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

第 20 部分

一惊一愣:“你大白天到我这儿来不怕人看见?”白孝文说:“过去怕人看见现在
不怕了,谁爱看就看。”小娥这时候才回过神儿来问他伤势好了没有,捋起袖子看
他胳膊解开胸口儿看他的胸膊。孝文揽着她的腰凌空把她托起来放在炕上。动手解
她的偏襟纽扣儿:“哥在炕上躺了半个月啥不想,就一门心思想着你这一对白鹁鸽
儿。”小娥象蛇一样紧紧缠抱着孝文,泪花婆娑口齿喃喃着:“好哥哩你到底伤得
咋个象况……我不得见又不得问……妹子心疼你都快要疯了………小娥说着,突然
翻起身来,双手捧着孝文的脸颊,惊诧地问:“哥也你今r……行了?”孝文得意
地抹一抹脖子上的细汗:“这下你再不笑话我是蜡做了矛子了吧!”俩人被这个奇
异的变化鼓舞着走向欢乐的峰巅。自从破烂瓦窑开始一直到被捆到祠堂槐树上示众,
他都无法克服解开裤带不行了勒上裤子又得行了的奇怪的痼疾,今天才第一回在小
娥面前显示了自己的强大和雄健。小娥仍然解不开好奇:“过去到底咋么着是那个
怪样子?今r个咋着一下子就行了好了?”孝文嘲笑说:“过去要脸就是那个怪样
子,而今不要脸了就是这个样子,不要脸了就象男人的样子了!”太y光从窑土坎
上移到树稍上,直到窑里完全黑暗下来,俩人都没有离开火炕,一次又一次走向欢
愉的峰巅,一次又一次从峰巅跌下舒悦折谷底,随之又酝酿着再一次登峰造极……
那时候白嘉轩正领着取水的村民走进峪口朝龙潭进行悲壮的进军……
小娥从炕上下来勒好棉裤,在瓦盆里洗着手,回眸对躺在火炕上的孝文说:“
哥也今r个过年,你没忘妹子也没忘你,你给妹子送了五个罐罐儿馍,你猜妹子给
你留着啥好的?”孝文不在乎他说:“r包子r九子躁子面不是?不稀罕!我就稀
罕捉你那一对儿白鹁鸽儿!”小娥说:“保你稀罕!搁平常我不给你,今r个过年
才叫你享一回福……你等着,等我擀好面,咱俩吃了长寿面再给你。”孝文一骨碌
从炕上跳下来,精光着身子抱住小娥,冻得直抖:“你倒说得我躺不住了,快拿出
来让我看是啥好玩艺儿?”小娥无奈又爬上炕,从窑窝里摸出一杆烟枪来说:“你
今r个尝一口,保准过个好年。”孝文看见油光油亮的烟枪不禁一愣,接过那滑腻
的紫黑s的烟管指尖上感到冰凉,脑子忽然浮出姑父朱先生授课时慷慨陈词的面孔,
那个永远保持着平和敦厚仪容的朱先生讲到禁烟时就失了常态。小娥在他面前半倚
躺着,撕开一层油纸,用细铁钎挑起一块膏状鸦片在三个指头间揉搓,然后就按到
烟枪眼儿上说:“等等,我给你点灯。妹子今r个服侍你过了好年。”连着让孝文
吸了三个泡儿,小娥象哄孩子一样拍着孝文的肩膀:“好好睡,妹子给你擀面去。”
孝文躺着,渐渐开始幻化,手臂舒展了腿脚轻捷如燕了,心头似有一缕不尽的
柔风漫过去再指过来,头脑里除去了一切生活的负累,似有无数的鲜花绿叶露珠滚
动。案板上咯噔咯噔擀面杖的响声节奏明朗,小娥伸出胳膊推着擀杖前进又弯着手
臂把擀杖拉回案边的动作象是舞蹈。他轻轻一纵就坐起来穿好衣裤,自告奋勇地坐
到灶下的柴墩上拉起风箱,快活地说:“妹子,你擀面我烧锅,咱俩今r个过个夫
妻年。”小娥欢蹦蹦地在案板上玩着擀杖,偌大须叶一会儿卷到饼杖上,一会儿又
象挥舞一面旗字似的从擀杖上摊开到案板上,她勒着围裙的腰即使穿着棉裤也不显
臃肿,丰满的胸脯随着擀面的动作微微颤着,浑圆的臀部也微微颤着。孝文忍不住
嘻嘻他说:“哎呀妹子我又想了……”小娥说:“你是瓜娃子得了哪一窃?不看我
正切面哩!”说着,把切好的细面拢到木盘里托起来,放到锅台上,看看锅里气儿
上来了,就推出锅盖,哗啦一声把面条撤进滚水里,又伸过胳膊拉上锅盖。这当儿,
她的优美g练的动作撩得孝文忍俊不住,一只手拉风箱杆儿,左手从下边揪住裤脚
猛力往下一抻,棉裤哗地一下褪过膝盖,伸手抱住她按倒在灶下的麦秸上。小娥急
了:“哎呀面闷糊到锅里咧!”孝文说:“让它糊去!”小娥说:“而今粮食敢糟
踏?”孝文说:“一碗面不算个啥!”小娥无意损伤孝文的兴致,仰躺在灶间麦秸
