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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一看,见是白军师,手里端着枪,眼睛里闪着锥子一样的光芒。他命令:“把缆绳拴好,”枪口在刘大方身上戳了两下。刘大方依言把手里的索头又系住,然后,两手垂下,目光正视着白军师,一丝一毫的恐惧都没有。这时,又有两个人过来了,其中一个就是温金海,张口就骂道:“白军师,这小子真黑,把楼三子的脑袋都给勒下来了,”上来就要打刘大方。白军师手一摆,制止了他,对刘大方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现在可以肯定,你不是我们的人,确切点说,是我们的敌人。是谁派你来卧底的?”手里的枪摇摆不定,随时都有开火的意思。说着话的时候,把那根已经燃烧了十分之九的香头连着纸绳扔到了刘大方的脚下。
刘大方说:“我就是要杀你们这帮无恶不做的拍花党,为我梁大哥报仇。”话没说完,白军师用手枪的枪管猛抽在刘大方的脸上,他的脸立刻划破,血浆在肌r的抖动中更显吓人,表情也不真实地凶狠、强烈。白军师对手下说:“把他们都押到底舱去。”刘大方和那母女四人就一溜被拴在一根绳子上,连踢带打地被带走,连滚带爬地下到了最底舱。
底层黑得令人感到喘气都困难,刘大方和那个女人及她的女儿挤在一个角落,听着海水拍打船帮的声音,好半天不敢动一下。那个女人只是小声地哭泣,带动她的两个最小的女儿也要哭,却不敢哭出声来。她们还不到十岁,在几天之内就知道了这样一个事实:没有人能保护得了她们,要活下去,她们就得象大人一样懂事。刘大方握着小女孩的手,尽量把自己的热和勇气传给她们。他问那个女人:“你们说没说好什么时候该回去的?要是不回,他里会不会派人出海来找?”那女人只是饮泣,倒是她的大女儿,那个十六岁的姑娘答道:“说倒是说好了,可出海的事哪有个准的?有人晚回三个月,也没见队里找过呢。再说,队党支书跟我爹一直有矛盾,到上面告状,说我爹学大寨不积极,现在他巴不得我们出事呢,”说着,也哭起来。这姑娘灵牙利齿,是个人j子,只是这几天刘大方一直没注意她长得什么样,这黑暗中,更难看清。好象是个颇有主意的姑娘,刘大###得有了个说话的对象了,就跟她又说了一会各自的家乡事,稳定心神。
到了大约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舱门打开,有一包东西扔了下来。是五个地瓜,半生不熟的,大家还是狼吞虎咽地吃了。刘大方在思量,为什么白军师不杀了他,却要这样把他带到澳门去。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他想摸清在刘大方的后面,到底有什么样的靠山。以刘大方对拍花党的熟悉,另一方面对王栋的事也一清二楚,这对白军师来说,是相当可怕的一个信号,就是:即使逃到海外,他们的对头仍然不想放过他们,而那对头现在是谁他还不清楚。这使他心惊r跳,如何能放过刘大方?一定要慢慢地查明白就是了。
刘大方自己想得更多,无论如何,要找出一条生路逃出去,而且,要在到达澳门以前。他不能想象自己到了澳门,陷入那些比拍花党更恶的黑社会里,还会有什么样的机会生还。在黑暗中,他的返回家园,找王栋彻底算账的决心竟没有一点减弱的意思,想反,它更强烈了。站起身来,他靠着舱板往前摸索,发现这里只是底舱的一个间隔,手摸着的是一面壁板,前面又是一个隔间,而且有一个小门可以通过去。他自己弄到的打火机被搜走了,回到那个叫陆红军的女孩身边,问她:“有火没有?”陆红军问:“要火干嘛?”刘大方告诉她,他发现了前面的另一个隔舱,想弄个亮好看个究竟。“那又有什么用,还能出去?”嘴里这么说着,陆红军从衣领子里掏出三根火柴来,又从另一边的领子里摸出一块火柴皮,递给刘大方。刘大方很惊奇,问:“你怎么藏着火柴?”陆红军说:“我和妈妈给他们做饭,我就把半盒火柴藏在这里,妈妈说,万般无奈时,吞火柴也能自杀的,”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摸进那一间隔舱,刘大方用火柴点燃一根细麻绳,照着看这里的情形。