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飘落水自流

第 12 部分

焖子确实好吃,真后悔这么好吃的东西认识小晏之前一直没尝试吃过。我抹抹嘴,又要了一个蔬菜粥,路边的蔬菜粥,外送咸菜咸鱼的蔬菜粥,真想看看是什么模样。
我和小晏一人要了一碗,面对面地坐着吃,这家伙让我大开眼界,比饭店做的强百倍,我就感叹,谁他妈瞎掰,便宜就没好货?!
小晏边吃边说,怎么样,绝吧?今天咱们来晚了,人家只剩下咸鱼送了,要是早一个小时准有咸菜送,好几种咸菜,随便挑,管够儿吃。然后小晏说,以后别去吃饭店,吃不饱,以后饿,我带你出来吃东西,绝对物超所值。
我没表态,看着小晏手里拿着一片烙咸鱼,吃得嘴唇墨黑,就笑了,我说饭店的东西不比咸鱼好吃?怎么吃不饱?你是吃不惯吧?小晏用面巾纸擦着手,她点头,她说真是吃不惯,你看那天在火锅城,那个服务员,咱们坐着吃,人家站着看,你不觉得别扭?我说不觉得别扭,我用纸帮小晏擦擦脸,她吃得脸上都是,不擦干净就跟小花猫似的。小晏拿过我手里的纸巾,她说,小阳,我觉得别扭,我当时看着那个小服务员出去,我心想倒叫她一起吃饭干嘛,把她得都不能呆在屋里,还得去门外站着。我就想起以前的帝王时代,三皇五帝官僚富商什么的,吃个饭身边陪着丫鬟,那些斟酒倒茶的画面一下子都在我脑里跃然了,不是说改革开放,不是说人人平等吗?从这个看,也没平等啊?
我无可奈何地笑,我说你别傻了,人家小服务员都没觉得别扭,你别扭什么,赶紧吃,吃完回家。
第二章 抚摸灰尘(71)
小晏看看手表,哇地一声,她说,不吃不吃了,我们去麦凯乐,来不及了快走!
在麦凯乐的正版音像店,小晏给我买了一盘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cd,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呀?要买我有钱,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没钱吧?小晏粲然地笑,她说,知道你有钱,知道你富裕,可我买给你的生日礼物总不能让你掏钱吧?你总听那些粗犷的歌,听得人都跟着粗犷了,这个cd里有一首钢琴曲是我最喜欢的,叫《秋日的私语》,你回去听听,听完告诉我感受,看看咱俩感觉一样不一样。
小晏请吃饭柳仲她们都不让,大家都知道她家困难,父母下岗,没什么经济来源。所以我当时拿着cd心里特别沉重,我心想这盘cd可是一百二呀,对我不算什么,但对小晏来说估计是半个月生活费了。
我和小晏在麦凯乐又逛了两圈,小晏就是那份光看不买的人,不疾不徐看半天,一瞅价签撒丫子跑,和她逛街特别旷日持久,没有跟柳仲一起血洗商场的快感。
我们走到一个儿童玩具的柜台,那些琳琅满目的毛绒娃娃摆了好几排货架子,可谓横躺竖卧,各色各样。
小晏被吸引进去,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看得特欢喜,眼里都是童真。她蹲在一只巨大的流氓兔面前,她说,小阳你快来呀,你看它,跟你一样傻里傻气的。
我把cd放在柜台上走过去,我说你知道什么,这叫憨厚可掬,跟傻有很本质的区别,别瞎点评。
小晏抓我头发,她笑着说,是啊是啊,你不傻,你憨厚,你比老农都憨厚行了吧?说完继续爱不释手地摸着那些横躺竖卧的毛绒娃娃,摸得特上瘾,把我晾在旁边理都不理,好像也忘了我在旁边,一门心思光顾着玩娃娃了。
我看着小晏痴迷专注的样子,就想起她跟我说的她的小时候,那个山沟,没有玩具没有图书没有新衣服穿的那个穷山沟,我想象着一个小女孩站在金晃晃的麦地里,她望着天,天上浮云无声,她望着地,风把麦子吹起浪层。
我大面积地看了看那些货架上的货品,有一股冲动就是把它们全部买下来,全部买,买下来铺在小晏每天走的路上,每天给小晏踩,踩烂了换新的,然后接着踩,直到有一天她不再痴迷这些,不再为它们留恋止步为止。但就算我买,估计小晏也不会舍得踩,她不是那种失去的东西就要拿回来从而证明自己了不起的人,她不是!
