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珠玉进屋送急函,顾家琪展信一读:黄河决堤,灾民百万。
顾家琪叠好信函,眉色平静地下达一连串指令。
鸳鸯、珠玉记下要点,又问隔壁那位爷怎么办。顾家琪笑,目光清冷,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两人低头,去传令。陆续有人到顾家琪这儿汇报情况,再接走新的命令。
魏景帝那边也有人盯着顾家琪,但顾家琪和自己的手下碰面都是当着魏景帝的面,即在他眼皮子前和陌生人交流几句,竟让那些朝庭鹰爪精英没瞧出问题。
就算真去查,也查不出究竟。关键在于,魏景帝这回是犯了众怒。
别以为皇帝就能毫无顾忌地炔为所欲为,动了大地主大富豪大世家,他们合起伙也是能让魏景帝不死都脱层皮。
后史记载,轰动一时的“乐安钱庄诈骗案”,以江浙道巡盐御史唐祖望弹劾景帝为始,唐祖望在奏折里揭露在魏景帝的治理下,国库空虚、j妃擅权、陷害忠良、宦官指手遮天、胡作非为,导致边疆锋火不息,以至民不聊生等等社会y暗面。
魏景帝朱批荒诞无稽,责成六部给事(即言官)要言之有物,不要风闻言事;又命各地由宦官充发的税吏加大征收力度,完成本年第二季度税收工作。
皇帝此举令言官群情激沸,一时间,弹劾皇帝治理不当的奏章如雪花般飞进深宫大内,却只是充斥西直苑御书房,无人问津。
内阁众臣见不到皇帝,盐道专使也不能把弹劾书送到皇帝手上。
及至受灾地向户部要银钱赈灾,国库无税收,户部拨不出赈灾银,请皇帝示下。
魏景帝让户部尚书裴尚俊照常办理,暗中指示裴虚报赈灾款,以此冲抵历次所借银钱额度的账面;并下文给地方,这次谁敢中饱私囊,严惩不殆。
朝庭下文拨款七百万赈灾,实际账面不到一百六十万。
赈灾款下达到地方,一百二十万左右。这个数字相对于历年被层层剥削后二三十万的小数目来说,已经相当可观了。
但是,它和七百万相距太大,有河道小吏发难,向巡察御史捅出巨额赈灾款被贪官污吏侵吞的事实。
顶上官员这次真是冤得紧,国库没钱,皇帝挪用乐安钱庄赈灾,各部官员心里都有数,有点政治触觉的都知道皇帝这次要逮人当替死鬼,谁还会嫌命长地去贪污赈灾银。
他们又拿不出证据,说那钱拨下来的时候,就是少的。
河道官员有苦说不出,又怕自己成为下一个顾照光,个个削尖脑袋拼命想办法变卖家中财产填补赈灾款的缺额。
但皇帝的心意是异常坚决地,下旨户部、大理寺、六扇门等组成专案组,彻查赈灾贪墨案。按着东厂提供的名单,抓一个,抄家一个,抄出来的金银全部都拿来填补个个缺口。
朝庭惩治贪官污吏,百姓个个拍手称快。
然而,皇帝拿贪官来掩饰自己借用乐安钱庄存款这样的做法,无异于自掘坟墓。
虽然那些被铲除的贪官是被各派系推出来的牺牲品,但还是有人不甘心,谁不爱自己的命呢,因此,就有人捅出惊天秘辛:乐安钱庄是个空壳。
钱都被朝庭官员掏空了。
最大的蛀虫就是皇帝本人。
这么多年打仗的,国库早就空了。皇帝哪有钱给两个公主办豪华婚礼。
君不见,皇帝曾经强借秦家管事三千万纹银,到现在都没有付过一分利息。
皇帝从秦家手里要走乐安钱庄,不是为着什么给大家做信用担保,而是拿老百姓的血汗钱自己挥霍潇洒纵情声色。
国家受灾,到处要钱,魏景帝却豪掷千金,在画舫上掷不漂,只为哄美人一笑。
这事到底是真还是假,到钱庄把钱提出来就知道了。
民众纷纷涌进各地钱庄,兑换银钱。
几乎所有的钱庄都告急,金银储备不够这么多人提现。
不仅是乐安钱庄大理石柜台被愤怒的群众砸烂,就是四海统一皇家钱庄也受波及,为防止酿成大祸,秦家堡迅速召开大股东会议,要求大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股东们就一个意见,看皇帝表态。
魏景帝这时候还有毛意见,皇庄股东开什么条件,他统统答应,包括钱庄拥有独立经营权,皇家不得干涉具体事务等等要求,最突出的当属明确规定,钱庄储户钱款权益神圣不可侵犯,任何人包括皇帝都不得强行征用借取挪用,并拟定一系列限制皇权的措施。
这时的皇庄股东都是各方的势力大佬,也是各个商会的实际掌舵人,在政治上与皇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实际上却没有有效的权限能够干预皇帝作为。
