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重冰山环绕,构成一方小天地。罕见地不觉寒冷。她拾冰晶台阶而下,道上千树梨花怒放,暖风微拂,洁白的梨花花瓣如雪花飞舞,翠绿的梨叶婆娑动人,花香幽幽。
梨花林后,有一湾白玉砌成的温泉池。
这冰天雪地里的梨花小院落,美极,雅极,却只是这冰山绝地之上,一座冰冷而孤寂的囚牢。
顾家琪看遍角落,都没有看到人影,也没找到可以辨识掳人者身份的东西。
但是,到了三餐时间,房间里又会出现热腾腾的食物。
为了防止她逃走,对方倒真是煞费苦心。
既不缺她吃喝,又没虐待她,顾家琪定神,安份地当囚犯。她从来都很识相,就是要求比较多,比如吃慕思、巧克力这样稀奇古怪的点心,比如打拳击、举哑铃等健身器材,比如百~万小!说弹琴绣花等正常的大家闺秀喜好。
倏忽,数日过去。
这夜除夕,诺大的圆月高悬天山之上,莹莹生辉。
顾家琪拖出爆竹木箱,摆满山顶角角落浇,点燃火后,吱溜春雷火炮冲天,嘭叭,满山烟火迷漫,如千树万树梨花绽放,湛黑的天空。
高高的穹庐下,她素面朝天,乌黑长发披肩,素缎织锦重衣拖曳,在梨花青石方台上拨弄素琴,古调'幽兰',琴音冷清孤寂,夹着热闹喜庆的鞭炮声,声传四方,在群山中回响。
这个一个人的新年,她独思念,最爱她的人,父亲。
不知在何时,青台梨花桩上有深衣少年执箫合鸣,琴箫幽咽,催人泪下。
顾家琪情难自己,手掌抓住琴弦,曲声嘎然而止。
她偏过头,清蓝夜幕下,冷月高悬,漫天烟花,绚烂缤纷,灿烂耀眼。
顾家公子倚立梨花香雪海,一席绛紫纱袍,银箫横斜,紫玉冠通天,发丝随衣袂而动,一眼望去,丰姿绝世。
他抬眼,寒眸星光点点,低唤一声:阿南。
兄妹俩视线在幽静的夜色里两两对望,遥远的星空,烟花如流星划过,猝然湮灭,极暗处又再放霞光,繁花簇锦,辉煌璀璨,光影交错,忽明又忽暗,如这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变幻莫测,没个道理。
顾家琪淡然,抱起琴,直接回屋,只当那是团空气。
顾家齐脚尖轻点,枝叶微颤,其人衣袖翩翩,身姿流云写意,如梦如烟,人已入阁,宽大的纱袍划过青色木板,发出轻不可闻的声音。
顾家琪把手里琴砸了过去,琴太重,她力道太轻,没砸到人琴身便落地,在青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砸掷声。
“阿南还是这般坏脾气呢。”他很欢喜的样子,一口一个阿南。
那是幼时最不耐烦的叫法,宣同总督府未生变前,顾家齐就是这样叫那个淘气娇蛮的小妹,而非那古怪惊心的小南妹妹。
他用这种方式,遗忘那段y暗扭曲的过往,试图寻回从前的美好童年,像贪玩的孩子,固执地拒绝长大。
顾家琪换了个位置,顾家齐跟近,轻轻落于梳妆台前,冰冷的玉指拂开少女额前过长的刘海,在她的眉眼处来回轻描。
“阿南乖,叫哥哥。”
顾家琪轻笑,冷冷骂了句:“滚。”
顾家齐手失控,掐紧她的脑门,指卡x位。顾家琪不服输地瞪着他,脑门筋脉崩张,气血受阻,顾家琪眼前晕黑,顾家齐察觉到,神色见一丝惊慌,收劲松手。
顾家琪身形微晃,顾家齐急急抱住她,掐人中,输内力,导顺她体内气血,边折腾边低叫:“阿南、阿南。”
那般情深意重,还当真是个好哥哥的模样。
顾家琪心里嗤笑,此时两人随意落在木板上,她躺在他怀里,帛锦交叠,发丝纠缠。
她像儿时伸臂勾住兄长的脖子,头枕在他肩处,似噩梦醒时的安心,又似黄泉路上回魂的惊忧,她柔柔幽幽道:“阿南以为哥哥还要杀阿南呢。”
“不会,永远不会,”顾家琪把妹妹整个抱在怀里,紧紧搂抱,像要把人嵌进他的身体里似地紧窒,他肩宽阔,四肢修长,抱着身段未分的小姑娘,就像大人抱小孩,压得顾家琪喘不过气。
顾家琪伸出脖子,捏拳打他,好像在出气,边捶打边大怨:“哥哥为什么要那样对阿南?阿南是哪里不好?阿南恨死哥哥了。”
“对不起,是哥哥不好,哥哥再也不会了。”顾家齐的脸与妹妹脸紧紧相贴,不停地相揉,低喃,“哥哥夜夜梦见阿南,每夜每夜地惊醒,再也不能入睡,哥哥以为再也见不到阿南,哥哥日日在后悔,阿南,阿南,哥哥找不到阿南,才知道这人世,这样地冷。”
忆情到深处,他语噎,低至无声。
顾家琪腾出手,反抱住他,轻轻拍他肩背,以示理解与宽慰。
顾家齐从无边无际的绝望回忆中回头,眉眼与她相抵,额角相贴,他低低地恳求道:“阿南,再不要离开哥哥。”
顾家琪哼道:“你有德公公,哪里还要阿南。不过说来哄阿南开心。”
顾家齐面孔狰狞地扭曲了一下,复又清冷,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他死了。”
顾家琪微惊,在这乖张的少年心底,那是比他的亲生父亲还亲的存在,张德先之死他竟然没有悲意,有问题。
顾家齐见她目露奇怪,伸手指撩梳她的发丝,很是亲昵,补充道:“他该死,不是吗?”
