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克斯福德爵士只是呆呆地凝视着罗琳达,觉得她今天甚至比往常还要漂亮。火红的长发衬着白嫩的肌肤,令人目眩神摇。
她站在房间的中央。
“你到底要说什么?”她坚决地问。
“我是来建议你跟我一道离开这不愉快的一切。”
罗琳达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接着说:“我们一起到国外去,避开这些闲言闲语。我相信,而且我一直都这么相情,我们可以好好生活在一起。”
罗琳达笑了笑。
“谢谢你对我的好意,艾力克!但我想你知道我的答案。”
“你何苦牺牲自己?”他问:“把自己陷在你父亲留下的一团烂污里?”
罗琳达微微将脸侧向一旁。
“我怀疑我对你还能忍耐多久?”她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为了爱情可以牺牲一切的人。”
“只要你能爱我,”他说:“我绝不后悔离开这里,我甚至不想再看英国一眼。”
“你说的倒蛮动听的。”她大声说:“你我都很清楚,甚至早在我们认识之前,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
“我需要你,罗琳达!我可以教你如何去爱人。”
罗琳达冷笑。
“你想我会象你一样昏了头?我讨厌所有的男人,也绝不会爱上任何一个。我对爱情既无认识也没兴趣。”
他上前一步。
“你真够很,罗琳达!就算是圣人也有他忍耐的极限。”
“你可不是什么圣人。”
她那双精灵的大眼睛瞪着他,接着说;
“我太了解你了,艾力克,你把你真正的企图隐藏起来,其实你心里并不希望我接受你的建议。”
“那不是真的!”他极力反驳,“你简直是要把我疯——你一直都在这么做。如果你还有点神志,你就会跟我一道走,让我来保护你。”
“我的神志从来就没清醒过,”罗琳达回答,“而且我比你知道得更清楚,我们还没渡过英伦海峡就会吵起来。你想接近我,我偏不让你接近,我讨厌这种事。”
她的冷酷坚定把他眼中的欲火打消无遗。
“是不是有人比我更诚意或是比我更蠢?”他问。
她没有回答。他边说,边绕着圈子。
“你没有想过你将来要过的是什么日子?陪着你那无牌可打、晕头转向的爸爸在康威尔渡过一生?”
从罗琳达的脸上,他发觉这句话击中了她的要害。
“再没有舞会,再没有仰慕的人!”他一直说着,“看得到的只是些乡巴佬。”
他顿了一下,然后轻蔑地说:“在这种情况下,罗琳达,再出色的花容月貌也维持不了多久。”
他感到——虽然不很肯定——她的眼中流露出受挫的神色,于是他走上前去,双手放在她肩上。
“跟我走吧!”他温柔地说:“我们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事。我们还可以到东方游历。我一直想到东方走走呢!”
她并没有避开他,可是他感到她全身僵硬。
“等我们在东方玩腻了,”她平静地问,“然后呢?”
“我太太可能已经死了,她的身体一直很差。”
罗琳达笑了笑,摆脱他的双手——
“哦!艾力克。你想的真够天真。你想要一个人死时,他绝对死不了。”
罗克斯福德爵士不解地望着她。太阳从窗口s进来,照在她头发上,使她看起来象分层光圈笼罩着。
“老天!你真美!”他叹道,“我要你,罗琳达!我从没这么想要过一个女人。我一定要得到你。”
罗琳达鄙夷地瞧了他一眼。
“我乃乃常说,‘欲望会成为你的主宰’,这就是我的回答。”
“你不能这么说!”他说:“在你现在的情况下,你不能蠢到拒绝接受唯一最佳的安排。”
接着他眯着眼睛,低声说:“我听说爱德华已被送到乡下,其他一些原先对你忠心耿耿的人也分别各找偶像去了。”
他看到罗琳达嘴角的笑意,就愤怒起来。
“我有很多财产,而且我准备把每一分钱都花在你身上。你真的会糊涂到拒绝我这分诚意?”
“我想我们总有一天会把钱花光的。”罗琳达鄙夷地说:“如果我明天要拍卖,我相信你会为我出个价的。也许你还可以便宜些买到我呢!可是我现在还不想出卖我自己,所以你别费心机了。”
“如果我还清醒的话,”罗克斯福德爵士痛楚地说:“我会一言不发离你而去。可是我还是要再给你一个机会,你究竟要不要跟我走?”