我按捺冲动,气脉丹田地平静了平静,我说,我们走吧。小晏依依不舍地站起来,鹅行鸭步,她问我是不是不喜欢那些娃娃,所以急着走。我没吭声,也不回头。小晏明察秋毫,似乎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像是哄我又像是告诉我,她说,嗨嗨嗨,小阳你慢点走,你怎么跟狗福久一样倔脾气,真是俩熊!
我回个头,我说谁叫狗福久呀?土了吧唧的。
小晏小跑赶上我,她故意退着走,说,狗福久就是狗福久,你买的狗熊呀,你忘啦?
我说,狗熊就是狗熊,干嘛叫什么狗福久!
小晏神气活现,她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小时候在农村,邻居家的小孩不好养活,妈妈就会叫他狗剩儿,还有叫狗蛋儿的,狗福久怎么了,不比狗蛋儿好听呀?
好不好听它都是一个玩偶!
你怎么这么说呀,我没把它当玩偶!
你别告儿我,你还把它当人,还给它刷牙洗脸洗衣服!
对了,那个牛仔背带裤褪色你知不知道,洗几水下来,变灰色了。
商场的广播放着流行歌曲,来来往往的人挨肩擦膀,我走得有些气冲冲,小晏这会儿走得袅袅婷婷。她边走边说,中学时候,同学之间互相送礼物,每年过生日,都能收到几个小娃娃,但都没你买的那个大,穿着衣服跟真格一样,哎,你买那个花了多少钱呀?
我不说话。
小晏接着说,其实小时候喜欢,眼羡,看见谁拿个茶叶蛋大小的娃娃也眼羡,但那都是小时候,现在有钱要花在刀刃上,那些东西不能吃不能用的,也就随便看看。
小晏边说边望着我的脸儿,我就觉得她特聪明,特善解人意,她总可以轻而易举地d悉我的心理,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干什么,她察言观色的本领把我整个人都解剖了,就连我肚子里有几根蛔虫,哪根一蹶不振,哪根趾高气扬,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喜怒哀乐,绝对的泾渭分明。
出了麦凯乐,小晏说她该回家了。我看看表,我说送你吧。小晏笑着摇头,她说,狗福久还是赶快回家听cd吧!
我迷糊,我说不是,你叫我狗福久?你不是说小孩不好养活,当妈的取个小名儿,你这不是拐弯抹角让我喊你妈吗?那我真喊,可别嫌把你喊老哈!
小晏嘿嘿乐,说,你急转弯也不慢嘛!呵,赶快回家,很晚了。
。。
第二章 抚摸灰尘(72)
我恍惚一下,突然发现两只手竟然一直抄在裤兜里,我说,糟了,cd呢,cd,好像落在柜台上。
我呼哧呼哧又跑回玩具柜台,小晏鼻头冒着汗向服务员反应了情况,希望她能帮着找找。结果小服务员头不抬眼不睁,说她没注意,没看见。玻璃柜台一览无余,确实没有cd,我心想这一百多块钱就这么没声没响地没影了,小晏非心疼死不可,我也打心眼里难受,我从来没那么在乎过一百多块钱,前前后后连柜台下面都找遍了。我们正愁眉不展的时候,一帮男的从两排货架中间走出来,其中一个男的手里端着一盘cd,他走到我和小晏面前,脸上冷峻得狂妄,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显得格外沉郁。他眼睛很小,却有神,饱含了无边的谋略,就是叫人看了会紧张害怕的那种。他把cd递过来,扬扬嘴角似笑非笑地说,还你。小晏一看到cd特高兴,连连说谢谢。男人轻轻扼着手腕,他说不客气。然后他扫了我一眼,含蓄而短暂的一眼,他不看,我还没想起来,这个人不就是美丽拐着胳膊的男人吗?那个我第一次去俱乐部遇见的男人吗?我正在苦苦回忆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男人伸出手跟小晏说,我叫高业。我看见他的手掌又厚又大,五指细长,小手指上还套着一枚玉尾戒,很宽,很富贵很粗豪的感觉。小晏没有和男人握手,她大概是还没想过需要握手,她说,很高兴认识你,再见。然后就抓上我的手朝出口走,走得飞快。我们一直走,一直没有回头,但我感觉得到身后有一束锋利的目光,那束目光甚至有些凶狠,就像机关枪的快速扫s无不准确地打在我和小晏脚下的路上。
〈32〉
我一直在想高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他也会光顾儿童玩具店,怎么他走到哪里身边都会带着一帮剽悍的男人,冷峻沉郁,神出鬼没的。他不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或是私生子吧?要不他是坏蛋,狂妄自大草菅人命的坏蛋?我这个小孩不点儿怎么思想那么复杂呀,再说我这么才貌双全才高八斗财源广进恭喜发财的一个优秀小青年,老天怎么可能让我遇上坏人呢!对!达官贵人家的私生子,贵人多忘事,忘了见过我,肯定是这样!