顾家琪嘴角微抽,世事变得多快,张德先哄着这少年弑父杀妹,最终自己也死在一手带大的孩子手里。
忽尔,他抱起她,起身。
顾家琪慌慌地搂紧他的脖颈,顾家齐微笑,倾头低语:“阿南该睡了。”
他把人放入锦被里,点着她的鼻头,满眼宠溺,道:“要乖乖的,不许淘气。”
“哥哥夜安。”顾家琪从善如流,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妹妹。
夜色迷离,月光如水,俊秀的少年弯眼一笑,眸色深沉,冰冷的唇印在妹妹的额上,慢慢地,这吻移到妹妹柔嫩的唇边,舌尖轻挑,想要钻入。
顾家琪膝弯起,用力一顶,再重踢,大喝一声:“顾、家、齐!你发什么疯?!”
进二回 平生塞南塞北事 杀手上门(中)
顾家齐微退,鬓发凌乱,有些狼狈。
他呵呵笑了笑,玉指拂开乱发,清笑的眼里有着不知名的伤楚,他轻而易举地制住妹妹微不足道的反抗,大掌撕开妹妹轻薄的衣衫,手掌轻柔地覆上那微微起伏的青涩处。
“我刚还说再不伤害我!”顾家琪怒斥道。
顾家齐浅唇微抿,顿了顿后,道:“阿南也答应了哥哥,我们永远在一起。”
顾家琪拿起瓷枕砸过去,他功夫太高,头没破,瓷枕碎裂,她拿着断瓷片,塞到他手里,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凑,示意他往心中处扎c,落到他手里,她也没想过还能活,反正他已经杀过她一次。
鲜红的血,沿着雪白的肌肤滑落,惊心动魄地,刺眼。
当年的事,刻骨铭心的伤害,就这样毫不留情地被重新演绎,赤果果地伤痛彼此。
顾家齐夺走所有凶器,愤怒地粉碎所有的瓷片,他紧紧地抱住妹妹,既惊又怕,悲伤悔意逆流成海:“阿南,阿南,说你原谅哥哥,说你不恨哥哥,说你最喜欢哥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他怀抱越收越紧,顾家琪几乎要窒息而亡,她眼翻天,个问题少年,烦死了。
“我要睡觉。”顾家琪打个哈欠,冷清清地说道。
顾家齐松开她,疑惑的视线轻轻打量她,捉摸不透。顾家琪推开他,掸开被单,包住自己,枕手躺下。
清冷的空气远离,顾家琪翻个身,胸前有些刺痛,这伤不过破皮,不大会儿就凝血,顾家琪撕开衬裙带,随意缠绕,伸伸懒腰,正要睡去,却听得几声稚子泣声传入耳。
她脸用力一转,看到顾家齐的手里提着一个两三岁模样的男童,银箫欲欲跃直入c稚儿的喉中,血流清清。
顾家琪可以冷眼不相干的人死在眼前,但不包括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孩子。
她心口一紧,顾不得其他,冲过去推开他,护住小孩,叫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的规矩都学歪了,记得要叫哥哥。”顾家齐抬手,冰肌玉骨,冷面无情,愈发衬得这冷漠少年不似凡间人。
他的指尖轻轻撩开妹妹散乱的发丝,把它们理顺塞到那珍珠扇贝般的小耳后,展颜一笑,附耳低语,危险又诡异:“说,你最喜欢哥哥,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顾家琪看看那啼哭的无名稚童,她原猜不出此子身份,但她今夜一试,就试出个天山门徒,想起天山派与秦家堡的莫名恩怨,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猜测:这是秦东莱的儿子。
“阿南终于想明白了。”顾家齐清笑,双眸如星光般璀璨,闪耀得顾家琪眼花。
眼前这人,少时长得如清雅粉团,男生女相,容色更似其母,顾照光会怀疑他的血统,与那秀雅的样貌也是分不开的。
如今他年过十五,眉眼已然展开,神容清俊,玉面修身,俨然一个青葱少年版的顾照光。
如此容貌,如此肖似,任何人都无法否认他的出身。
顾家琪心里五味杂陈,复杂得连她自己也不知是什么味。她强自收定心神,忍着火气说道:“我真地想不到,还要比从前更蠢。顾家齐,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怨自艾,以为全世界都对不起你。所以,你幼稚地要报复,你要毁灭所有让你痛苦、让你不幸的人。
你要顾照光死,你要我死,我都认了。但是,拜托你用用你的脑子,不要再做蠢事好不好?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可活蹦乱跳地在天山上,厂卫却从来不找你麻烦?你看看你那张脸,魏景帝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他就是要你这个复仇狂,习得绝世武艺,去找秦家堡的麻烦,让你们同归于尽。你到底还要让他利用多少次,你才清醒,明白?!”