罗琳达伸出双手。
“亲爱的艾力克,我会永远记得你对我这番诚意的请求,比起别的人来,你做得太多了。”
“你真的坚持不肯?”
“当我坐在康威尔的野地里,凝视着海洋,担忧下顿饭有无着落时,毫无疑问地,我会想起你的财富,并十分高兴,你还没有足够的钱来收买我。”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罗克斯福德问。
“我的意思是,你无法供给我真正想要的,我真正可以献身的东西。”
“我真的不了解你。”
“也许这是件好事,再见,艾力克。”
“你真这么绝情?”
“是的。谢谢你远道来看我。”
罗克斯福德爵士仿佛控制不住自己,他向前伸出双手,但她很快地闪开。
“你开始惹人讨厌了,”罗琳达尖声说:“滚开,艾力克,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你他妈的!”他吼着。“我是诚心诚意的,你不能就这样甩开我!”
“你大可不必自寻苦恼。”
罗琳达边说边打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罗克斯福德爵士愣愣地站着,只听得她快步上楼的声音。
他的脸上又是惊诧又是气恼。
他本来十分自信罗琳达会接受他的恳求,而非把她自己埋葬在康威尔的乡野中。
他等了好一会儿,还期盼她会回心转意,可是除了一些沉重的脚步声穿过大厅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他从前门悄悄走出。
来参加拍卖的人比预料中多出很多。预定十一点正式开始的拍卖,十点不到就有许多人涌了进来。
拍卖场选自府邸中一间大会议室,场里摆了许多张椅子,很早就坐满了人。
罗琳达明白其中有一半人是由于好奇的驱使而来的。
她看到不少仇敌,知道他们大半都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来看热闹的。
出席的人当中,有些是被她冷峻拒绝过或是根本不屑一顾的,还有些是对她所做所为深表反感的人,另有一些是她的秘密仰慕者——佩服他勇敢地做出他们一辈子也没胆做的事。
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在座更有不少诚意的买主与行号,他们的相互竞争会抬高售价。
“你真的要出席吗?小姐。”拍卖的人问她。
“我会出席的。”罗琳达回答。
“我想你可能会觉得不太好受。”他说:“依照往例,卖方通常都不在场,一切我们都会处理得很好的。”
“我很想看看拍卖进行的情形。”
她知道大多数人会对她的出席感到惊讶,然而她的骄傲不容许她像父亲那般落荒而逃。
“别人怎么想是他们的事,”她告诉自已,“但是我绝不能让人认为我被击垮,或是无助地在床上痛哭。”
她穿了件长礼服,戴了顶羽毛帽子,显得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她坐在拍卖人身边,可以俯视全场的观众。
她一直淡然而无动于衷地看着拍卖过行,直到她母亲的珠宝上了拍卖桌。
“妈,你好漂亮哦!”她记得小时候有一天晚上,妈妈在下楼参加晚宴前,到她房里亲吻她,说晚安时,她觉得妈妈真像个下凡的天使。
“这串项链是你祖母的高祖母的。”她妈妈说,一边轻抚着项上的翡翠项链。“有一天,亲爱的,它们会是你的。它们很适合你的绿眼珠。”
现在罗琳达望着那串翡翠项链,遗憾着她从没戴过它们。
她一直觉得它们太华贵,不适合年轻的少女配戴。她一直引以自傲的是她千变万化的穿着。
但她仍时常想起这些珠饰,不时从保险箱中拿出来把玩。她告诉自己,她要戴着这串翡翠项链走入结婚礼堂。
这串项链衬着她粉白的肌肤将会分外动人,而相配的两颗耳坠更收牡丹绿叶之功。
现在它们都放在桌上等人开价,她环视场中,不知哪位女性会给它们一个合理的价钱。
她也知道她根本不必将它们拿出来卖掉。这些珠饰主权属于她,而且自母亲去世后,她父亲屡屡要将它们卖掉或拿去典当,都被她拒绝了。
“这些东西是属于我的,爸爸,”她对爸爸说:“它们是妈妈带过来的,和康波恩家没有任何关系。”