这个暑假继续平淡无奇地过着,我每个星期在俱乐部有四节课,因为窦俊伟请假回老家了,我们班就c在方华班里给方华带着,那种感觉就跟没爹的孩儿似的,憋屈!
2000年的夏天,大连格外闷热,除了上课,我几乎足不出户,每天在家里吃呀睡呀听着《秋日的私语》,始终沉醉在那悠然而凄婉的旋律里,始终感觉意犹未尽,说起来它并不是催人泪下,只是叫人沉淀太多,所以有一点儿故事的人都会喜欢的。其实以前经常在kfc听到它,可能当时只顾着吃汉堡喝可乐了,也没觉得这首曲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完全当作进食曲儿听了。有的时候生活中忽略的细节往往都是最值得重视的,避重就轻往往就会失去你最想要的,而你还不知道,还在千回百转地找,特邪门儿。
柳仲打电话我正在看跆拳道的光盘呢,她每天都会给我通电话,一天不闹腾我都不行,就连发现自己长出一根白头发的小事儿也会第一时间告诉我,放东西忘了地方动不动也抓着我问,好像我是她一电子记事本,而且还是特大号内存的。
我妈小跑把电话接了起来,柳仲在那头一口一个妈,我妈在这头一口一个闺女,这一老一少亲热的啊,没法儿没法儿了。我把电话接过来,我说你省省吧,贫也没有用,我妈管青少年女的都叫闺女,不是光冲着你。柳仲笑得哼哼哈哈的,她说,不是贫,我是真心喜欢你们家老太太,现在都时兴换男朋友换女朋友,要是带换妈玩儿的我肯定换,把我们家那个整天粘在麻将桌上的老佛爷给换下来,废了她一手遮天的权儿!我说你可得了吧!让你妈听见了非骂你个痛快!谁废谁,难说!柳仲切了一声,大概在电话那头干瞪眼儿呢,她这辈子都是鸭子下锅r烂嘴不烂,那张嘴硬着呐!我说,得,你有话赶紧说,我下午还要上课,这阵子我是方华带的,去晚了该横我了。柳仲拿出一种随便你横,反正横的不是我柳仲的语气,不慌不忙地说,大■■,估计你还不知道吧,你姐谈恋爱了,不久的将来她就会亲口跟你说,你就准备好礼钱静候佳音吧!
我把眼睛从电视上摘了下来,我心想我姐去上海还没回来呐,再说她也没男朋友呀,那就算她有男朋友,柳仲是怎么知道的?柳仲再怎么四通八达,她也不可能跟上海都通达了吧?我本来是一只耳朵听光盘一只耳朵听电话的,不过事关重大我干脆两只耳朵一块儿听电话了。我揣着满腹狐疑问柳仲,我说我姐去上海了,你说她谈恋爱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仲笑得■兮兮,她说我亲眼看见能有假?在周水子机场所有人都看见了,你姐跟一个老实巴交的男的比肩并起地推着行李车从通道口里走出来,然后比肩并起地叫了出租车,比肩并起地装上了行李,比肩并起地朝着幸福的方向驶去了。我和我妈去机场接个亲戚,我看得那是一清二楚,那出租车的牌号我还记着呐,千真万确的事儿,半点儿瞎编乱造都没有。末了柳仲挺正经地说,你姐岁数也不小了,是该处个对象筹备结婚了,那小伙儿板板正正的不像是个流氓无产者,可得让你姐好好把握机会。云南白药膏抹腚上,尽快搞定哈!
第二章 抚摸灰尘(73)
和柳仲讲完电话我就去俱乐部上课了,我并没有完全相信柳仲的话,也不是一点儿都不信,我是心想事情也许根本不是柳仲所说的那样,也许那个男的只不过是叶雨的老客户老同学什么的。反正叶雨有了男朋友不会不告诉我和我妈,我妈整天催着她找对象找对象结婚生子结婚生子,没白没夜地絮叨,我要是叶雨的话我早精神分裂了都,有了男朋友还不赶紧领回家堵老太太的嘴啊?
