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琪找不到东西,猛地想起丢在什么地方。她回到床上,在枕头柜底下摸出鹰印,擦掉灰尘,她招手道:“来,戴上这个。”
“不要!”排骨小孩不仅打掉它,还用脚踩,他不是来跟她讨东西的。
顾家琪笑,俯腰把白金链条捡起来,不失温柔地把它戴到男生脖子处,再把鹰坠塞进他的领内,道:“这样东西,是我爹用命换来的。它是我最珍爱的宝贝,现在我把它送给你,戴着它,就像我跟你身边一样,你就不孤单了哦。”
“骗人,这么重要,你为什么乱扔?”
感伤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顾家琪难得挤出一点温情偏人家不领情,真是超级不可爱的小孩。她没好气道:“就是怕自己弄丢,才托你保管。不要,还我。”
“那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了?”排骨小孩乐滋滋的,把鹰坠拿出来宝贝地摸了又摸,“琪琪?以后只有我能这么叫你,你在信里也要这么写。琪琪、琪琪。”
“停!”顾家琪瞪他,正色道,“缺钱就用它提,不要管其他。你很清楚,你活得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排骨小孩敛起童真,收好凭章,严肃点头,道:“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这就对了。”顾家琪又叫来两个守印护卫,让她们暗中保护五皇子。
顾家琪又收拾几箱杂物,装满玩具吃食衣裳被子,全部塞给他。
排骨小孩被压在箱子杂物底,他满脸嫌恶,不快地念道:“你故意的。”
“送别就是这样子的呀。”顾家琪决不承认,她确实是在捉弄这没人情味儿的孩子。
“不准忘记写信。”排骨小孩顶着小山一样高的行囊,走得摇摇晃晃,看上去随时像要栽倒的样子。
顾家琪嘻嘻哈哈:“我还是送送你吧,头回出远门呢。”
“不用。”
“喂,我好心好意诶,这么不给面子?”
“叭——嘎,你忘记穿鞋了。”
顾家琪好像看到火烧云下一群黑乎乎的乌鸦飞过,呱呱地叫:傻蛋、傻蛋。
圆一回 知是旧人斗草来 曾经沧海(一)
前回说七夫人生子有功,秦家堡大举宴客,风头一时无二,但她不喜自己带回堡的孤女襄助敌人,欲借满月席敲打,未料,风云突变,反而成全顾家琪,在天下豪客前定下名分。
这其中故然有顾家琪的谋算在里头,更多的是秦家堡众人迫切地需要借机打压七夫人风头。
七夫人也是懂的,故而更加气愤。
她温柔貌美,备受宠爱,旁人多嫉,仗着秦堡主在后头支持,她也未将那些个跳梁小丑放在眼底,心里暗暗记下那些在爱子满月宴上闹事的人的嘴脸,留待日后慢慢收拾。
谁知道,长辈祖宗不分青红皂白,将错处全归于她一身,不仅大扫脸面,且,此事难了。
更可恨的是,她不知道该对谁发火。
宴上事发生得太快太突然,还没等她想出解决之道,闹剧已经结束。
她回屋后,脸上显出怒色,身边丫环纷纷劝解,劝道新上来的姑娘瞧来是个识大体懂礼数的,又有恩情在里头,把她拉过来好好调教一番也是助力。
七夫人闻言大怒,平素她即使生气,也是柔弱无依的,但今儿个真地气狠了,声音尖得刺耳:“你们瞎眼的么,是狼是羊分不清,还要等到她将你们夫人剥皮拆骨天下肚不成?!”
贴心丫环送上最体已的话:“夫人消火,这儿是秦家堡内宅,那人是羊是狼,还不是任由您捏扁搓圆。”
七夫人听了高兴,斥骂其他丫环:“你们这些个不争气的,还不给我滚下去。”
留下贴心女仆刚要说交心话,又听得那些丫环推门回来,七夫人大怒,却听得外头丫环道:“夫人,老祖宗有请。”
七夫人原想抓紧时间与自己人商量个对策,以应付堡内长辈事后责难。不想老太太如此急切,她吩咐心腹去请堡主,简单收拾了下,见老祖宗。
老祖宗房里坐着那些个叔公叔婆,个个怒容满面,七夫人心里打了个突,神情更见小心。老夫人一见她进屋,便喝令她跪下,训斥她不知进退损害秦家堡颜面。
七夫人跪在那儿,老老实实地认错,不敢反驳。
过了会儿,老太太房里的仆妇婆子,抱着一个锦绣襁褓,带着两个大丫环,进入大堂,正眼都不瞧堂下所跪之人。
“老祖宗,宝少爷给带来了。”
七夫人闻言心生不祥,一抬头,看见熟悉的锦缎,心神大震,几乎要晕死,她不能相信自己所受到的残酷待遇:“老祖宗,葆儿,葆儿怎么了?”