说到最后,一种失望愤怒的情绪主宰了她的大脑。
顾家琪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曾经是有过期待的。
幼年的顾家齐,别扭又善良,傲气又坚忍,但是,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变成另一个人,偏执,y郁,只重功利,被仇恨蒙蔽双眼,看不见别人的付出与真心,最终铸成大错。
她甚至愿意给他机会,原谅他,毕竟顾照光错待他许多,顾家齐会做出那样的事也说得过去,然而,他却变本加厉,一错再错,这叫她如何能忍受。
她错把心血,放在一个蠢货身上,那么多年。
“我要杀便杀吧,”顾家琪坐下来,一副任由他意的神态,“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是不相信的。”她自嘲地轻笑,“我只奇怪,池越溪为什么这么好命,她生生死你娘,你却只找顾照光的麻烦。顾家齐,我很想问你一句,你娘还在的时候,顾照光对你不好吗?!”
分明是在问顾家齐,顾家琪自己眼里却流下泪来,那个禁忌的名字,刻印在她的心底,每念一次,便是深深地一刀,痛得她止不住眼泪。
少年绛紫色的身影而近,冰冷的手指抚过妹妹的腮下,抹去那清清的水痕。
他静静地把孩子放到她的手边,身影飘忽远走,清音袅袅:“这世上,只有你待我最真,我怎会不信你。”
顾家琪意想不到,那个固执偏激的少年,就这样轻易地被她说服,放弃师门任务。她不及多想,忙活帮小孩治伤。
半月后一个夜晚,顾家齐回雪峰顶,血染重衣。
顾家琪当时在哄小孩,一个抬首,见他凄惨若斯,不是惊恐,不是喜悦,而是呆若木j。
这个愚不可及的家伙,到底又干了什么蠢事。
顾家齐缓缓走进木阁内,每走一步,便吐一口血,顾家琪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近,看他温柔一笑,看那染血的手指再抚过她的容面,宁静的月光,如雾又似烟,柔柔地网住二人,无限情思怅怀。
“阿南。”他的笑容里带着让人心惊r跳的莫名意味,“答应哥哥,我们永远在一起。”
少年清哑的嗓音,划破月光的迷咒,他不是顾照光。
他是背负种种冤孽而生的顾家齐。
进二回 平生塞南塞北事 杀手上门(下)
顾家琪的眼直接锁住那紫血缠绕的银箫,唯一念头就是这家伙惹完魏景帝打算再杀她,大家一同死在这天山之颠。
她双眼戒备地盯牢疯魔的少年,数种念头在脑中游走,她当然是没有兴趣和人同生共死的。
“山下有谁?”顾家琪大喝一声,“说!”
“秦家堡的十夫人落胎了。”顾家齐随意淡淡,他侧过脸,微笑,黑眸如千年寒冰,刺得人心惊冷,“我总是要杀一个的。”
顾家琪不用照镜子,也知此时自己脸色惊白。
十夫人程氏怀胎七月足,早产的话那就是秦东莱第三个该活下来的孩子。
顾家齐很是惊讶,笑道:“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南,也怕了?”
顾家琪幽幽道:“如果有一个人,知道你所有的事,从你出生那天到你死的那一天,这样的对手,你怕不怕?”