换上道服,我来到方华的教室,003教室,我正奇怪今天自己是我们班第一个到课的同学的时候,方华跟我说窦俊伟回来了,让我回001教室上课。我听了那个高兴呀,撒丫子往自个儿班跑,这下终于不用再看方华那张凶巴巴的老驴脸了,估计我们班同学都乐坏了。
从方华教室一出来,窦俊伟和我撞了个正着,他穿着便衣还没换上道服,他说,吴小阳,还没到上课时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点事儿。然后窦俊伟把我领进办公室里,他从小柜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我,挺大的包,还挺沉。我心想这是什么礼物呀,我最近收礼物都收上瘾了,叶雨送表,柳仲和文文送水晶,小晏送cd,刘星跟北京都记得我生日,又寄贺卡又寄钱包的,这家伙教练也送礼物给我,真是受宠若惊。我正琢磨着包里头装的是什么东东的时候,窦俊伟说,今天我和叶雨坐一班机回来的,她的东西落在我这儿,刚才我们通了电话,她说把东西给你带回家,你先放到更衣室里,等下课带走。窦俊伟慢条斯理地说,我都听蒙了,从办公室一出来,我就奔更衣室去了,我不是着急放东西,我是着急打电话给叶雨,我这会儿真是晕头转向了。
电话一接通,我就问叶雨,我说,姐,我们教练让我带包东西给你,挺大一个包,说是你的东西。柳仲在机场看见你跟个男人一起回来的,你们比肩并起从通道口走出来,比肩并起叫了车,比肩并起地……那个男的是不是就是我们教练?
叶雨半天没反应,估计是被几个“比肩并起”噎着了,她缓和了缓和,说,小阳啊,咱晚上回家说好吗?
我妈得知叶雨晚上回来,烹调了一桌子菜,又是排骨又是jr的,还煲了汤,特勤快。我就纳闷家里是不是停电啦,怎么冰箱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做了,这老太太也忒偏向了点吧,平常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可没这么犒劳过我。我正大发牢s的时候叶雨回来了,手里提着俩生猛海鲜的口袋,说是路过市场买的,还活着呢!我妈接过口袋又进厨房了,我妈说我们一家三口很久没在一块吃饭了,今天有什么做什么,得好好吃上一顿。
趁我妈不在,我赶紧查明真相,我把叶雨摁到客厅沙发上,我坐对面,然后就像审问犯人那样审她。我说,姐,你什么时候认识窦俊伟的?你们怎么会坐同一班机回来的?你东西怎么会落他那儿?他怎么会知道你叫叶雨?他怎么会知道你电话号码……
我问得那叫一个速度,我当时是满肚子疑团,要是得不到合理的答案,什么好吃的也吃不下去了。叶雨神情自若,她只说了一句话就把所有问题都回答了,也把我给震惊了,她说,窦俊伟是我后爸的儿子。
我晕,我说不会这么巧吧?你妈是他后妈,他爸是你后爸?
叶雨点头,她说是啊,我们也是刚刚知道,不过还好,他人很好相处,安安静静的,没什么话。
叶雨说,窦俊伟和他的母亲一直生活在大连,他母亲几年前过世了,他一个人一直留在这边儿,已经十几年没回过上海,回去当天都找不到家门。大妈叫她去接他,在机场,窦俊伟笑着跟叶雨说你是吴小阳的姐姐吧,他扯着身上的t恤比划比划,叶雨这才想起自己那件被洒满菜汤的衣服,然后两个人彼此微笑。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像柳仲说得那样,什么比肩并起的,净扯。我说,姐,大妈看到你回去了,特高兴吧?都这么多年没见面,大妈肯定老了吧,老太太的命真是够苦的,窦俊伟他爸一死,又剩下她自己,没个伴儿。我这么说完就后悔,叶雨低着头眼泪哗哗的。我知道叶雨心软,虽然这些年因为种种无奈大妈对她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但大妈的难处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怎么可能记恨自己的妈妈!
我看着叶雨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我也特难过,我就觉得自己忒不懂事了,说话都不经过大脑,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笨死了!
我安慰叶雨,我说,姐,你快别哭了,你哭我也想哭。
叶雨的眼泪擦不干净,她抽抽搭搭地说,我妈真的老了,头发全白了,一直住在阁楼,腿还不好,我爸把我和我妈这一生都给毁了,当初为什么要把我判给我爸?为什么不是我妈呢!我妈想我想得眼睛都哭瞎了,到底是谁做错了啊!
