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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你别我,你让朕好好想想,好吗?”他亦动容。
《天朝史。元帝本纪》第二十七卷
祥庆十一年八月初一大朝,因连日天气突变,y翳四塞,左相卞凉京、工部尚书林尚道连同大臣共十二人联名上疏称:皇后宇文氏失德,y挟媚道,今天象示警,实不宜再掌凤印,请圣上废之,再立新后。礼部尚书卢鸿明当庭驳曰:皇后身为国母,居中宫,主内治,地位极崇,怎可轻易废后。民间休妻尚且慎之又慎,更何况废后。帝随当庭问于御史大夫秦子墨:卿以为如何?对曰:此乃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议。成亲王进言:陛下为天下父,皇后为国母,父母失和,只宜劝谏,岂能拆分。况后无大过,不宜妄废。帝应曰:善!随不允左相之议。
三日后,帝下诏解信亲王圈禁,迁信亲王为平卢节度使兼营州刺史,责即日回藩就职。擢成亲王为太子太保,领羽林军、京畿卫,过禁内骑马。
“为什么,为什么?”德妃气急败坏地看着那个悠然临水而立的男人。辛苦策划,以为能够一举扳倒皇后,谁知道竟然又是一场空,到底是那贱人命太硬,还是……想到这儿,看向他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狐疑。
丛丛花影下,李君岳转过身来,依然是棱角分明,朗目疏眉,神清骨秀,龙章凤姿,眸子刚中带柔深不见底。他眯着眼,看着德妃,沉吟半晌:“你照我的话去做,我可保你母子享尽荣华富贵,如若不然……”李君岳轻哼了一下,掸去衣袖上附着的一片花瓣。德妃打了个寒战,她太了解此人了,他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凡人凡事他若真心以待,必会罔顾一切。谁要是敢背着他玩花样,只怕不是掉脑袋那样便宜。
德妃慢慢垂下头去,双唇紧抿,笑意清冷疏落,看着手中的一柄纨扇,扇是极好的白纨素,双面刺绣着穿花双蝶,绣功精巧细致,可那只淡黄粉蝶却似欲振翅飞去般,如同他的心。多年来,对于自己名义上丈夫——九五至尊她早已是心灰意冷,唯一的念想便是他在背后的支持,以为他必会尽全力支持熙儿登上太子之位,继承大统。可如今看来,自己所仪仗的那几分情意竟似水中花镜中月,那自己浮沉半生所为何事呢?德妃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苦涩,道:“那熙儿有何不如他人之处呢?”
李君岳看着她眼波盈盈,楚楚动人,便和颜悦色道:“你看这历代为帝王者,有几个是真正比自己兄弟手足优秀许多呢,无非是子以母贵,形势人罢了。你在宫中浸y多年,这个道理还不明白么。”“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德妃握紧了白玉扇柄,“嘶啦”一声竟生生把扇柄下垂着数寸长的杏色流苏撕了下来。李君岳眉心轻拧,深深地看着她,道:“我心知你必不服气,暗地里也做过许多手脚。可皇后亦是个聪明伶俐人,又有皇上的盛宠,你算计多时,她未免不会察觉,如今你不能一举扳倒她,恐怕后患无穷。”他走至德妃身边,“你我多年至交,听我一句话,明知无望,早日放手早得解脱。”德妃听他如此说,心便凉了,浑身轻颤,手脚发软,便如做了一个长久的美梦,如今却突然惊醒一般。她点点头,嘴角含了一丝凄凉的笑,“王爷所言极是,我会谨记在心。放手……是该放手了。”李君岳一时不忍,便软声道:“这里空旷风大,娘娘还是回宫歇着吧。”德妃的微笑淡淡在唇边绽开,声音哀凉如冬日里凝结的第一朵冰花,喉头哽咽,凄然道:“我是该回去了,打扰王爷,令王爷担忧,实在过意不去。”李君岳见她一味微笑,笑容看起来比哭更叫人伤感,心也软了几分,但是自己主意已定,绝不能乱了大计,便硬了心肠,不再看她,转身过去,看着太y湖烟波浩淼中满池莲花,心思逐渐飞远,连德妃何时走的,也不知道。
祥庆十一年八月十一日,黄历大吉,宜远行。信亲王入宫与太后饯行。
自那日后,李君宇解除了我的幽闭,后宫礼仪待遇一切如前,也常来宫中小坐探望,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在外人眼里,我和李君宇仍然是一对璧人,只是我们都知道,其实不是的,哪怕曾经是璧人,也是有了裂痕的玉璧。
风光明媚的太y池里,莲花早已结成莲蓬,几叶轻舟上俏立着数名采莲女,素衣翩翩,既采摘莲蓬又清理期间枯黄的残叶,采得兴起互相泼起水来,一串串女子娇笑之声便顺风传上岸来。我带着亚兰,小螺徘徊在岸边,心思恍惚不定,隐约期盼着什么,却更添一重相见后情何以堪的害怕。直到亚兰轻唤了两声,才恍然回首,叹道:“到底还是年轻天真的好,认真说起来,本宫都不记得何时这样笑过了。”亚兰握一握我的手,笑道:“主子这话可错了,主子芳华正盛,尚且自嘲如此,那我这奴婢可不是见不得人了?”我眼光落在她裙带上系着的一块海冬青和田玉佩,盈盈一笑:“靳大人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多年寻觅终得良人,亚兰好事将近了。”亚兰面色一红,忙道:“主子别寻奴婢开心了。这里日头大,我们还是回宫去吧。”她扶着我,才刚转身,忽然停住脚步,眼波直直非了开去,牢牢定住远处。
几乎是心头一颤,亚兰目光所在之处,正是子彦负手前来。仿佛数载时光已经过去,心口一痛,几乎耐不住要落下泪来。
小螺到底机警,侧身挡在我面前,低声道:“主子要不要回避一下?”