比如说,在商事上完全受皇帝的爪牙宦官们的无情欺压剥削。
皇庄股东认为要保护自己,即保护天下商人。
皇帝是魏国当之无愧的独裁者,拥有完全的立法权司法权及执法权,是军队的最高领导人,所有国家机器都为之所用,若用制约皇帝,就必须要成立合法的官方组织,选出有所作为的蕃王牵制皇帝,来维护天下商贾的权利。
这个神奇的商人组织,全称叫帝国货币流通控制中心,高级俱乐部会所模式,交纳巨额付费后即可加入,成员遍布五湖四海,共同目的扼制皇权侵犯个人财产,特别是要杜绝宦官层对商户的横征暴敛。
也有人将这个金钱组织,形象地称之为影子皇帝。
经皇庄股东及蕃王代表、商会代表共同投票选举,第一任影帝为鲁阳王。
这人没才能没作为不要紧,大家都好控制。反正大家要的只是他的高辈分,以及皇家宗室的承认。
鲁阳王在新落成的组织大厦会所宣誓捍卫天下商户合法权益那一天,民众戏称为皇帝投降日。
魏景帝对顾家琪是恨得牙直痒痒,要说他不想下达秘密格杀令什么的,那真是太看得起他不怎么宽阔的胸襟。
在和皇庄股东谈条件时,他被迫书写一封亲笔书写的既往不咎皇庄成员乐安钱庄诈骗案事件中作为的责任函,简称皇帝保证书,并加盖皇帝大印及私印,见证人为各皇庄股东;收在秦家堡的秘密宝库里。
顾家琪正是半公开化的皇庄股东成员之一。他当然杀不得她。
这是其一,其二,秦东莱后来又讨了封旨。皇帝把烂摊子乐安钱庄高价卖回秦家,秦东莱趁势要求皇帝不干涉顾家琪婚配嫁娶自由。
皇帝算是知道顾家琪是怎么样的厚铁板,短期内踢不动的硬骨头了。
就算不提这道圣旨,魏景帝现如今也没空找顾家琪麻烦,安抚灾民的事,百官弹劾的事,东宫太子日益做大的事,够他烦的。
前面说到魏景帝独宠宁贵妃六载,大肆压制内阁首辅池太师。
池太师多次请旨致仕,他的独生女儿池越溪为戏耍于生父,拾缀皇帝不批准,并找来几个次辅日日给他使绊子,找他晦气,栽赃陷害泼黑墨无所不用其极,清白的仕途名声涓滴不余。
那段时间,池太师真是老了一大截,徒叹家门不幸。
最近,池越溪的真面目被揭露,池太师备受同僚讥讽嘲弄,可怜他忠君一生老来被女儿戕害至止。太子监国的时候,池太师再次提出致仕。
东宫太子陈情挽留,若老太师离朝,那还有何人能阻挡李家妇人擅权。
池太师留下了。
他要是不眷恋权势,也做不出不级受辱的女儿主持公道反而她嫁入顾家巩固年轻君王权位并迫她找贪污罪证以瓦解郦山侯府势力的事来。
景帝与宁贵妃的六年戏耍,让池太师深刻地明了,魏景帝对他的杀心。
因此,池太师尽心尽力地辅佐东宫太子,正好魏景帝一系列倒行逆施的行为让文武百官寒心,池太师趁机帮仁厚的太子网罗一大批清流忠诚官员。
这次乐安钱庄诈骗案里百官弹劾吏风整顿,池太师出力可不小。
魏景帝回过头来,发现日益做大的皇太子,这个帝国最正统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这个他从来都不喜欢却怎么废也废不掉的皇长子,心中惊怒交加。
当太子提出为其母正名将她迎回景泰宫的要求,文武百官竞相赞同。
一国之母,妇德容工并无严重差错,理当入住中宫。
百官意志成城,魏景帝登上皇位以来,再也没有感受过的力不从心,在他心底滋生。
景帝十五年五月初,国母刘春容重归荣华。
同月,刘皇后为福嘉公主、郦山侯之了顾家齐主婚。半月后,刘皇后再次出现在三公主的婚礼上,这次她不需要人搀扶,身上所有的苛刑痕迹都消失,尊荣显贵,光彩照人。
枯二回 迟迟春日暗香流 情丝如霜(四)
京都、乐安、海林各地钱庄发生大挤兑时,魏景帝匆忙回京,召集臣工商议对策。
走前他指使秦二爷,让没吃到嘴的顾小美人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
景帝接到八百里加急消息连夜启程,顾家琪并不知晓;当时,她睡得相当熟。
海林的地头蛇之一,秦二爷领了皇命,他先派人用计引走鸳鸯珠玉等人,用微量迷药让人起不了身但是能察觉到火焚身的巨大痛苦,再放火烧客栈。
烈火烤醒顾家琪,浓烟呛得她剧烈咳嗽,呼吸困难。
秦二爷的人用药精准,顾家琪躺在床上动弹不能,只能看着火舌舔上紧闭的门窗,切身感觉窒息的痛苦,无力地看自己一步步走进死亡。
