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涵真闻声便是一呆,杜少华乘机将他一把拉到自己身后,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胡说八道,究竟有何居心?”只见白影翩然,竟是楚天行从石阶上跳了回来,昂首护在两人面前,冷冷道:“勾魂使,久违了。”
芳菲尽(二)
金殿乃漂沙国羲颜女帝宣民政教之所,凡朝会、祭祀、庆赏、选士、养老、教学等大典都在此举行。月宫独踞在南郊,建于山麓上,神女坛位于月宫中心,平日里宫院深锁,但到祭水节之日,四方宫门次第打开。天子服衮冕,结佩,乘舆出自金殿,祀天祭神。但神女寻至后,月宫却反而被重重戒备,百姓齐集在外,本就有些不满,不少人按捺不住,一定要进去看看重生的神女。御林军阻挡不住,眼看场面即将失控。幸而女帝及时现身,温言劝慰,才将众人安抚了下来。谁知道接下来地动山摇,虽然很快便停止了下来,宫外却已大哗。无数人争先恐后,要冲进月宫去护卫神女,与守卫的御林军混战成一团。正在闹哄哄的当儿,一个轻俏的声音蓦然响起,冷冷道:“陛下待你们太宽厚了,竟然在御前这般放肆!神女正在恢复真身的关键时分,你们这般熙熙攘攘,莫非想让她魂飞魄散不成?!”但见得慕纱王玄衣纁裳,白珠九旒,头簪犀导,朱袜金钩,阔步而出。身旁四位皓发老者目光摄人,冷冷流转,立即寂静无声。后面却不伦不类,停了架油布轻舆。舆中人影绰绰,难辨形状。女帝在金銮上未动,十二旒却无风自颤,发出清脆的响声。
慕纱王见得众人都低头不敢与她对视,大为满意,拂袖道:“此为天子御所,尔等既知礼仪,应退至宫外,待神女现身,自会召唤尔等。”众人都是知道她的手段的,唯唯诺诺,少顷便走得干干净净。女帝将手一挥,宫人与女官亦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慕纱王哼了一声,道:“这些刁民!”转过头来,却笑意嫣然,婷婷走到舆前,缓缓将帘幕拉开。舆内赫然捆缚着一人,只着了身单薄的细绢,如墨的青丝遮掩了大半张面孔,手脚都被牛皮绑得严严实实,头颈低垂,毫无生气。女帝遽然从座上立起,颤声道:“宁儿,你糊涂了,怎生将你姐夫折辱成这般模样?!还不快快松绑!……………………里面情形如何?”抢步下来,便要向桥中走去。
慕纱王伸手一拦,笑道:“皇姐神机妙算,当然已经猜到鹬蚌相争,必然是两败俱伤,等着渔翁得利。人横竖都在这里,皇姐又何必着急?倒不妨将有些事先说个明白,再要人不迟。”
女帝眼睛不离桥内人左右,急急道:“你姐夫体弱,还是先将他解救下来。”刚要迈步,谁知迎面便撞上一股劲风,抬头一看,慕纱王双眼笑成新月,似乎是玩笑的模样,手下却毫不放松,直指她身上要x,得她只得退了回去。她素来知道这小妹的脾气,只得赔笑道:“宁儿,此番确是皇姐委屈了你。朕知道你的辛劳,放心,你的封爵赏赐,自然一样都短不了。待朕将阿华安置好,再任由你开口,你看如何?”
慕纱王嘻嘻笑道:“皇姐这番话说得,真正叫妹妹舒畅无比。”果真将手撤了回去。女帝方松了口气,突见她一把扯开帘幕,风一般卷入舆中,手中寒光一闪,已抵到舆内人项上。那人抬起清绝的面孔,漠然扫了她一眼,竟似未觉般又垂下头去。
眼见得她手中的利刃已在他细瓷般的脖颈上印了道红痕,女帝不觉失色,惊道:“宁儿,你这是做什么来?真是孩子气,还不放下!”
慕纱王撇了撇嘴,道:“却是放不得呢,过了这个村,便没有那个店。此番人在我手,皇姐才能由我开口。要是给了你,你不定立即跟我翻脸呢,我可不上这个当!”
女帝苦笑道:“你还有什么没有的,还需要这么郑重其事来跟我要?宁儿,太医已说过,朕注定膝下无子,眼下已立了你为储君,现在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可缺的?就算是铁老将军脾气古怪,对你略有微词,有朕在这里,自然会慢慢开导她。朕不是已跟你谈好了吗,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来又唱这出?”