我掩饰好自己的心情,摇摇头,依旧浅笑:“我们并无苟且之事,何需回避,引他人注目?”
片刻间,他已走到面前。他的面庞隐隐有了支离憔悴之意,翩翩风姿颇有消沉之意,然而风骨却丝毫未减。他朝我拱手而拜,保持臣子应有的本分,道:“臣拜见皇后娘娘。”我淡淡一笑,目光保持离开他三寸的距离,“听说信王将去那苦寒之地,此去路途遥远,愿君保重。”“臣谢皇后娘娘垂怜。”他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辩解的嘶哑,一句“皇后娘娘”简直如刺心一般,叫我难看而无奈。
我点点头,扶着亚兰的手从他身边走过。“你……还好么?”他的声音仍然低沉而熟悉。
喉仿佛被堵住,我极力笑道:“多谢王爷关心,本宫一切安好。”
他点点头,“臣一去经年,不知何时可归,听见娘娘说自己安好,辰也放心了。”
我侧首,花园里繁花似锦,在艳阳下格外灼灼,我含着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本宫安好与否若王爷关心太多,王爷自身就不能安好,所以请不要劳心了。”我硬一硬心肠,“难得皇上允许王爷与太后饯行,王爷还是不要迟到的好。”
“谢娘娘关心。”他的笑意哀凉萧瑟。我转身欲走,他手心的温度如同烙铁一般烙在手上,他看着我,眼神多了几分决绝:“和我一起走。”
脚步随着心底的激动停住,我不着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无可奈何道:“要和王爷一起走的,应该是王妃,而不是我。”再挣扎,再不甘,又能怎样,还是要在宫廷里活下去,走到力竭,走到身死。前面花团双双飞过两只蝴蝶,倍觉凄凉,人尚且不如蝴蝶,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双宿双栖。我默然思索片刻,悄声道:“若有来世,我情愿做一阵风,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回首看他,目光灿然,“子彦,珍重了。”千言万语,唯有“珍重”而已。
他退后两步,“臣告退。”
我眼见他离开,心中汹涌澎湃难以遏止,悲凉转首间深恨自己软弱无能,总以为能克制自己,总以为能忘记,总以为能做得完美,然而见他那一刻,却失了分寸。
亚兰急忙扶扶住我,低低婉声道:“主子和王爷的心,奴婢知道。只是——情不自禁是一回事,性命是另一回事,主子行动被人虎视眈眈,两位小皇子还全依仗主子您,还是小心为上。”
我微微颌首:“是我不够稳重。”
亚兰叹息一声,我郑重开口:“他要好好活着,我也是。”
夜深时分,宝砚低声劝道:“娘娘怎么喝起酒来,葡萄酒虽甜后颈却大。”德妃依在美人榻上,薄袖散垂至地,红艳艳的汁愈发衬得她杏眼桃腮,眉目如画,佛唏嘘了一句:“本宫这是借酒消愁呢。你看我这样子——是皇上第一位皇子的生母如何?家世恩宠不及皇后,便被人踩到这般地步。何况,熙儿尚且不是本宫……”宝砚心里打个突,赶紧把累珠云锦薄披为德妃拉了一拉,压低声音道:“娘娘想是醉了,还是早些安置了吧。”“醉?”德妃睇了宝砚一眼,语气中凉意毕显,“君心不似我心,大约是所有女子的苦楚了。”随即不语,目光所及之处,冷月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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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变故陡生]
《天朝史,元帝本纪》第二十七卷载:
帝妃卞氏于祥庆十一年岁末产下一无臂死婴,太后惊至昏厥,帝大怒,斥卞氏为不祥之人,责其退居北辰宫,终生不许外出。
未几,卞妃之父左相卞凉京小事获罪,朝廷诸大臣联名弹劾,帝念其乃太后本家,且多年功劳,留中不发,仅赐其告老还乡。以成王替右相位。
《天朝史,元帝本纪》第二十八卷载:
太后体弱,受卞妃生产惊吓,抑郁成疾,展转病榻,虽帝后亲奉羹汤,朝夕随侍左右,然回天无力,于祥庆十二年四月十七日薨于康宁宫正殿,享年54岁,附葬先成宗高皇帝顺陵之东,曰顺东陵。
帝加谥,曰:“孝恭懿宪慈仁庄烈齐天配圣高皇后”。至此,卞氏一族势微也。
帝改元天驭。
天驭二年的年关过得波澜不兴,不单是尚在太后守丧期中,且这个皇朝的君主也于月初染了风寒卧病在床,所以不管是宫中还是民间都没有大肆庆祝。皇宫里一片死寂,连一丝欢庆的影子都寻不到。
李君宇的病势来得很快,身体状况一直恶化,竟然在养心殿批阅折子的时候昏倒在李君岳及宇文方面前。
李君宇经御医救治清醒后一直难以恢复,连起床都困难。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宫中不可少的筵席都是由李君岳、太子元佑及我代行,但是在这个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国丧的时候,一切歌舞烟火都被取消。
我端起药汁,走入重重帷幕遮掩的内殿深处。
李君宇依然是在昏睡,我看着这张憔悴的容颜,心中纠结难解。
他看上去就像耗尽最后一滴油的灯盏,已经到了快要熄灭的边缘。就算是穷尽天下珍奇名贵的药材,辅助天下绝顶的名医,也无法再让这盏灯重新亮起来。
就在怔忪间,我看到李君宇的眼睛睁开了。
“三郎,我吵到你了吗?”我轻声问到,坐到床边。
李君宇的视线转向我,问:“是不是过新年了?”
“是的,刚到了新年。”我一边回答,一边扶他起来,依靠在鹅羽软垫上,然后拿过药汁。
“朕……我不想喝。”李君宇无神地靠着,摇摇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别浪费了。”
“三郎。”我怔了怔,不知道说什么好。
“月华,孩子们还好吗?”李君宇忽然问道。
我连忙说:“都好,他们都想来看望你呢。”
李君宇点点头,说道:“我病了这些时日,一直没有能够好好地看看他们。”
“要不,明天我把孩子们都带来让你看看吧。”我含笑建议道。
“不用了,我怕过了病气给他们,尤其是佑儿,身子弱。”李君宇道。
“三郎,还是喝些药吧。”我一边搅动药汁,一边说道。
“新年了,为什么外面没有烟花呢?”李君宇恍惚地看向窗外,自顾着岔开话题。
“因为害怕惊扰你休息,所以我特意命令他们停下了。”
“为了我停下?”李君宇看着我,嘴角扯出一丝微笑。他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你一向很是体贴。可是何必禁止烟花呢?”他轻叹一声,“这个天下不是我一个人的天下,庶民百姓一年难得的欢乐不该被剥夺。何况,说不定不久,我就在也没有机会看到宫中的烟花了。”
“三郎怎么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来?”我勉强笑道。
李君宇摇了摇头,“月华,你是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你我夫妻恐怕就要永别了。”
“不要说。”我放下手中的碗,扑进他怀里,浓重的药香将我萦绕,滚烫的泪沾湿了他的衣襟。
“不要伤心。”他轻柔地抚摩着我的发,“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孩子们,孩子们年幼,我去后,一切都仰仗你了。”他沉默半晌,道:“近年来,二哥势力见长,我时常感到无法弹压得住,我去后,只怕你们孤儿寡母……说到底也怪我自己,二哥本就是心存高远之人,身在江湖,心在庙堂。只是我当年被子彦气糊涂了,才……”他搂紧了我,长叹一声:“待我去后,宣子彦回朝,希望能牵制他,保你们母子平安。”
我黯然不语。
“当!当!当!……当!”我于睡梦中被雄浑悲壮的钟声惊醒。“亚兰!亚兰!”我一下子坐起来,呼喊着。
“奴婢在。”亚兰匆匆从外面进来,一阵寒风裹袭而来,我打了个寒颤。
“你,你听到钟声没有?”我的手颤抖着。
“听到了,奴婢听到了。”亚兰一向沉静的面容也慌张起来。
“那,一共响了几下?”