顾家琪僵直着身体,一点点地动手指头,扯开大腿间的缠带,让细针扎进肌r,针上涂有解毒剂,药少、效力低,缓慢地解开僵硬的身体里的迷药残余。
大火熊熊,伴随着噼剥声,屋梁木一根根掉落。
咚一声,一根着火的焦黑木砸落,顾家琪鼓足一口气,滚落床沿。这次坠落让小机关里的细针全都所进腿r,顾家琪清醒许多,克制不住地深吸一口气,全都是烟与黑灰。
她扯过被子掩住自己口鼻,一边咳,一边找水。
夜晚静谧,火声噼剥,是以那声声“顾小姐”就显得分外让人欢喜又惊疑了。
顾家琪靠着洗脸盆架,在角落避火,全身发软无力。
“三月?三月。”救人者带走了隔壁屋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令人难以忍受的缓慢速度而行,顾家琪又热又渴,喉咙在灼烧,胸口疼得似要炸裂,意识迷糊,顶梁柱砸落的时候,她根本无力翻滚躲避。
朦胧中,有个高瘦的身影冲进来,掌击横梁,不失温柔地抱起她,匆匆离开火场。
“顾小姐,顾小姐?”
来人边唤她名,边用清凉的布巾擦拭,顾家琪吐了声水,他把容器放到她嘴边轻喂,顾家琪饥渴地吞喝清水,神智慢慢清醒,她低语道:“多谢卞公子救命。”
卞衡安道不必客气,又问她是否还要水。
顾家琪摇头,观察四周,整条街都无人影,唯有她所住的客栈还在燃烧,慢慢轰塌。她想起一事,看向卞衡安,他衣角发丝略有焦痕,整体还算安康。她问道:“三月呢?”
转个头,她看到三月躺在黑暗的墙角,不注意看还发现不了。
三月昏迷着,大部分衣服和头发都烧焦,身上还有被梁木压烧的烧痕,血r模糊的,叫人担心她的安危。
“一些皮r伤。没大碍。”卞衡安像是知道她担心什么一样,出言安慰道。
顾家琪紧绷的心弦松下来,道:“谢谢,卞公子,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卞衡安温淡一笑,道:“顾小姐,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已听到有人来的动静。顾家琪从怀里摸出信号弹,卞衡安拦阻她,这样会让他们都陷入危地。等情况明朗,再联络不迟。
顾家琪情在情况如他所说,但这儿是秦二爷的地盘,他带着伤员和她,怎么走得掉。
有一个办法。
她悠然相侯。
卞衡安并没有让她等太久,他取走她怀里的信号弹,低语他很快回来;把人安置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卞衡安掠出到城市另一头施放信号弹,引走追兵。
他果然回来得很快,进来时,顾家琪正试图站进来,双腿剧痛,有针断了。她拧了下眉头,对看过来的卞衡安笑笑:“没事,我们走吧。”
仨人停在海林的一个下属小镇,镇上大夫为三月治伤。顾家琪等在外面,卞衡安忽地出声道:“不用担心,她脉相平稳,明早就能醒。”
顾家琪勉强笑了下,问道:“卞公子从何处得到我受袭的消息?”
卞衡安答道:“我押送赈灾款粮北上,途经海林,本想和凌老板打声招呼。巧见有火烧起,真是侥幸。”
顾家琪沉默,卞衡安又道:“你腿上的伤,处理下吧。”他递过来一瓶药膏,微笑解释,“血味很重。”
道谢后,顾家琪接过药,卞衡安体贴地避开。顾家琪剪开裤管,因为走动,银针已没入皮r内,只余血痕点点。顾家琪呲牙,叫了声:“卞公子,我需要磁石。”
卞衡安应了,一会儿后,他很抱歉地告诉她,小镇没有磁石,问她要不要镊子。
顾家琪试着自己拨针,除非她把皮r切开,才做得到。她忽然想起那一年,二皇子那个倒霉的小跟班叫得跟杀猪一要惨,她扔了镊子,道:“卞公子,请进来,帮个忙。”
卞衡安是个讲究非礼勿视的君子,见她露出腿脚肌肤,急急转身遮目。
顾家琪道事急从权,请他把扎进皮r里的银针都拍出来。
卞衡安惭愧,借力打力对内力c控要求精深,他还没达到那个层次。顾家琪指着地上的镊子,道那就划开皮r拨出来。
“我会负责的,顾小姐。”
“谁要你负责,快点。”
卞衡安尴尬地行了礼,蹲下身,帮她取银针。
顾家琪意志能忍住痛,但她的反s神经忠诚地反应出巨大的疼痛感。卞衡安用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好缓解她的痛楚。他问道:“我内力c控不够,你不高兴?”