“让我用它们换些钱,罗琳达,”她爸爸好几次央求。“我会很快把它们赢回来。”
但是罗琳达从不让步,现在她把它们拿出来拍卖的原因是父亲想逃避一笔名誉攸关的债务。她感到十分可耻。
当这些珠宝终于敲定了价,罗琳达仿佛觉得她的青春、她的理想都烟消雾散了。
它们对她一直有着特殊的意义,虽然这种感觉是无法说得很明确的。让她觉得宽心的是,这些珠宝并没有被她认识的朋友买去。
在后座的一个老学究出了个好价钱把它们买下来。她想也许他是个精于此道的珠宝商,准备转手卖出去。
“至少我不会看外有人拿它们来当做笑柄了。”罗琳达想,现在她只希望拍卖赶快结束。
当所有的东西都卖掉时,她感到无比的轻松。
“我敢说,这次拍卖结果十分令人满意,小姐。”大厅的人都走后,拍卖人向罗琳达报告。
“全部卖了多少?”她问。
“约四万五千镑,小姐,加上早上卖房子的两万镑,全部卖了六万五千镑。包括我们的佣金在里头。”
“全部款项请你开支票给查理·福克斯阁下。”
“我们会办好的,小姐。”
罗琳达将旅行外套披在肩上。
“小姐要走了?”拍卖人问。
“是的,我就走。”她回答。
一辆旅行马车停在门外,照顾它的是名十分年轻的仆役,她把他留下来是因为他的薪津比任何其他的仆人都要低。
“马车里塞满大小皮箱,以及锅壶等厨房用具,这些东西都是无法拿出来卖的。”
罗琳达望了车厢一眼,微笑地爬上前座,拿起缰绳。
屋外的人已不多,当她驾车离开汉诺威广场时,心想在晚饭前,伦敦的上流社会必将盛传罗琳达·康波恩小姐临去时的大胆作风。
她一路驶过大街,路旁的行人都吃惊地望着她。
一向人们只看到身着制服的豪门仆役挥鞭策马,有谁看过一位贵族小姐头戴翎帽,驾驶一辆旅行马车,吆喝控驭,俨若行家?
这匹马精神饱满,迅速穿过大街后,全力向乡间奔驰而去。
很快地,道路两旁已无人迹,罗琳达将马缰交给仆人。
“你先驾一会儿,班恩。”她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赶,我要休息一会。”
仆人遵命拿过马缰,罗琳达脱下帽子,塞在座位下头,再用一条头巾罩住头发,在颈下打了个结。
她伸手取过缰绳。年轻的仆人笑着对她说:“这样是有点冒险,不是吗?小姐。”他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们正在冒险走向不可知的未来,班恩。”罗琳达表示赞同。“而且不可能再回头了,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边说边回头眺望西南方的地平线。
她知道她告诉班恩的也确实是实情,“不可能再回头了。”
她生命中的一章到此告一段落。
这是段漫长的旅途,距离康威尔还有大半路程时,罗琳达已感到疲惫了。
因为她一直不想在途中更换她的马——一些驿站旅舍都有这种便利——这样他们就无法保持早先的前进速度。
他们必须尽早抵达预定的中途站,让马匹在第二天的行程之前获得充分的休息。
在节约用度的大前提下,罗琳达投宿的地方不是那些大而贵的旅馆,而是较小、较不舒适的客栈。当她投宿时往往惹起一阵s动,因为几乎很少有贵族会到这种地方来住的。
当然,店主对他们都极尽巴结之能事。不管这些床铺躺下去多不舒服,被褥多么粗糙,她还是设法安顿自己,获取一夜安眠,以便在第二天一早醒来,恢复精神,继续赶路。
她把在拍卖场穿着的长礼服收起,换上朴素而方便的服装,她甚至还想穿上男人的服装,让行动更加方便些。可是她也想到女扮男装会让那些少见多怪的乡下佬大惊失色。
所以她还是采用女性装束,只除了头上懒得戴顶女帽——仅仅是这样,还是让不少店老板与老板娘吃了一惊:哪有女人出门不戴帽子的?
有几段路颇不好走,但是天气还算清朗。好在这辆状况不佳的马车还没出过什么大毛病,否则半路抛锚可是件十分头痛的事。
一路有过几回阵雨,但是罗琳达不理会班恩要她躲到车厢内,让他来驾驶的建议。她坚持她那件附有兜帽的斗篷足够掩蔽风雨。
有几天热得很,苍蝇又多,不断侵扰他们的马匹。到了中午最热的时候,罗琳达便停下来,吃完饭,约休息一小时,再行出发。
她与班恩很少说话,大部份时间都在想未来种种可能发生的事,并担忧如何清理剩下来的债务,他们还欠查理·福克斯四万镑呢!