慕纱王双眼都弯如新月,左手托腮想了想,悠悠道:“妹妹仔细想来,倒确实也没怎么特别的…………………………”匕首方划脱下来,嘴巴突扁了扁,又反倒更重地抵了回去,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噘嘴道:“皇姐,妹妹突然想起,还真有想要的,不多,无非两样东西而已。”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道:“你的皇位,以及密匙。”
女帝本来含笑的面容,霎那变成雪白。但她久经阵仗,立即镇定下来,笑道:“宁儿真是顽皮,又拿皇姐开心了。早晚都是你的东西,也好意思拿来说事?莫再闹了,也不替你姐夫加件衣衫,看他都在冷得发颤。”笑语声中,刚要迈出脚来,猛地深吸了口气,使劲咬了咬下唇,才没有惊呼出声。
慕纱王手中的利刃,尖端已没入了华贵君颈部,猩红的血,顺着他白皙可见青筋的脖颈缓缓流淌下来,划了条长长的血线。慕纱王巧笑倩兮,哎哟了一声道:“我怎么手抖了,真是该打,没有吓着姐夫吧?皇姐,你难道不知道妹妹从来性急,从来不肯多等一时半刻。若再拖延下去,只怕难免要焦躁起来。姐夫是出了名的体弱,若是失血过多,一命呜呼,恐怕都是可能。皇姐,你可要早些拿主意才是啊。”右手中的利刃,猛地在那血d中转了一个圈。
女帝失声惊呼,声音都在颤抖,道:“宁儿,有话好说,你先停手!反正这漂沙国,迟早都要交到你手中,你现在要,也未尝不可。阿华本来就是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回来的人,你不要伤了他的身体。玉玺朕这就叫月娥取来,至于密匙,就在…………………………”
慕纱王双眼放光,不自觉向她侧了侧身体,但她何等老辣,抿嘴一笑,反倒将华贵君更紧地拎了一把。谁知就在这时,本来似乎逆来顺受靠坐在那里的华贵君,猛地抬起头来,竟是向那刃口直直撞去。慕纱王措手不及,被他撞了个正着,鲜血顿时从他颈部喷涌而出。女帝狂叫一声,飞身扑入,一掌将慕纱王重重击了出去,手忙脚乱将他伤口掩住,哽咽道:“阿华,你这是何苦?!朕都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你这般拼命,又是何必?朕其实只想跟你好好过下辈子,其他什么都不在乎,阿华…………………………”目中珠泪,滚滚而下。
华贵君咽喉受了这般重伤,声音顿成暗哑,低低道:“陛下,容华虽然不才,识人倒自恃还有几分。慕纱王从来狠绝,若是真将这两样交给了她,她哪里能容陛下还活在世上?!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亲自问她。”
女帝目光冰寒,自下而上,慢慢扫过慕纱王。后者拊掌笑道:“姐夫果然对小妹知之甚深,既然如此,大家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皇姐,既然我敢做这样的事,必然是有了十成的把握。今日无论你们愿不愿意,都得将密匙交出来。若是本王心情好,说不定还能让你们这对同命鸳鸯留条全尸合葬在一起,不然,哼哼,本王的手段,相信你们是见识过的。”
女帝怒道:“穆宁,你简直丧尽天良!朕将你视为手足,待你犹如亲生,你便是这般来报答我多年来养育之恩?!来人,传御林军!”
她高亢的声音空荡荡传在空中,竟未得半点回应。女帝面色惊变,慕纱王已闲闲笑道:“我的好姐姐,你就莫要白费力气了。还是好好将密匙交于本王,也免得皮r受苦。我的人,可都有点等不及了。”
女帝冷笑一声,袖中陡然升腾起一团光芒,闪电般扑出宫门,在空中抖开一朵眩目的十重锦。门外依旧毫无动静,女帝面上惨白,手指颤抖,点了慕纱王道:“朕偏不信,铁家军竟会听从你的号令!”
慕纱王以袖掩口,笑得花枝乱颤,好容易歇过气来,哎哟了一声道:“我的好姐姐,看来不给你说个明白,你是不会死心的。铁老顽固自然不是我的人,但是,你莫忘记,她还有个儿子。来人,请我们新的铁统领过来见过女帝,也让她好好吃下颗定心丸。”
少顷,门外便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缓缓停在门口。随即,宫门被重重推开,数位戎装女子,簇拥着就中金甲武士,脚步铿锵,沉沉踏了进来。眩目明铠,耀照天地。他缓缓取下头上金盔,露出一双大海般的湛蓝静默眼睛,向女帝半弯了腰。
女帝浑身发颤,厉声道:“铁冕,你将你母亲怎么样了?”