原来这舱位是紧挨着机舱的,有一个小门可以通向那边,不过它是封死的,只能从外边打开。再看这舱位的里面有几个空油桶,一堆破鱼网,此外,还有几个塑料编织袋,不知装的什么东西。刘大方到跟前,把火对着编织袋一照,才看出原来是化肥,上面印着的是:“红旗化肥厂--磷酸硝铵肥”。再环顾四面,没有任何其他的出口,不由得感到失望,慢慢地就要退回。将到舱口时,他又停了下来。他的目光朝那几袋化肥盯着,有一种灵感激被触动了。他想起那次跟凌晨和王朝和看电影的事来。他们看的是一部罗马尼亚片子,叫<爆炸>,讲的是一艘货轮装着化肥着火,最后引起爆炸,把一个城市都给炸掉的故事。他对那个情节记得很清楚,尤其是那化肥就是一种磷肥,这,一下子触动了他的脑筋。
他过去,伏下身,把一袋化肥提起,想起了白军师说的,是老温借着给队里拉化肥的因由,将这条船偷出来的,不由得心中有了一个念头:莫非上天就是要我用这几袋东西干出点事?把口袋打开,手搓着白色的粉粒,他越发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机会。要把化肥点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把目光又落在那几个油桶上面。油桶是空的,他过去逐个检查,发现它们是装柴油的,多多少少,都有些残剩的油在里面。火绳烧完了,刘大方主意也定了下来。他回到头舱,又问陆红军要了几根火柴,并对她说:“快,带着你妈还有你妹妹,跟我来。”
他把她们领进那个舱位,用火绳照着,告诉了她们自己要干什么。女人们呆呆地听他说,有一大半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把六桶残油折进一个桶里,竟有小半桶之多。再把化肥都打开,几个女人按刘大方的指挥,把化肥一把一把地往空油桶里装。刘大方则把那堆破鱼网拉起,从中捡出一张稍完整的,再把其余的烂头拧成一股股网绳,在柴油里浸透。女人们把硝酸化肥装得快满,一共装了四桶,刘大方就把浸透油的网绳塞进每一个桶,女人们再用化肥将桶口封住。看看差不多了,刘大方领着她们回到头舱,把陆红军拉到一边,跟她小声说了几句,陆红军顿时会意,就可怕地尖叫起来。过了好半天,舱口打开了,那个在上面看守的人把头伸进来,骂道:“你个死x的,又嚎什么,少c了是不是?”早就站在梯子上,守在舱口的刘大方,倏地把手中的网抛出,套在了那家伙的脑袋上,猛力一拉,就把他扑通一声拉了下来。他一下子就跌进舱底,摔昏了过去。听了一会上面的动静,见没什么反应,刘大方就探出头,看了看外面的情形。此时正是半夜,天一亮就要到琼州海峡了,可以听到白军师在前舱说话,聚集了手下的人,布置登陆的事宜。
刘大方下来,把那个昏迷的拍花党拖进后舱,向女人们说明如何行动:“我把后舱点着火,他们肯定以为机舱着火了,就会下来救火,这时咱们就从头舱口出去,趁乱抢到小艇,就可以逃生了。从这里到海南岛不远,总之,咱们只有这一个机会了,千万不能慌,跟着我就行了。”说着,就和陆红军一道,把剩下的柴油洒在隔舱的四壁上,划着火,把油桶和四壁尽皆点燃。他们退回后舱,把小门关紧,带着那女人和小女孩上了梯子,守在舱口。就听见有人大叫:“机舱起火!”一阵纷乱中,便有不少人下了进去。又有人叫:“是间隔舱!”就听见白军师的声音:“赶紧把舱门打开!”一阵咚咚咚的砸门声,加上众人的惊叫,被浓烟呛得大咳的声音,使前面乱成了一片。刘大方低声叫唤:“跟着我!”就手抱着一个小女孩跃出了舱口。陆红军抱着最小的妹妹,拉着女人,紧随其后。
到了船左舷,刘大方让她们快上小船,自己把吊绳解开,把小船放了下来。就在这时,一个匪徒发现了刘大方,大声叫着,朝他扑过来。这里离海南很近,周围可能有船只在作业了,故白军师已严令不准开枪。刘大方不待他扑到跟前,一纵身,已经跳进海里。陆红军急忙帮他,爬上了小舢舨。回头看大船,这时已是浓烟滚滚,黑红的火苗开始往起窜了。刘大方接过陆红军手里的桨,拼命朝西边划去。陆红军忽然叫道:“哎呀,那大船!”