叶雨泪汪汪地看着我,她说,小阳,我想把我妈接过来,要不我就去上海,我不能把我妈扔在那儿,我妈现在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这么多年都还没尽什么孝道……说到这里,叶雨哭得更厉害,这时候我妈乐颠颠地跟厨房里端盘大螃蟹出来,叶雨哭得稀里哗啦,还怎么吃饭,根本吃不了饭了。我妈摘下围裙横了我一眼,末了,把叶雨领她房里了。
第二章 抚摸灰尘(74)
那天晚上,我妈房里的灯一直没关。第二天,我听我妈说,叶雨死心塌地想回上海去,她说大妈在那边生活了那么多年都习惯了,怕接过来她不适应气候,但说什么也不能再住在阁楼,阁楼里潮湿,大妈的风湿病受不了潮湿。叶雨的打算是把花店卖了,然后到上海买栋房子,让大妈晚年能够过得舒适一点,至于自己,怎么样都行,随便找份工作能够养活老太太就行。我妈在我面前夸叶雨是个孝顺孩子,我妈说这一点小的时候就能看出来,我小的时候放学了撒野玩儿,玩得都忘了回家,还得找回来。叶雨从不,她特别体贴人,帮着我妈摘菜洗米,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就连我玩丢了,十次有九次也是她找回来的。我妈说,因为有叶雨,她在我身上省了很多心,叶雨要真走,她真就舍不得。
我妈这么说的时候哭得眼泪两只手擦都来不及,就好像叶雨正在候机大厅准备登机了似的。但我也能够理解我妈的心情,她们在一块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妈老早已经把叶雨当成自个儿孩子了,就跟对我的感情一样,甚至爱她会比爱我多!
自从我知道叶雨和窦俊伟的关系之后,窦俊伟对我就挺好的,无论在学习上还是在俱乐部的生活上,总是有求必应。有的时候天突然下雨了,我没带雨具,他还知道找把伞给我,估计都是看着叶雨的情分吧!
窦俊伟跟叶雨的关系越来越好,他们经常见面一起吃个饭什么的,没有距离,就像亲兄妹一样。但在我看来这种兄妹关系也是越来越不明确,因为窦俊伟经常羞羞答答地让我捎些东西给叶雨,从衣服到鞋子再到化妆品,见过这么无微不至的哥哥吗?没见过!所以说,他俩的关系有待核实。
用的东西送得差不多了,有一回,窦俊伟竟然塞给我一大包水果让我带给叶雨,我打开一看,又是香蕉又是橙子,还挺全面。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这年头水果他也送得出手,我一边想一边吃,没等走回家,都被我eat了。
窦俊伟这个人其实说不出什么短来,就是太老实,不怎么爱讲话,让人感觉很不解风情,平常在俱乐部像只小绵羊一样,从来没有教练厉声威风的劲儿,特腼腆。但叶雨好像挺喜欢他那样,叶雨说他跟我们都一样,都是受家庭影响,有时候他安安静静的什么也不说,她也猜得到。同命相怜的人,不需要太多语言,叶雨说窦俊伟经常给她打电话,但也不说什么,问问在干什么,好不好,然后就挂掉。有天晚上叶雨把钥匙锁屋里了,正在打怵怎么把锁撬开,窦俊伟给她打电话,得知叶雨被困在门外,马上急急火火赶了过来。
叶雨租的房子在五楼,又是防盗门又是实木门,大门小门一共好几个门,窦俊伟说不能撬锁,太麻烦,就从邻居家的窗口翻到叶雨睡觉的卧室,他在里面把门一层一层地打开了,然后他跟站在门口的叶雨说,幸亏我洗澡之前给你打电话,要洗完澡再打就得撬一晚上门了,这样多好,快进来吧!
叶雨把灯打开,看见窦俊伟雪白的小衬衫脏得跟矿工的工作服一样,叶雨觉得不好意思,就想给他洗洗。结果叶雨一说,窦俊伟一张脸马上红了,他一边拍着衣服一边说,不用不用,反正我回去也洗澡,洗澡一块洗,你赶紧睡,我先走了。
窦俊伟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临走他跟叶雨说,你以后,别光等着我打给你,你有难处就打给我,有时候也不知道你具体什么时候会有困难,不能每次都碰巧赶上,你撬一晚上门我也不知道,那怎么办?
叶雨轻轻一笑,窦俊伟也笑得囫囵,他把门一层一层关好,在金州午夜的街上奋力地踹着他的破摩托车。叶雨跟我说,当她在楼上看见窦俊伟魁梧的身体坐在轱辘只有小花盆大的摩托车上越走越远的时候,她不知道他需要多久才能从金州返回大连的住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特想哭,真的特别想哭!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妈对叶雨的催婚终于到头了,不过我的直觉一向不准,谁知道呢,感情本来就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
〈33〉
文文的情绪慢慢好起来以后,康健又找到一家新酒吧,因为之前那家她们缺场已久,人家老板已经重新找了一支驻唱乐队。
这个新场子我一直没去过,我那个时候哪还有时间去唱歌呀,除了去俱乐部上课,所有心思都在小晏身上。但事实是,我也根本不希望文文这么快就重回酒吧,以前去酒吧唱歌为了赚钱,现在那个人都不在了,何必再去,况且重新回到那种气氛中势必会让文文想起他。但小晏说,文文喜欢就让她去,总闷着也不是什么好事,整天闲着没事,更容易重蹈覆辙。康健她们也都这么说,还说再不重出江湖琴弦都快生锈了。我说不过她们,只好闭嘴,结果……
那天,小晏到我家做作业,她家没有电脑,就拿着u盘来了。小晏不说作业我都忘了这码事,还成天悠哉悠哉美得跟陶渊明一样,什么记性!我看着小晏得心应手地做着那些构思新颖的作品,我就干瞪眼儿,实话实说,电脑里面的工具箱,我还不会用呢!