少年淡淡道:“她老了,应该颐养天年才是,就不必再舞刀弄枪了,反而伤身。陛下既然见过微臣了,请容臣下告退。”挺起身来,向外而去,不久脚步声便消失在殿外。
女帝惨笑道:“好!……………好你个铁冕。穆宁,你给他下了什么蛊,让他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慕纱王轻笑道:“姐姐呀,这其实很简单。妹妹跟他说了,姐姐与他母亲密谋,要将他的心上人暗中杀害。你想啊,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女帝哈哈大笑,好久才停了下来,道:“果然好计,穆宁,你谋朝篡位,又准备如何封悠悠众口?”
慕纱王将手一摊,道:“这个更简单了。姐姐你勾结寒霜王朝,谋害神女,害她香消玉殒。妹妹为正朝纲,只得大义灭亲。皇姐,这个回答,你满意没有?”
芳菲尽(三)
那女声嗳哟一声,脆声道:“还是楚门主懂得记挂旧人,别来无恙?小妹自扬州与萧盟主及楚门主别后,可谓是日思夜想,夜不能寐。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姑获城中等到了诸位。一别已有数月,几位公子风采依旧,真正可喜可贺。”
楚天行冷笑道:“涵真心慈,难免手软。若是我在播仙镇上,焉能留你到今日?!今日既然图穷匕现,就无需再遮遮掩掩,老是鬼鬼祟祟,莫非见不得人吗?”方凝气于掌,猛觉丹田中陡然针刺般一阵灼痛,差点站立不稳,不觉面上血色褪尽,身形也不由晃了晃。杜少华及张涵真在后看得真切,都吓了一大跳,一左一右扑上去,待去搀扶他,却见他立即站得笔直,使两人面面相觑,讪讪收回手去。
那女声咯咯笑道:“故人相见,总得容妾身稍整行藏,免得怠慢了各位贵客。不过,既然楚门主对妾身如此渴慕,妾身倒也不忍冷遇这般的绝色佳人。诸位姐妹,燃起长明灯,迎接贵人!”
随着她的话语,脚下的青砖一块块合拢,人渐渐能够站稳。只听得机关喀喀作响之声,随即墙壁d开,就中伸出来一盏盏青铜灯俑。原来几人竟已赫然站在一个圆形的大殿中,殿柱都以高耸的天青石砌成,中间以乌木镶花地板拼出姑获鸟的图腾,镶嵌着珍珠母点缀而就的花环。檀木莲座之上,分明有支二寸长的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香烛点在哪里。只闻得芳香四溢,沁人心脾,杜少华是识货的,知道此物一般只出自禁中,可燃一晚不灭,价值千金,不觉悚然一惊。阶上放着两盆叶如麦冬,状如芙蓉的花束,但见花瓣紫碧,竟分明是极名贵的郁金。还未来得及仔细打量殿中,已听得女子嬉笑声声,从内侧转出来。前面几人,皆是云鬓宫衣,袖裁孔雀罗,内映蛟龙锦,明艳照人。最后慢慢踱出来一人,身上五色相间,光耀照人,金光灿灿,面上却戴着一金色面具,云鬓之上,瑟瑟珠如翠染透。这姑获城中贮满奇珍异宝,由此可见一斑。
杜少华心惊之际,突听耳边劲风飒然,已失去了楚天行的踪影。只见一道白影形如鬼魅,居然不由分说,眨眼间便掠上了宫台,飞一般便冲了过去。几个女子甚至还没来得及拔出腰际的剑,面上的笑容便僵硬在脸上,初时还没发觉什么异样,待他终于停步,一掌按在最后一名女子的背心上时,那几名还维持着婷婷玉立的身姿的女子,身体突然如破碎的瓷器般裂了开来,本来妙曼的身姿,一刹那,就变成了血r模糊的几团。张涵真扭头不忍再看,杜少华虽然早听说玉修罗之名,却是第一次看他这般狠辣的出手,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险些即刻作呕。但见得楚天行立在殿中,若无其事往那几人瞥了一眼,本来秀美的面容,此刻望去,简直犹如地域中的白无常,只觉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凛凛寒意,将整个大殿都衬托得分外y森,手牢牢按在那人背心,声音却不知为何,微带点颤意,冷冷道:“费话少说,即刻送我们出城。在下的耐心也极其有限,一…………………”