就看见大火已经把整个渔船吞没,冲天的浓烟在夜幕中是如此森然,相距百米,小船上的人竟能感到热浪面。刘大方奇怪,众匪怎么没有跳海的?正想着,就看见有几个人影冲到了甲板上,意思是要往下跳。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响,然后又是一声。那是震耳欲聋的巨响,小船上的女人和孩子都跳了起来,吓得抱住了头。刘大方也被震得一抖,把耳朵堵上。海浪一下子急涌过来,将小船打得左右猛摇,差一点翻过去。他们手抓住船帮,更骇然地叫唤起来。此时再看大船,只几分钟的工夫,它已经沉没了一多半,惟有舵楼的顶端还露在水面。再过了一会,便什么都没有了,海面上只有大量的灰烬在漂浮。刘大方他们感到自己的身上都挂满了灰,热火火的,令人骇然。
刘大方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拍花党的残余就这样消灭了,使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在心里说:“梁大哥,这些,你都看得见,对吧?”泪水就打湿了他的前襟。他低下头来,就看见一样东西顺着小船的流涡而动,一直漂浮过来,撞在船帮上。他一伸手,把它抄起来,发现是一个玻璃瓶,里面还装着什么东西。他仔细看了一会,才看出那是一张卷成一轴的古纸卷。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小艇划了一天一夜,看看到了陆岸。刘大方已经累了个半死,心中却很兴奋,抱起一个小女孩就要跃上岸去,忽听陆红军叫了起来:“哎呀,这是哪儿呀?”刘大方见她的表情十分古怪,说:“是海南岛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嘴巴顿时张大了,再也说不出话。远处有不少白色的怪模怪样的房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国人住的地方,其中的一栋高一些的楼顶上还飘着一面花花绿绿的旗。“坏了,”刘大方大叫一声,“这是澳门!”
刚要返身上船逃跑,就看到有三个穿黑衣服的警察跑了过来,手里都拿着枪,其中一个一边跑还一边吹口哨,朝这边大喊大叫。一看警察都是中国人的模样,刘大方就冲他们嚷嚷:“我们是迷失方向了,不是偷渡的!”哪有人听他的,当下警察把他们都反手拧到后背,戴上了手铐。那是一种小小的拇指铐,更让人难受。只有两个小女孩没有上铐,倒有两个警察抱着她们,带上警车,押着他们到了一个专关偷渡客的地方。
这是一间大大的板房,外面看象一座仓库,里面又脏又臭,有上百号的人在地上,或坐或卧,一个个委顿不堪。吃饭的时候,男女老少的就到院子里,排成队到一个大锅前去盛粥、领一个馒头。刘大方嘴里嚼着馒头,心里不住地盘算:“如何才能出了这个大猪圈?”一双眼睛不住地来回转动,观察着动静。他发现这里的人只有两个出路,要么是遣返送回大陆,那要跟大陆的有关方面联络,要把被遣返者的身份彻底查清,对刘大方来说这是特别不能接受的,那等于他自投罗网,大陆公安局肯定要把他抓回去法办的;另一条路就是在澳门有亲人的,这时可以出面,把偷渡者保释出去。陆陆续续的,还真有人就这么出去了。刘大方就问陆红军:“你家在这有没有什么亲戚?”
陆红军想了想,说:“那也不算什么亲戚,是我妈的一个什么表哥,五0年跑到澳门的,前年不知怎么的,还给我妈来过一封信,为这事,我爸还差点跟她闹离婚呢。”就问那女人:“妈,我表舅的地址你还记得吗?”那女人想了两天,才把那个人的地址想了个大概,后来还是管理处的一个办事员给反复核对,才最后明白的。刘大方就照那地址,以陆红军母亲的口吻,给那人写了一封信。足足过了一个月,都以为再不会有人来了,忽然有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来找“陈家英”,那是陆红军母亲的闺名。他叫朱一有,果然就是陆红军的表舅。当下办了手续,把她们一家人连同刘大方一起保了出去。叫了两辆黄包车,把他们五个人拉到他家,那是一个很旧的木阁楼,上边住人,下边开着一个手饰铺子,门口明晃晃地挂着一个“朱记金铺”的木牌子。
后院还有一间小木板棚,朱一有把她们母女安排住在里间,刘大方睡外头,实际上那只是一个门斗大的地方。说过了别来之情、海上之难以后,朱一有就让那女人为他家做饭打杂,给店伙洗洗涮涮之类。他又把陆红军送到皇后大道的一个酒吧里去做企台,一天能挣些小费的,回来如数交给他。刘大方没过两天也在一个制药厂里找到了活,一天三块钱,吃饭却得自己带。把钱都交给姓朱的,刘大方并无怨言,这好歹总是个栖身的地方,交了钱,寄人篱下的日子倒还好过一点。只是他看到那两个小女孩这时也给分派了活,气才不顺了。稍大的女孩不到十岁,小的那个才七岁多一点,朱一有却让她们每天糊药盒,就是从刘大方干活的那个药厂领来的活,一天两姐妹要糊三百五十个,才让吃饭。干不完或者没糊好,朱一有的老婆,那个长着一双大象腿的女人,就用一种恶魔式的声音骂,最后还动手掐她们,吓得两个小姐妹后来一见到她魂就丢了一半。
刘大方为此向朱一有提过,也求那女人不要对小孩子太狠了,被那女人给骂了个狗血喷头,朱一有对他也不满意了。刘大方看这两口子用心恶毒,分明是把他们当成会说话的牲口领回家来,给他们日夜不停地干活,就气鼓鼓地想:“怎么生一个法子治治这两个黑心家伙?”