“那本该是天山派的。”
顾家琪心道果然,什么恩怨,都是利益之争。秦家堡雄居关中,是为黑道上绿林好汉的总瓢把子。天山派不甘失去宝座,千方百计要夺回。
这次,轮到顾家齐这傻小子做天山派的马前卒了。
她轻轻叹,顾家齐倾身低语道:“阿南还是和从前一样呢,这么爱护哥哥。”
“我不知该说什么,你总有自己的主意,你总以为自己正确无比,你就和从前一样,蠢得叫人恨不得抽死你。”
顾家齐轻笑,血染的手掌覆住小妹巴掌大的小脸,遮去她清亮的眸子,道:“可是,阿南舍不得看你哥哥去死,对不对?”
他说对了,就冲着他那张脸,她都不可能让他蠢死。
顾家齐继续威诱惑,轻语道:“不管你如何典意奉承,他都不会再相信你。你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在他身上,你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我和你,才是一国的。你不过是他可有可无的一个棋子。阿南,你这样骄傲,怎么能容忍有人轻贱你,践踏你的心意,永远地屈居人下?”
顾家琪皱起的眉头缓缓展开,目带深意打量眼前的少年,忽而一笑,道:“原来你还不算太笨。”她偏头拈花再笑,“可惜,哥哥,现在没有资格和秦家叫板。”
“三年。”
“好。”
顾家琪古怪地笑着,和这个少年击掌约定,趁其不备,顾家琪屈腿一扫,并连续快攻。
顾家齐身形微晃,继而摔倒,嘭当重响,溅起一地紫黑的血。
顾家琪走到屋角,拿起青铜制的烛台,倒握,回身,蹲下,扬手。她实在无法相信这样一个曾经对自己下过杀手的人,她不能放任这样的强大威胁存在,她也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所以,她宁愿他先死。
屋里光线忽然暗了暗,似有乌云遮住月光,秦家幼儿发出嚎啕的哭声。
顾家琪惊神,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再看向那张不能忘却的容颜,她其实不愿看见与顾照光有关的任何东西,听见跟他有关的人与事,那会让她再次回忆自己的愚蠢。
“你看,顾家齐,我们谁都不可能回到从前。”顾家琪反复紧握铜柄,暗示自己,这个人活着,她只有死路一条,却无论如何也砸不下去。
过往就像个魔咒,牢牢地缠住她,影响她的心志。
她低骂一句,干脆扔掉了手中的铜柄。
顾家齐冰瘫面容上,笑容清清冷冷,这时候,他谁也不像,他只像他自己。
顾家琪深吸一口气,果断地抱起那个稚子,走人。
“阿南。”
顾家琪充耳不闻,跳入升降台,木桶顺着山中石道一路下滑。
数分钟后,她来到山底,推开石门,风雪倒灌。顾家琪缩缩脖子,束缚貂皮裘衣,护着孩子再寻下一个升降梯,穿越十数座雪山,终于来到天山山脉外的小镇。
秦家堡血骑,还在天山派的雪山冰柱阵里激斗。
外围,数拨不明势力暗伏,准备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偷袭招。
顾家琪反穿皮袄,全身弄得邋遢,沾些天山镇民特有的羊s牛粪奶味儿,混在商旅队里,靠着手头一点首饰,南下。
如今南北都有战事,像她这样用土法伪装的小妇人,很多,厚道的人都不会为难这样逃荒的人,能帮的还会帮一把,谁没有落难的时候呢。
几经辗转,船回乐安,顾家琪走进秦家大商号。
曹富春见到她,喜极而泣,言语哆嗦,安排她住下,再悄悄通知堡主,葆少爷还活着。
秦东莱仅用了五天时间,就从西岭赶到乐安。
顾家琪直接把黏人的小孩扔还其父。看到本以为死透的孩子,竟然还活着。秦东莱激动得都抱不住,可惜小孩更喜欢照顾自己两个月的小阿姨,嗷嗷哭闹不休。
秦东莱示意她哄哄,顾家琪臭脸骂道:“你什么意思,让我当他老妈子?”
“秦嶂,带少爷下去。”秦东莱把小孩交给护卫,让他去找保姆,他转身来哄小姑娘,“我没那个意思,这一路,辛苦了,想要什么只管说。”
顾家琪挥开他的手,手环胸,继续沉默地摆冷脸。
秦东莱笑,他还从来没给人赔过罪,可以说从来都是女人哄着他。这回却不得折腰讨好小佳人了。他扶着小姑娘,安置她坐下,又沏了茶,奉杯道歉:“都是我的人不得力,累你受苦,回头我就重重罚他们,再让他们给小夫人你赔罪。”
“糊弄谁呢,”顾家琪接过茶,放到几案上,站起身,手指尖直点他的胸膛,问道,“你还真把人都当成傻子是不是,我提着脑袋,是为谁辛苦为谁忙,你呢,藏着掖着,连句实话不给。你要真地把我放在心上,会三番二次让人掳走我?你要真有心,你不会不告诉我,你们两家的恩怨,我这是倒了什么霉运,要碰上你这样贴不热的人?”