“没有。”顾家琪淡淡地否认。
“是因为想起顾总督?”卞衡安没相信她的话,不然,他也不会如此肯定地问出这个问题。
“是又怎么?”顾家琪顿了很久,才沉声承认。
卞衡安又拨出一根针,接着说道:“顾总督是个令人敬佩的英雄,他顶天立地。”
顾家琪烦躁地打断道:“他顶天立地,他令人敬佩关我p事,别以为你救了我,就——抱歉。”顾家琪微仰起头,眨眼,稳定情绪,她很少去想顾照光,只是有些事,总在不经意间,突破她的心墙,让人难受,防不胜防。
卞衡安帮她裹好伤,把她抱到病床处,安置好。
两人一里一外而坐,顾家琪翻个身对墙,心浮气燥难以入睡。
隔日醒来时,床头边整齐地放着新衣裙。她换好后,去问郎中病情。三月已经醒了,正和卞衡安说着话。
看到小姐出现在门口,三月立即红眼眶叫小姐,万幸得衡安公子相助,她们才得脱险;又说要好好报答衡安公子云云。顾家琪看她精神,这才相信她确实没有大碍。
卞衡安把空间留给两人,三月马上问小姐被救细节,然后抱着小姐的胳膊道:若是没缘,衡安公子怎么能这么巧救起小姐;又拽了通戏文说,侠士救小姐,小姐都是以身相许回报救命之恩,叭啦叭啦,鼓吹小姐抓住机会。
顾家琪问道:“伤口不疼吗?这么多话。”
三月吐吐舌头,乖巧地躺下,睡前不忘叮嘱小姐,对衡安公子温柔一点,让他感觉小姐的好,了好今晚就成好事,她就什么也不说了。
顾家琪笑,留她在室内休息。
她来到屋处,卞衡安面朝大榆树,耳根有点发红。顾家琪知道练武之人耳聪目明,他一定听到三月好些糊话,她道:“小丫头爱c心,请卞公子不要介怀。”
卞衡安转身点个头,道:“三月忠心一片,我领会得。”
“那卞公子去忙自己的事吧,”顾家琪说道,“赈灾要紧,救命之恩,来日再报。”
卞衡安神色动了动,不失委婉地说道:“还是等在下送顾小姐到安全之地吧。”
顾家琪不想和他牵扯不清,正要说她的人即到。三月趴在窗口喊道:“多谢衡安公子。请衡安公子送我家小姐。”她停下来,不知该说哪里,哪里都不是小姐的家。
三月感性地立即红眼眶哭起来,顾家琪走回屋里,把她扶回床上。三月抽抽嗒嗒地请小姐不要赶走衡安公子。她们孤身二人流落江湖,没有人保护就遭了;又提醒小姐前些年僻居苏杭,怎么忘了那些地痞流氓如何欺负人。
“小姐,三月知你好强。可我们女子天生就弱于男子,让衡安公子保护小姐,免得路上遭遇不测,不是很好吗?小姐,你就答应三月吧?”