“九下,是九下。”
三郎!三郎!我想要喊叫出声,想要挣扎起来,却失去了全部的力量,我感觉到自己在缓缓倒下,所有力量都被这个残酷的夜晚抽走了。
“皇后……”
远处似乎传来凄厉地女人的呼号。
“皇上……皇上……”
“不,我不要……不要死……”
辗转悱恻中,我依稀感受到杨文简熟悉的身影跪在我的床前,隔着半透明的锦绣屏风,清朗的声音传来:“成王……亲奉药于皇上……奴婢等出侍殿门外……贵妃来见……崩……”
《天朝史,元帝本纪》第二十九卷载:
天驭二年二月初十丑时,帝崩于祥麒宫养心殿。
二月十三日,太子李元佑登基继帝位,尊母后宇文氏为太后,居重华宫。因新帝年幼,故由宇文太后垂帘听政。
四月十五日,大行皇帝梓宫出神武门,安葬于城东天寿山昌陵。谥号曰“仁宗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孝元皇帝”。
仁宗元皇帝贵妃沈氏十四岁侍帝身侧,甚得帝宠。帝临终,留下遗命“待吾终,必令殉之”。妃闻噩耗大恸,沐浴盛装,佩戴帝所赐珠玉,于二月初十日卯时自缢殉死。上谥号曰“恭肃端慎荣靖贵妃”,使其从葬仁宗元皇帝昌陵。
宫中各处花园都绽放出点点嫩绿鹅黄,探出头来,茁壮地向上攀爬。深深楼个,重重飞檐金碧辉煌的迎接着它们的新主人。
“你们不知道,这些天我愁得几乎不能睡。你想啊,成亲王手握京师重兵,外有一半朝臣拥护,他要造反称帝,虽说不能算十足把握,胜算亦高。此时蛰伏不过等待时机,亦或另有打算。”
小螺正色道:“成亲王手中有兵,我们也有,真要打起来,不知谁胜谁负。”
我摇摇头:“要乱起来,不论谁胜谁负,于黎民百姓来说都是劫难。”
亚兰勉强笑着,安慰道:“主子,好在一切都暂时过去了,成亲王他不是也拥立太子称帝了吗?”
我伸手剔去花瓠里的花瓣,神情凝重忧虑:“唉!先帝对我说过,这中原的花花江山,就算是铁石心肠也难自持,他难道就不动心?他对咱们孤儿寡母还算有些情义,可是……男子汉大英雄,忍得了一时忍得了一世吗?”
“还有沈贵妃,奴婢总觉得她死得蹊跷。”一直默然的挽翠开口道,“先帝对她不如主子许多,怎会留下遗命要她……奴婢听宫中流言,仿佛是她无意窥到了什么,被……”
亚兰神色一凛,忙转身捂住她的嘴:“你这嘴真是不晓得轻重厉害,这话也是浑说的么?”
“贵妃……”想到那夜昏迷中,杨文简偷偷前来所说的话,我微微沉吟,低垂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一片如月形的鸦色,似我此时顾虑的心情,“此事非你我可以掌控,眼下唯有自保而已。你们好生照看明珠吧。”
“太后娘娘,成亲王求见。”刘福安在外朗声道。
“成亲王?”亚兰和小螺对视一眼,真是说曹c,曹c就到。
“你们先出去。”我回头看了看镜子,一袭寻常的攒心玉兰花样锦服,因在守丧期中,并不似我平日明快的装束,头上钗环几近没有,只簪着几朵六角蓝银珠花。
李君岳一身官服,威风凛凛地走进来,单膝跪下:“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我上前虚扶一下,李君岳起身,四目交投,我见他脸上意气风发,想到李君宇的突然暴亡和他脱不了关系,心中绞痛,泪盈于睫,忍不住低下头去道:“王爷找我何事?”
李君岳看出了我的心思,深情一笑道:“太后不必担忧,我不是帮这江山,献在你的宝座之下了吗?”
我回过头去,淡淡一笑:“我又不要做女皇帝!你忘了?拥有江山的是我儿子!”