他干活的药厂,在澳门可以说是一绝。五年前,一个拥有世界上第二大轮船公司的大富翁,越到老来,对医药越迷恋,尤其是着迷于提高性功能和长生不老之类的“奇药”。为此,他开了这家药厂,雇了一个更怪的人来经管。此人一半是药剂师,一半是炼金术士。他把药厂弄成一个各种中西药配方的实验作坊,每天那里冒着绿烟黑火的,散发着千奇百怪的气味,配制着也许永远也没人敢吃的药。刘大方只是个打杂的,对药类一窍不通,更不用说这些奇思怪想的产物了。他只是听说最近那个叫骆先生的药师又配成了一种新药,“叫安魂丸”,是为那些有心病并因此而不能吃、睡的阔太太们生产的,不管是疑心老公有外遇,还是为邻居美貌而嫉妒,抑或是怀疑自己来世可能要变成一棵树的,吃了这药竟然管用。事实上,刘大方发现,骆先生自己在试用了一丸“安魂丸”之后,好几天都昏头昏脑的,好象不省人事一样。他就偷偷地弄了三丸,晚上在朱一有两口子吃饭时,给他们下在了最爱喝的芝麻粥里。
朱一有两口子人事不知地连睡了两天两夜,在此期间,金铺也没开门,所有的人都放松神经,能吃的就去吃,能玩的就去玩。刘大方特意向骆先生请了两天假,带着那两个小姐妹去海边玩,捡了好多螃蟹回来煮着吃。可笑的是,朱一有两口子并不是马上发现自己少活了两天的,一醒过来,就急如星火催人干活,俨然是走在时间前面的人。后来,他们终于知道自己受了捉弄,而且是刘大方干的。朱一有把刘大方的铺盖卷扔出了门,他老婆更跳着脚骂,不许他再登朱家的门。刘大方轻蔑地一笑,说:“再见,朱大善人!”就一梗脖子走了。气得朱一有两口子在背后干张嘴,一时不知骂什么好,终于什么也没再骂出来。
药厂的骆先生倒很同情刘大方,因为在他的奇怪生产中,刘大方用他的好奇和钦佩,给骆先生以支持,使他觉得这小伙子将来是个可造人才,有可能的话,将来可能让他也学点技术什么的,给他当个助手。他把厂里的一个门房辞了,因为那人吸大烟成瘾,竟从厂里偷药材当大烟,每天抽得跟云雾大仙一样。刘大方就接茬当了门房,晚上就睡在那里,白天兼着打个杂什么的,都不耽误。
离开了朱家,刘大方对陆红军姐妹可没有忘记,经常到陆红军干活的酒吧去找她,打听两个小女孩的情况,让她给她们带去吃的或玩的。此时的陆红军经过打扮,显得从没有过的明丽动人,在那个“瓦伦次酒吧”已经成了一个大红吧女。刘大方在心里,已经把她看作自己的亲妹妹,有时看着她跟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心都要揪出来,劝她:“这不是正经人干的活,咱们换个别的吧?”陆红军问:“干啥?去麻丝厂?一天挣两块五?你还不如让我去要饭呢。”刘大方没有话说了,心里想:“我要是有一笔钱,才可以让她念书,当个秘书小姐,做一些正经人干的事。”就把那个装着古画的玻璃瓶拿出来,把它打开,展开那张<听鹤图>,偷偷地看着它。那种气象万千的仙骨之风,虽然在千年以后,仍能令人感到。刘大方知道,他决不会把它卖掉,因为这是跟王栋的罪恶相联系的物证,在以后报仇的日子里,它是要起作用的。
他把自己的工钱都攒下来,对陆红军说:“你别笑,这是给你的,过两年,你就可以上个夜校,学点文秘之类的。你也该攒点,别胡涂,你还小呢,为你的两个小妹,也该挣出个前途来。”陆红军把他的话也没当回事。这天,刘大方去酒吧找她,陆红军不在,同事的小姐只是捂着嘴笑,不跟刘大方说她去哪儿了,显然是得到过她的专门嘱咐的。刘大方一连去了三天,都见不着她的影。到朱家门口,他碰上陆红军的妈,问那女人,也说陆红军好几天没回家了。刘大方心里很紧张,知道她在背着他干什么事,就到处转着,可是哪里看得见她的踪影?