“卞公子有事在身,我们不便打扰。”顾家琪温语劝她,让她躺好,伤口都裂开了。
三月挣扎着起来闹:“小姐不答应,三月宁可一辈子都不好了。”
顾家琪对这一心向着自己的小丫环没辙,凶不成,骂更不行。无奈道:“那也不能耽搁卞公子办差啊。”
三月眼里泪花神奇地消失,马上安排道:“小姐和卞公子先走嘛。我留在这儿养伤。不是还有鸳鸯珠玉嘛,三月和小姐约好地方相会就好了,不要担心我啦。三月可是一个人走南闯北什么地方都去过的。”
顾家琪不愿把小丫头一人留下,三月抓住她心思。又哭又闹,小镇郎中都来劝,最好依了小丫头的意思,由着她闹下去,血都流干了。
卞衡安示意顾家琪暂时答应三月,等她的人来了再上路不迟。
顾家琪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同意。三月听得两人要同行,破涕成笑,听话地喝药养伤,一个劲儿催他们赶紧出发。
两人在外镇等到鸳鸯珠玉,确信三月有人守护,顾家琪放下半颗心,骑马出发。
外面都是找她的人,各路人马中以朝庭鹰爪占多数。顾家琪见状,也断了与自己人会合的念头,因腿伤未愈,同卞衡安带着,两人共乘一骑,一路乔装北上。
数日后,两人临近灾区,山道泥泞,马蹄奔过,溅起无数泥水。卞衡安看着天色,前方y云密布,约要下雨,快马加鞭向前赶路。
“小心!”卞衡安出剑割断拉在道间的钢丝,顾家琪伏低身子,紧抱马脖,马蹄掌踩在钢刺菱,马声咴咴昂扬,马前蹄高高跃起,马脖一分为二,顾家琪向外跳,在泥道上打了数滚,扔出信号弹。
轰隆隆,山坡下滚下无数石块横木,卞衡安抓起顾家琪,道声走,两人弃马向前奔跑。
暴雨突降,厚重的雨水打在人脸上刺溜溜的疼,雨密得人睁不开眼,顾家琪脚下踩到一个小坑,脚刚好就拐在里头出不来,卞衡安轻功飞步向前数米,才意识到人落在后面。
咻咻咻数道铁箭,卞衡安一边大叫趴下,一边飞身找暗处的s手。
雨声大而响亮,顾家琪都听不清楚他在喊什么,她背上中了一箭,顾家琪咬牙咒骂,她弯平身子,继续抠d挖出右脚脖子。
卞衡安解决了弓手,直接抱起她向前飞奔,这时候也管不上什么礼不礼的。
枯二回 迟迟春日暗香流 情丝如霜(五)
雨势过重,白蒙蒙的看不清前方道路,在路过一个山d时,卞衡安停下来,打算等雨停了再走。顾家琪没意见,她失血严重,停下来有大部分原因在她。
卞衡安道声得罪,给她疗伤。
处理好箭伤,顾家琪吃了点干粮倒头就睡;她睡得并不踏实,雨声雷声太响,身子有伤不舒服,隐隐绰绰山体震动,有什么在急速滑动,顾家琪警觉不对,不等她起身,泥石流封住了d口,黑暗与静寂同临。
顾家琪左右张望,拿起湿披风盖灭火堆,山d并不大,不知氧气能供她到几时。
卞衡安不在山d内,他只说暂时到外面马上回来。
应该是去解决生理需要,顾家琪一边转着杂念,一边拿起两根树干,到山口边用力向外钻,这种方法不成;她又找两段短木开挖,她不想坐以待毙,但空气很稀薄,她渐渐因为氧气不足而昏沉,身体沉重。或者,因为伤口裂开,失血过甚而永远地睡着。
她不死心地用手指头一点点抠着泥巴,暗暗发誓:她要侥幸逃出此难,必要魏景帝以最难看的方式死掉。
“阿南!”“顾小姐!”伴随着雨水,两道声音交换着叫来叫去,显示说话人的焦急。
很好,她的运气还不算太糟。
顾家琪隐约觉得手指头被人握住,手臂被拉出暴露在雨中,似乎皮肤都会呼吸,她感觉胸中有些清凉,一点雨光映在她的脸上,有种她活了的感觉。
来人把她拖拉出山d,并用人工呼吸加速提供空气入也肺中。
倾盆的大雨冲刷着他们,山边的闪电时而光耀如白昼,时而安静如黑夜,雨水冲开她眼上的泥巴,她看清了救人者,她笑一笑:“是你啊,卞公子。你又救了我一次,谢谢啦。”
卞衡安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着一种复杂的深情。顾家琪很想装看不懂,但是,不管一个男人外表如何和善,性格如何温吞,在某种时候,都会非常地坚定。
比如此刻,他抱着顾家琪亲吻,用尽他全身的力气,想要把他心中隐藏的情感全部告诉给她知道,不容她客气地疏远,淡漠地无视。
“你小时候,我见过你。穿着红缎子,骑在你父亲顾照光的肩上,要他快跑快快跑。宣同的天空很蓝,你的笑声很响很美丽。远远地传到地平线那一头。”
暴雨中,他的声音低哑而深沉,像飘荡在忧愁河上的琴声,幽幽荡荡,一声一丝敲打在她的心上,一种陌生的她不想承认的东西在缓缓升起。
“你把我忘了,可我记得你。永远都记得。”他擦去她脸上的雨水,语调平淡而又情意若许。
“人该向前看。”顾家琪拒绝道。
卞衡安只是一笑,横抱着她,冲入磅礴大雨中。
山区外被厂卫封锁,顾家琪的人冲不进山区,只能做到引开厂卫让他们二人安然远离。不日,他们到涿州。两人整束一新,干爽洁净,不复当日泥泞狼狈。
卞衡安微搀身边女子,为她挡开往来行人。
“木偶,好看的木偶,卖到海外的漂亮木偶,快来看看哟。”街市有人大声叫卖,驻买的人很多,四边散开的人手里都有长木条的木偶。
顾家琪没什么兴趣,卞衡安却挤到里头,买来个塞到她手里。红漆唐服,油黑乌云髻,木雕脸漆白,一点细眉小樱唇,两粒豆豆眼,顾家琪实上瞧不出这粗糙的东西有哪里值得人喜欢。
正要扔掉,卞衡安拦住她道:“有一次,你打扮得和这娃娃一样精致,有人来欺负你,我正担心,你三两下把欺负你的人给制服了。速度很快,我只看到一团火,红艳艳的漂亮地和火一样。”
顾家琪嗤笑,道:“卞公子,请问你几岁了?”