她相信在短期内,他不会急着向他们要这笔款子。众所周知,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而且他自己也负过赌债,知道要在短时间内筹集大笔现款有多困难。
罗琳达想了很久才告诉自己,无论如何爸爸一定要还清这笔债——问题是,他们到哪儿去弄这笔钱呢?
当马车驶过荒凉干燥、巨石嶙峋的波多明摩山区后,她感到他们进入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有许多年没来过法尔河口了,这儿美丽的山川、醉人的花香,早已从她的童年回忆中模糊、消失了。
法尔河口由于地形关系,有点类似副热带气候,而且正如罗琳达依稀记得的,这里生长的许多植物都是英国境内少见的。
尤其是现在,温暖的六月天使它们茂密繁荣,色彩缤纷。
罗琳达惊喜地认出了一些橘子树与柠檬树,甚至还有保棵香蕉树呢!
她也辨得出果树下繁盛花草的品别,姹紫嫣红的野兰花更勾起童年的回忆。
当她母亲在世时,他们常去康威尔小住,母亲去世后,伯爵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伦敦。
康威尔老家也就从那时开始关闭,后来有对夫妇因为没有房子住,志愿充任管理员,并领取少许津贴。
她想这些人一定无法让她父亲满意,一路上罗琳达都在教仆人班恩到了老家后,要如何如何照顾她父亲。
“爸爸一定很高兴我来了!”她想,她会尽她的力量把一切事情安排好,让爸爸满意。
马车爬上一座小山,从山谷望下去,“那就是老家!”她用马鞭指给班恩看。
她的语气中满是骄傲,因为远远看过去,这房子十分漂亮。
这座老屋从前是座修道院,跟潘恩古堡相隔不远;古堡近些年来无人居住,已成一片废墟。
白色老屋突出于一片绿丛中,好像无视于时代的变迁,巍然而神秘地矗立着。屋后是一片碧绿的大海。
“哦!小姐,这就是老家?”班恩肃然起敬地惊叹。
“没错!”罗琳达回答,“不过,待走近些时就没这么壮观支人了。”
她发觉她所说的很快就被验证了。当他们驱车下山时,一路坑坑洼洼,崎岖难行,到了终点,乍见老屋仍巍然壮观,可是很快他们就看出年久失修的残破景象。
屋前的广场杂草蔓生,部份栏杆——顶端镀金,雕饰精美——颓然倒地。具有上百年历史的大铁门,也从绞链处斜向一边。
罗琳达把马车驶到大门口,驾了这么长的路,她的两条手臂又酸又痛。虽然她没有说出来,但她实在很高兴不必再辛苦地驾车了。
她下车时,伯爵由仆人陪伴着,从门口走出来。一对中年夫妇跟在后头。她想这两人应该就是管理员吧!
她迎上前去,一起回到屋里。
屋里的残破与腐朽比她想象的还糟。墙壁由于湿气的侵蚀,斑驳污损,大花板更惨不忍睹。
家具显然已多年没有擦拭。她走上第一个房间,就发觉这房间从来没打扫过。
她边走边想,爸爸应住在妈妈最喜爱的那个房间,房里有几扇落地窗开向花园,还有一个大理石火炉。
果然,爸爸就是住在这儿,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前面摆了张牌桌。
他一个人默默地玩牌。
“我来了,爸爸。”
她爸爸并没有站起来,坐在那儿看着她。她知道他又喝酒了。
“你看,我终于平安到达了。”罗琳达说:“托爸爸的福,一路上还算舒适,没出什么岔子。”
“你有没有给我带些钱来?”
“拍卖所得的每一分钱都送给了那家伙,你也知道,查理·福克斯。”
“你是说全部?”
“是的。”
“你怎么蠢到这个地步?”伯爵说:“你以为我们要靠什么过活?”