她太激动,话喊得紧,一阵猛咳,脸色涨得通红。
秦东莱拿过茶水,喂她喝两口,又轻拍她肩背,压下咳嗽,他放下茶碗,缓缓劝道:“我这般混蛋,实在不值得你伤心。”
“你、你还气我!”顾家琪嚷嚷道,“走,你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秦东莱叹息,就算他本无意,当有女子奉上真心,哪能不动容。他把人搂在怀里哄着,低语道:“不是不告诉你,那实在不是个好故事。”
很久以前,秦家堡与天山派互为武林一方名门。秦家有那么一个先人,娶了天山派掌门的师妹为妻,成婚一载,就喜新厌旧抛弃发妻另娶,却怕激怒天山派,便把妻子关在堡里虐待;消息没瞒住,两家打打闹闹争论不休。
后来,天山派姑娘再嫁掌门师兄,当时她身怀六甲,她的前夫一看那是他的孩子,坚决不准她改嫁,并宣称他还深爱着发妻。
双方又打闹,数月后,天山姑娘生产前期,她的前夫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诓骗前妻说想和平解决此事,却借机打死她,并自裁,留遗言要后人将他们葬在一处。
天山派掌门岂能同意,立誓,要秦家血债血偿。
当时,秦家堡与武林盟主交好,又有钱,实力雄厚。天山派没讨得好掌门临终之际,在山口立血碑,要后人报仇。
每一个天山派门徒,他们的出师任务,就是拿秦家直系后裔的血,祭剑。
初时,顾家琪见到秦东莱伤重落座轮椅,便是天山首徒谢天放与王雪娥两人出山的杰作。秦家堡血骑虽然重伤王谢二人,但最终被二人逃脱,后来为顾照光救下。
闻晓个中事,顾照光曾亲赴天山,为两家开解恩怨,虽然不成功,但也讨得天山灵药,救回秦广陵之命,也换取了秦家不再追杀王谢二人的承诺。
“说起来,秦家也算欠你爹一个人情。”秦东莱这么说。
“呵,原来还有这样的旧事在,哼,你小老婆欺负我的时候,怎不见你出来说话?”顾家琪噘嘴埋怨道。
秦东莱笑,刮了下她的鼻子,道:“真正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家琪得意地吃吃笑,勾着他的脖子,眼珠一转,又不服气地叫道:“她输光面子里子,那是她没本事,哼,你就是心疼她,不疼我。我哪里不如她,你说呀,你说!”
秦东莱用力按住她双肩,止住她的乱动,取笑道:“这嘴噘得都能挂油瓶了。”
顾家琪用力一哼,撇过脸去不理人。
秦东莱取出青花瓷体的金表,看看时间,道:“晚点我还有事。”他做势要走。
顾家琪看他用着自己特别送的怀表,立即笑开花,拉住人,道:“诶,诶,我还没说呢。”
秦东莱含笑,等她狮子大开口。
顾家琪想了想,眨眨眼,很苦恼地请求道:“秦爷,我想不出来。要不,您给出个主意?”
秦东莱快意地笑,揉揉她的额发,道:“真是个鬼精灵。”
顾家琪笑嘻嘻,不应话。她救的是他唯一的儿子,由他定谢礼,可比她自己张嘴,更值钱。
秦东莱拿出一份圣旨,魏景帝向秦家借款,用来交换的条件都批下来了。
顾家琪笑容加深,收好圣旨。
秦东莱又取出一样东西,秦家堡令,令旗曰陆南,意指秦家所控制的陆道势力,都听凭她所执令旗行事。
“若这样你还会被人绑架,那就是我秦家无能。”秦东莱淡淡,却透出内隐的霸气。
达到眉弯眼笑,很是满意这礼。秦东莱见她却不接手,微微摇头,弯身帮她系在腰间结络处,再帮她整整袍领,嘱咐她不要和秦二叔的人硬碰硬,飘然离去。
进三回 平生塞南塞北事 狡兔三窝(上)
前回说到顾家琪构设乐安大赌城,秦家内敌中计大破败,此黑手不甘自己被戏耍,请秦家世仇天山门徒杀秦家直系唯一男嗣,并除秦东莱的得力大将。
机缘巧合,顾家琪遇上顾家齐,得保命。
她回乐安后,四卫请罪。顾家琪把新得的令旗扔给他们,命他们再准备一个替身。
春花秋月熟知她行车风格,知她不会放过掳人事件幕后黑手,劝阻道,泯州有大事,秦顾作坊所出的重型火器将在泯州展览出售,魁爷请她主持中馈。
顾家琪吃惊,问道:“公开买卖火器,哪个天才的主意?”