老夫人眉眼不兴,神情淡淡,道:“老身瞧着你不适合教养秦家的子孙,这孩子就留在这儿,你且回去反省吧。”
七夫人失控地站起身,想去抢回她的心肝她的孩子。
管家婆子怒瞪,喝道:“七姨娘,还不退下!”她对左右使眼色,几个粗使婆子扣住柔弱的七夫人往外拉,扔到外头,哐当关紧门口。
“不,我的孩子,老祖宗,还给我,老祖宗,老祖宗,我知道错了,老祖宗。。。”
七夫人边哭边喊边拍打门口,心痛得近乎疯狂。
身边的丫环扯住她,要她保重身体。七夫人抓着丫环的手臂,急问堡主在何处,他怎么不来,他如何不来救他的儿子?
这时候,秦堡主正有事忙,秦老夫人防她闹事,干脆派人看管,喝令七房不得出园。
七夫人冷静下来,求爷爷告乃乃地到处托人说情,一不小心,这事让秦大小姐知道了。秦广陵怒气冲冲地踢开贵客园门,来教训这个破坏人家家庭毁母子相亲的罪魁祸首。
当然,这是因为知道小孤女的靠山,曾经帝王之子,五皇子如今做了不太值钱的蕃王继子,七夫人才煽动堡里没脑子但最有份量的秦堡主女儿,替她出头为她找敌人的排头。
据不完全统计,秦堡主收的十房妾室,个个都被胡搅蛮缠地位坚挺的秦广陵修理过。
没道理小孤女可以逃过这一劫,所以,这件事看起来就跟七房的无关了。
顾家琪正窝在床上左右手博弈,三月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喊着大小姐来了,急急帮小姐套鞋。
秦广陵一个人大踏步地走进来,视线凌厉地室内转了转。三月忙招呼,大小姐快请坐。秦广陵挥斥她:“出去,我跟你家小姐要单独说话。”
三月候到窗边,并不关门,若有不测,她就可以马上救小姐。
“这两天,我爹都歇在你这儿?”秦广陵用俯瞰似地口气,喝问道。
顾家琪震惊地看着她,好像她头上长了两只角。
秦广陵恼怒,喝道:“堡里人都看见了。你还想狡辩!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她涨红脸大骂道,“小小年经不学好,我爹都可以做你爷爷了,你也有脸霸着他;还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你、你、你毫无礼义廉耻,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你真是给天下女人蒙羞。”
顾家琪愕然大羞,捏手绢捂脸,抽泣两声,低头默默垂泪。
三月冲进来,半抱着小姐,挡在两人之间,凝着两泡泪,恳求道:“大小姐,求求你,不要欺负我家小姐,我们小姐实在是没法子,才委身秦堡主的。你都不知道,我家小姐命有多苦,一路被人追杀,全身骨头都摔碎,那个恶人、”
“三、三月,不要说了,总之,是我命苦。”顾家琪埋首三月的脖颈间,呜咽悲哭。
“你、你们不是有那么多银子,哪里会没法安身。”秦广陵吱吱唔唔地挤出一个理由。
三月抹抹眼角,道:“那都是秦堡主可怜我们,那些东西到外面换不了钱,我们小姐家得罪了很厉害的对头,也就靠着秦家堡避避风头。大小姐,您要是把我们赶出去,我家小姐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秦广陵见两人哭得厉害,慌了手脚,连忙劝。
三月一个劲儿地跟她哭诉,自家小姐可怜的逃难历险记,秦广陵听后,直接拍胸脯保证有她在,任何人都别想欺负她们主仆俩个。
“大小姐,您真好。”三月感动的目光,波光闪闪。
秦广陵不好意思,道:“你才好,这么忠心,堡里的人都夸呢。我要是有你这样的丫环在身边服侍就好了。”
顾家琪忙抱紧三月,生怕她要抢。
三月也靠向小姐,义正词严状:她是不会离开小姐的。
秦广陵脸红,连连摆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叹了口气,捏着裙角,一副小女儿的苦恼姿态,“我的意思,是想我的丫环要是也跟三月你这样,既忠心又能干,还能帮忙出主意就好了。”
三月八卦雷达顿时竖起,跑去关闭门窗,小声问道:“大小姐,您是不是碰到难事儿了?说来听听,我不成,还有我们小姐呢。”
秦广陵扭扭捏捏地,才微微吐露:她不知道该不该嫁二皇子。
“大小姐你不是说菩萨面前发过誓?”三月记得可牢牢的,在珍宝阁那天,秦广陵可是当众说的。
秦广陵脸上红晕泛滥至耳垂,点点头,道:“是这样的,不过,香凝说,二皇子有情有义,连菩萨都能感动,菩萨一定会谅解我的。”
说着,搬出二皇子无数有情义的例子,比如说二皇子得风寒,听说她想吃新鲜鲫鱼汤,就亲自下河,病上加病,足足养了两个月才好;比如说带病进山采花,扭伤脚却不告诉她;比如千金买琴贺她生辰;比如为她不惜得罪郦山侯府。
三月忙摇头:“这算什么有情有义,这是孬货,最没用的二癞子。”
秦广陵瞪大眼,无法置信。
三月眼珠儿也跟着睁得圆圆的,很可爱。她道:“大小姐,二皇子真地一点都配不上您。一个大男人身体弱,功夫差,我都不好意思听,他还当情深义重,到处说。”
“他这样还不算好?”