这天他蹬着三轮车,到轮渡码头去拉回一批药材,猛听那边有人在尖声吵架,围观的人很多。刘大方听那个声音很熟悉,心里格登一下,就急忙挤上前去。只见一个要饭的男子,正紧紧拉住一个女人,要她赔他的饭碗,冲着众人说:“各位大爷大乃乃给评评这个理啊,她不给俺一个铜板,这不要紧,可不能砸碎俺的饭碗哪!”张着大嘴半真半夸张地哭。刘大方一见那女人,眼睛都直了:她正是陆红军,打扮得无比妖艳,穿着旗袍,戴着名贵的手饰,高跟鞋的高跟象电影明星一样吓人。她正在尖声骂那要饭的,用手里的折扇抽打他的脑袋,要他松手,否则就要叫警察来,让他吃官司。刘大方见陪着她的还有一个男人,西装革履,一副公子哥的派头。他也在威吓那个要饭的:“快松手,要不我喊警察了?”忽然一拳,把那要饭的鼻子打出血来。
见他们如此仗势欺负人,围观的人无不心里有气,要饭的更是在地上打滚地哭,耍起了无赖,手里抓着陆红军的衣服可是毫不放松,眼见的那名贵旗袍已经给扯破了,陆红军就要出丑。刘大方忙上前,把自己怀里仅有的十块钱拿出,塞到要饭的手里,说:“大叔你别生气,这是我妹妹,她人小不懂事的,你就原谅她一回吧。”要饭的看到这么多钱,还有什么说的,就放开了手,倒朝刘大方作起揖来,大声说:“这位先生年纪轻轻,会说话,有担待,将来准成大事!”刘大方倒给他说得不好意思了。刚回头,要朝陆红军说话,她已经跟那个男人坐上黄包车走了,只听那男的问:“他是你哥哥?”陆红军说:“也不是那么回事。。。 。。。”两个人就走远了。
刘大方后来才知道,陆红军在做吧女时,认识了那个男的,是澳门一家大银行家的公子,先是陪他跳舞,后来同出同进的,再后来干脆把工辞了,跟那个卢少晖同居了。他们住在什么地方,谁也说不出,只知是在渣打东路一带。刘大方在那边守了好多天,终于有一个傍晚碰上了陆红军,她正跟卢少晖上一辆小汔车,一身珠光宝气,显然是要赶着出去参加什么舞会。见刘大方突然出现,她一脸的尴尬,看看没法躲掉,就没好气地说:“你老盯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养大的?”刘大方也生气了,厉声说:“红军,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看看你的打扮,哪还象个正经姑娘?快跟我回去,你妈和妹妹都想你呢!”陆红军说:“我偏不,你管不着,这是我自己的事!什么叫正经,要饭倒是正经,你让我也去?告诉你,人家卢公子是要娶我的,我们是在谈恋爱,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坏。”这时姓卢的上前,把刘大方拨拉到一边,说:“去去去,少管闲事。”
刘大方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卢少晖吓得面如土色,叫唤:“咦咦咦,你要干什么?你敢打人?”刘大方说:“你要是敢骗我妹妹,我向老天爷起誓,非把你的狗头砸成r酱!”卢少晖结结巴巴地说:“谁谁谁欺负她她她了?我就是要娶她做老婆的,你看,我都给她买戒指了。”陆红军上前,求恳地要刘大方把卢少晖放开,并举手让刘大方看她的左手上戴的一个钻戒,说:“真的,我和少晖已经订婚了,下个月就举行婚礼的,”看了一眼她的情人,脸上和眼中充满了柔情蜜意。刘大方把手松开,浑身仍在激动地哆嗦着,冷冷地看着卢少晖,最后又给了他一句:“你给我听好了,要是我妹妹有个什么事,我可饶不了你,姓卢的。”但是,最后一句他们没听到,陆红军已经拥着卢少晖上了车,一溜烟地开走了,倒洒了刘大方一脸的灰。
不多久,好多人都知道陆红军找了一个大阔少,朱家的人也对红军妈和她的两个小妹有了好态度,准备跟着沾光了。刘大方虽然心有不悦,想着陆红军真能过上好日子,能为她的小妹创造出生活条件来,也就渐渐释然了。算算结婚的日子快到了,他把自己的所有积蓄都拿出来,到“里斯本大厦”买了一个梳妆台,是真正的葡萄牙出品,打算送给陆红军,表示一下自己对这个妹妹的情意。尽管陆红军爱虚荣,不懂事,但是有了在海上的同生死的经历,刘大方在心里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把失去英英的痛惜之情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