“大小姐。”
秦广陵有感于乐安藏宝图的疯狂拍卖风潮,恼怒皇家对自家火器坊发展的压制,她就想依葫芦画瓢,打算用这种办法,给自己监造的火器寻找最好的销路。
顾家琪五官都不由自主地齐抽,狠狠地磨牙。
难怪秦东莱这么爽快地放权,原来是让她给他女儿擦p股来了。
顾家琪脑子里心思电转,转眼她就开始砸东西,发大火,以示对这样安排的强烈不满。
四卫低着头,不敢相劝。
当然,不管顾家琪是如何地爆怒,她都必须负责这场火器鉴赏兼买卖会的准备工作,曾辅佐过她工作的柳、苏、曹等人从旁协助。
景帝十一年的仲秋,载有秦家华南区总管事的画舫,到泯州。
渡口在望,接风的人就在杨柳岸。
画舫上莺歌燕舞,顾家琪额绑丝巾,正在玩扑猫猫游戏。
这游戏的乐趣在于,不论男女,都可以正大光明地吃人豆腐。顾家琪玩得高举,春花秋月转个身,看清岸上人,两人低叫提醒:“主子,大小姐来了。”
顾家琪拉上绑巾,冷瞟,两人一窒,继续舞水袖,咿咿呀呀地大唱空城计: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歌舞伎们继续弹拉吹唱,顾家琪咯咯笑着,扑向打赤膊的秦左秦右,手里拿着葡萄酒杯,逮着谁就喂谁。忽略两卫悲愤却又苦苦压抑的臭脸,这日子,真是“縻烂”得天怒人怨!
啪,抽空一声鞭响,秦广陵跳上画舫,横眉怒目,手起鞭落,喝骂道:“都给我滚!”
歌舞伎们扔下乐器,嘤嘤啼哭,涌向画舫主人。
顾家琪不快地转过身,道:“不知大小姐有何见教?”
“见教?知不知道我在岸上等了几天?!”秦广陵的黑鞭抽得噼啪响,亏得她以为他发什么意外事件,谁知他竟在此左拥右抱,寻欢作乐,看她不抽死他。
顾家琪怪叫一声,连蹦带跳,四下躲藏。四卫阻拦,秦广陵怒喝谁敢,她推开满船燕燕莺莺,从船头追杀到船尾;顾家琪躲无可躲,不得不跳入河里避祸。
秦广陵站在船舷边,恨声道:“死娘娘腔,有本事你就永远不要上岸!”同时,阻止四卫助人上岸。船靠岸后,秦广陵还叫本地管事驱散岸边人,谁敢救那死混球,就是跟她作对。
顾家琪低笑,早在她跳水的刹那,就与替身交错而过。在水下,她撕掉脸上面具,反穿衣服,顺河流潜游到下一个渡口,爬上早已备妥的渡船,再更衣换脸,大摇大摆地前往沅州,海林的外港。
上岸后,顾家琪拎着沉甸甸的行李小箱,贪看河岸风光,时不时向路人打听风景名胜地,并,出手无比阔绰。
途经一处小摊,小贩拎着满竹篾的象牙制品偷偷叫卖,十两银跳楼价一件。小贩说是某种兽骨打磨,有镇恶驱邪之效。
小贩长得一副贼眉鼠眼,给人一种真实的感觉,这批番货是了偷来的,才会贱价出售。
顾家琪笑,爽快地付了银子,把东西全买了。
她在运河岸找了家客栈,放下采买的东西,拎上很紧要的密码锁箱,到饭堂用餐听消息。下午,她又外出溜大街购物。一个转身,人就被麻袋子套了。
早前那个小贩抢过整体金属箱,和本区小头目献宝:这次发达了,全是金子做的小玩意。
原本像顾家琪这种纯游客,海寇帮的人是不会碰的,就算劫了钱,一刀子捅死,扔个臭水沟就完事儿。但近几年情况不同,打战的事儿还没完,他们帮老大又被人恶整,大出血,兄弟们三年活都白干,这日子实在难过。
这不看到一个有点小钱的,就把人捆了,卖到扶桑,还能得点皮r钱哩。
抓够一船底人,这班人寅夜偷渡出海。
海浪拍石,船靠岸,海寇帮人与岛上人交换。r票们被赶上岛岸,空气咸湿,满地碎石,因是深夜,众人看不清路,不是有人摔倒。
忽听得队伍后头有重物落地声,海贼惊觉异样,他们警戒地问谁?!又叫老十,回话。
抓着人质的海贼,紧紧抓着大白刀,虽然不相信自己被人尾随,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恐惧,色厉内荏地大喊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这是夜叉王薛老五的地盘。道上哪位兄弟,报上万儿,别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打自己人。”
就在喊话的瞬息间,只听得数声利刃刺r的声音,海贼被全数杀死,附近人质也闷声倒下,生死不知,独留顾家琪。
来人割断绳索,带着顾家琪悄悄地摸回海岸边。
船边有人,在黑暗中叫了声:“爷,见到人了?”