“当然不算,我就随便举个例子吧。大小姐识得、”
顾家琪嗯哼一声,三月回神,露出歉疚的表情。秦广陵也不定是非要听什么,但见两人表情,只觉好奇心大起,非要三月继续说。
三月苦恼又发愁,低语道:“那是我家小姐的伤心事,大小姐,还是不要问了。”
事关落难小姐的前情旧恨,秦广陵更不肯放过,一个劲儿地着她说。三月见实在推脱不过,就小声又快速地说起,自家小姐有个心上人,为讨小姐欢心,天不亮就赶十里山路买早点,拿到小姐手上时,还跟新鲜出炉一样热乎。
“就这样,我们小姐还不满意。”三月偷偷编排自家主子的大小姐脾气,“非着那位公子再去重买,可怜公子都来不及喘口气呢。”
秦广陵听了,连连惊叹,道:“这位公子一定很喜欢你家小姐。”
三月不无得意,刻意用平淡的语气说道:“这都不算什么啦,后来啊,那位公子还特地跑去跟师傅学手艺,回来亲手蒸点心哄我们小姐。”
“那后来呢?”秦广陵追问,三月以一种你懂的伤感神情看着她。
秦广陵很激动地问道:“后来,你家小姐家里就出事了?他、他是不是给那个恶人害死了?就是害你家小姐家破人亡的大坏蛋!你老爷家里是不是很有钱?所以遭人恨,天啊,这世上竟然有这样十恶不赦该千刀万剐的恶人,杀千刀的,千万不要让人碰到,否则,非要他好看!”
三月傻愣愣地看着她,和小姐换了个眼神,故事变成这样,其实挺好的。
秦广陵的视线在落难千金身上转了又转怜惜无比,道:“真是天妒有情人,你、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他既然把生的机会留给你,你该好好为他保重。我爹虽然比不上他之万一,但有我一口饭吃,必然也有你的。”
三月感动不已,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大小姐,您真是人美又心善,菩萨定会保佑你,找到一个疼你爱你一心一意待你好的夫婿。”
“承你吉言啦,”秦广陵微微害臊,她觉得大家分享了心事,与两人更亲近,话头又转回去,“像你家那位公子那么好的人是万中无一,不过,二皇子也不算太差。”
听故事的两人愿闻其详,秦广陵看一眼落难孤女,有些不示弱地说道:“送个早点什么的,只要我想,二皇子也能做得到的。他曾说过,便我要天上月亮,他也会为我建揽月楼,哪怕被史官唾骂。”
三月嘴角一翘,轻巧地讥笑道:“漂亮话谁不会说呀,他是光说不练。不信,明儿就让他赶早给大小姐你买早点去,看他能坚持几天。到时,他一定会说买油条的时候给油溅了个水泡,排队的时候给人踩了脚,要你怜惜感动。
你现在还没过门呢,他都东找借口西编理由,抱怨他的辛苦。等到你给他生了孩子,他就躺在床上当大爷,要你把屎把n地伺候回报他了。哼,懒汉都是这德性,我可见得多了。”
秦广陵看看她,又瞄瞄羞怯的落难孤女,神色复杂,脸上红晕渐渐褪去,道:“我回去再想想。跟你说话,真有意思,谢谢你了。”顺手褪下自己手上戴着的首饰,塞给她一个掐丝玉镯。
三月忙摇头摆手拒绝:“不用不用,大小姐您不怪罪我家小姐,三月就很满足了。”
秦广陵嗯点点头,没再坚持,若有所思地走了。
圆一回 知是旧人斗草来 曾经沧海(二)
却说秦广陵豆蔻之年,什么都不上心,平生唯愿寻个知情知意的真心人。听罢小孤女竹马事,秦广陵便决定,她要的夫婿就要如那位不知名的公子一样温柔体贴,时时将她放在心间,事事都以她的意愿为重。
时逢好友李香凝约她去游湖,秦广陵假作不知她为二皇子牵线,应约前往。
众人驶画楼游木樨湖,春光明媚,湖水潋滟,风景怡人,众人弹琴作画舞剑,好不欢兴。过踏莎楼,七夫人正倚阑干望湖垂泪,众人隔湖岸看见,不由叹惜。
李香凝道,她虽然不喜欢七夫人,但更恶那个心计颇深的孤女小妾。孩子是一个母亲的心头r,就这样被人害没了。
秦广陵双臂枕着画舫没接话,李香凝碰碰她,问道:“青青,你有没有听我说啊?”