猛听得扑通一声,却是张涵真再也站立不稳,软软跌坐在了地上。从来清澄的面上,赤红了一大片。显然他是在拼命忍受什么,额头上密密的汗珠不断滚落下来,唇已咬得见血。杜少华亦在那里摇摇晃晃,却一声不吭,只俯身要将张涵真扶起,刚要触及他,突听他断喝道:“别碰我!”手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襟,手指都在不住颤动。
殿后蓦地响起了勾魂使不可抑制的笑声,道:“楚门主享誉天下,妾身哪里敢大意呢?我这不成器的奴婢,就拜托楚门主好好教训一番。”
楚天行悚然一惊,一把扯下那人的面具,果然是一个陌生女子,扁扁的面孔已吓得毫无人色,只会直瞪瞪看着他挥出的铁青色手掌。眼看他手即将递到面前,不知为何,蓦地停顿在半空,几番挣扎,还是不能挥下。修长的身形向后连退了几步,颤了几颤,突哇地一口吐出血来。
勾魂使啧啧道:“妾身这味千金方,可谓是绝世仅有,乃是取自五月五日与蚯蚓交h后的情虫所炼,也没什么功效,无非能增添一点两情相悦而已,另外么,最多能使得人功力全失,浑身疲软无力,不过身赴巫山之际,武功其实也没什么用处,不知楚门主以为然否?其实妾身还真佩服楚门主,此虫万金难求,炼就之后,大部分人,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楚门主真乃神人,竟然中药之后,还能连杀数人。可惜楚门主不免粗心了些,也对妾身太不用心了,不过一件金缕衣,竟然将妾身认错。这衣服在此处俯地可拾,实在没什么稀奇,侍儿,燃起宫灯,让楚门主好好看看妾身的妆容。”
殿后默无声息转出几个碧衣少年,很快便将地上清扫一空,铺上厚厚的绣鹅毛毡。水晶帘轻轻卷起,发出清脆的击响之声。几个降色宫服的男子神态妖娆地扭步走了出来,簇拥着中间一人,身披一件凤羽金锦斗篷,光华耀目,满殿生辉。杏眼中水波盈盈,慢慢瞟过几人,见得张涵真,噗哧一笑,上前便是一个万福,娇声道:“多承张郎昔日手下留情,今日妾身才能在城中与张郎重见。听说张郎受了重伤,真叫妾身挂忧不已。不知如今安好否?”
张涵真本来低垂的头,闻声慢慢抬转起来,目光还有点木呆呆的,突然冲她面上便是一口唾沫。她右侧男子以袖来挡,还是慢了一步,那口口水正好喷到勾魂使金锦斗篷边际,五色金羽立即一黯。那男子怒道:“大胆!”扬掌便欲掴下。
眼看他手指就要触及张涵真面上,突听勾魂使冷冷道:“我说过你可以动手吗?”
那男子身子立时一颤,收回手来,躬身道:“此人三番两次冒犯国公,属下也只是想替国公打消下他的气焰。”
勾魂使咯咯笑道:“你真是有心了。”突然伸出戴着金甲的长长手指,强掰住了张涵真的下颔。后者怒目而视,衣袖不住颤抖,手痉挛了数下,还是瘫软如泥地搭在地上。
勾魂使在他面上摸了摸,赞叹道:“真是吹弹得破,柔滑细腻。”后者牙关咬得死紧,紧紧闭上了双眼。勾魂使轻笑了声,总算垂下手来,转头对那男子道:“打是亲,骂是爱,你居然还不懂么?”回过头来,柔声道:“张郎,你想看妾身里面穿了什么衣服,也不必用这种法子嘛,只要你想,妾身愿意得很,都脱了也心甘啊。”轻笑着,慢慢解下了身上的羽衣。
猛听得楚天行怒斥道:“轻薄人夫,简直不知廉耻!”勾魂使旁立着的几个男子,都对他怒目而视,但又有点顾忌他,生怕他还有能力出手,一时不敢上前。
勾魂使娇滴滴道:“谁叫慕容府的几位姑爷,个个色若春晓,妾身仰慕已久,总算得一亲芳泽,这样的机会,怎容错过呢?”侧过身去,上下打量着靠在壁角喘息的杜少华,柔声道:“好标致的小弟弟,是杜家二郎吗?”
杜少华呸了一声,闭目不答。勾魂使低笑道:“现在你不理姐姐,待会儿,不要求姐姐手轻些哦?我倒想看看,你能撑到几时。听说慕容楚楚最心疼的便是你了,总要让我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她日思夜想着?”