上,一手抚着孝文的脸,另一只手拉着风箱杆儿……
孝文分得的三亩半水地和五亩旱地,前后分三次转卖到鹿子霖名下,那八亩半
水旱地里有二亩天字地一亩半时字地三亩利字地二亩人字地。八亩半地所卖的银元,
充其量抵得上正常年景下二亩天字地的所得,临到最后卖那二亩人字地的时候,孝
文已经慌急到连中人也来不及请,直接走进白鹿镇鹿子霖的保障所,开门见山地说:
“子霖叔,那二亩人字地也给你吧,你就甭再推倭了!你凭良心给几个(银元)就
是几个我不说二话。”鹿子霖诚恳他说:“孝文你看,叔实在不好再要你的地了。
我跟你爸一辈子仁仁义义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箍住我要卖地,r后我实在跟你爸
都不好见面说话咧!”孝文急不可待他说:“俺爸是俺爸我是我。你不要的话,咱
村再没谁买得起,外村人嫌不方便也不要嘛,好叔哩我瘾发了简直活不下去了,你
先借给俩银元让我上烟馆子……”鹿子霖从腰里摸出两枚银元来,看着孝文急不可
待地转过身,脚下打着绊腿走出保障所大门,沉吟说:“完了!这人完了!”
鹿子霖走出保障所大门的镇子上溜达,尽管年馑可怕,镇上的粮食并不少,
只是价高得吓人。他装作关心粮市上价钱的跌浮,很有耐心的和卖粮的主家j谈着,
用深陷在长睫毛丛中的眼仁儿扫瞅人头攒动的粮市,寻找白嘉轩。根据他的判断,
孝文不久就会向他提出卖房的事,于此之前必须和嘉轩打个照面,为将来的下一步
扫清障碍。穷人和富人现在都关心粮价的跌浮。白嘉轩丑陋的驼背进入他的眼睛,
他做出完全无心而是碰巧撞见的神态先开了口:“呃呀嘉轩哥!碰见你了正好,我
有句话想给你说——”白嘉轩扬起脸:“街道上能说不能说?”鹿子霖说:“能能
能。也不是啥是非话嘛!我想劝你一句,你把粮食给孝文接济上些儿嘛!总是爷儿
们嘛!甭让他三番五次缠住我要卖地,我不买他缠住不丢手,我买了又觉得对不住
你……”白嘉轩咬着腮帮,完全用一种事不关已的腔调说:“这没啥对不住我的。
你尽管放心买地,他要踢地你要置地是你的跟他的事,跟我没啥j涉。”鹿子霖更
诚心地劝:“嘉轩哥你甭倔,亲亲的爷儿们,你不能撒手不管……”自嘉轩冷笑一
声反问:“管?你怎么不管兆鹏?”鹿子霖噎得反不上话来。白嘉轩转过驼背就把
手伸进一条粮食口袋里抓摸着麦子看起成s来了,鹿子霖不露声s地在想,你顶我
顶得美顶得好;你不管了好!我就要你这句话!
孝文头一回卖了地,和小娥在窑d里过了个好年,临走时把一撂银元码到炕
席上:“妹子你给咱拿着。”把一小半留在身上回到家里。媳妇向他要卖地的银元:
“你装在身上不保险,我给咱锁到柜里,接不上顿儿了买点粮,r子长着哩!”孝
文说:“放心放心放一百二十条心!银元我装着你甭管。你r后啥事都甭问甭管。”
两个孩子由白赵氏引去吃饭,孝文成天不沾家浪逛着摸不清影踪,只有她一个人在
屋里忍饥挨饿,婆婆仙草时不时背过公公塞给一碗半勺,她饥肠辘辘却难过得吃不
下去。有一晚,她鼓足勇气向孝文抗争:“地卖下的银元不论多少,不见你买一升
一斗,你把钱弄了啥了?”白孝文眼睛一翻:“你倒凶了?倒管起我来了?”媳妇
说:“我凶啥哩我管你啥来?我眼看饿死了,还不能问你买不买粮?”白孝文冷着
脸说:“不买。你要死就快点死。你不知道死的路途我指给你:要跳井往马号院子
去,要跳河跳崖出了村子往北走,要吊死绳子你知道在哪儿挂着……”媳妇急了:
“我知道你盼我死、我死、往死里饿我。我偏不死偏不给你腾炕,你跟那婊子钻
瓦窑滚麦秸窝儿,反正甭想进我的门上我的炕!”白孝文涎下脸说:“你管不着。
你不死我也睁眼不盯你。”说罢就抽身出门去了。随后有一夜,孝文和小娥在窑里
炕上一人一口j口抽着大烟,他的媳妇找到窑门外头,跳着骂着。孝文拉开窑门,
一个耳光抽得媳妇跌翻在门坎上。媳妇拼死扑进窑去,一把抓到小娥挡里,抓下一
把皮毛来。孝文揪着媳妇的头发髻儿,两个嘴巴抽得她再不吼叫喊骂了,迅即象拖
死猪似的拖回家去。
孝文媳妇在白家的称呼是大姐儿。大姐儿独自一人躺在四合院门房东屋的炕