这天晚上,刘大方在门房里刚睡下,为第二天陆红军的婚礼开始做梦,为他可能永远失去这个无知的妹妹而心伤。就听见有人敲门。他反应得稍慢一点,那敲门就变成了捶门。刘大方把门打开,见陆红军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衣裳破烂,脸上有血,嘴角也冒出血沫子,一颗门牙已经给打掉了。刘大方大惊,问她:“怎么回事?”陆红军扑到刘大方的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刘大方被吓了一跳,忙扶住她,让她坐在自己的竹床上,一边为她擦泪,抹去脸上、嘴角的血,一边细问端详。陆红军伤心已极,话说得巅三倒四,好半天刘大方才听出个所以然。
原来跟卢少晖订婚之后,姓卢的从未带陆红军去见过他的家人,也不决定婚礼的日子。陆红军一心嫁他,什么事都顺着他,这些自然也一任他胡说八道地解释一番,并不深究。跟亲人所言的婚礼日子,都是她自己想当然定下来的。可是越到最近,卢少晖跟她相见的日子越少,近一个星期干脆再不找她了,让她一个人独守空房。饶是如此,陆红军仍然没有想到别的,只是安慰自己说卢少晖是在帮他父亲做事,自然要忙得很。她从来不看报的,这天闲着无聊,就翻看一张<澳门早报>。谁知不看便罢,一看之下,脑袋顿时“嗡”地一下,差点没昏过去。在那张报纸的头版上,赫然印着一张照片,一看就是卢少晖,笑容可掬,在他旁边还有一个年轻姑娘,两个人亲密地拥抱着在跳探戈。在照片的下面一行标题:“卢会长之长子与廖董事长之独女昨日订婚,共结连理”。
陆红军一下子就处于半疯狂状态,大哭大叫着,不顾一切地出门去找卢少晖。在澳门,没人不知道卢家华厦的,自然很快就找到了,正碰上卢少晖同那个年轻姑娘,他们一身运动装,显然是刚打完网球回来,有说有笑的,陆红军从未见卢少晖跟她在一块时有那么高兴过。她扑上去,怪叫着:“卢少晖,你这个人面兽,姑乃乃今天跟你拼了!”就去抓他的脸。卢家的人早已冲上前,把她粗鲁地扯开,摔到了当街上。那姑娘惊问:“她是谁?”卢少晖呸了一口说:“是一个吧女,我跟她跳过一回舞,就把我给缠上了。”陆红军气得要死,大骂他是人面兽心的畜牲,把她玩够了,已经搞怀孕了,就想这样一下子当一块破布似地甩开。卢少晖大怒,上前就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打得满面开花,她顿时被打得昏迷了过去。等她醒来,已经被卢家的下人给塞进黄包车,送回渣打街了。
陆红军连哭带闹,把事情讲完,扑进刘大方的怀里,大叫:“方哥,我这回可没脸见人了,你可要给我出这口气啊!”口口声声她不想活了。刘大方把哭成泪人的她安顿好,在他的小屋里睡下,一直折腾了一整夜。陆红军终于安静下来,在睡梦中仍在一抽一抽的,小模样可怜极了。刘大方就出门,到黑市上买了一把苛特式手枪,不到晌午,悄悄来到卢家华厦外面,在大门对面一个长满长春藤的假山后头,藏下身来。足足等了一天,也没见卢少晖的人影。但他一点也不心急,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好象准备就这个样子等上一年似的。
晚上十点半,一辆黑色的小汔车从东边大马路驶来,车灯耀眼,进了卢家的车道。卢家的大铁门缓缓打开,让那车驶了进去。把门人没有注意到,此时有一个灵活的身影,紧挨着车身,随着它进了卢家大院。开车的正是那个女郎,坐在她旁边的是卢少晖。两个人在车里又说了约有半个小时的话,卢少晖才跟那女郎又亲嘴又亲手的,折腾了几回,才下车来。那女郎就把车往回开,卢少晖刚吹了一声口哨,要跨上台阶,就觉得有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顶住了他的腰眼。一个声音说:“别动,转身,朝右边走,出声就开枪。”他只好把双手垂下,全身象一只袜子那样松驰,乖乖地顺着枪口的暗示,朝右手边的小路走去,不多时就绕到房后的花园里。这里花多草密,白天钻进人来都难找,夜晚更跟迷宫一样。月光正明,卢少晖回头,才看出握枪着他的正是陆红军的哥哥,心就凉了一半。他记得这个年轻人给他的警告,问题是,他没拿那当回事。