几位宫服男子,都发出猥亵的笑声。杜少华气得满脸通红,张口欲骂,却实在是没有这个经验。眼见得那金甲赫然向自己身上搭来,身子僵在那里,面上已无血色。想去拨开,手却似乎不是长在自己身上,每个指头像吊了座大山,沉重得抬不起来。感觉那尖利的指甲划过自己的肩部,突然一挑,领口便是一凉。更可怕的是,那尖甲顺着他的身体一路划将下来,身上一边被刺得生疼,一边却似乎觉得有说不出的愉悦。若不是死死掐着自己手心,只怕要忍不住迎将上去。他身体不由自控,微微起了颤抖,心里却成死灰,不断的泪珠,从他眼角点点滴落下来,斑斑驳驳,掉在地面上。
张涵真喝道:“你放开他!”开始还像是叱骂,到最后几个字,说得虚弱不堪。勾魂使侧面看他,轻笑道:“张郎,漫漫长夜,妾身不会厚此薄彼,让你虚度春闱,你就等着罢。”
突听楚天行冷冷道:“蔷色,看来你是存心要给慕容府难堪了?想你也不过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作出这等烟视媚行之状,就不怕污了你自己的名声?”
勾魂使伸出一个手指摇了摇,道:“我如今改名了,叫容色,你可别再唤错了,会令我很伤心的。”
张涵真蓦地抬头道:“那容华贵君……………………………”
勾魂使盈盈笑道:“正是我不成器的弟弟,张郎好狠的心,差点将他一剑刺死。”
楚天行皱眉道:“你既然认得他,便早该说与我们知道,也不必如今身陷囹圄。如今楚楚在他手中,不知要受什么苦楚。”张涵真喃喃道:“我以为他死里逃生,自应感悟…………………”
楚天行哼道:“你简直是以身饲虎,姑息养j,活该自食其果!”勾魂使哎哟了一声道:“这怎么行呢?若他魂归天外,又如何成就你我的姻缘?”
楚天行冷冷道:“死也别想!”
勾魂使掩口轻笑道:“你现在嘴硬,一会儿可由不得你了。”突将面色一沉,冷冷道:“我离开之时,曾经说过,今日之痛,必叫你们百倍以偿。若不能叫慕容楚楚生不如死,我如何对得起九泉下的柔姐?我要将属于她的一切,一点点夺过来。她不是最喜欢这个杜少华吗,我就先要了他。她知道之后,一定心里很舒服,想必比我当日的感觉,要好上很多。”
芳菲尽(四)
女帝深深叹了口气,抬眼看着慕纱王,眼中无限怅惘,低声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事,你居然一心便想着要置我于死地?记得么,宁儿,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头发卷卷的,脸红红的,皱成一团,就知道哭,怎么哄都哄不住…………………………朕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好好儿的血亲,怎么就变成这样?”
慕纱王微微笑道:“皇姐,皇家无血亲,难道你不知道?”
女帝凄然一笑,道:“虽然……………………月贵君早逝,朕也算是将你亲手养大的,你那时候还没我手臂那么长,小小一团蜷缩在我臂弯里,朕一只手便能举起。现如今…………………其实,朕和月铉………………………”
慕纱王本来含笑的鹅蛋脸突然拉长,冷冷道:“你最好莫提这个人,否则我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女帝目光透过宫墙,不知落在什么地方,声音有些迷茫,道:“你果然是听说了什么。其实,当初我们虽然…………………但根本没有…………………母皇她误会了…………………”
慕纱王冷笑道:“无论怎样,他到底还是因你而死。若非觉得对我有愧,你能明里暗里,容忍我到现在?!”
女帝看着她,喃喃道:“你知道……………………那里就该明白,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不是朕不肯现在将漂沙国给你,而是你眼下没有这个能力,没法掌控这个国家,现在给了你反倒是害了你……………………就算你将铁冕拉到身边,只是靠着谎言,你以为能维持多久?…………………养育之苦,你哪里知道…………………………”
慕纱王冷笑道:“我自有我的办法。你无非贪恋着你的东西,不肯放手罢了,到如今再来糊弄我,也不嫌有点晚了?”突然展颜对她一笑,道:“既然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不如干脆一点,将一切都早点奉上,也省得我废功夫,你说好不好,我的皇帝…………………母亲大人?”
女帝不由自主向四面看去。慕纱王哈哈笑道:“既然敢做,怎么怕人知道?!”