“听着呢。”秦广陵望着泛金色的湖水,在想那个失去心爱之人的落难千金,忽然有感而发道,“我倒觉得她是被得没法,她孤苦无依的,除了留在这儿让我爹护着,还能去哪儿呢。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事实上都怪那个老七自己。
她故意散播那些话,把人到头,让那个小孤女落得里外不是人。老七再出来扮好人收人心,从此后,小孤女就得听她摆布了。
你们是不知道老七这人,最会装无辜扮可怜,却也是最会耍手段,捏着一点小恩小惠,就叫着要人拿命报答。她平日做人这样差劲,堡里都没人喜欢。要不是如此,哪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乃乃把孩子抱走养着,都是为她好。”
其他人面面相觑,秦广陵这态度变得也太快了。
李香凝一愣后,笑道:“我就知道青青最是聪明,哪像我,什么也不懂,现在、”
秦广陵的视线回到好友身上,挽着她的胳膊,道:“别这样说,留安哥哥待你好,就好了。”
李香凝歪头,枕在她肩上,低语道:“这些话我也就跟你说说,留安人是好,可你也知做官要到处打点,要有关系。那日我做出那样糊涂事,家里半分钱都没给。
我也没脸去要,女子没嫁妆,在婆家就要受欺。以前不懂,现在可是实实在在体会到了。你也见过那位程夫人,心宽体胖,一脸笑眯眯的,可实际呢,哪是省油的灯。
要不是有你帮衬,我在卞家还不知道要落到何种田地。“她叹口气,“我这辈子是只能这样了,我就担心你。青青,你可别跟我一样不懂事。如今,你家里可是有弟弟了。”
秦广陵抚着她的发,缓缓道:“香凝,别担心,我定会听我娘的话,好好为自己打算的。”
李香凝小小笑了声,问道:“你倒跟我说说实话。二殿下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他一个皇子做到这份上,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女子能不动心。”
秦广陵耷下眼皮子,低声道:“我又不是非要做皇子妃不可,我只要那个人真心待我好,便是陪他吃糠喝粥也不怕。”
“哈,你这话意思,二殿下待你还不够好了。”李香凝呵她用胳肢窝,问道,“有什么考验还不快说,我给你传话去。”
秦广陵脸红红的,附在她耳边嘀咕。李香凝笑,拧了她一把,道:“有你的,这主意好,要看他肯不肯放下皇子大驾。”
那边得了话,二皇子果然放下身架,起大早赶山路给秦大小姐买早点。
秦广陵很想和那位小姐一样刁难人,可是,强求来的就是不一样。她没有甜蜜期待的心情,她微笑道谢。
如是数日,二皇子那边却以为通过秦小姐考验,托人提亲。
这天,秦二叔到老嫂子这儿讨茶喝,顺便唠叨唠叨侄孙儿满月那晚的收妾风波。
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他是秦老夫人的小叔子,秦东莱的亲叔,在堡里的地位那是没得说的,秦老夫人一贯尊重他的意见。
秦二叔也不是明着教训堡主这个侄子任个女人摆布让秦家堡名声蒙羞,而是通过为秦广陵保媒提醒秦堡主,他已经不年轻了,不要太荒唐,先把大女儿的婚事说定,等七房庶子长大知道要争家产,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秦二叔的话,很有道理,也是豪门大家里屡见不鲜的前车之鉴。
秦老夫人便问:“不知二叔选的哪一家公子?”