第二章 抚摸灰尘(75)
我凑小晏跟前,我说,嘿嘿,你做得真好,把我的也做了呗?成不?
我那叫一个温柔呀,结果小晏头不抬眼不睁丢出来俩字儿,不成!
她说,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帮你做,那不是坑你吗!
我说,你怎么教呀?我什么都不会,工具箱也不会用,你就直接帮我做得了呗!
小晏横我两眼,她说,你少赖皮,作业自己做,不会用,不会用你买台电脑干什么?
说着,她把我拽到电脑面前,讲填充染料的调节搭配,讲框架集和绘图步骤什么的,又作比较又打比方,语文里头的东西都借用了。其实我知道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东西,但我基础差得连这些也听不懂,上课时候流着口水跟睡美人似的,晨昏梦寐,自知活该!
大概小晏之前并没想到我会差成那样,她眼珠子骨碌骨碌有点接受不了。半天,她说,你能耐,你真能耐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水平,你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实图c作了,你完了你!
她望望手表,又说,这么着,今天晚了,从明天开始我来辅导你,你晚上多看百~万小!说,把黑体字的重要概念都给背下来,背不下来,多写几遍就背下来了。
我倚着电脑桌玩弄小晏的头发,那些光滑的细丝,像绸缎一样,韧性十足。我边玩边轻佻地说,得了得了,你们家离这儿多远呀,还是消停消停吧,多累呀。
小晏使劲横我,把我手从她头顶打开,用一种相信才怪的语气说,你怕我辛苦还是怕你自个儿辛苦?我明天肯定来!你赶紧把概念背熟喽!
我涎皮赖脸,我说那明天要下雨了呢?下雨怎么办?
小晏特坚定的表情,她说下石头明天也来!所以说你赶紧把概念背了!别心存侥幸,听见没?
我只好点头,但没忘记开条件。我说好啊,背就背,从今天开始你让我背什么我就背什么,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啊?我帮你辅导我还没开条件呢!你倒想狮子大开口,说吧,什么条件?
倒也没狮子那么大一张嘴,就陪我爬爬山,大黑山怎么样?
小晏咬着嘴唇笑,哭笑不得,但她还是抓抓我的头发,用疼爱的语气说,行,成交了!
我正在心里得意呢,家里门铃响了,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妈回来了,不过我妈会按门铃她也不可能那么敲门呀,那门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秧歌团里敲大鼓的来了。我把门打开,是康健,满头大汗,衣服也脏了,喘得胸脯一起一伏,那样子就像是遇着劫匪似的。我说你这怎么啦,跟人打架啦?康健点头,她说小阳你什么都别问了,你快跟我走,快走吧!我说我跟你去哪儿呀?你把事情说清楚,到底怎么了?到底跟谁打架啦?
这时候小晏也从房里出来看究竟,康健抱着小晏哭,哇哇哭,她说,我们在酒吧出事了,文文打电话给柳仲,本来想打给你们,结果电话被几个臭痞子摔得稀烂,他们让文文陪着睡觉,文文,她,她都挨打了……
我等不及康健说完,衣服没换,鞋也没换,当时也顾不得了。
我冲上楼,冲进卧室把去年出门流浪的时候买的蒙古大刀别腰上,小晏拦着我,她说,你干嘛呀你,快把刀放下,你快把刀放下,听到没?
我把她推一边,拿上车钥匙径直出门。
小晏追过来,她说,吴小阳,你赶紧把刀给我,听康健把话说完好不好?你别着急,你怎么这么急性子!站住!
我回个头,我说季晏,忘了告儿你,我早产的,跟我妈肚子里头就这样,现在出事那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他妈不急,我不急谁急啊!
小晏在后面直跺脚,她说,那也是我朋友!是朋友也不能这样呀,你怎么这么犟!