“仲卿,我的字。”卞衡安在她身上实践他性格里少得可怜的坚持。
“难道卞公子要告诉我,你在十来岁的时候,就对丁点大的女童一见钟情?”顾家琪讥讽道。
卞衡安无动于衷,依旧半搂半牵,护着她向前走,继续说道:“你一个人的时候,总是皱着眉。我后来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有一回,我在你面前摔跟头。你笑得很痛快,那时候,我在想,你要是能常常这么笑,我便是天天摔跟头也愿意。”
“你不正常。”顾家琪总结道。
“有段时间,我常去苏南看你。”卞衡安不气馁,不厌其烦地述说他的心事历程,“在上元灯会上,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明白,苏南小院子里那个文静忧郁的女子,不是你。”
他停步,静静地看进她的眼底,道:“你,身上有一团火,任何人无法模仿。”
顾家琪转开眼,卞衡安又转了个方向,与她相对,他道:“那晚,你站在灯下,鲜活又耀眼,满街花灯都比不上你一笑,我对自己说,她就是你等待一生的女子。我一定要娶到她。我会爱护她。保护她。让她永远开心。”
“那是你的梦,不是我的。”顾家琪直接道。
卞衡安不吭声地护着她继续走,顾家琪又道:“我们不是同类人,我们不合适。”想想决定下重药,“你心里的人,只是你的想象,你根本不知道真实的我是怎么样的人。不要一头热,理智一点。”
“我不介意告诉所有人,这些天我们在一起。我看过你的身体,我吻过你。如果必要,我会做更过火的事。你要试试看吗?”
这个温吞吞的男人在用世上最温柔的情话威胁她?顾家琪哭笑不得,正想改用骂人的办法骂醒他,卞衡安顿步,道:“明天到郑阳。一起去?”
“好。”顾家琪鬼使神差地答应,她觉得自己脑子不是被雨淋多了,就是被泥巴糊住,她跟他扯什么,直接甩了人跟自己人汇合,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却在看到对方脸上那一抹欣悦的笑容时,顾家琪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当可怜、同情一个暗恋男罢。
顾家琪捱着箭伤腿伤,在郑阳灾区发了三天的米面。后来想想都觉得自己病得不轻。只要她一个命令,有成千上万的人来疏通这里混乱,或者整个大魏的物价都会缓和下降,乃至她身上随便一样首饰,都足够重建灾区。
可是,她觉得和那个眉目舒朗、笑容清雅的男人站在一起,很舒服,生活很简单,世界很美好。
梨花宫的人找到她,顾家齐来接小妹回金陵。
卞衡安送她到安全区,用那种不加任何掩饰的爱慕的眼神犹豫地看她,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怎么劝说她允婚。
顾家琪笑,道:“你这人呢,温温吞吞,不干不脆,毛病太多,实在是不合我意。不过,你若是肯答应我一件事,我也许会考虑考虑跟你过那种,你希望的平淡日子。”
“你说。”卞衡安握着她的手,反反复复地不敢用力。
顾家琪竟然觉得他现在这样子很可爱,她暗啐自己头脑发昏,道:“只要你答应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女人,管好前院后院,不要让我辛苦,费脑子什么的——”
“我答应。”卞衡安迫不及待地说道,他激动地不可自抑,整个人像是癫癫地叫人看了直想笑。他语无伦次地保证,“我从来都没想过拥有你之后还要别的女人,我院里两个小厮,你不喜欢全撤了,我会做饭洗衣服,不用你c心,有什么事你都找我,我什么都会。。。”
顾家琪轻轻地喷笑,他们竟然在说这么傻不拉叽的话,她一定是在发烧。
“阿南。”顾家齐冷冷淡淡叫了声,暗中用掌风退接近妹妹的男人,他牵起小妹的手离开。
顾家琪回头冲卞衡安轻轻一笑,道:“忘了刚才的话,我开玩笑的,不好意思哦。”
卞衡安脸上神情顿时凝固,就像从天堂一瞬跌落人间,跌得太疼,疼得忘了做出相应的表情。