女帝静静摇头,道:“不是,宁儿,朕的的确确,只是你的皇姐。朕与月铉,也可算得青梅竹马,但他实在是个太有野心的男人,为了让你能够继承大统,他竟然不惜…………………也是朕年轻气盛,告诉了铁老将军,母皇不得不赐死了他。他最得母皇的宠爱,也是从那时起,母皇便逐渐疏远了朕………………………”
慕纱王讪笑道:“她疏远你?!……………她不知多恨你,恨不能你死…………………可惜你翅膀硬了,多的是左臂右膀,她没法动你,便把希望早早寄托在我身上……………………她对我那么好,就是以为我是你的孩子,若能母女相残,多叫人痛快……………………我哪会是你的孩子,就你这温吞吞的个性,也配做我的母亲?!反是你,偏偏不是皇嗣。”
女帝愕然抬起头来,慕纱王轻笑道:“连你也不知道吧,母皇以为她不能育,抱养了你来,才能顺利脱颖而出,登上王位。谁知太上皇就喜欢你,早早指定了你为皇太子,还将密匙交给你手中。可谁知道,其实你才是不能生育的那个………………………你哪配做国君,心肠太软,养虎为患。你鸠占鹊巢的时间也够长了,今日总该将一切交还吧。”
女帝颤声道:“你何时知道这些?”
慕纱王淡淡道:“何时?你忘记了那个死得十分蹊跷的神医…………………母皇不是跟着大病了一场,然后看着我,就如同性命一般。但是来不及了,谁也不能力挽狂澜。她已经油尽灯枯,是斗不过你了,我却还有大把的时间。等待的滋味,皇姐你大概没有尝过,我却是尝得太久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心里,不停地有一团火在烧,五脏六肺,都似乎在铁板上炙烤着,随时都有可能焚成炭灰…………………………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为这一天,我又准备了多久?……………………你若是识趣,便把密匙交出,或许我念着这么多年的情分,还能给你个痛快,不然……………………”
内间已有四条身形挟着无限威压慢慢走出,从东南西北四方将女帝和华贵君围在其中。女帝将华贵君的手握在手中,凄笑道:“好罢,我可以给你,只是你要留下阿华的性命。”凝目向他望去,低低道:“阿华,可惜朕不能陪你了………………………”
慕纱王扬头笑道:“好说好说,华贵君这般的佳人,难道我真下得了手去?虽然他有点对我不住,不过小王从来大度,便不多计较了。只要他乖乖留在我身边,侍候得我舒舒服服,自有他的荣华富贵。”
女帝冷冷道:“不成,除非你让他安然离开此地,否则就算是我粉身碎骨,你也休想得到它。”
慕纱王面色一冷,触及她直直s来的目光,摄人依旧,竟不敢与她对视,别过头去,干笑道:“小妹也只是说着玩玩的,哪里便当真了?行啊,你既然这么宝贝他,宁死都不肯让别人碰,我也就成全你。不过一个男人,又有什么稀罕?”
女帝俯身将华贵君手执起,送到唇边轻轻一吻,目中清泪几欲夺眶而出,却又咽了回去,在他耳际低低道:“阿华,缘悭情浅,若之奈何?朕还有些暗卫,由她们一路护送你去江南吧。记着,仔细收着朕给你的寒烈……………………”
华贵君蓦地抬起头来,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女帝微微含笑,将他手摇了几摇,又重重将手覆盖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恋恋地仔仔细细看了看他精致的面容,突然反手将他猛力一推,使得他差点跌到地上,昂首道:“事不宜迟,你既刻送他出宫!”
铁车从关隘直下,数百人马站在城下,向联袂而来的女帝和慕纱王行礼毕,转身离去。
女帝定定站在城门,望着人影渐渐离去,眼角渐湿,身形却挺得笔直。慕纱王冷笑道:“人我都送走了,你该将东西给我了吧。”
女帝只静静看着远方扬起的尘土,含笑不语。慕纱王哼了一声,突然面色一变,一把将她右手扭了过去,紧紧盯着她道:“你不会是使诈吧?!快把密匙给我。不要忘了,小王能放他走,便也能抓他回来!”
女帝语调平和,淡淡道:“你抓不住他的,朕将龙御卫,都遣在他身后了。朕只是倦了,不想再和你们缠斗下去,免得漂沙国生灵涂炭,所以没有跟你再争。否则,你以为,这一切你能这么快到手?”转过头来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道:“未尝生育之苦,却知养育之难。……………………我养大的白眼狼,吞了我也就够了,不必再荼毒别人。”
慕纱王双眼尽赤,吼道:“你给我密匙!”