李君岳柔声道:“痴儿,我会辅佐元佑治理天下,我这么拼命地忍让,就是盼着有一天,你也许会过意不去,送一样贵重的礼物给我……”
我摇头道:“如今,你是权倾一时,哪里还会缺少什么?天底下会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
李君岳急火火地道:“你明明晓得我想要什么。”
李君岳说着,轻轻来拉我的手,我轻轻挣脱,淡淡地道:“佑儿还小,很多政事不通,我一个妇道人家见识有限,正想着让王爷出来辅政呢。”
李君岳拉住我的衣袖恳求道:“月华,你明知道我若是想要权的话,早就自己……求你,好几个月没正经看你了,多说两句话,求你!”
我摆弄窗台上的玛瑙攒花盆景,如石榴籽一般的透明莹红,衬出我一双柔荑凝白胜雪,没有回头,想了想,只说道:”来日方长呢!”
李君岳望着我的背影,怅然若失,随即微笑道:“是啊,来日方长呢!”
《天朝史,元帝本纪》第二十九卷载:
天驭二年五月初一日大朝,司礼监王承恩高声道:奉皇太后懿旨,今后就由成亲王相助辅政。以宇文方为左相,秦子墨为右相,翰林院大学士俞放舟为御史大夫。愿我天朝万世基业,国运昌隆!
重华宫东暖阁里,我正在专心致志地百~万小!说。
这时,李君岳走进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微微一笑,请他坐。李君岳像在自己家一样,很随意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玉初走进屋,向李君岳施礼后,转脸问我:“太后,是不是这会儿就传膳?”
李君岳笑着问:“你们这儿今天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玉初笑答:“有酒酿清蒸鸭子。”
李君岳皱眉道:“太腻了。”
我放下书,问道:“云梦择的青鱼还有吗?”
玉初道:“还有。”
我吩咐道:“去给摄政王下个鱼面来,你告诉小厨房,味要清淡。”
玉初笑道:“奴婢亲自去下。”
待玉初走后,李君岳问道:“你身边服侍的那个苏亚兰呢?”
“她年纪早到了,这些年要不是我舍不得,早该放出去嫁人了。前些天我赏她金银财物,放她出宫,找个老实人家嫁了,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我微笑弹一弹指甲。
“以前不舍得,如今却想通了?”李君岳淡淡一笑。
我轻轻一嗤,目光清净如波澜不兴的水面,唯见水光,不见波动,“她再好,我也不能留她在宫中一辈子,耽误了她终生。”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2章大内风云(一)]
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雪烟纱,半莹半明,稀稀疏疏抛洒进来,投下几近虚无般的浅淡影子。墙角的攒心梅花高脚木架上,放着的碎纹花觚内折有剪碧蕉,花瓣浅绿、薄而莹透,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李君岳吃完饭后,和我于临窗边的长榻上对坐。我随手抽了一本书翻阅,一页一页翻着,每当和他相对无言的时候,我就这样打发时间,慢慢的心也静了下来。
“真好,象回家的感觉。”李君岳放下手中的青瓷莲花茶碗满足地轻叹一声。
我抬眸嗔了他一眼,手指拨弄着侧旁小几上的美人花觚,花瓣上的新鲜水珠便跟着震落下来,“摄政王是在说笑呢。”
李君岳迟疑半晌,正色道:“我不是说笑。”
我一怔,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李君岳走到我面前,凝视着我的眼睛,道:“痴儿,我直说,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大惊失色,愣在那里,好半晌才喃喃地道:“不……不行……”其实这些日子来,他的心思我如何不明白,只不过尽量敷衍着他,却想不到他如此大胆。“王爷,你太放肆了。”我摇摇头。
“我说的不过是自己的心底话。”李君岳拉住我的衣袖低声道,“痴儿,我等了这些年,等着一个微乎其微的希望,始终爱着你,没有一天减少过!那一年,在杭州,我明明知道你是在骗我,可我宁愿相信你是真的痴了傻了,因为那样我才有希望留住你。可是——可是最后我还是放你走了,因为我不忍心为难你,哪怕这个决定让我痛彻心肺。”
他的话触及到我的心底深处,往事历历在目,我泪如雨下,怔怔地看这窗外,原来,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廊外白玉栏下刚换上一溜景泰蓝大缸栽的石榴树,绿油油的叶子衬着百千点殷红花骨朵,如泼似溅。花虽还未开,已经让人觉得那颜色明烈如火,艳碎似绸,几乎在视线里一触就要燃起来。
李君岳越说越激动起来,不顾一切地叫道:“现在三弟死了,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了,如今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障碍了。我要你!不管是情人还是什么,反正我要和你在一起!”