秦二叔回道:“不是旁人,正是在堡里做客的二皇子;与侄孙女青青也是青梅竹马,打小养的感情。”
“青青说过,她在菩萨前发过誓,不嫁皇室人。”秦老夫人婉拒,“做长辈的也不好为难孩子。”
秦二叔点头,缓缓道:“这事我也听说了,依我看,不过是青青关在宫里那段时间吃了些苦,心里有怨说的气话。”
秦老夫人没话,秦二叔又说道:“我本来也见不得青青受苦,可嫂子你看,现在青青脾气倒比从前好,我寻思着,青青经这难,是真地长大,懂事了。咱们做长辈的再帮着孩子,去掉那点畏惧心结,说不得,青青就能独当一面了。”
“说起来,青青的性子确实改了。”秦老夫人顿了顿,看看左右陪伴的媳妇姑嫂,“那把东儿叫来议议?”
几房女眷笑应,闺女的亲事是该问问做爹的。
秦东莱给请到母亲这里,交待女儿亲事安排。秦东莱一时无话,秦老夫人很民主,道东儿是否另有人选,说来大家议议,无妨。秦东莱道,只要青青喜欢,他都依女儿。
秦广陵知家里长辈在议自己亲事,害羞不听。
但长辈们慎重的态度又让她不好装傻,如今她不再是家里独生女,而有了一个弟弟。在子嗣稀缺的家族,嫡庶区别不大。早嫁对于嫡女来说,还是好事。至少现在家里人都向着她,嫁妆什么的不会少了她。
“青青在佛前发过誓。”秦广陵沉下心神,表明自己的态度。
秦二叔惊奇道:“青青啊,昨个儿你们俩不是还一起泛舟湖上,你弹琴二皇子舞剑的,让人羡煞。”
秦广陵脸上粉色褪去,秦二叔笑对其他人,道:“青青是脸皮簿呢,她心里若真个不喜欢,也不会总一起玩了是不是。”
“二叔公!”秦广陵又羞又愤地叫止。
“青青。”秦东莱板脸,对长辈不可无礼。
秦广陵看着父亲,忽地满脸伤心,拨高了声线,道:“爹,青青都已经任你选人,青青什么也不求,只要不是皇室人,为什么连这样的要求都不行?我到底是不是您的女儿,您非、您就非要把青青拿出来换钱,还你的生养之恩,您才满意?!”
秦东莱刷地起身,留下一室人,大步离去。
秦老夫人重击桌面,喝道:“青青,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父亲!”
秦广陵抹了一把眼泪,不依不挠地喊道:“他非要我嫁二皇子,难道不是为了家里的生意?你们以为青青不知道,只要青青允嫁皇室,秦家堡就永远是皇家的御用火器供应商!如果不嫁,秦家就失去最后的机会,要被人排挤出火器市场。青青有无说错?”
她啪地重跪在老夫人前头,抱着她的膝头哭求道:“乃乃,青青愿意用自己的婚事去换金矿、盐茶引子,任何对家里有利的东西。只求不嫁皇室,乃乃,您答应青青。”
秦老夫人看看儿子离去的背影,半闭眼叹息,道:“这样的话不再说了。家里没有人要你这么做。”她挥挥手,众多媳妇悄退,另有婆子扶大小姐离开。
程氏把秦东莱父女争吵的事,托人传给顾家琪,没别个意思,就是互通有无,传达最近堡主情绪恶劣中的消息。
三月倒奇怪:“大小姐,瞧起来人好又聪明,怎么跟秦堡主闹得这般僵?”
