内望去一眼。他心里难耐痛楚地想,里面的人多半凶多吉少。
“我是你父亲旧部。”埃迪顿一下,直视敬柯双眼:“你父亲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再造恩师。我是个孤儿,受了你父亲天大的恩情,他也是我这辈子最崇敬的人。我保护你是我心甘情愿,这里边的人也是,他们都是你父亲的至交,算的上你的亲近长辈。所以你不要有什么负担。”
敬柯攥紧了拳头。
埃迪从口袋里抽出一根剑柄,按下开关,剑柄一端“兹”探出足有七尺长的光刃,他偏头看敬柯:“你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敬柯一双眼睛早已泛红,说了这么多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是【蜂后】追来了,而且追捕者已经率先抢占先机杀害了许多人。现在让他不作为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不要!”
“你这是做什么。”埃迪也恼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倔。还真是跟将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脾气。
敬柯死死盯住埃迪,牙齿都咬出血丝:“我要给大家报仇!”
“你跟着来干什么,到时候敌方一个镭射枪就能把你心脏打穿。你想给人当靶子吗!”埃迪心里怒火以来,抬手一个巴掌扇在敬柯脸上,敬柯被生生打偏头。打完,埃迪就后悔了,手指伸了伸,不知该怎么办好。敬柯是将军的儿子,也是他的少主人,少主人再不好他也是没资格打他的。
“我去给他们当靶子,难道你就不是去送死?”敬柯一下忍不住,眼泪哗哗掉落下来:“你就是去送死的对不对,你们大家都死了,【蜂后】就知道我不在这了对不对!我不要我不要!我受够了……我已经看过老爸老妈在我面前死掉,我不想再让你们也丢掉性命!”
埃迪擦干敬柯的眼泪,摇摇头:“将军离开帝国后,我也再没有什么留恋的了。要不是顾岑当年跟我说将军要我们在国内做好迎接你的准备,我怎么可能苟活到现在。我是为你而活的啊,傻小子。为你死也是应该的。【蜂后】必然容不下我们,刑期只不过是提前罢了。”
“不行不行!我不要你死!我也不要顾叔死!”
埃迪握紧了敬柯手握弹头金属的左手:“不要逼我好吗,我想为你而死。”他又松开手,将光剑横在自己颈脖上:“你要是不走,我就自尽在你面前。”
一滴眼泪狠狠砸在敬柯手背,他快速擦干眼泪,说:“我……我走,我就在之前我们买面的那家店等你,你一定要回来找我。”
“…………”
“你不是说要为我而活吗,我现在命令你必须活着回来找我!”
埃迪低下头,缓缓单膝跪在敬柯面前,他双眼饱含着泪水,牵起敬柯的左手吻在他无名指的第二指节上:“拉斯迪亚在上,我愿为您流尽身上鲜血。”
这本是帝*部中持剑骑士对于所效忠之人的宣誓,一生只有那么一次表明的机会。当年他也是这般跪在将军的面前,亲吻着那双并不好看的手。如今他人生中第二次说出这句话,当不得背叛,拉斯迪亚神也不会怪罪他的吧。
埃迪站起身,背对着敬柯渐行渐远。
“埃迪……”
埃迪停下脚步。
“你的原名,是什么。”
“我叫罗伯特,罗伯特罗吉尔。”
“罗伯特,我等你回来。”
“好。”
埃迪答应了敬柯要回来,他到底还是食言了。敬柯答应埃迪要在面店等他,敬柯也食言了。追捕者有多凶狠,敬柯太清楚。他们根本不会有什么慈悲之心,杀人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切菜,谁还会在切菜的时候怜悯那些可怜的青菜呢。这群人就是【蜂后】养的杀人机器罢了。
敬柯知道埃迪能回来的机会有多么渺小,他无法容忍在别人为他赴汤蹈火时自己蹲在安全之地默默地等待。所以,他悄悄地跟着埃迪一起进去了。
或许就连顾岑也不清楚敬柯身手的深浅,作为被敬毅调教出来的人,敬柯虽然年幼,但比起埃迪这个beta来说战斗力不知高上多少。只要敬柯留心,埃迪是绝对察觉不到他的跟踪的。或许是埃迪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放在敬柯到底有没有偷偷跟上来。他一靠近小面馆便遭遇了敌人。
追捕者依旧是清一色的全黑装扮,就连眼睛都是罩下保护罩下的,武装到了牙齿。他们手里端着帝国最新型的镭射机枪kjh009号,似乎正在搜索有没有活口。埃迪这个时候就这么明晃晃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战斗在这一秒内开启。