“不可能,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他的话惊雷一般炸在我胸膛,我看着这个亢奋得几近疯狂的男人,擦拭着眼泪,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样做置祖宗礼法于何地?朝臣们要是知道了,会怎么看?会怎么笑?”
“谁要是敢多嘴,我就杀了他!”李君岳见我如此,暴躁起来。
“那皇上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自己的伯父居然要和自己的母亲在一起,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到时候你怎么做?杀了皇上?弑君吗?”我咬着牙道。
李君岳被我这阵势弄愣住,脸上悻悻然地愠怒着,却没有再说什么。
“太后,你今儿没用晚膳,用点点心吧。”挽翠带着几个宫女捧着青瓷莲花托盘上来,内有粉蒸玫瑰糕、千层茯苓饼、绿豆糕、珍珠糯米团等等,每样都不算多,却是样样精致小巧。“我没有胃口。”我摇摇头。自从上次争吵后,李君岳干脆常住再祥麒宫侧殿,每日与佑儿一同上下朝,同批奏折,其余时间严令他在养心殿读书习字,居然不许他回重华宫探望我,要不是杨文简暗地里传递消息,我是真真和佑儿咫尺天涯了。
“太后,奴婢知道您牵挂皇上,可是摄政王他……”挽翠低声道,“奴婢怎么觉得摄政王他似乎是在和太后您赌气来着?”
玉初道:“摄政王从前不是这样。据奴婢观察,王爷善于审时度势、博采众议,在关键时刻做出明智果断的决策,这是他的长处。怎么如今……唉!”
小螺分析道:“王爷自少年起,便受了许多压抑、许多委屈,随时都得战战兢兢。他等的就是这一天,一朝大权在手,哪还沉得住气?难免要纵情任性,享受一下权力的滋味。”
“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竟然一天也不准皇上回重华宫来,皇上还这么小,见不着太后,那怎么行呢?听杨公公说,皇上一夜要哭醒好几回,常常都是哭着喊你哪!太后,王爷他究竟要什么呀,所有的荣华富贵他不都是已经有了吗?”挽翠自小看着佑儿、清儿长大,说着说着就淌眼抹泪的埋怨起来,“昨儿个,摄政王来看太后,还说什么皇上虽小,总是皇上了!一天到晚黏着太后怎么行?会弄得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咱们可不要那么没出息的皇上!我这做叔叔的,也是一番“盼铁成钢”的心意……”
我咬紧牙关,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行!我不能答应他的要求。这着棋一错,我们母子就全盘皆输了!万一他的野心,变成了难以驾驭的烈马,自然有人撺掇他,把什么情义都踏在脚底下。到时候,我失了立场,我们母子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想道这儿,我使眼色打断挽翠的话,浑若无事地道:“今天月色这么好,不如散散心,你们陪我上花园里遛遛!”
夜晚的寒意直全身,我不适应的打了个冷颤,伸手合了合披风将自己单薄的身子紧紧裹住。遥望暗夜中冉冉新月横柳梢,皑皑月彩穿花树,风动梧桐,暗尘不起,水榭楼来参差成影。这些日子来我早已习惯于深夜独坐台前孤望月,时常想起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自嘲一笑,如今谁能与我共赏这溶溶残月?李君岳?我摇摇头,他虽然对我情深一片,奈何我的心再也装不下子彦之外的第二个人了,况且如今他和我是叔嫂、是君臣、是盟友、是敌人,却惟独不会是情侣。
空旷的御花园四周,点燃着明亮的宫灯,园中花木葱茏,池塘里养着五颜六色的金鱼,众宫女在稍远处站立侍候。我和小螺假装俯身观赏池塘里的金鱼,笑着指指点点,实则密谈。
小螺大声笑道:“主子,您看这金鱼生得多怪相!”
“咱们要说的话,须防隔墙有耳。宫里难免人来人往,这儿空旷,反而妥当。刚才我说的你都记住了?”我假装凑过去看金鱼,悄声道。小螺压低声:“主子,你吩咐奴婢的事情奴婢一定想办法通知信亲王。”
夜深露重,月色越发分明,清华如水,沐人衣冠如披霜被雪。李君岳饮多了几杯,觉得酒意突沉,便走出凝碧馆来。玉栏杆外是一围芍药,花已经开得半凋,有一瓣被夜风吹拂,正好落在他衣袖间,他伸手拈了起来。想起当年泛舟西湖,她偷偷地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执一株红莲遮去了大半面容,露出鬓侧斜簪的几串茉莉,花瓣娇艳,在风中微微颤抖,衬得一双明眸灵动剔透,眼波盈盈一绕,仿佛春风乍起吹起无限涟漪。他看了,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天地间涌起无尽心潮,尽融在她这一双眸中,事先的愤懑责备的措辞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而今自己已经是权倾天下,俯瞰众生,想求她如昔年婉转一笑,却求而不得。自己发作的雷霆万钧,她皆恍若不闻不问。原本如花的容颜,眉目之间唯有倔强漠然疏冷。他却拿她丝毫没有办法。
重华宫里,玉初低声道:“杨公公说皇上最近睡得好,进得香。只是,衣裳都要重裁了。”
我放下手中的书卷,诧异道:“怎么了?”