顾家琪斜斜地轻递个眼波,三月恍然大悟状,摇头摆脑道:“一家子里人多,家财多,就生是非。”她叹声气,“哪里都一样,我们村子里为着家里一头耕牛,兄弟妯娌都能吵翻天呢,别说大小姐家里这么厚的家底了。”
主仆俩说着话,秦广陵应唱喏走进来,脸色不太好。
三月忙请她坐定,又沏新茶上糕点,忙活停,善解人意地先出声问道:“大小姐这是试过那二殿下心意了?”见她点头,又问道,“他这回找了什么借口。”
秦广陵一副没脸说的模样,但又实在想找人说叨说叨。
那天她回去,便透了口风。二皇子买回来的早点凉的,她可以体谅他功夫不够好,但是,不能接受他做作的情深表现:为了让青青吃到最新鲜的早点,他拂晓起,赶山路,从山头滚到山脚,手脚俱扭伤。
“亏了三月你和我说实话,不然,我还真把他当成这世上最痴情的人。”秦广陵握着三月的手,感激地说道。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那就是坨渣。
三月很是同情,道:“这是菩萨在保佑大小姐,定亲前就把男人的真面目看清了,以后才不会吃亏。”
“我算是看透他了,”秦广陵气愤犹求解,“你都不知道,当初家里只有我一个时,他堂堂皇子连入赘的话都天天挂在嘴边,说等我到天荒地老。如今我有了兄弟,他日日催我快定亲,迟了怕我爹把疼爱都分给弟弟,我就拿不到多的家产。”
“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他就是看上大小姐你家的钱了。”
秦广陵心有戚戚焉,见她难过,三月安慰道:“其实,堡里大多数人都很不错呀。比如说,秦护卫就很好。”
“他已经成亲了。”秦广陵的择亲标准,绝不做人妾室,丈夫也不准纳妾。
三月苦思,忽又喜道:“大小姐,可以让堡主帮你选啊,堡主选的一定好。”
“我爹?还不如我二叔公上心。”秦广陵不是很痛快,简单道,“我爹不是个有情义的人,他纳了十一房妾,就为生一个儿子,早把我娘忘记了。”
三月劝道:“大小姐真是没吃过苦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外面人都说,堡主为救你回来,不惜舍掉半壁家业,若这样还不算有情有义,外面那些宠妾虐妻苛待嫡子嫡女不分半点家产的男人都不知道算什么了。”
秦广陵忍不住辩道:“那是因为当时,他只有我一个女儿。”
三月有点生气,道:“大小姐这么说可不对,女儿都是赔钱货,根本不值钱。堡主若真愁没人继承家业,他随便挑个儿子过继就成。哪里要费这般心血栽培您。”
秦广陵无力反驳,三月又道:“这话定是那什么二皇子说与你听的,他不是好人,大小姐你别和他混。”
“嗯,我直接告诉他,我就算做尼姑都不嫁他。”
“那他可要气死了。”三月嘻嘻地笑,秦广陵笑了下,说他的确很生气,想到些什么,收了笑,神情有些恹恹。
三月拉她手劝道:“别不高兴,大小姐,要不我跟小姐说说,看有没有法子,能帮帮您?”
“你家小姐好像不爱说话,看起来很难亲近。”秦广陵小声道。
“没有啦,我家小姐心肠很好的。大小姐,你等等哦。”三月小碎步跑到小姐身边,叽叽咕咕,重点是和大小姐打好关系,对小姐有利。
圆一回 知是旧人斗草来 曾经沧海(三)
顾家琪轻笑,移步到秦广陵身边茶几旁坐定,道:“大小姐,小女说句大白话,可能不合您心意,您听听就算了。”
“我现在就要听些实话。你尽管说,我不会怪你的。”
顾家琪应了句是,然后道:“这儿女婚事,是一辈子的大事,谁家父母都慎之又慎地选择。小女沦落到此,是没法子的事,实在是没资格给大小姐出主意做参详。还望大小姐见谅。”
秦广陵神色惊变,她人是不笨的,又生长在这样的大家庭,什么话要听什么意思,几乎成本能了。
“你也听说了香凝的事?她的情况比较复杂,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简单。”秦广陵为朋友辩护道。
顾家琪微笑,道:“大小姐过虑,小女的意思是您的亲事,可以问堡主,可以请教大夫人,可以由老夫人作主,却不该由我这外人c手。”
“她不是外人,香凝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秦广陵激动得一下子站起来,大声反驳。
顾家琪吓得满脸惧意,泪水直冒。
三月就是护犊性子顿生,拦道:“大小姐,我家小姐说的是在实话,你不要凶我家小姐。”
秦广陵收怒色,还是有些愤愤。
三月安慰了小姐,后道:“不是我们说那位李小姐坏话,但谁都看得出,她是向着二皇子的。您都在菩萨前头发过誓,她不帮你守誓,反而劝你破誓,在我家乡,对菩萨出尔反尔,那是要天打雷劈的!”
“她、她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菩萨会理解的,还说若真有报应,就由她替我抗了。”
三月又笑又摇头,秦广陵不明所以,连问缘故。
“大小姐,”三月叹口气道,“这种话呀,只有良为娼的青楼老鸨,靠粉头赚钱的黑心妈妈才这么说。到我们村子里收姑娘的人伢子,哄得天花乱坠的,又赌咒发誓,说清白大闺女是进城做侍女跟大老爷享福,实际呢,都不用说了。”
“你把皇宫比成青楼、私窑?”秦广陵大惊失色。
三月眨巴眼,无辜又纯白,道:“大小姐不是怕嫁进皇宫吗?我们乡下姑娘最怕被卖进青楼,李小姐哄着你嫁二皇子,跟那些恶婆子哄姑娘接客,我想意思是差不多的。”
秦广陵惊而失笑,道:“虽然有点不伦不类,可是,你这话很实在。”
她看一眼落难小孤女,咬咬唇道:“我明白你是好心,怕我给人诓了。我刚才也是一时激动,不是故意的,香凝和我一向交好的,她不会害我,也就是希望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顾家琪忙道没有关系的,秦广陵又看了两人一眼,轻声道:“我娘吃斋念佛不理世事,其他人心思难测,我爹和祖母,”她顿了下,强作欢颜,难掩落寞,“选的亲事都是为了秦家堡,不是为我这个人,他们只把我当成传宗接代的工具。当然,现在我有弟弟了,他们应该不会再我了。”
三月红了眼眶,大感同情。
“把大小姐当成传宗接代的工具?这话是堡主亲口说的?”顾家琪奇问道。
“若不是,他为何总我成亲?”