上,家徒四壁,装粮食的瓷缸和板柜,早在踢地之前被孝文搬到镇上贱卖了,屋里
只剩下炕上的两条被子和炕下脚地上的一条长凳。她的通身已经黄肿发亮,隐隐能
看见皮下充溢着的清亮的水,腿上和胳膊上用指头一按就陷下一个坑凹,老半天弹
不起不来。她的脸上留着一圪圪乌青紫黑的伤痕,那是孝文的拳头,砸击的结果。
她已经没有饥饿的感觉,阿婆让孝武媳妇二姐儿端来的饭冷凝在碗里。她想跟阿公
说一句话,却揣度阿公肯定不会进入她屋子,于是就打定主意去找他,她准确地预
感到自己即将完结。西斜的r头把后窗照明亮如烛。大姐儿听见阿公熟悉的脚步走
过门房明间走到庭院就消失了,她的心里激起一股力量,溜下炕来在镜子前胧梳一
番散乱的发髻,居然不需攀扶就走到了厅房,站在阿公面前:“爸,我到咱屋多年
了,勤咧懒咧瞎咧好咧你都看见。我想过这想过那,独独没想过我会饿死……”白
嘉轩似乎震颤了一下,从椅子上抬起头拨出嘴里的水烟袋,说:“我跟你妈说过了,
你和娃娃都到后院来吃饭,”大姐儿说:“那算啥事儿呢?再说我也用不着了。”
说罢就转身退出门来,在跷过门坎时后脚绊在木门坎上摔倒了,从此就再没有爬起
来。自嘉轩驼着背颠过去,把儿媳的肩头扶起来,抱在臂弯里。大姐儿的眼睛转了
半轮就凝滞不动,嘴角扯了下露出一缕羞怯。白赵氏仙草和二姐儿全都闻声奔过来。
孝武四处奔走,找不见孝文。
孝文刚刚办完卖房的手续,三间门房全部卖给鹿子霖,把所得的银元顺路撂在
小娥的炕头上,直到半夜回来,看见停放在烛光里的媳妇的僵尸,猛然站住脚跨不
动腿了。他根本没有想到她真的会死。她结实有劲没有生过大病。她胳膊上的肌r
象男人一样结块儿,大腿和小腿和瓷实梆硬。他忽然想到她曾经教他做床第上的事
的情景,心里一软,这个他已经不喜欢的人现在死了。弟弟孝武走到跟前说:“哥!
你作孽了!”孝文没有动。弟弟又说:“明r个人殓时她娘家人来闹事的话,你出
面跟人家回话。”孝文仍然没有动。孝武忍不住恨声说:“扎你一锥子都扎不出血
了!”
持久的饥饿的大气把包括死人这样至为重大的事都压迫得淡化了。死人早已不
再引起特别的惊诧和家人的过分悲痛,而白嘉轩家里也饿死了人,在村中还是造成
大哗,所幸的是大姐儿娘家的人似乎对出门多年的姑娘感情淡漠,只派大姐儿最小
的弟弟前来吊孝人殓。那个被饿得东摇西晃的弟弟g嚎过几声之后,就抓起大碗到
锅里捞面浇躁子蹲在台阶上大吃起来。为了顾全影响,白嘉轩让孝武出面帮助孝文
完成了丧葬之事,着眼点在乡亲族人的口声本不在孝文,埋葬大姐儿之后,孝文真
正成了天不收地不揽的游民,早晚都泡在小娥的窑d里,俩人吃饱了抽大烟抽过瘾
了就在炕上玩开心,使这孔孤窑成为饥荒压迫着的白鹿原上的一方乐上。
“给我帚个忙。”鹿子霖邀请来了鹿姓本门十多个年轻后生,向他们吩咐了
到白家去拆房的事,用软绵的馍馍的和煮成糊涂的面条招待他们饱吃一顿,然后叮
咛说:“你们去只管拆房甭说二话。白家没人出来阻挡你们就尽管拆,要是有人出
面拦挡,满仓倒儿你回来叫我。”十多个小伙梦想不到今天有机缘给肚子里填满了
正正的粮食,精神顿然焕发,甭说拆房,叫他们前去杀人也无不可。满仓领着他们
出门了。鹿子霖最后叮嘱一句:“不准起哄闹事。”
鹿子霖坐在祭旁的椅子上抽水烟,得意中不无紧张,期待着满仓飞奔回来请
他出面。可是连着抽完三袋水烟,仍不见满仓回来,难道白嘉轩父于对拆房这种面
皮的事也无动于衷?直到街门口咚一声木料着地的响声,他按捺不住急急走到街门
口,把两个抬一根木料的侄儿叫进门来问:“有没啥响动?”一个侄儿说:“没没
没,孝武蹦出来挡将,满仓哥刚下梯子准备回来叫你,他爸出来把孝武拉回去了。
满仓哥又上了梯子……”另一个侄儿补说:“孝武张头张脑的挺凶,他爸出来还笑
着说:“快拆快拆,拆了这房就零g了,咱一家该着谢承你子霖叔哩……”随后才
拉着孝武进后院去了。”鹿子霖从街门口踱回厅房祭桌跟前,重新装上一袋水烟,
吹燃火纸的时候,绷紧的心里有点泄气,难道我没n到他的脸上n到空沟里去了?