“嗯。”
顾家琪见来人有可能是自己人,便止步不动。来人转头,低问怎么了?此人蒙面黑衣,声音听起来年岁不大,身量却比顾家琪高上两个头不止。顾家琪揉着手腕,问道:“你是谁?”
对方嗡声嗡气地回道:“不是敌人。”
顾家琪笑,道:“不是敌人,也会坏我事。知不知道你乱了我的计划?”
“海寇帮不是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很危险。”对方顿了顿,“江浙总兵不会帮你。”
“那你会不会帮忙呢?我可听说靖南将军嫉恶如仇,平生最恨倭匪。有此良机除此心头大恶恶,照常理,上刀山下油锅也不该放过。”
那人惊了下,问道:“你如何知道?”
顾家琪笑指船边接应之人,他一开腔,她便听出是靖南将军府的卢总管,大家在渡口曾有一面之缘。
“那你不会是关昶关靖南吧?”顾家琪上下打量着他,心里自我否定,镇守东南海岸的关靖南绝不可能这么年轻。
“不过一个称呼。”他淡淡道,并不反对她用这外名字指代他。
关靖南又问她打算用什么办法,他们只有三个人,岛上至少有三千海寇防守,叫救兵的话一定会惊动海岸两头的暗梢。
顾家琪胸有成竹,道她早已备妥。
她捡回密封金属箱,搭扣齐齐打开,露出纯合金打造的枪支部件组板,她飞快地旋转枪管、组合枪托,一分钟后成枪,上膛试枪,一发五梭,顾家作坊新研制成功的自动枪。
撬开箱体底板,下面是两排手雷与五板弹匣,顾家琪分别取出装到身上。
“一起吗?泯州有个火器展览,海寇帮几个老大都去了,这儿没人。”她一边调整装备,见他不反对,扔了把自动枪过去,并分工道,“先找淡水源。”
进三回 平生塞南塞北事 狡兔三窝(下)
对方忽地发难,点x制住她后,从她身上摸出一堆毒药包,有十斤之多,足够毒死上万人。品种囊括兰露、恋蝶、笑春风等等数十种即时挥发性精品巨毒,大部分出自风雨生死楼,货源正宗,童叟无欺。
关靖南他低语道:“你随身带这么多毒做甚?”又低喃,“是了,你孤身一人,唯有如此方能自保。”语气里流露出与他年岁不符的怜惜来。
顾家琪心里暗恨,她分明就是怕独买一种毒,量大引起旁人注意,方自小剂量买许多存放,又气骂关他鸟事,却独没有害怕,她笃定对方不会伤她,这种感觉,很玄妙,好像这是她所认识的一个熟人。
关靖南对这海岛地形有一定地了解,他负起顾家琪,将她藏匿致海岸边小岩d。他走出d外三步,又转回,点晕顾家琪,理由是这样她就不用害怕,顾家琪还没来得及生气,就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顾家琪醒转,发现自己已在船上,随海波摇晃。
关靖南正低头给她揉僵硬的四肢活络血脉去寒气,舰舱一角放着一口黑木柳钉箱。见她瞧那箱子,此人道:“岛上只剩这箱赃物,”他声音里有些笑意,“听说,薛夜叉拿毕生家当买了一块烂地。”
顾家琪也笑,道:“谁说是烂地,那是有名的福地。”至今,人们还都相信,朱王公府地挖出来的泥都是黄金沙。她收回视线,看向这个半大少年,认真地问道,“你是谁?”
关靖南没说话,专心推散她的手脚,忙活了一会儿,他低声道:“起来走走看。”
顾家琪扶着他的手走了几步,软言道谢,不再问对方身份。黑衣人见她对财物无兴趣,便问她原来是什么打算,顾家琪笑道:“我原是想占岛做山寨大王。”
可惜如此良机给他破坏了。顾家琪瞟他一眼,很有要他补偿的意思。
“这不成,海寇团伙之间有联系,他们丢了这夜叉岛,必会派人夺回去。朝庭大军都拿他们没办法,你万不能冒险,”关靖南急切,差点儿从y影里探出头,“昨晚,昨晚实在是侥幸,薛夜叉因为欠下巨额外债,带他手下四大金刚出海未归,岛上留人不多方能成功。”
“你对海寇势力很熟哦?”顾家琪托着腮帮,笑眯眯地问道。
“略有知悉。”
“那你有没有兴趣用这块地练兵、或者,做点海上生意?”顾家琪又问道。
“为什么?”