“我还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罗琳达冷冷地回答。“我身边还有点钱可以应付急需,而且我想花园里应该种了些吃的东西。”
“你喜欢吃,花园里多的是野草。”
罗琳达走到窗前,原先美丽的花园一片残垣断壁、烟草迷离。
当年天鹅绒般平滑的草坪早已草长过人。蔓生的花草灌木就象是个热带蛮荒——五颜六色、杂乱无章。
但是太阳仍然照耀着,“终于回家了!”的温馨感仍充塞她全身。
她穿过落地窗,走入阳光。她几乎期待着妈妈亲切的呼唤。
然后,她好象不愿再回味令人心酸的过去,回到父亲房里。
“我到屋里四处走走。”她说:“我想早些吃饭,我肚子好饿。今天从早餐到现在我还没吃过任何东西。”
“他们搞的菜难吃死了!”伯爵说:“这屋里没有一个会烧菜的。”
罗琳达没等他说完就走出去,开始勘察这座房子。她发觉这房子比她想象的可怕多了。
“我希望我咽得下去。”午餐时,伯爵边说边从老管家端来的盘子上取食物。
“这顿饭大部分是我烧的。”罗琳达说:“明天我会教道格曼太太烧菜,至少要让我们的肚子填饱。”
“嗯,的确比我这几天吃的菜好些。”她父亲勉强迸出一句。
“你有没有试着打打免子?”罗琳达问。“我刚在花园里看到好几只。”
“我还没找到枪。”她父亲回答。
“那你一直在干什么,爸爸?”
“我到村里去了。”
“你一定到那家酒馆去了。”罗琳达肯定地说。
“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他反问。“在这屋里我甚至我不到酒喝。”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至少他们有最好的白兰地!”
罗琳达瞪大眼睛。他补充道:“从法国来的——还能从哪里来?”
“你是说,这些酒是走私进来的?”
“一直都是这样——康威尔人世代相传,从来没改变过他们的老本行。”
罗琳达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伯爵做了个结论:“我们可以自己搞些私酒进口!他们告诉我这种生意可以大把大把赚钱,有时甚至可赚到投资额的五倍以上。”
“真有这么赚?”罗琳达问。
她想起这些村民一直都在做这种买卖。她知道私酒的利润很高,值得冒险,但是五倍的利润好象不太可能。
“干干走私,至少会让这种要死不活的生活有趣些。”伯爵说。
他说得眉飞色舞,罗琳达也无意跟他辩驳。她问:“那些人一定很惊讶你出现在村里。我们走后,村里一定有许多变化吧”
“我倒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她父亲回答。“除了一些老家伙死掉了,其他的我看也差本多了。”
罗琳达笑起来。
“振作起来,爸爸。这里虽然不是怀特或卡尔根俱乐
部,但这是我们的家,要长久住下去的家。而且我们一定会把一切弄得很好的。“
“到现在为止,我还看不出好在哪里。”伯爵嘟哝着。
“我记不清楚了,”罗琳达说:“可是我们以前不是有些邻居吗?”
“就是有我也没碰过。”
“我想,他们还不知道你回来了。能不能想一想这些人的名字?”
她父亲耸耸肩,好象丝毫提不起兴趣,然后很不情愿地说:“最近这儿有桩新鲜事。”
“什么事?”罗琳达问。
“有个傻瓜把潘恩古堡从新整修起来。”
“我不相信!”罗琳达惊叹。“不是潘恩家族的人?”
“不是,我知道他叫海尔——德斯坦·海尔——从印度回来的。”
“能够整修潘恩古堡的人,一定非常有钱。”罗琳达说:“我记得那座古堡比我们这房子还破烂十倍。”
“村里的人说他确实赚了一笔钱。不知他玩不玩牌?”
“爸爸,你知道现在……”罗琳达警告,“在你的债还掉之前,你不能再打牌。”
“我们要怎么过?”伯爵问。“我所知道的唯一赚钱法宝就是打牌。”
“你没有本钱,就不应该去跟别人赌博。”罗琳达好象在哄小孩。
“如果这个印度阿三想玩牌,我发誓一定舍命陪君子。”伯爵说:“说不定我还可以从他那儿刮笔钱的来。”
罗琳达吸了口气。
跟他吵是没用的,她想。
她实在无法使爸爸明白,这是多么不应该——在他欠的钱还没还清之前,就一直想要赌博——是多么不名誉的事。
“我一定会到潘恩古堡瞧瞧,”她大声说:“你有没有听过有关海尔先生的种种?”