白嘉轩家的反区实际很难揣摩,白嘉轩的厅房上屋里聚着白赵氏白吴氏以及孝
武和他媳妇二姐儿.更多的是本族近门的弟兄和侄儿们,他们义愤填气恨难平,众
口一词再三反覆强调着同一个意思:鹿子霖不是买房是揭族长的脸皮!鹿于霖揭掉
的不单是族长的脸皮是在白姓人脸上nn!白嘉轩只顾咂着水烟袋。白赵氏说:“
孝文使唤了他多少钱咱还多少,房子不能拆。”仙草悲愤他说:“我咋么要下这个
踢地卖房的败家子!”孝武说:“爸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族人侄儿们随着孝武哄
哄起来:挡了他看他要咋?叫鹿乡约出来说话看他咋说?砸断他的腿拐儿再说!白
嘉轩赐住众人:“你们生的哪路子气煽的哪门子火?子霖买房掏了钱立了契约合理
合法:再说是孝文箍住人家要卖房你们怪人家子霖的啥错儿呢?回去回去快都回去。
”他毫不留情地斥退下众人,只留下自家人在周围时才说:“我难道连这事的轻重
也掂不来吗?揭我脸皮我还不知道疼不觉得羞吗?”大家都不言语了。白嘉轩问孝
武:“除了拦挡除了打架,你看还有啥好办法呢?”孝武闷头不语半响,猜摸父亲
的心意,说:“爸爸!他今r拆房,我明r个搭手准备盖房,把门房再盖起来,还
要盖得更体面,”白嘉轩在桌于上拍了一巴掌:“这就对了!一拆一盖,人就分清
了谁是孝文谁是孝武,祖宗神灵也看见谁是白家的孽子谁是顶梁柱!”白嘉轩扫视
一眼白赵氏仙草二姐儿最后盯住孝武说:“人说宰相肚里能行船。我说嘛……要想
在咱原上活人,心上就得c得住刀!”
陡到满仓领着人把木料砖头瓦片全部拆光送走,又挖下了木格窗子和门板,白
嘉轩恰当此时走到前院,瞅一眼残垣断壁和满地狼藉的土坯碎砖,把正在殿后查巡
的满仓叫住,客客气气朗声问着“满仓你们拆完了?”满仓不好意思地笑答:“完
了完了……伯。”白嘉轩说:“你再看看还有啥东西没拿完?”满仓依然笑容可掬
地答:“没咧没咧啥也没咧……伯。”白喜轩却认真地说:“有哩!你细看看。”
满仓g笑起来:“伯你耍笑侄儿哩!不用细看……”白嘉轩加重声s喝住转身欲走
的满仓:“你甭走。你把东西没有拿完不能走。你蹲下仔细想想,啥时候想起来再
走。”说着双手拄着拐杖,紧紧盯住满仓。满仓怯着族长伯伯真的蹲下来不敢走了。
街巷里不一会使聚集起来一伙儿看蹊跷的事。白嘉轩心里却道:“我看你鹿子霖还
不闪面儿?”
鹿子霖来了。听到满仓被白嘉轩扣留的消息就赶来了,双手打着躬抱歉的说:
“嘉轩哥我本该早来说给你说一声,保障所来了上头的我脱不开身……满仓你咋搞
的?说啥冲撞你伯的话啦?还不赶快赂礼……”白嘉轩把拐杖靠在肩头,腾出手来
抱拳还礼:“子霖呀我真该谢承你哩!这三间门房撑在院子楦着我的眼,人早都想
一脚把它踢倒。这下好了你替我把眼里的楦头挖了,把那个败家子撵出去了,算是
取掉了我心里的圪塔!”鹿子霖原以为白嘉轩抓满仓的什么把柄儿寻隙闹事,完全
料想不及白嘉轩这一番话,悻悻地笑笑说:“孝文实在箍得我没……”白嘉轩打断
他的话:“孝文箍住你踢地卖房我知道……我叫满仓甭走,是他给你把事没办完哩!
”鹿子霖说:“还有啥事你跟我说,兄弟我来办。”白嘉轩说:“你把木料砖瓦都
拿走了,这四都墙还没拆哩!你买房也就买了墙嘛!你的墙你得拆下来运走,我不
要一块土坯。”鹿子霖心里一沉,拆除搬走四面墙比不得揭椽溜瓦,这十来个人少
说也得g三天,这些饿臭虫似的侄儿们三天得吃多少粮食?他瞅一眼街巷里看热闹
的人,强撑着脸说:“那当然当然……”白嘉轩仍然豁朗他说,“你明天甭停,接
着就拆墙,越早越快弄完越好!咋哩!门户不紧沉喀!再说……我也搭手想重盖房
哩!”