我把康健摁车里边,小晏没办法,只能跟着上车。小晏说慢点儿,慢点儿开好吗?你把那刀拿下来,拿下来我帮你拿着还不行吗?你这么开车太不安全,我帮你拿着。
小晏边说边伸手过来,我拂开她的手,往死里踩油门,康健在后面也不吭声,光哭。我指着丫骂,我说你他妈再哭把你门牙敲下来,说!好好把事情说一遍!
康健看看小晏又看看我,惶恐不安地丢出来一句,小阳,你说你穿拖鞋开车被警察抓住会不会扣分呀?
我c!当时就是在开车,要不是的话康健那俩门牙真就被我敲下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不祥之感,从康健呼通呼通擂门那一刻起,我就已经闻到血雨腥风的味道了。
小晏坐在副驾驶座上,她说小阳你别着急,你慢点开,康健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呀?
康健这会儿不像之前那么哭了,她平静下来说,今天晚上酒吧来四个男的,要文文唱歌。开始,点邓丽君的歌,文文说,邓丽君的歌不在歌谱范围之内,唱不了,他们又点两首歌,叫什么名我也想不起来了,反正我都没听过有那样的歌名。他们说,如果文文不会唱就陪他们喝喝酒,喝一杯给一百,喝一瓶给五百,不喝陪着睡睡觉也行,然后他们其中一个男的从兜里摔出一沓钱。当时音响都被他们关了,很多客人都被赶走了,文文本来想找老板出来撑撑腰,哪知道老板也怕他们。文文看情况不好,就给柳仲打电话,柳仲说她马上到,等给你们打的时候电话就被摔了,掏钱出来的男人还扇文文一嘴巴,揪着文文头发让她陪着睡觉。
第二章 抚摸灰尘(76)
我和小晏听着康健这么把事情按照自己的逻辑方式说了一遍,我们不知道现在酒吧是什么状况,也不知道柳仲现在赶去了没,心里那叫七上八下呀,反正当时,我是急蒙了,恨不得拔刀狂砍。
小晏说,电话,把电话给我,先打个电话给柳仲,看她去了没。
还是小晏临危不乱!不过,这柳仲的手机竟然是她妈接的,小晏向老太太问个好,什么都没敢说,就挂了。
我的车在西安路附近停下,康健慌慌张张地指着一栋大楼,连连说,就是这里,就在这里了,人,人都在二楼呢。
我从车窗望望大楼,这才知道文文她们唱歌的酒吧原来就是中正俱乐部二楼的酒吧,那个我每天上课踩在脚下踩了小半年的酒吧,都说无巧不成书,也忒巧了点吧!
我们上去的时候酒吧里一切正常,刺眼的灯光,闹心的dj,一些人摇头的摇头,拼酒的拼酒,打情骂俏的打情骂俏,根本看不出来这里之前有男人打女人这样人知皆指的事情发生。小晏叫住一个端着托盘从包厢走过来的小服务生,她跟他说了一些什么,然后她把我电话拿过去飞快地按了一串数字,不一会儿,酒吧的老板出来了。老板指着康健说,你这丫头,我还以为你报警去了,走吧,跟我走,都在我办公室呢。
老板的办公室从酒吧进去需要走一条走廊,就像俱乐部的健身大厅跟教室之间有条走廊一样,这栋大楼的格局都差不多,拐东拐西的。
我说,那个,我的朋友要不要紧?没事吧?老板回个头,他说,你的朋友能有什么事?一个能讲,一个能打,能有什么事呀?那个姓柳的小姑娘把人家脖子都砍坏了,在谈私下和解赔偿医疗费呐!没事儿,拿了钱就没事儿了。
我跟小晏吃惊地互相望望脸儿,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反正当时我心里就在想,钱算什么,柳仲那贱人真是重感情,为了朋友把人都砍了,够义气,这种义气可比钱感动我!
我摸摸t恤衫盖住的蒙古刀,我问老板那人被砍了几刀,老板不可思议地瞪着我看,他说,用什么刀呀,用手砍的,小姑娘学过武术,一进来就看出来了。
我一听,差点摔倒。
老板再无多话,带着我们七拐八扭终于停下来,不用他说,眼前这个门应该就是他的办公室,因为我看见朱楠和小珊站在门口,我也顾不得去问她俩伤没伤着,直接就奔办公室里去。在那时我最担心的就是文文,她的心情刚刚平复,刚刚重新开始接受生活,偏偏又碰上这种倒霉事。康健说,文文被人扇了一巴掌的时候,我的心都揪起来了,张学友不是唱了一个《心如刀割》吗?我当时就是心如刀割!