女帝笑意未减,道:“密匙,便跟我一起埋在地下罢。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东西,也是朕贪心了些,结果…………………朕害了神女的转世,果然遭了报应。但是神女的神魂总是不灭,将来必会再临人间。朕若是给了你这样的人,才是有违天和…………………”
但听啪的一声脆响,却是慕纱王咬牙切齿,给了她狠命一记耳光,用力之大,直接将她击倒在地上。这一掌并不能浇熄慕纱王的怒火,她提起赤乌金履,便待往她身上踩踏。就在此时,南面突有一蓬烟火,倏地纵上半空,一闪而灭。
慕纱王的脚蓦地挺在半空,过了半晌,捧腹大笑,只笑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好久才平复了下去,指着她道:“你这个蠢货,简直蠢透了……………………你居然,你居然…………………好罢,现下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免得夜长梦多。”
女帝默然不语,慕纱王俯身下去,端详着她的神色,笑道:“你还能这么镇定,真叫妹妹佩服,但是如果知道妹妹接下来要告诉你什么,恐怕你就镇定不起来了。你真是心疼华贵君,不光把暗卫都给了他,连密匙都交给他手上了。早知道这般容易,我们又何必演得那么辛苦?”
女帝遽然抬起头来,目光锐利无比,死死瞪着她。慕纱王轻笑道:“早知道你不信。为了让你放心,我们将反目成仇这出戏演得多么精彩,甚至不惜敲断了楼闰的关节,够血淋淋吧?若非如此,你怎么肯相信我们再无瓜葛?其实他和我才是一路人,若没有他,铁冕那里,我又如何能轻易得手?哦,忘记告诉你了,他和神女那码子事,也是假的,就是为了让你对神女出手。果然,效果好得难以想象。”
女帝面上不觉扭曲,良久摇头喃喃道:“不会的,阿华哪里是那种人,他不会害朕………………”
慕纱王扑哧笑道:“你忘记了,他是我一手捧上来的,怎能和我脱了关系?自古美人计最好用,我的皇姐,你还真是痴情。来来来,给你最后看个明白。喏,你看,他不是回转了么?”
城门下,果然有人马簇拥而来。中间那个策马的身影,清清冷冷,犹如雪山上亘古不化的冰雪,就一眼,只觉得心里蓦地抽紧,痛得不可遏制。连穿心而过的刺刀,都已似乎麻木得没有感觉。她低声道:“这样…………………也好。”玉山倾颓,缓缓倒在地上。身后已流淌开来一大团血水,慢慢泅润湿了她的躯体。
已有轻轻的脚步声慢慢踏上了城阶。慕纱王吁了一口气,松开手里的刺刀,退后几步,欣赏着眼前的景象,头也不回,道:“容华,这里是我们的天下了。”
那清淡的声音依旧平稳,淡淡道:“你错了,这是我的天下。一个皇座上,哪里坐得下两个人?”
慕纱王猛然抬起头来,瞳孔不觉缩紧,面孔亦抽搐了几下,好久才缓缓舒展开来,浅笑道:“阿华跟我开玩笑吧,我们不是说好了,待我继位之后,便封你为正宫。你一个男人,怎么执掌漂沙国呢?那些老家伙,哪里能服你?”
那声音不徐不疾,道:“你当真以为,我稀罕作女人的附庸?凡事总有第一次,习惯了就好。”月光映着他清绝的面孔,冷冽得犹如冰霜。那从来纤秀的身影,竟原来也能这般凛然,叫人不敢视。
慕纱王奇道:“这话简直不像是你说的。你莫忘记了,铁冕是我的人,军权在我手里,你光有密匙,还能翻得了天去?”
一个声音蓦地挤起来,冷冷道:“什么意思,谁是你的人?”一个金甲少年,正从他身后闪出,湛蓝的眼中幽暗不明,正有风暴渐起。
慕纱王拍手笑道:“原来你还没有告诉他。”俯下身去,卷起纁裳及素纱单衣。但见小腿之上,赫然印着一状如兰花的刺青,枝叶伸展开来,显出的分明是个冕字。
少年人颤声道:“你怎会有这个?”
慕纱王瞟了他一眼,嗔道:“阿冕,你真是糊涂,这不是那晚你自己刺在我身上的吗?最后一笔有些糊了,因你说实在没力气了………………………你都忘了不成?”