“只听说他一直窝在堡里。”伯爵回答。
“我奇怪他为什么对这古堡有兴趣?大部分从东方赚钱回来的人都住在伦敦或伦敦近郊。”
“我倒希望他做什么事都糊里糊涂的。”伯爵说:“我记得当我小的时候,这古堡是全国有数的胜地之一。”
伯爵顿了一下。
“冬天有豪华的舞会,夏天也有花园舞会,老潘恩爵士那种穷奢极侈的大手笔,今天许多人听都没听过。”
他说得眉飞色舞,罗琳达鼓励地问道:“那时候你一定也玩得很愉快,爸爸。”
“我告诉你一件事——那时我们有几匹绝佳的好马!”伯爵说:“潘恩和我常举行越野障碍赛马会,紧张刺激,好玩透了!虽然有些人脖子都摔断了!”
他叹了口气。
“这个印度阿三,我怀疑他连马都没看过,他骑象可能比较在行。”
他口不择言地讥嘲着,罗琳达知道那是因为他嫉愤海尔庞大的财富,而他们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她父亲有时度量甚小。她希望——也是为了他好——他不要在尚未见面之前就心怀芥蒂。
除非这儿的一切有了重大的改变,她相信这附近的邻居还是象小时候一样稀少而遥远。而且不管这新迁来的人是什么样子,他们最好待之以礼。
“或许他和爸的年纪一样大,”她想,“我希望他不要是个贪杯好酒的人。我们付不出大笔的酒钱了!”
吃完饭,她陪爸爸走到房里,同时开始盘算如何改进这个房间,使它更加舒适。
在只有一对老夫妇负责清洁的情况下,实在没有必要将每个房间都开放使用。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把牢靠的家具、舒服的沙发、椅子都集中起来,然后把其余的房间关闭。
就象d察了她的想法,爸爸突然暴躁地说:“我实在无法忍受这里,罗琳达!我无法忍受这种幽闭,跟什么地方都隔得远远的,没有人可以聊天,喝酒也只能找那些乡下佬。”
“我们实在无能为力,爸爸,”她回答“除非我们能把这儿的房地卖掉,否则我们就得住在这里。在离开伦敦前,我曾找过一些房地产代理商,不消说,他们对这儿都不抱希望。”
她父亲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她接着说:“等我一有时间,我会去法尔茅斯,看看那儿有没有房地产代理商,也许我们可以在地方报纸登个广告。”
本来她以为父亲会象在伦敦时那般大发雷霆。
他却用一种淡然的口吻说:“随你去!我只知道如果要我在这里呆一辈子,我真会给自己一颗子弹。”
他颓然倒向扶椅,碰翻了桌子,桌上的牌洒了一地。
突然他象扯断了自我控制的最后一根神经,伯爵开始漫天咒骂起来。
一连串低级的脏话从他口中迸出。
罗琳达可没有等在一旁聆听。她走出落地窗,进了花园。
火红的太阳渐渐西斜,灿烂的晚霞替苍穹抹上绚丽的胭脂。
她听到蝙蝠刺耳的嘎叫声,抬头只见一个尖锐的黑影迅速掠过半空。
她愈走愈远,直到再也听不见父亲的吼声,然后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绝不会让这一切击垮我!”她昂扬而坚定地说,但她的声音迅速消失在郁黑的树丛里。
第三章
除了一丝昏暗的星光透过浓密叶丛s进来外,整个林里伸手不见五指。
罗琳达心想,无论如何她也得通过这条路——从她家沿着林中的小路,一路摸索到海边。
她绊倒一两次,外套口袋里的硬币互相撞击,发出丁当丁当的响声。她得意地连想到,如果父亲说的没错,这几个铜板将会百倍于目前的叮玲声。
这件事虽然冒着很大的风险,可是她也不得不同意爸爸的决定,因为他们别无谋生的方法。
她从伦敦带回来的这点钱是用不了多久的。她知道过了这一阵子后,他们就得靠着在花园里种菜,或是在林间打猎过日子了。
当然,他们更没有足够的钱来付爸爸的酒帐。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她相信爸爸在村里的酒馆一定欠了不少酒钱。
离开伦敦时,她想他们可以向那些佃农收取租金。
同时她还抱着一丝希望,说不定这些年积欠下来的租金可以凑出相当的数目,协助他们渡过难关。
可是等到罗琳达…一拜访这些佃农后,她再也没有勇气坚持要他们还了。
事实上每个佃农都拿出一大叠修理清单,而整修工作是领主当然的责任。不用他们说,她自己也看得出,这些佃农的住屋、谷仓都已残破不堪,有的甚至连能否修理都成问题。
收取租金的念头因而打消,不然你教他们怎样活下去?