玉初高兴道:“万岁爷长高了,也长壮啦!”
我一顿,不禁有些懊恼地说道:“瞧我都糊涂了,可不是快一个月没见了,想不到长得那么快,可惜我都没能见着……”
我抓着玉初的手,含着泪,想说却又说不出来,好半天才喃喃地道:“我的……我的佑儿……他长高了,我真想看看他那小模样……”玉初安慰道:“太后,别急,您不是说得等机会吗?快了,快了!”
御花园里,小皇帝李元佑与哥哥广阳郡王李元熙跑来跑去嬉戏着,林公公与太监小顺子跟在后面气喘吁吁。
林公公尖叫道:“万岁爷、王爷,别跑太快啊!仔细摔着!”
李元佑、李元熙手里拿着弹弓s来s去,林公公、小顺子想拦住他俩,结果挨了好几下。
林公公痛得大呼小叫:“唉哟!两位小祖宗,留神!别往奴才身上招呼啊!”
李元佑、李元熙置之不理,继续嬉闹着,林公公与小顺子忽觉腹中剧痛,弯腰痛苦地呻吟着。
李元佑、李元熙见他俩那样,好奇地停下来观瞧。
李元佑皱眉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啦?”
林公公呻吟道:“万岁爷,奴才……奴才肚子疼!”
小顺子皱着眉头叫唤不止:“疼得……要命啊!”
李元熙摆摆手道:“去吧去吧!皇上跟我在这儿等你们!”
林公公:“万岁爷……您可别走开啊!”
李元佑不耐烦道:“还啰嗦,去吧!”
林公公、小顺子抱着肚子跑了,李元熙开怀大笑。
李元佑笑着问:“大哥,你使的什么法子?是不是在刚才赏他们的茶里头……”
李元熙从腰间取出一纸包,得意地道:“跟宫里头的太医要来的!包他们一拉三天!下回啊,去戏弄那些宫女,那才有趣咧!”
李元佑想了想道:“咱们躲开这些奴才,玩儿点新鲜的!”
李元熙笑道:“二弟,来,我瞧你追不追得上我!”
李元熙与李元佑笑着一跑一追,不觉追跑到一棵大树下,他俩喘气休息时,李元熙抬头望见树上有个鸟窝。、
李元熙调皮地说道:“弟弟,你看,上头有个鸟巢!咱们爬上去掏小雀儿!”
李元佑吸了口冷气叫道:“呀,这么高!”
李元熙安慰道:“弟弟,别怕,你先爬,我在后头护着你!”
李元佑面有难色,李元熙笑道:“弟弟,您是皇上啊!这还不敢哪?!”
李元佑一听,挺起胸膛,装出勇敢的样子:“朕,朕当然敢啦!你跟着我!大哥,你一定要跟着我啊!”
李元熙点头道:“一定一定!”
李元佑开始爬树,手脚生硬得很,他十分害怕,不时看跟在下面的李元熙。
李元熙叫道:“别怕,弟弟,再上去一点,快要够到了!”
李元佑爬得更高,上半身已在树枝上伸手想够鸟巢,可够不到,他低头一看,李元熙正灵活地爬下树去。
李元佑大惊叫道:“大哥!你去哪里?”
李元熙轻松落地,见李元佑在树上惊惶无措,不禁大笑拍手做鬼脸:“弟弟,怕不怕?你怕不怕呀?‘
李元佑又怕又气,叫道:“大哥!”