第十九章
鹿子霖刚走进保障所的小院,白鹿中医堂抓药的相公就跟进来说:“先生请你
过去有话,甭耽搁。”鹿子霖在走向中医堂的街道上盘算着如何向冷先生解释买来
拆掉白家门房的举动,除了这件事,他想不到还有什么紧要事会促使冷先生一大早
就着人来叫他。走进中医堂,冷先生把他引到后边的寝室,开口时一脸的惊慌:“
你知道不知道?兆鹏给田总乡约逮往!”鹿子霖大惊:“你听谁说的?啥时候出的
事?我一点儿也不知晓!”冷先生说:“早起一开门来了南原上一个病人,说是昨
晚夕在学校里给逮住的,”鹿子霖惊诧不已:“他还在原上?我的天老爷!通缉告
示贴得满原上都是,他居然还没离原……”冷先生说:“听说他刚刚从城里回到原
上,想煽动饥民起来闹事,倒没料想他的一个共产党兄弟儿给田总乡约告密了。再
问旁的我也说不仔细,事倒是实事,田总乡约连夜押送到县上去了……你说咋办?”
鹿子霖说:“活该!死得!把这孽子拗种处治了,我倒好说话好活人了!”冷先生
说:“你说的是气。你我现在这年岁,还有多少话好说还有多少人好活呢?没有多
少了,你我而今都活儿女的人哩!”鹿子霖咳了一声竟落泪了,泣不成声地说:“
我一家好端端的r子全坏在这龟孙子身上。他参加共产党跟着背亏带灾且莫说起,
单是婚事……教我总也觉得对不住你老哥哥呀!我说的不是气话是实心话,把他龟
孙处治了倒好!仓里县里再不疑心我鹿子霖通共的事了;家里的事也好办了。让人
家名正言顺再嫁去,我在你老哥面前不就好说话好活人啦吗?”冷先生说:“我今
r叫你来可不是说这话的。我知道你想救他说不出口。”鹿子霖仍然坚持说:“我
不救。”冷先生说:“你不救我救。我的女婿呀!”鹿子霖说:“你救也是白救。
他把田总乡约押到铡刀下你也知道,田总能饶他?上边现在对共产党是‘宁错杀一
千决不轻放一个’。他完了他兆鹏龟孙这回完了!你也甭劳神了,白劳神又折财…
…”冷先生说:“我准备倾家荡产,只要能救回我的女婿!”鹿子霖连忙接上说:
“你是真个把他救下了,他就不敢再拧拗了。他也明白他的命是你给拾回来的。”
冷先生说:“你今r个留神一下,田总乡约一回来你就给我说一声。事不宜迟。听
说对共产党现时是快刀斩乱麻,审也不审就填了井了!”
西安当权的国民革命政府对共产党整治的手段简截了当,不作正经审讯也不屑
张罗声势示众游街也很少公开枪崩,逮住后先打后问问不出什么就装进麻袋扔进废
弃的苦水井里,打得问出了什么而又觉得此人不宜存留于世也同样g脆地扔进井去。
鹿子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r去了三次白鹿仓,直到晚夕才看见田福贤骑着马从
县上回来,他抢在田福贤前头说:“我已经听说了。逮住那个龟孙为国家除了害,
也为我挖了眼中钉!总乡约你知道我的脾x,我不在乎心平时吃四个馍现在还吃两
双。”田福贤却更富人情味儿他说:“再咋说总是你的儿嘛!他要是共党的小毛猴
分子好办,让他写一张悔过自新书,我再给岳书记说说情也就算了;你知道他属大
案要犯,甭说我,岳书记也不敢擅自处治,在县上只打个过身就直接送城里了……
”鹿子霖表白了一番于兆鹏被捕乃至被镣都闭眼不理的话,回来却急忙告诉冷先生:
“田总乡约回来了。”
冷先生立即实施营救女婿兆鹏的谋略。他吩咐鹿子霖回家去把大车套好吆来,
和相公一起动手把十只装中草药的麻包抬上大车,声言要把这些积压的药材送到城
里去卖掉,饥荒年月人命如纸没有来看病抓药了。他辞退了刘谋儿要鹿子霖亲自掌
鞭吆车。他吩咐鹿子霖绕道走过白鹿仓门口“子霖你去叫一下田总乡约,他女人病
了让他跟我一路走,顺路给他女人看看病。”田福贤失急慌忙跑出仓门,深信不疑
地爬上大车,连声询问他女人得啥病要紧不要紧。冷先生一如往常的简洁:“早起
你的一个亲戚来叫我我抽不开身去,大体问了一下病情给抓了两服药拿走了,你甭
急也甭问,问多了我也说不上来,咱们顺路去看看,我还到城里送药哩!”青骡拉
着大车在乡村间的官路上咯吱咯吱叫着,一直西进,终于停在一幢高大的门楼下,
冷先生打了个哈欠从车上下来。
进入田家的深宅大院,田福贤把睡意正酣的女人间得莫名其妙,自己也莫名其
妙地问冷先生:“内人没有病呀!也没有让谁去请先生呀?”冷先生却说:“我又