罗琳达永远有着无比的勇气去尝试做一些“刺激”的事——如果不用“荒谬”这个字眼…一而走私显然二者得兼。
她一直瞒着爸爸存了点私房钱。这次她从日益减少的储蓄中拿出二十枚金币,经过谨慎的询问,得知走私者从法国载货归来登陆的地点。
当她知道走私者是在凯伏伦海湾登陆时,脑中立时浮起童年的回忆。小时候,她常跟妈妈或是保姆到这个悬崖峭壁环绕着的小港湾野餐。
罗琳达走着走着,东方泛白,繁星渐隐。
她知道快天亮了,而走私者会趁着黑夜驶近海边,以躲避海防单位的查缉;在第一道曙光划破天际时,迅速登岸卸货。
她边走边想,会不会有人认出她来。
她有相当的把握,只要她揭露自己的身份,他们会十分乐意收下她的金币,到法国购买白兰地、烟草、丝缎等;等他们回来,她就可以把这些货品转手到市场,获得一笔相当的利润。
走私是康威尔人血y里的一部分,他们不光是为了利润大,更重要的是他们天生喜欢追寻刺激。走私可以满足他们与生俱来的冒险欲望。
林间已有小动物在奔窜游梭,林鸟也纷纷展翅离巢。
她庆幸自己没穿裙子,否则行动真不方便。
她一向喜欢打扮成男人的模样。她从老屋的阁楼上,找到一大堆爸爸年轻时穿的运动衣裤。
这些轻便的衣裤正好在这种探险的时候穿着。
她找了一件老旧的外套,大小刚好适合。
她认为到这种地方去,最好打扮成男人的样子。
她找了一顶黑色天鹅绒的鸭嘴帽——当年可能是她祖父的马僮戴的——把一头红发塞进。
离开之前,她曾在镜中端详了好一会儿,对自己的打扮十分满意;除非在近距离看到她那无可遮掩的姣好脸蛋,才可能露出马脚。
现在海浪声清晰可闻,树林也不再绵密。从左边望过_去,可瞧见锯齿状的峭壁。
地面逐渐下斜,一路延伸到海湾。罗琳达藏在树丛中,心想当走私者到达时,发觉有人在等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
同时她也很可能会被怀疑是间谍或是海防队员,在她还没开口解释之前,就被人击毙。
这片斜坡上杂草密集,终于,罗琳达看到了海湾。
环绕着断崖绝壁的小峡口回转延伸至内陆,正是走私船最佳藏身之处,不是识途老马,从外海根本无法辨认出这么一个峡口。
从她伫立之处,可以看到海湾空无一人,走私船显然尚未抵达。
她把手伸入口袋,确定金币还在袋内,然后靠着一根树干,静静地等着。
突然,罗琳达的心怦跳了一下。她看到海上一个黑点愈走愈近,终于驶进峡口,向她站立的方向缓缓靠近。
这艘船又长又窄,有二十个划手。
衬着浅灰色的天空,她可以辨出这些人的身影,但是他们的脸孔却无法看清楚;同时她也感受到那份“静悄悄”的气息。
这些人互不交谈,只是静静地划着桨,甚至连划桨的动作都悄然无声。
船首两个人跃入水中,把船拉近礁石岸边。
罗琳达看见船尾高高地堆着货物,接着陆上的一个景象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时,树林的另一头出现一队人马朝着海湾走去。
船上的人都登陆了,她想这时可以出面跟他们谈了。
她动身向前,突然背后有个人一只手蒙住了她的嘴,另一只铁箍般的手臂环抱住她身体,她惊恐地想叫出来却发不出声音。
她并没察觉有人靠近,突然被抱住的惊恐使她全身僵硬。
然后她开始奋力挣扎。
她手脚并用,又抓又踢,扭转身体试图挣脱,可是似乎一点效果都没有。
环抱着她的手臂坚强有力,使她上气不接下气,而盖在她嘴上的那只手一点都不放松。
她无声而绝望地挣扎着;令人更加惊俱不安的是她根本瞧不见这个人的面孔,她只知道他的存在和她的无助。
她的帽子在混战中掉了下来,一头红发披散肩上。
偷袭着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他低沉地笑着,罗琳达觉得这比他向她咆哮还更恐怖。挣扎了许久,突然她觉得精疲力竭了,她拚尽了全力,却毫无效果。
现在,由于她无法呼吸,她的身体无力地倒在他身上,这个偷袭者用低沉的嗓音说:“这种事不是你干的。回家去!”