刘大方说:“知道我是谁吗?”卢少晖颤声道:“知知知道。”刘大方问:“知道为什么找你吗?”卢少晖张张嘴,想说别的,最后还是说:“知道。”刘大方问:“你知罪吗?”卢少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哭着说:“大哥饶命!”刘大方一声冷笑:“你还想活命?我妹妹的命怎么办?”卢少晖赶紧说:“我给她钱,多多的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够她们娘俩过一辈子的。”刘大方气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他妈的澳门人,就知道钱钱钱,一分钱你们就能出卖朋友,三分钱连亲娘老子都不认了,有钱就能有一切,这就是你们的生活哲学,对吗狗杂种?” 卢少晖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刘大方把枪一抖:“你的臭钱我一个都不要,知道吗,狗娘养的?”卢少晖不解:“那那那你要要要什么?”刘大方把枪在他的脑袋上重重一敲,他的头上立起一个大包,疼得卢少晖要哭,却又不敢出声。刘大方道:“我要你跟我妹妹结婚。立刻就结!”
卢少晖呆若木j,好半天才说:“这个这个,我们没没没有爱情啊,”一脸的可怜相。刘大方怒极反笑:“你他妈的也配谈‘爱情’?你们这种狗东西,找女人,不过是为了打一炮,就象擤鼻涕一样,完了还得喝两个生j蛋,吃三根西洋参,再来一盒鸟j白凤丸,大补特补,为了再跟哪个女人打一炮。女人对你们来说都是泄欲器,怎么你他妈的倒还知道有爱情这两个字?你给我说说,跟现在这个女子,你又有什么爱情?”卢少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来。刘大方要打,他才承认道:“她爹开了两个麻丝厂,她。。。 。。。”刘大方大骂:“说了半天,还不是为了钱?你们这帮狗男女,在一块就是动钱的心眼,有钱就是友,没钱不如狗,什么时候你们能把手里的臭钞票放下,抬头看看星星?嗯?!”卢少晖见刘大方的表情,以为他要开枪杀人的,吓得n就哗地一声流了出来,把裤子淋透。
刘大方喝道:“快走。”卢少晖问:“去去哪儿?”刘大方骂:“c你妈的,还能去哪儿?跟我妹妹去结婚!”飞起一脚就踢在他的下巴上,把卢少晖的牙齿踢掉了两颗,血流不止。卢少晖吓得赶紧起身,跟着刘大方就走,腰几乎要弓到地上。刚一出花园,便有七八只枪对住了刘大方的胸脯,都是穿黑衣裳的警察,还有一个人在旁边,正是那个开车送卢少晖回来的姑娘。
刘大方被关押在西警暑,一关就是一个月,这期间既无审讯,也没有任何人来看他,就好象这个人永远要从世界上消失了似的。他正在着急,这天下午一个警察打开门,提他出来。他以为是去见法官,不料那警察把他领到大门外,一把推他出去,随手将门关上了。刘大方转了一圈,发现自己是在狱外的大街上,才知道自己被释放了。他知道,在这里把人放掉,一定要有外边的人来保。却不知保释他的是哪个。他当即想起了陆红军,就急急忙忙去朱家看她。从那里他得到的消息令人吃惊:朱一有爱理不理地告诉他,陆红军嫁给了一个葡萄牙海军军官,上星期已经去欧洲了。
刘大方回到药厂,那里有了新的门房,告诉他厂子里早就把他开除了。他一连吃了两惊,又急又悲哀,真想坐下来大哭一场。这时门房象是忽然想起来,递给刘大方一封信,说是一个小姐送过来的。刘大方见信封上果然有自己的名字,就拆开,料想是陆红军临行前给他留的告别信。抖开信纸,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这是一个陌生人写的,先是问他好,然后要求他接到信以后去一趟圣保罗大街№3113,说有一个人想见他。信的暑名是“nancy”,刘大方自然不认识。他想:“一个洋人,怎么会认识我,又想找我做什么?”满腹的狐疑。身无分文,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于是就决定往那里走一遭,看看那个洋鬼子能把他怎么着。
找到那个地址,就发现那果然是一座洋房,院子里有花园和草坪,前面还有一个喷水池,水面上还有白色的外国小人,都是赤l身体的,令人不敢多看几眼的。白漆大铁门关得严严的,刘大方到了跟前,不知道按电铃,只是用力想把它推开。鼓捣了一会,就有一个穿制服的仆役过来,问刘大方想找谁。刘大方把信递给他,那仆役看了一眼,就拿着信回去,进到洋楼里去了。约么过了十几分钟的工夫,那仆役又出现了,到了门前,也不说话,把门打开,示意刘大方跟着他走。