给人骗了,那人冒充总乡约的亲戚,骗了我两服药……小事一桩……”说着就往门
外走,鹿子霖从大车轮下钻出来丧气地说:“糟了糟了!轴颠断了走不了了!”于
是十只捆扎严密的麻包从车上卸下来送进屋里,田福贤爽气地说:“明r让车木匠
换外轴就是了。倒好倒好!咱兄弟仨难得聚在一起喝一盅。”酒过三巡之后,冷先
生解开了堆在台阶上的麻包,又擎着灯台让田福贤看他的“宝药”。田福贤看了看
麻包瞪起眼来,鹿子霖惊诧得差点叫出来,伪装药包的麻袋心里包裹着一堆硬洋,
十只麻包一个不空。田福贤说:“先生你这算做啥?”转过身厉声斥责鹿子霖,“
你这样弄法儿,你得跟兆鹏同罪!”鹿子霖吓得面如黄表:“田大哥我真的不晓得
先生葫芦里装啥药……”冷先生说:“你想法子放人。我救兆鹏只认得他是我的女
婿。我的女子从一而终这是门风。我再没办法就你想办法。”田福贤急头慌脑摊
开双手:“好我的先生哥哩!你这是着兄弟跳华山嘛!”冷先生说:“你想想办
法,你能想下办法。我知道你有办法可想。“田福贤苦笑:“我一个小小白鹿仓总
乡约,还不就是占着一道缝的臭虱!我能有个p办法!”冷先生说:“实在没法子
了也就算了嘛!这点子银货扔到你这儿,咱们得空儿来喝酒就是了。”田福贤坚持
不允:“你把麻包封严装到车上拉回去,我尽量想办法;你不拉走我就不管了!”
冷先住说:“我一辈子还没弄过二回头的事。”
重新上路驶出村庄以后,鹿子霖大声嘘叹起来:“啊呀呀先生哥你真是个冷先
生!你事先也该给我亮个底儿嘛!吓我一跳……先生哥,麻包里装了多少硬洋?”
冷先生坐在车厢里淡淡他说:“我没点数儿。我向来不数钱。这几年攒的货全端出
来了。让田总乡约慢慢儿点去。”鹿子霖叹惋起来:“恐怕你这十麻包银元撂不响
!”冷先生说:“撂响也罢不响也罢,反正撂出手我就不管它了。”
田福贤当夜把麻包里装的银元腾出来,埋到院子西墙根那棵合抱粗的香椿树底
下。他也没有数数儿,用竹条担笼象揽拾石头瓦碴一样把银元倒进香椿树下的深坑
里,点数儿已经没有多少意思了。他接着在西原故居的房屋里住了三天,谢绝一切
前来问安的巴结的新朋友。只说他在外头g公事累得受不了了,需要在家里养息几
天。第四天早上他骑马回到白鹿仓,后晌召集起九个保障所乡约和一些大村有影响
的头面人物的联席会议,提出一条建议:“要求省府将共匪鹿兆鹏押回白鹿原正法。
”得到与会者一致响应。田福贤第二天骑马进省城去,闯这个机关奔那个衙门牙硬
辞坚,申述白鹿原几万乡民正当而又强烈的要求,把在白鹿原上滋生又在白鹿原上
闹事作乱的共匪鹿某押回原上就地正法;三天后,以贺耀祖打头的三十多人的乡民
请愿团一呼啦跪倒在省府门前,声言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就永远跪下去绝不起来;国
民党滋水县党部书记岳维山被党部召回城里;他不仅不劝退乡民而且说服省党部郑
重考虑乡民要求,如此一来不仅可以达到杀一儆百的效果,而且可以让社会各界看
看共匪作为是何等不得人心……鹿兆鹏被押回白鹿原来了。
杀人场地选择在县立白鹿镇初级小学的土围墙西边,离上墙五尺挖着一排七个
深坑,七个被捆绑着的人面对墙壁,穿着显眼的是唯一身着褐s袍衫的鹿兆鹏,他
跪伏在中间,其中六个被宣布为杀人抢劫截路挡道的土匪和贼娃子。选择这儿做刑
场再明白不过,这所学校是鹿兆鹏在原上煽动共党革命的老窝巢,以示震慑。执行
刑法的是白鹿仓的团丁,他们自级建以来第一次得到出风头的机会,格外威武地站
成一徘。枪声响过,墙头上冒起一片蓝烟,七个人不见谁哼一声就毙命了,他们的
上下嘴唇铁丝串结在一起。尽管石印的杀人通先贴到每一个村庄的街巷里,仍然激
不起乡民的热情好奇,饥饿同样以无与伦比的强大权威把本来惊心动魄的杀人场景
淡化为冷漠。
鹿兆鹏已经被转移到白鹿书院。田福贤玩了一个换人的把戏。在鹿兆鹏被押解
回原之前,田福贤从县监提回来六个死刑。说是以壮声势,其实是为了鱼目混珠。
鹿兆鹏被解回白鹿仓的当天晚上,只在那个临时作为监房的小屋里躺了不到一个小
时,随后就被悄悄抬上他父亲亲自赶来的骡马大车,顶替他的替死鬼被强迫换上了
他的长袍。“冷先生故伎重演,大车上又垒堆起十个药材麻包,只不过没有装进银
元。而是掩盖着一个死刑犯人。他们把车赶到原坡头上,搀扶着兆鹏走进白鹿书院。