她对他命令式的语调感到十分愤怒。
她再度挣扎起来,虽然她知道这样做一点用都没有。
他把她整个人悬空提起,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于是她努力地往后踢着,不过似乎也产生不了什么作用。
他带着她往原先的路走回去,一直走到一处浓荫覆盖的地方——这里阳光s不进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然后把她放了下来。
“回家吧!”他说:“把你的钱用到更好的地方去。”他说着,放下了一直蒙在她嘴上的手。她简直被气疯了。
虽然在黑暗中,她仍想回头面对着他。
但是他往她肩上推了一把,她一时无法转过身来,往前踉跄几步。
她想到自己是在听从一名陌生人的指示,而且、这人还对她如此粗暴,这更令她觉得怒不可遏,她陡然回过身来。
林里幽暗无人,甚至连树干都看不清楚。
她想如果他放掉她后,还站在原处,她一定可以看到他,但是她什么都没看到。
没有任何人影,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她站着,还有点犹豫不决,到底该不该回去找那些走私贩而不理他的忠告?
然后她怀疑,说不定他也是走私贩之一。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企图——带着钱去跟走私贩打交道,期待下回他们去法国购货时,帮她买些东西。
她傻傻地站了好几分钟,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办?
现在她才感到她的下颏在隐隐作痛,而他环箍在她身上的手臂就算没有弄痛,至少也使她的肋骨瘀肿。
在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中,她别无选择地接受了失败的命运。
她无法抑制熊熊燃烧着的怒火。她生命中第一次被击败,而且没有完成她想做的事。
更令人难堪的是,不仅因为她的敌手是名陌生人,甚至连他长得什么样子她都不知道。
罗琳达红着双颊从马厩走出,笑意洋溢嘴角。
她刚从外头回来。整个早上她都在跟一名佃农商量一匹小雄马的交易。
那名佃农告诉她,这匹马是在法尔茅斯的马集上买来的。等到牵回家后,才发觉这匹马简直无法驾驭。
“这匹马便宜卖给你,小姐。”他用宽厚的嗓音说,“可是它的确花了我不少钱。”
“我会出个公道价的,”罗琳达说,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谢谢你,小姐。可是我希望你不要跌断脖子。”
“我不会的。”罗琳达很自信地向他保证。
这真是场恶斗,整整持续了两个小时之久。毫无疑问物,罗琳达是最后的胜利者。
现在这匹小雄马开始认同罗琳达的主权,虽然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是她知道,再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彻底俯首听命的。
当她走到大门口,看见门前停了一辆由两匹栗色骏马拖着的华贵马车,这两匹马的神骏直令罗琳达欣羡得倒吸一口气。由前座的一名马夫看来,车主一定是来她家拜访的。
她加快脚步,穿过大厅,心想到底是谁来了。
她穿着父亲的马裤,足蹬带着银色马刺的靴子,她根本不管这身装束适不适合见客。
天气很热,她上身只穿了一件男人的衬衫,并用一条丝巾绑在颈上。
对于驯马者来讲,这样的穿着是很合理的,但是她知道那些佃农都瞪大眼睛望着她,她想他们愈早习惯她的装束愈好。
如果她象一般妇女一样,穿得规规矩矩,配着侧身马鞍,她就不可能完成她今天要做的事。
她在骑那匹悍马之前,把头发盘到脑后,编成一个髻。现在这个发髻已经松乱,几束发丝垂散额前。
罗琳达毫不迟疑地推开父亲的房门。
如她所想的,父亲正和一个客人站在落地窗前谈天。
他们转过头来,她无法理解地觉得他和以往见过的男人截然不同。
他并不十分英俊,但有一张颇具吸引力的脸,两道粗眉之下是双锐利的眼睛,仿佛可以一眼把人着穿。
当然他也凝视着罗琳达。她觉得他眼光是鲁莽多过赞赏。当她迎上前时,她发现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鄙夷的微笑,这使她颇为愤慨。
“哦,你来了,罗琳达!”她父亲说:“你一直在问的德斯坦·海尔先生,现在就站在你前面。”
罗琳达伸出手。
“幸会。”
他紧而有力地握住她的手。当他面对面看着她时,她第一次觉得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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