顾家琪仰头笑,像恶作剧得逞一样快活。
顾家齐眼神晦暗地瞄一眼木在原地的男人,再使个眼色,梨花宫人会意,只待宫主之妹离开,就把人收拾了。
顾家琪似无所觉,乖顺地和兄长返回金陵,顾家齐亲母李香莲的故里,由李太后出面,这个富庶的鱼米之乡成为福嘉公主与小郦山侯的新管地。
福嘉公主一副妇人扮相,领着满门仆人迎接其夫及小姑。
顾家琪许久未见这位大公主,粗粗一看,只觉皇家公主长大后都一个模样,华美柔顺,笑起来,角度标准;说话语调不高不低不缓不急,乃至行走步履大小,用尺子丈量,保准步步齐整,整个就是没人气,没有个人思想。
见过礼,顾家琪就回自己房。
新屋物事尽善尽美,看得出,福嘉公主打点得很用心。
吸取前回教训,顾家齐给安排的两个新侍女是梨花宫的高手。顾家琪轻笑,自顾自梳洗,看伤口换药重新包扎。
顾家齐得信很快赶到小姐房间,不管她挣扎地扯开伤处重新看。
“谁做的?谁!”
顾家琪拉回衣裙,回吼道:“不关你的事,出去!”
顾家齐凤眼微眯道:“别我动手。”
“顾家齐,我也告诉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现在,马上给我滚!”
两兄妹在房间里大吵,很快就动手去脚拉扯。福嘉公主闻讯赶来,看到丈夫压着小姑,两人衣衫不整,脸色白得几乎晕过去,她还算镇定,喝退其他人,缓缓劝道:“子澹(字),有话好好说。你别吓着小南妹妹。”
顾家齐要是听她劝,两兄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福嘉公主聪明地换了种说法,她道:“子澹,你这样小南妹妹,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小南妹妹好。外人却不知,岂不是要死小南妹妹?”
顾家齐神色微霁,放开顾家琪,道:“你问问她,身上伤怎么来的。”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家琪整好衣衫,暗骂这地方不能呆了,迟早出事。
她见公主还在屋内等话,不想让她为难,道:“过两天我就走,公主嫂嫂安心。”
福嘉公主揪揪手绢,叫来自己人守住这庭院,掩好门窗,然后到顾家琪前,猛地跪下。
顾家琪系腰带的动作停顿,她笑不出来,道:“公主嫂嫂这是何意?”
“小南妹妹,你能叫我做嫂嫂,我心里真正欢喜,我、我、”福嘉公主眼泪汪汪,“小南妹妹,嫂嫂求你看在甥儿的份上,离开子澹。离开这里。。。”
顾家琪刚要答,福嘉又急急道:“嫂嫂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可是你到哪里子澹都能找到你。他、他、”福嘉顾不得羞怯,吐出秘辛,“他每晚都叫你的名字,小南妹妹,你就救救嫂嫂。”
“嫂嫂起来说话,”顾家琪扶她坐到绣墩处说话,“嫂嫂要我如何做,才能安心?”
福嘉公主一副对不起她的忧伤神情,她道:“小南妹妹可有意中人?你、你若嫁了,必能绝子澹心思。”
“这,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找不到。”顾家琪有心无力,又劝道,“嫂嫂莫急,我马上走,保管让他找不到人。可好?”
福嘉公主咬咬唇,出声问道:“仲卿,你不钟意吗?”
“仲卿,哦,卞衡安。”顾家琪抬抬眼眉,没什么表示。福嘉公主又道:“小南妹妹和仲卿独处这些天,按礼说就算他卞家的人了。仲卿也是极好的,人品性情家世京城里都是头一份。家中也无长辈,就是亲戚也是小南妹妹的熟人。这样的人家要着灯笼也难找,小南妹妹,是哪里不满意?”
顾家琪笑笑,打发道:“容我考虑。”
枯三回 闹花深处金陵岸 星光缱绻(一)
送走福嘉公主,回到屋里,冬虫夏草等人已在里面相侯。
顾家琪接过文件,飞快地翻看了解最新情况,留下替身后,顾家琪赶到海林,坐镇夜叉岛。
数百黑骑兵中,司马昶银衫紫袖,衣袂飘飞,端的一身好风采。他迎上来,半搂着她,同步走。他眼神很森冷,声音哀怨:“跟卞小二玩得开心吗?”