少年如遭雷噬,面色已呈青白,剧烈地摇头道:“不可能……………………决没有那样的事…………………子楚她承认的,是她。对,我绝对不会认错。”说到后来,语气渐渐坚定,手紧紧按在腰刀上,冷冷道:“我们有约在先,我助你得到军权,你帮我救子楚出来。你若是再敢混说,铁冕可并不怕背负弑君之名。”
慕纱王哈哈笑道:“也怪这假象布置得太真了些,彼时之下,那欧阳子楚哪里敢不认?你倒是好好瞧瞧,这便是从她身上脱落的那块假皮,虽然绘得惟妙惟肖,但最后一笔却极锐利,是故意留的漏d,等着你今日来观。你且仔细看个清楚,是也不是?”已从袖中取出一物,抛在他脚下。
少年将信将疑,迟疑了半晌。慕纱王笑道:“怎么,你不敢看?”
少年哪肯示弱,冷冷道:“子虚乌有的事,有何不敢?”拾到手中,展开一看,手都开始簌簌发抖。又使劲抹了抹眼睛,定睛再看,一双手险些捧将不住这薄薄的一片假皮。过了良久,咬牙道:“我偏不信…………………什么都可以作假,这哪里便就是真的?!”狠狠将它抛了开去,还不解气,宝刀出鞘,顷刻将它砍成了无数片碎屑。
慕纱王睨着他,唉呀了声道:“事到如今,阿冕,我只得将我们的闺房之事说出来了。你忘记了,那晚,我在你身上抽了二十一鞭,那鞭名唤颤声娇,最是助兴,上面涂着喜春散,能令双美不败……………………喔,你还不信?!你忘记了,那晚我们做了6次,每次都是我在上面,第七次的时候,我倒是愿意让你上来,可是你没力气了……………………”
她每说一句,少年人的面色就苍白一分,再说下去,他已经摇摇欲坠,死死咬着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尤不自知。待说到最后,他终于忍受不住,怒喝道:“你住嘴!”声音嘶哑得不能入耳。
慕纱王轻笑道:“阿冕叫我住嘴,为妻自当遵从。你若是还不信,我还可以描绘得更清楚些,比如……………………………”
少年蓦地发出一阵狂笑,打断了她的话语,那笑声无比凄厉,虽然是在放声大笑,听起来却更像是号啕大哭,低低道:“原来,原来………………………怪不得她不肯认,怪不得她说,别人的男人,她不要………………………”
慕纱王嗯了声道:“她倒还是个明白人。喏,你若还不信,我还有人证。是华贵君身边的楼总管将你送到我那里的,他此刻在此,你一问便知。”
少年闻声,转头死死盯住华贵君,目光中,痛恨、愤怒、酸楚、悲哀、绝望,几转回环,不忍卒睹。后者若无其事,微仰起头,似乎在倾听夜风之声。慕纱王轻笑道:“你看他也没有用,他是瞎子,你忘记了?眼下木已成舟,你既然已认我为妻主,依照漂沙国的习俗,若再叛离,可是要遭天谴的。朝秦暮楚,也不是你这样的君子所为。还是顺其自然吧,莫再自寻烦恼了。”
少年喃喃道:“是啊,就算我再去找她,又有何面目,再与她重见?!”
慕纱王拊掌道:“这样想就对了。其实我也不差嘛,咱们凑合过几年,说不定还和美得很呢。再生个一男半女,你就将什么都忘记了。”
少年踉跄走了几步,全身就像抽走了筋般,虚软地抵在城墙之上,目光空dd的,近乎自语般道:“苍天,难道你给我安排的,就只是这样一条路?”
慕纱王见状,分明是他已服软,大松了一口气,对华贵君道:“容华,眼下形势已明,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还是坐下来,好好商谈一下罢。”
华贵君淡淡一笑,犹如春梅绽雪,突向站在他身后,搀扶着他的楼闰道:“浮世本来多聚散, 红蕖何事亦离披?悠扬归梦惟灯见,濩落生涯独酒知。岂到白头长只尔,嵩阳松雪有心期。”
慕纱王嗤笑道:“你们南人,就只会悲春伤秋。”忽听铁冕低低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华贵君,铁冕不负你望。但愿你今生今世,绝情绝爱,如若动心,与所爱只得天各一方,咫尺天涯,永难相度!”蓦地从城墙上一跃而起,纵身便落。当真是电光石火,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眼前已失去了他的身影,只听重重一声坠落之音,旋即声息全无。
慕纱王惊呼一声,急扑过去,哪里还来得及?怒指了华贵君道:“好啊,南人果然j诈,你当初帮我,就是知道有今日,是也不是?|”
华贵君本直直望着城下,面上忽明忽晦,神情难辨,闻声抬起头来,淡淡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错,今日之局,本在我意料之中。说实在的,叫我对陛下出手,倒确实有点难度,幸好,一切都已解决。”
慕纱王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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