朱先生接过人以后说:“你们走吧!再不要来了。”
鹿兆鹏躲在白鹿书院连睡三天,轮番审讯整得他精疲力竭,种种民国新刑法整
得他体无完肤,睡过三夭三夜才缓过精神,饭量骤增。师母朱启氏给他精心调养,
早起一碗j蛋羹,午间是变换花样的面,晚上熬下红豆小米粥,他很快就调养得面
s温润了。
朱先生在他来到之前被县府抽调去做赈济灾民的事,隔三错五回书院来,回来
时只问问他的身体恢复状况就离开了,没有一丝他闲谈的意向。这一晚,朱先生回
来了,他走进先生的卧室去告别,也向温柔敦厚的师母表示谢意,他看见先生和师
母在昏黄的油灯。下喝着一碗黑糊糊的东西,凭着气味可以辨别出黑豆的苦涩,心
藏的感激的话倒说不出口来。鹿兆鹏默默地坐下来,“我要走了。”师母说:“你
能走得动?”朱先生没有说话,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黑豆惨儿。兆鹏做出一副轻松玩
笑的样子问:“先生,请你算一卦,顶卜一下国共两党将来的结局如何?”朱先生
芜尔一笑:“卖荞面的和卖合络的谁能赢谁呢?二者源出一物喀!”兆鹏想申述一
下,朱先生却竟自说下去:“我观‘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大同小异,一家主
张“天下为公’,一家昌扬‘天下为共’,既然两家都以救国扶民为宗旨,合起来
不就是‘天下为公共)吗,合不到一块反倒弄得自杀相戕杀?公字和共字之争不过
是想独立字典,卖荞面和卖合络的争斗也无非是为独占集市!既如此,我就不在注
重“结局”了……鹿兆鹏忍不住痛心疾首:“是他们破坏国共合作……”朱先生说:
“不过‘公婆之争’,鹿光鹏便改换话题,说出一直窝在心里的疑问:“我爸和冷
先生救我我没料到,田福贤怎么会放过我?我想见他们一面……”朱先生说:“他
们不想见你只给你捎来两句话。把名字改了离开西安,不然救你的人全不得活。”
鹿兆鹏说:“无须他们叮嘱我也得这样做,我在西安已难立足。还有什么话?朱先
生说:“田福贤让冷先生问你一句话:如若你们r后真的得势,你还能容得下他?”
鹿兆鹏不禁愣住,缓过神来说:“让他好好活着。我要是给活到他说的那种时候,
一定要叫他看到,我们比他们更光明磊落!”朱先生说:“冷先生本人留给你的一
句纯系家事:给女人个娃娃。给个娃,他女子在你屋就能活下去,他自己在白鹿镇
也能撑一张人脸……”鹿兆鹏软软地坐下去,双手抱住脑袋:“天哪!倒不如让田
福贤杀了我痛快!”朱先生说:“怎么又变得如此心窄量小了?”鹿兆鹏猛然站起
来:“我能豁出命,可背不起他们救命的债……先生。我走了,你老有话给我吗?”
朱先生淡然一笑:“我嘛只期盼着落一场透雨……”
饥饿比世界上任何灾给都更难忍受,鸦片的烟瘾发作似乎比饥饿还要难熬,孝
文跌入双重渴望双重痛苦的深渊,博大纷繁的世界已经变得十分简单,简单到不过
一碗稀粥一个蒸馍或者一只乌紫油亮的烟泡儿。当小娥扫了瓦瓮又扫了瓷瓮,把塞
在窑d壁壁d里包裹过鸦片的r黄油纸刮了再刮,既扫不出一星面也捏捻不出一颗
烟泡的时候,那个冬暖夏凉的窑d,那个使他无数次享受过人生终权欢愉的火炕,
也就顿时失去了魅力。八亩半水旱地和门房,全都经过小娥灵巧的手指捻搓成一个
个烟泡塞进烟枪小孔儿,化作青烟吸进喉咙里。孝文从火炕上溜下来趿拉上鞋,刚
跨出窑d一步,小娥在喊:“你走了我咋办?”孝文回过头去:“我总不能引上你
去要饭?等着,我要下馍给你拿回来。”他走出窑d时没有任何依恋,胸间猛然燃
烧的饥饿之火使他眼冒金星鼻腔喷焰。孝文不加思索地往白鹿村东邻最近的神禾村
去,进了村子几乎无暇顾及那些破烂低矮的门,端直走到神禾村头家财东李龟年的
青砖门楼下。李龟年看他撇了撇嘴角就走进门去,支使孙子给他送来一个豌豆面搅
着麦子面的混面馍馍。孝文不大在乎李龟年撇拉的嘴脸,沉浸在咀嚼混面馍馍的香
甜甘美之中。他斜倚在门楼下,一只肩膀抵在门楼突前的青砖柱体上,双手掬捧着
那个泛着豌豆黄s的馍馍,腮帮上鼓起一个圆圆的蠕动着的圪塔。吃完以后,他小
心认真地吸食撒漏在手心和指缝的馍渣碎屑儿,忽然记起小娥来,他顿时懊悔不迭
随即又宽宥了自己:“算咧算咧已经吃完了算咧!等下回要到手一定给她送回去!”