顾家琪笑得乐不可吱,眼尾扫过他,道:“拈酸吃味,你要做女人?”
司马昶鼻音哼哼,海岛议事厅近在眼前,两人分开,走进会议厅,里面坐满各路绿林好汉,包括周边海岛的匪寇海盗头子,盐茶丝等沿海不法大商贩,及大军火商和大烟草商等。
这群秃鹫,都是干走私、做强盗出身的,共同特征就是六亲不认,看人就咬,见r就啄,积累了无数身家,却见不得光。
有钱了,大家就想洗白,给后人谋个好出路。
顾家琪拿下夜叉岛,做走私生意时,频频和他们接触,当时她手里缺钱,不缺钱也不会走上这一行。了解他们的想法后,顾家琪就开始帮他们洗黑钱。
大家各取所需,合作愉快。顾家琪在南边整的最赚钱的烟草基地,就是这时候的投资成果。
可以说,这群秃鹫是顾家琪最忠实的投资顾客。
哪怕乐安钱庄被皇帝霸占,哪怕秦璧被秦家堡除名,他们认的是秦璧这张招牌,管他是黑户还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复仇恶鬼,他越黑,他们越高兴哩。
这次,顾家琪说有个大计划,能吃下秦家堡,瓜分其名下所有产业乃至包括其他皇庄股东的,让他们全部洗白白。
这伙人,简称夜叉岛黑金团,开着金砖船银条船,来捧场。
顾家琪有这样的坚实后盾,即刻着手炒卖魏国内最稀缺的黄金白银。
前面说到乐安钱庄发生大挤兑引爆整个钱庄行当信用崩溃,魏景帝丢城弃地让出种种特权,换取四海统一皇家钱庄出手救市。
这个过程是皇庄股东们的联合计划,最高策划者是秦东莱,总指挥是海林温老虎秦二爷,涉及整个魏国大小钱庄商号,目的在于魏景帝签署有利于皇庄发展、商人利益的相关文件。
朝庭借赈灾贪污案,大肆整顿官风吏治时,魏国内投机炒卖家就开始在中小投资者中散布不利于乐安钱庄的消息。
挤兑发生时,这伙人又在散户中散播钱庄倒闭银票变废纸的负面消息。
此举致使挤兑以流星般的速度扩散整个钱庄行当,市场大乱。各钱庄金银运输不及时,更加剧形势恶化。
投机商利用民众恐慌心理,大肆低价收购不值钱的银票。
银票面值兑换现银比率一降再降,比方说,银票面值一百两,经过市场炒低运作,炒作者只用现银七十五两就能买到,再黑心肠一点的,三十两也不成问题。
手里有大量现银的人这时候入市,购入低价银票,绝对大赚。
顾家琪没放过这个机会。她悄悄入市,等到皇庄股东和魏景帝谈好条件,拿出库存金银来救市,顾家琪和其他投机商已经把市场份额吃得差不多了。
他们拿着超低价买来的银票,再原价卖回皇庄。
稳稳地狠赚一笔。
这样的计划,在古代每当灾情发生的时候,不法商人都会如此低买高卖,但他们要担当一定风险。他们手里先有收购银票的足够资金,其次,这银票的发出钱庄要足够坚挺。
否则,钱庄要真倒闭,那就是自己赔得血本无归。
然而,在这次狙击皇庄及各钱庄的大计划里,顾家琪和这些投机商用来炒作买卖的金银并不是自己的,而是皇庄的。
事前,他们从皇庄借出大笔钱款。兑现后,等待时机,灾情一爆发,大家就开始利用各自身份权势地位散布各种不利消息炒作,务必使银票大幅度贬值。
在救市利好消息传出前,他们用手里的金银全面低价换购银票,再把这些银票以解除的债务方式归还皇庄。
总的来说,他们只需要偿付一部分贷款利息。
为了长远的巨大利益,中间些许的小损失,大家可以容忍承受。
这个战术,在现代股市商场上,有个专业术语,叫,买空卖空。
皇庄股东里也有人参与了这个计划,为避嫌,秦家没有人入手炒卖,但嗅觉灵敏的皇庄股东们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就像顾家琪在首次参加皇庄股东大会时所说,这些人只要有机会能够吃掉对方手里的股权,是绝不会放过机会的。
尽管从某种程度上说,皇庄股东自己挖自己的坑,不过是把这个口袋里的钱放到另一个口袋,但是,总会有一个袋子空出来。
这只空袋子就是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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