“就当交个朋友喽。”
顾家琪轻飘飘地说道,关靖南笑了,道:“你已知自己不能占有此岛,又不愿任它落回海寇帮,你知我是靖南王府的人,我手里有兵能帮你守岛。是以,选择与我合作。”
“说得这么白干啥子,肚里明白就成,”顾家琪轻轻地笑问,“那你意下如何?”
“我是有这打算要练一支兵,对抗其他几伙海寇势力,守护这一方百姓。”关靖南低声道,“海船、人手、武器,要很多钱。很有可能,会失败。”
顾家琪笑,钱是最好解决的事。
她既然有办法半个月弄到三千九百万,自然有法子弄到更多的钱。
“其实,你也可以加入海寇帮。我听说,他们也并非天生杀人如麻,海客依附他们,交一定的钱就可以得到海寇帮保护,不让沿海官兵杀害。
而且,现在时机也不错,海寇帮有意进驻内陆,打稳根基,乐安那个计划至少能拖住他们注意力三到五年时间,你抓紧时间练自己的兵。到时候,他们想回过头来收拾你,也没那么容易。”
顾家琪点了个头,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做贼比做兵更能瞒天过海。
见他没反应,她又劝道:“你且放心,只要守住这岛,我们就可以用这岛地利之便做海上生意,到时财源滚滚,不在话下。初期大笔投入是很值得的。我出货、出人、出船,你可以做自己的事,打海盗、抓海寇,练私兵什么的,我都不管。得利后大家平分,如何?”
过了好一会儿,这人才缓缓又无比郑重地吐露一个字:“好。”
顾家琪伸出手掌,关靖南伸手动作很慢,又踌躇道:“有一个条件。”两视线在半空中交接,他接着说道,“往后,你不可再行今日之险。且,你得日报行踪予我。”
“喂,你差不多点点哦,我老子都没管我这么多。”顾家琪开玩笑道。再说今次夜叉岛之行,收益远大于风险,绝对值得一冒。
“——若,你有长辈管束,也不至沦落至此。”
关靖南说得感慨,顾家琪听来却毛骨悚然,她嘴角不禁抽了抽,道:“还有呢?一并说出来。”
“你若再犯,我便将这岛告知秦空(即秦堡主)。”
顾家琪默,半晌道:“算你狠,就这么说定。喏,凭证拿来。”
关靖南在怀里缓缓摸了摸,没摸出东西,而是起身到赃物箱处取来一物,递予合作者。
他道,他未带私人印章,但用薛夜叉之藏品见证他们合作关系,日后他若反水,她也中凭此戒将真想示予薛夜叉,或者官府。
由海寇帮、官府的人来收拾他。
顾家琪轻笑,这个假冒关靖南之名,却处处为她顾虑周全,生怕她年小没有经验吃大亏,她瞧来瞧去都觉得很意思。
收妥东西,她再伸手掌,两人在小桌案上轻轻击打。
她道:“这就是合作了,不许悔改。”
“不改。”
两人又商议银款秘密转送途径、紧急信函如何传送等琐碎细事。在这过程中,合作人要么垂头,要么隐入暗处,就是不让人看清他的容貌。尽管他脸上蒙着黑布,也是不掩小心谨慎之意。
顾家琪坦然说话吃食,好像浑不在意对方相貌。
回到沅州秘密港口,河岸边都是细碎石子,顾家琪从船舷跳岸时,一个踉跄不稳,啊啊叫地向后倒去。
黑衣人情急窜出抱住她,阻她摔倒。顾家琪j计得逞,迅速转头,拉面罩布,和对方打了个照面。
其人十七八岁年纪,面容深遂,俊美绝伦,带有浓重的异国血统味,直鼻深目,黑发雪肤,朱唇贝齿,眸深沉,偶尔闪过一点绿光,犹如神来之笔,让原本冷淡沉默的少年,透出一股子如春日下湖水般的温暖宁静神气。
听他在船上说话老成又婆妈,顾家琪根本没想到会是个如此年轻的混血美少年,不由地低吹了声流氓口哨,表示欣赏。
青春美少年怒瞪他,斥喝道:“你怎能如此?!”
掌船的卢总管转头笑,顾家琪两眼弯笑,反问道:“我怎么了我?”
对方恼火,想推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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