他朝下看去,头晕目眩,一阵恐惧,忙抱紧树枝,树枝吃不住重,咔嚓断裂。李元佑摔下树来,跌在泥泞的草地上,头磕碰到石头上,头破血流,昏倒过去。
李元熙的笑容凝住,拍手的动作停下来,看着昏迷的李元佑,惊惧已极,想唤却唤不出声。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3章大内风云(三)]
祥麒宫暖阁里,我心疼地看着床上呻吟不止的佑儿,这孩子从小就多病多灾,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真让我格外揪心。
挽翠小心地为佑儿擦出额上细蜜的汗珠儿,哽咽道:“几个月见不着,乍一见就摔成了这个模样!叫人怎么放心……”
我强忍着一肚子心疼和恼火,看着昏迷不醒的佑儿,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不能再这样,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得有个说法,把佑儿弄回我身边。
李君岳风风火火地进来,挽翠和玉初等人忙起身相迎。
李君岳快步上前察看佑儿的伤处,回头看见我满面忧色,软声道:“好些没有?太医怎么说?
我只看着佑儿,心中气恼,并不答应他。玉初见我面色不善,。忙上前应倒:“回摄政王的话,幸好刚下过雨,跌在泥地里,没怎么伤筋动骨,就这头上磕的伤,还不晓得会不会……
李君岳恼火地道:“这元熙都这么大了,做事还是这么不妥当!”
这时候,窗外传来宫女的声音:“奴婢拜见德太妃!”
李君岳闻声,看了我一眼,转身出了暖阁。见德妃亲自前来,我少不得也须应酬一番,强压着心头怒火,我示意挽翠留下照顾佑儿,跟在李君岳后面走了出去。
我们一前一后来到重华宫正殿,见林公公、小顺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德妃拉着李元熙已经站在那里了。
德妃见李君岳和我脸色难看,心中一凛,忙将噘着嘴的李元熙推上前去,惶惑地道:“我们母子特来向皇太后请罪的。”话一说完,便对着李元熙骂道:“还不给太后跪下请罪!不长进的东西!”
李元熙跪在脚地上,嘴里却不服气地辩解道:“是二弟胆子小,自己害怕才摔下来,又不是我故意……”
德妃狠狠打了他几下,骂道:“还强嘴!不是你撺掇,皇上会去爬树吗?”
我心知她不过是做做过场,也打起笑脸,劝道:“算了,孩子们在一块儿,哪有不淘气的。”
德妃见我开口,松了口气,把脸转向林公公、小顺子,骂道:“你们两个,当的什么差!皇上跟王爷淘气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拦啊?”
林公公、小顺子有苦难言,只是不住的磕头请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德妃看了我一眼,气呼呼地:“是该死,拉去敬事房一顿皮鞭打死!”
李君岳见她维护儿子把罪名都推到奴才身上,不悦地道:“够了!我问过,这事儿不算他们俩的错。你们下去吧!”
林公公、小顺子感激不已,磕头道:“谢皇太后恩典!谢摄政王恩典!。”说完,苦着脸,捂着肚子急忙退出。
德妃还想说什么,我打断她的话,不悦地说道:“他们被人下了药!这在宫里头是最犯忌讳的事。德妃,元熙这孩子,你要多上心,好好管教管教!”
德妃情知理亏,口中蠕蠕称是。李元熙跪在旁边,小声道:“不过几个奴才,我都摔了好几次,也没怎么样,二弟也太金贵了……
德妃愤怒之极上前打了李元熙一耳光,喝道:“二弟是你叫的吗?要叫皇上!皇上是千金贵体,哪能跟你这个小猴儿比?”
李元熙气得火冒三丈,一面嚷嚷,一面跑出殿:“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德妃不知是生气还是吓的,站在那里看者儿子跑远,说不出话来。我才开口道:“你去看看李元熙,免得他又闯祸。”
德妃正不知所措,闻言忙慌乱地追出殿去。
德妃出去后,我喝了口茶,暗暗瞥了一眼坐在跟前的李君岳,放下茶碗,不在意地说道:“这次皇儿受伤不轻啊,显见得没有我这亲娘照料,光靠嬷嬷、宫女太监,也不是办法。”
李君岳有些心虚地解释道:“月华,我本来是这样想,男孩子老离不开娘,将来也不会有多大出息……”
我打断他的话:“佑儿可不是普通男孩子,他是皇帝!你处处管着皇儿,不让我去御书房,也不让我教他管他,莫非要佑儿永远这样厮混,做个无知顽童?”
李君岳争辩道:“就因为他是皇帝,所以更需要磨炼。佑儿不像我们,曾经征战沙场,所以更不该过于娇养,不然只怕他……”
我淡淡一笑,软了几分:“我知道你是为了佑儿着想,可我也不能不为你着想。外人不晓得你的苦心,见你拦着佑儿不让见我,背后又不知该怎么议论你了。”
李君岳神色倔强,不以为然:“随别人怎么议论,反正我只问心无愧就好。”
我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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