办公室里乌烟瘴气,四个男的坐在靠墙边的沙发上,脚边都是烟头,一言不发。其中一个长毛捂着脖子,满脸痛苦的样子。我和小晏站在门口,一个男人手指夹着烟背对着我们,和他面对面坐着的人是叶雨,叶雨一左一右站着文文和柳仲,他们中间隔着一张偌大的办公桌,好像在谈所谓的和解,气氛很僵持。
我也没心思去知道叶雨怎么会在,看到文文那衰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把刀一扬,指着文文大喊一声,谁他妈让你陪着睡觉,有种出来!
那老板站在前面,吓得脸都黑了,接连后退,直摆手说,没,没,误会,误会哈。
我把刀架老板脖上,老板吓得腮帮子直跳,他说,不关我的事儿,是他们,不是,是误会是误会啊!
不关你事儿?怎么没你事儿,在你场子出事儿怎么不关你事儿,他妈第一个就该剁你!
这时候小晏小珊她们都抱住我,也是这个时候,刚刚还在和叶雨谈和解的男人张眉努眼地朝我们走过来,他冲拉着我的小晏伸出一只珠光宝气的手,他沉着声说,又见面了,那钢琴曲好听吗?
我看见小晏恍惚了几秒,我看见所有人全都犯愣,只有男人神情自若,他的眼里有一种势焰熏天的霸气,他山羊胡子的嘴薄得诡秘——这个人,就是高业。
小晏认识高业的事,柳仲一直追问我。柳仲说高业不是简单人,那天酒吧闹事的几个男人都是他的手下,他赶到酒吧挨个儿甩嘴巴,甩得咣咣响,就没谁敢吭声的。
柳仲跟我说,那天到后来她跟兔子似的,蹦来蹦去,那些男人全是村野匹夫,特有劲,一个对一个都吃不消,何况一个对四个,再他妈女中豪杰,都是细皮嫩r小胳膊小腿一女的,不桌前桌后机灵点,肯定让人把嘴掌歪歪了,当时心余力绌,特后悔在学校的时候跆拳道班上课动不动就逃出去玩了,心想要是好好学着,在这大庭广众面前是不是还能显摆显摆,当时还在心里把尼姑庵那老不死的骂了一通,心想公费到俱乐部修炼的那个为什么不是自己呢,如果是自己,他妈满哪蹦的就是这四个东西了,而满哪追着打的,也就是武功盖世的柳仲女侠,多威风啊!
第二章 抚摸灰尘(77)
高业来的时候,把吓她一跳,还以为又多一个呐!没想他是头头儿,把四个男的扇得规规矩矩。柳仲说,开始她觉得高业特正义,对手下教导有方,对事公道不偏袒,原来他们这伙也不是个个都横行霸道。但她错了,她不知道高业为什么甩了他们一顿耳光,不过绝对不是气不忿儿,绝对不是生而为人的正义感,因为高业张嘴就开出三万块钱的医药费,他说不包他三万块钱就报警解决。当时叶雨思前想后跟高业坐下来商量,叶雨不是害怕报警,是怕事情闹大传到学校,柳仲和文文她们会被记过甚至开除,高业似乎也笃定了叶雨不会报警,三万块钱少一毛他都不退步,直到最后见到小晏。
柳仲说高业那么威风,可以把四个男人扇得老老实实的他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让我告诉小晏以后少和他来往,别到时候给人卖了,还不知道,还吧唧吧唧给人数钱,那可真成了大■■。
我跟柳仲说不能,我说小晏和高业没有来往,加上这一次在酒吧见面,他们才见了两次。然后我问柳仲那天叶雨怎么知道的消息,是谁给她打的电话。柳仲说,叶雨跟我一块儿去的。我上街去买200卡,没拿包也没拿手机,碰巧遇上叶雨,就聊了一会儿。当时天都蒙蒙黑了,我们正想分手,叶雨手机响了,开始她还不想接,说电话号码不认识,我一瞅,这不是文文电话吗!原来文文不知道你姐尊姓大名是叫叶雨,你过去拿你姐手机给她打过,她就把号码存在你名下了,关键时候没想还真救命,歪打正着哈!
原来是这样。我又问柳仲文文最近过得好不好。上次在酒吧,高业看到小晏之后便没再提起医疗费的事,反倒还拿出一沓钱给文文赔礼道歉。结果文文把钱砸高业脸上转身就跑,谁也叫不住,等我和小晏追出去的时候,人早没影了。
柳仲唉声叹气,她说,文文今年可能走霉运吧!倒霉事一箩筐一箩筐,过得好才怪,换了心眼小的,他妈早见斯大林了。
柳仲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惆怅,我把文文前前后后的伤痛想了一遍,把这个火伞高张的暑假想了一遍,就感觉有一种不可言状的y霾一直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我们,总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总是接连不断地发生事情,不疼不痒的,好像什么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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