顾家琪轻笑,连三月都捂嘴笑了,她道:“大小姐,定是有人捉弄你,不如您亲口问问堡主。”
秦广陵深思,点头。
不日,秦东莱回堡。最先听到女儿要与他谈事的传话,一宿长谈,父女二人心结大解。秦东莱心情大好,翌日来到临东园,陪落难小孤女用早点。
举堡哗然,哪个说堡主不重视那个最后进门的小妾的!
如果顾家琪今年十五,这整出戏可真正算得上姨娘争宠致胜攻略宝典了。可惜两人谈的事,与风花雪月毫不相干。
秦东莱进食毕,道:“五殿下顺利登船了,海陵王派陆长史(蕃王的总管官职名)亲迎接送。”
“这个陆长史,”顾家琪笑了笑,“听说就是把我说哭的人,嘴很厉害。”
秦东莱感慨,道:“多亏你照顾。殿下方能明白石先生(排骨君老师)一番苦心安排。”
“秦爷说笑了,接受陛下旨意为君分忧,是五皇子自己的意思,与小女无关。”顾家琪说得云淡风轻。然则,大家都知道这不过客套话,能让那个天生像杀手一样冷酷的小皇子放下心爱的人r骨头游戏,把心思转到正途,顾家琪功不可没。
秦东莱微笑,从袖子里取出秦家堡产业分布图,及一份薄名册,所录人员名皆为秦家堡的账房,这是秦家堡商业这块的基本根底。
此举既是应诺先前说定的事,也是默许顾家琪培养自己的嫡系亲信的意思,自然更有感谢顾家琪引导秦家长女与心怀鬼胎的二皇子断情的关系在里头。
商场大鳄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超级大手笔。
真正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顾家琪哇哦一声,把东西抢过来贴身收妥,竖大拇指,道:“秦家,好气魄。”
秦东莱笑不语,对秦家堡来说,个人财富的简单增减已不能引起他的任何兴趣,他看中整个大魏,执牛整个商界,顾家琪的野心与能力正中其怀。
两人正说着话,秦嶂悄步走进来,低声道:“堡主,七夫人那儿出事了。”
秦东莱神色冷了冷,又笑问道:“你来猜猜,是为何事?”
“我可猜不出,总不离是老祖宗们要立规矩。”顾家琪捂着臀部,害怕状,“我可怕疼,秦爷,您快快把我打发到外头去吧。”
如此良机,岂可放过。两人相视而笑,如多年老友一般默契。
此时的秦东莱,与平素的老派贵气不同,他精神显得出奇地利落,服饰简洁年轻,皮相佳,头脑活,眼光远,样样妙。
顾家琪再次暗骂,哪怕是十二三岁也好,能把这人给扒了。看得着摸得着,却吃不着,何其痛苦也。
秦东莱带着笑意离开,去处理后堡杂事。
七夫人伤怀过度,从踏莎楼的高栏处坠落,幸而救得快,没啥事,也就额头撞到湖石磕了个血d。
半个时辰后,秦嶂来传话:堡主让她做好准备,中午出发吧。
顾家琪牙疼抽痛状:这么迫不及待赶人走?
秦嶂还是那张石头面孔:小夫人办事动静大,老祖宗不喜。
顾家琪回厢房收拾东西,三月见连衣帽鞋袜皆收,她心慌了,惊恐地问小姐,这是要干啥子呀?七夫人跳湖,和她们有什么关系?难、难道是三少爷满月那晚的事?