敬柯躲在墙根下,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只要他一想到这些血都是邻里乡亲们惨死的血,他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他忍不住将视线投往不远处的战斗。埃迪虽然是个beta,没想到剑术却非常高超,在三个追捕者的合击之下居然还未显露败迹。敬柯看得心惊,却又为埃迪担忧。近战和远程的优劣势实在差距太大,埃迪只要一被追捕者拉开距离便只能拼尽全力躲避镭射射线。他的体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敬柯看得差点没把下唇咬掉,他现在多想冲出去翻上自己的机甲一招一个把那些该死的追捕者统统解决。可是他不能,他不能暴露自己。
埃迪一个躲避不成,腰腹中击,鲜血顷刻弥漫染湿他的衣衫。这一枪似乎打穿了他的脾脏。但镭射枪射线最可怕的攻击却并不是轻巧便捷,而是他的能量并不会随着穿透人体而消失,残留在人体的镭射能量会暴力破坏人体肌肉内脏,只要一枪就能宣告对峙的结束。
敬柯呆呆地看着埃迪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埃迪几个疾步后退,不偏不倚地歪靠在敬柯躲藏墙壁上。敬柯瞬间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完全不敢动弹,别说声音,就连呼吸他都害怕会被追捕者听到。只见埃迪肩上又中一枪,一串血花激射出来,洋洋洒洒落在敬柯的脸上。
那血还是温热的,似乎还带着心脏的跳动感。
敬柯脑袋一片空白,此时他想不到自己就要被发现了,也来不及思考怎么突出重围,他只知道,他脸上的鲜血,是埃迪的血……而埃迪的气息正在逐渐衰弱下去。
敬柯不知道那群追捕者就像没有看到他一眼转身就走了,他握住手里那枚弹头金属,那微弱的冷光就像一抹惨淡的冷笑。
他开始肆无忌惮地使用神力,却找不到这片区域里除了他自己意外任何一个生命体。那群追捕者早就离开了。
他木然地扶起了埃迪还有热度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回面馆。而面馆门口,穿着粉色套装的顾岑浑身是血地横躺在门槛上,早已没了生气。敬柯一口气提不上来,猛地呕出一口血。他抬起袖子抹掉嘴角的鲜血,把埃迪的尸体送回了他的房间,随后又下来将顾岑的尸身扛回了楼上。随后便出了街区。
整个街道看起来是那么的静谧,整洁,只是风中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久久无法散去。
敬柯去了王记包子铺,王叔死在了他最爱的厨房里,他的案台上甚至还留着一个未完成的面粉人,那模样不是敬柯又是谁。敬柯跪在王叔的尸首前磕了头,把他送回了房间。之后敬柯又去了孙爷爷家,一进门便能看到泼在墙壁上的鲜血,而头发花白的孙爷爷便倒在沙发下边,死不瞑目。在他侧头看过去的地方,敬柯找到了已经被分尸成两半的小小胖,只是小胖子身体里露出来不是内脏肠子,而是一圈又一圈的电路线。看到这里敬柯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埃迪说的都没错,这整条街的人都只是扮演着正常人给他看的。
没有包子铺,没有小面馆,也没有生活美满孙儿乖巧的老爷爷…………
“老爸,你这又是何苦。”敬柯颓坐在孙爷爷家的大厅上嚎啕大哭,他突然特别恨他父亲给他安排的这些东西。
还有什么会比原本没有,得到后却又失去的痛苦要来得更具有毁灭性!
忽然,“轰”的一声,一个巨大的爆炸声响从街角穿来。敬柯快速跑到阳台上张望,只见东边街头骤然烧起一团惊天巨火,火焰来势汹汹,以迅雷之速很快将整条街道都包裹在了一起。
是了,是了,【峰后】又怎么会好心地留给他什么呢。
敬柯鲜红双瞳中,那团火光仿佛有了生命,烈焰冲天。他那曾经被温暖起来的心也像那在火焰中焚尽的建筑物一样,灰飞了,烟灭了。
而仇恨,一如这凶狠的火舌,在鲜血的浇灌下,张扬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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