他把刘大方领进洋房里,进了头一道门,就是一间特别大的客厅。仆人朝沙发上指了指,意思要刘大方在此等待,就把门关上,自己出去了。刘大方坐在沙发上,从来也没见过这么豪华的屋子,左自右看都感到浑身不自在,同时心里也在打鼓,不知这个洋人找他到底是为什么。正在胡思乱想,听到有衣裙走动的声音,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水味,然后,才看到一个人从那边的楼梯上下来。刘大方发现那是个女人,定睛一看,正是卢少晖的女朋友,那天在卢家花园警察抓捕刘大方时,她就是在场的。原来是她要他来的,刘大方的心顿时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知道今天凶多吉少,一时不知是跑掉好还是硬着头皮挺下去,站在那里只是发愣。
那姑娘朝刘大方伸出手来,说:“我叫南希,你就是刘大方吧?”刘大方不想跟她有任何关系,却不自觉地把手伸过去,跟她握了一下,觉得她的手又小又凉。刘大方偷眼打量,发现这个叫南希的姑娘个子很高,长得很文气,举止稳当,不苟言笑。事实上,她几乎从不笑,说话时或听别人说话时就象听一个悲惨故事那样专注,带着淡淡的、有些哀伤的眼神。刘大方很不喜欢她,首先一个中国人起个外国名就叫他别扭。另外,她是卢少晖的女人,他应该恨她才对。
南希说:“那天你跟少晖发生的事,我亲眼看见了。你一用枪住他,我就发现了,因为当时我刚出大门,回头看了一眼。见你把他带到后花园,我就让卢家的人先去报警,然后,跟到了后花园。所以,你们说的话我全听见了。你是一个非常不一般的人,刘大方。我当时听了你对他说的话,的确,在澳门,你很难听见有人这样说话,这里的人,真象你说的,实在是太没意思,太浅薄了。我当时就想,要是有一个象你这样的朋友该多好。刘大方,你很聪明,说心里话,我想交你这么个聪明的朋友,没事说说话。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把你保释出来的。你是从大陆来的,对吗?”
刘大方半天没说话,用敌视的目光看着她,终于问:“咱们怎么能做朋友?我是一个流浪汉,你是千金小姐,更何况,你是卢少晖的人。”南希的脸好象有点红,表情上却看不出来。她说:“我找你来,就是为这事。你工作没了,陆小姐又去葡萄牙了,恐怕在澳门在没亲人了,所以,要是你不在意,我家这里倒有工作,比如,你可以在做个园丁,比较轻松,也没人干涉你平日的生活,这样,你就有时间读点书。”刘大方气得要乐:“读书?我可上不起洋学校。”南希说:“这,不要紧,我可以想办法解决。甚至,我也可以教你一些基础的东西。”刘大方真地笑了:“明说了吧,你千方百计地要把我弄到此地,到底有什么用意?我想,这又是卢少晖的主意吧?是不是要来个西门庆智陷武松啊?卢少晖是千方百计要取我项上的人头的,这,我是有准备的。”说完,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南希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说:“你完全误会我了。我是一个人想要跟你相识,交个能谈得来的朋友。我自认为你不是坏人,至于别人如何想,我不care。如果你认为没必要,或者看不起我这个人,那也没什么。请你自己走路就是。”说着话,她站了起来,显出了下逐客令的意思。刘大方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也好,卢少晖也好,永远都不会跟我这种人交朋友的。”刚说到这,外面进来一个人,正是卢少晖。一见刘大方,他吓得如同白日见鬼一般,脸上的血一下子就没了,大叫:“你--你怎么样敢到这里来?”做出了一副马上报警的姿势。南希说:“是我让他来的。”对刘大方道:“你要是有什么困难,要我帮忙的,请再来找我。我是不会把你当要饭花子的。”卢少晖一听,更惊:“你怎么还让他来?这小子是个罪犯啊!”几乎要跳起来。又对刘大方叫喊:“下礼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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