顾家琪以袖遮脸,声音低哑,好似万分伤心,道:“秦爷说,不能留我们住堡里了。”
三月大惊,跌坐竹榻,自责道:“都怪我,我为什么要乱说话。”她边哭边飞打自己的嘴巴子,“小姐明明说过不准说话的。”
顾家琪忙扑下坑,抱住丫环阻她自罚,鼻音重重地说道:“不要怪自己,三月,这都是命,咱们的命。”
“小姐,你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啊。。。”
小三月抱住小姐又是大哭,顾家琪微微侧脸,憋笑。
十夫人程氏得到消息,带着娘家人,来送落难的小孤女。秦家三少爷满月,秦家堡也送了帖子给姻亲程家。程氏因近日荣宠多,秦老夫人给她大恩典,允许她把父母弟妹都接来秦家堡小住。
程夫人带来大堆礼物,感谢小孤女落难之际,仍不忘伸出援手,相助她女儿,小小薄礼,路上正宜用。
顾家琪连连说夫人客气,程夫人打量着她,或远或近,露出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神情。
“娘,这是怎么了?”程氏提醒道,这样看人,都把人吓着了。
程夫人回过神,笑容掩饰真意,道:“娘就是瞧着这姑娘眼熟。”
程氏笑道:“妹妹,你别见怪,我娘啊,就这毛病,瞧着谁家姑娘长得好都这么说。”
顾家琪害羞微笑,三月上来添了次茶,又抹着红眼眶,收拾东西。程氏尴尬,拉拉母亲,道:“妹妹,你先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我送送姐姐。”
程氏忙说留步,程夫人临出门又回头,塞了一厚沓银票放到小孤女手里,用力握紧,千言万语都说不出。
顾家琪笑拒道:“夫人太客气了。”
“你、你好好保重。”程夫人眼里水珠差点儿夺眶而出,在女儿起疑前,用手帕掩了,快步离去。
顾家琪回到屋里,见三月在桌前东摸琉璃西摸翡翠,道:“喜欢就挑留着。”
三月摇头,这些都得小姐留着,在外面过日子很花钱。
顾家琪笑,挑了几个小件塞她手里,三月又偷偷塞回去,顾家琪瞪她:“我说让你留着就留着。”挑了副翡翠叶的小耳坠给她戴好,笑道,“挺衬的,咱们三月也是小美人呢。”
三月背手,害臊,有点欢喜,低喃十夫人娘家果然好有钱。想及小姐家事,眼眶又红;也不照镜子,手脚麻利地把仪礼收匣全装箱。
午时,管事来临东园,道老祖宗那儿发下话来,十二房的约束下人不力,到南边儿歇着去,养养性子。
三月肿着眼眶,轻轻抽泣,驼着两个大包裹,拎着四口箱子,跟着小姐伤心出堡。看到那像小房子一般大小的马车,她惊讶地瞪大眼,张大了嘴巴,箱子重重落地。
秦嶂在马车前,放下蹬车凳,开门行礼:“小夫人,请。”
三月啊啊地说不出话,秦家堡里,除秦堡主外最大的护卫头子,他,他给小姐赶车?!
顾家琪扶着秦嶂的手,踏上马车,回首笑道:“三月,不跟我走吗?”
丫头立即手脚并用爬上大马车,还没站稳,就给车内华美精致的装饰给吸引了,床铺、茶几、琴台、小炉、书柜等物事,样样镶金带玉,精美俨然一个贵女小暖阁。
“小、小姐,咱们是被赶走的吧?”
顾家琪手捧大魏律法,边看边嗯声。三月还是不能相信,被赶出秦家堡的人还有如此体面,定是堡主心里有自家小姐。
三月相通了,也不纠结了,卸置好礼囊,努力变法子做好吃的给小姐,一定要养得像花儿一样漂亮,才能永远地留住堡主的心呐。
圆二回 惊风日,闲垂钓 愿者上钩(全)
前回说到四海皇庄股东在秦家堡秘密聚会,顾家琪代表郦山侯顾氏与会,共同平定银市动荡风波,并通过新旧银票并轨使用的决定。
会后,四海皇庄海林钱庄大掌柜拜会户部侍郎卞留安,递交新版银票样式。
“这、不是顾家的?”卞留安看着新票据上的抬头印花,第十三位,鹰形章印,不由地神色一变,他打起官腔,问四海皇家钱庄的区域负责人,是不是该请秦堡主出来解释下,这银票上的印花抬头是否有误。
按照户部所了解到的情况,凡皇家钱庄所出票据,抬头为鹰形印花的,俱由郦山侯府顾氏担保。但为众所周知,郦山侯府已然覆灭,那么以顾家鹰形标记为抬头的银票,应该形同废纸。
海林钱庄的管事笑道:“卞大人可放心,本庄宗旨,认票不认人,只要卞大人拿此票到本庄名下任一钱号,都可照票取银。”
二皇子放下茶碗,笑问道:“卞卿,不知是何事,要劳烦秦堡主呢?”
卞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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