当他转到贺家坊贺耀祖家门楼下的当儿。正当午饭时间。贺耀祖家人报告了孝文来
讨饭的消息走出门来,亲热备至他说:“啊呀孝文!你扛在门楼下做啥?进屋进屋
快进屋来!”孝文跟着贺耀祖走进门楼进入院庭,心里想着,这回可以饱吃一顿了!
贺耀祖一家正围在厅房明间的方桌上吃饭,全部停住筷子惊奇地注视着他的到
来。贺耀祖指示家人给他舀饭,拉过一只矮凳放到厅房台阶上说:“坐下,在这儿
坐下吃。”在哪儿坐下都无关宏旨,孝文接过贺家儿媳递来的饭碗,迫不急待地开
始陶醉在纯粹白面条的美好享受之中,滚烫的面条丝毫不能减缓他吞食的速度,额
头上的热汗吊线似的滴流下来,当他吃光喝净期盼再舀一碗的时候,才听见背后响
着贺耀祖的声音:“你们今r个看见师傅了。我专门把这个好师傅请进门来给你们
开开眼界,白嘉轩在咱原上算得头一个仁义忠厚之人,还是保不定要出败家子儿,
你们没见过败家子今r个就见上了,你们要学败家子他可是个好师傅……”孝文刚
刚接住舀来的第二碗面条,心里猛然蹿起一股火来,想把那碗摔扣到贺家父子当面,
临了却软软坐下挑动细长的面条进人口中,他吃完之后抹抹嘴巴,回过头对贺耀狙
说:“你看中我当师傅,那我就住下不走了好不好?你啥时间还想让我当师傅尽管
捎话,咱不要工钱只图个肚儿圆……”
孝文继续往东南走,越往南走人地愈生疏,一天两天也难得讨一口剩饭一块馍,
却不断遭到恶狗的袭击,迫使他捡起一根木根,而腿脚上被狗咬烂的伤口开始化脓,
紫红的脓血从小腿肚上流过脚腕灌进鞋帮里。他随后就开始发烧,强烈的恶心使他
g呕出一串串带血的粘y。那一夜他从栖息的庙台上翻跌下来,浑身象浸透了井水
一样冷颤不止,脑子里却得到几天来的第一次清醒,而且意识到死亡即将临近了。
这一刻突然想起小娥,他放声痛哭,呼喊着小娥的名字,趔趔趄趄离开庙台……
经过两天连挪带爬殊死的行程,终于眺望得见白鹿村树木笼罩着村庄了。他在
路经熟悉的土壕时一阵情切过度的昏厥,就软软地从斜坡上翻滚下去,跌落在大土
壕里。他看见小娥正朝他抿嘴勾眼笑着爬上炕来,右手伸到左腋下款款地解开一个
又一个布圪塔纽扣儿,两只雪白的鹁鸽儿扑飞出来;她侧身倚躺在他的身旁,把一
粒搓捻得油亮的土填进烟枪小孔,俩人便你一口我一口地对抽起来;烟劲上足了,
俩人便在火炕上折腾瞎闹,破席上的一根蔑扦刺得他跳起来,趴在炕上撅起光溜溜
的p股,让小娥捉着给他从皮r里挑出扦刺来……孝文从针刺的剧疼里跳起来,一
只皮毛染着血污的白狗鸣呜叫着纵起尾巴跳开了,回头对他凝视一阵儿,便失望地
叫了两声溜走了。他抱住脚一看,脚面上和脚掌上留着两排对称的d眼儿,却没有
血流出来,他猜想自己的皮r里大概挤不出一滴血了。他的心头掠过一幅y森恐怖
的景象,那些被饿死的村道或庙台下的外乡人,村里人恐怕尸体变臭,就吆喝起几
个人把尸首拖到远远的坡沟里,胡乱挖个土坑塞进去埋掉了。狗们随后跟踪而至,
先是一条几条接着便拥来几十条颜s各异的大狗小狗公狗母狗,围着土坑扒挖,一
当那无名死尸扒出来,狗们就疯了似的撕扯噬咬,原上几乎所有的狗全都变成了野
狗,吃人的r吃得眼睛血红皮手上也染着血痕。白孝文几次看过被狗们咬得白光光
的人的腿骨,被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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