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贵君一手将另一手团团握住,似乎要靠彼此来取得一点暖意,轻轻呵着,淡淡道:“岂不闻,授人权柄,总不若己手握柄。你这几日过得滋味不错,看来倒真忘了当初国破家亡的滋味。世上只有自己开垦出来的坦途,其余都是假象。只有那样,乌戈才能真正重生,而魏太子,更可将这群当初践踏你的女人,都通通踩到脚底下去。哼,如果你的过去变成一片空白,你又怎么会想到你还有过去?这种方法,岂不干脆得多?”
一片沉闷中,突听楼闰道:“主子,人我可以给你,但此地既要变天,你能同我保证,她不会有事吗?”
华贵君刀锋般的目光,从他面上一剜而过,随即便恢复成平日的淡漠神色,淡淡道:“至少我可以保证,我决不会向她下手,甚至,万一生乱,你要送她走,我也会施以援手,你满意否?”
楼闰沉吟半晌,道:“华贵君,东明也承了你与华国公多年的情,也确是应该补偿的时候。但是你知道,他们都是在那边受的训,就算能纵横天下,但这漂沙国却是异数,蒙天所佑,百魅难生,就算他们来了此地,恐怕也帮不了你什么。”
华贵君轻笑道:“魏东明,你自要嫁人后,婆婆妈妈多了。我既然要你的人,自然有我的用处,你却怕什么来?总之,事成之后,你便可恢复你往日的俊俏模样。想当初,魏东明可是西域的第一美男,叫多少女子疯狂。穆宁为了搜寻你,可谓是上天入地,却哪里想得到,那人原来就在她身边呢?时机难得,我将机关打开,送你出宫罢。”手不知在哪里一按,一面地板已徐徐展开,露出底下一个幽深的走道来。楼闰的床下亦蓦地出现了四个滑轮,沿着轨道,缓缓滑了进去。地板在其后应声合上,机关之巧,匪夷所思。
房中只余华贵君面窗独自伫立,清姿逸容,仿佛要临水而去。他那嘲讽的笑意凝结在嘴角,迟迟不去,看着远处越来越走近的跳跃身影,淡淡道:“又何需我向她出手,难道不知道,世上还有借刀杀人一说?魏东明,我从来不食言,只是忘记告诉你,她无论是走是留,都逃不脱死路一条,就怕到时,还是你亲手将她推入火坑,我倒很期待,彼时你又作何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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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枯拉朽的风声,终于停歇了呜咽。旭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秀美静谧,几只侥幸逃生的羚羊从远处悠闲而至,呼朋引伴,簇拥着奔了过去。若非远近处,都躺着动物和人的尸体,简直令人不能相信,这噩梦般的一页,便在昨天。
耳边的嗡嗡声还一直弥漫不去,所有人都不能置信般匍匐了很久,才听那两个狐胡向导的嘶哑声音,招呼大家起身。
无论是人还是骆驼,身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沙,分不清面目,一个个从浮沙中挣扎着站起身来,突然一个秀雅的面孔从沙堆里钻出来,声音带了点哭腔,惊呼道:“楚大哥,楚大哥!”
右侧耸动的人群中,单君逸第一个被其部扶将起来,剑眉上的沙尘还没来得及抖落,看清是杜少华,大松了口气,猛想起什么,向四下里便是一阵张望。严雎眼尖,瞥得沙堆里露出天青衣角,忙去拖将起来,果然是张涵真,正要回禀单君逸,却见他轻吁了一口气,又皱了皱眉头,猛地扭过头去,害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单家人果然如传说般y晴难测,石康不在,自己倒委实观不准方向,拍了拍自己脑袋,自去搜寻水囊和食物。
杜少华连呼几声,不得回应,见得欧阳霏从后面站起,不觉焦灼道:“欧阳姑娘,迟迟未见楚大哥,不知道是否埋在了沙堆下?却要在这里仔细搜索一番才是。”
那叫禾木的瘸子皱眉道:“只恐没这么简单。他怎么会不见人影?是否没听指令趴在地上?这就麻烦了,只怕被强风吹走了,性命都堪忧。现在也不能马上便四处行走,沙暴过后,沙漠里到处都是流沙,一旦不慎落入其中,无论如何都再难拔出身来,多少人便是这么死在沙漠里的。”那叫图瓦的瞎向导连连点头。
杜少华失声道:“楚大哥只是为了护住我…………………不行,欧阳姑娘,我们一定要去找他回来,我不相信,这样的好人,真会遇到不测。无论有什么危险,我宁可一命抵一命,也要换他回转。”遽然起身。
单君逸低头不语,手却向旁微微一摆,示意电部跟随前去搜寻。欧阳霏柔声道:“杜公子先别急,玉修罗平生惯经阵仗,应该知道轻重,不会轻易涉险。现在旁边看看,不定沙太厚了,他一时钻不出来。”
杜少华声音都有些颤抖,道:“楚大哥自然知道轻重,只可惜少华是个没用的,只会拖累他,若是他………………我,我…………………”面色雪白,泪珠已在眼眶中打转,忙忍了回去,翻身就要上驼背。
突听一个熟悉的磁性声音似乎从地下传来,笑道:“倒承蒙欧阳姑娘看得起。” 却见附近一个沙丘中,有一人探出头来,面上都还覆着一层沙土,只露出一双烟波浩淼的湛湛双目,几下便拔出身来。
杜少华惊呼声:“楚大哥!”欢喜得落下泪来,向他疾奔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环住了他。楚天行朗声大笑,拍着他的后背道:“少华和楚楚,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到底是小孩子,这般便哭上了?”突地面色一黯,举目向远方看去,深深叹息了一声,道:“就不知宁远…………………”又大力摇头道:“不,不会的!”
杜少华与张涵真都红了眼眶。欧阳霏向四下里望去,只见得不过一夜光景,却似乎已星移物换,原本矗立的沙丘,霎时便夷为平地,而原先平坦的地方,却丘壑起伏。天地均已改换,萧宁远身在其中,又哪能幸免?!纵然她素来将生死看得极淡,也不禁珠泪盈眶。
严雎亦忧道:“少主,骆统领及云部只怕是………………………凶多吉少。这场沙暴突如其来,又如此剧烈,云部只怕都…………………………死亡沙漠既如此凶险,若是与云部又断了音讯,只怕去不得了。严雎斗胆,还请少主为单家数十万人口…………………”
单君逸厉声喝道:“废话少说!就算是天塌地陷,君逸亦绝不回头。楚楚对此地如此着紧,自有她的缘故,难道她一个小小的心愿,我都不能替她完成吗?君逸早就说过,要走的人,自管走便了,否则,便休得啰嗦!”将袖便是猛力一甩。
严雎一言不发,突然啪地一声,跪伏在单君逸面前。他这一跪,电部中人,三三两两,都跟着他跪了下来。单君逸哪料此景,不觉怒道:“严雎,这是什么意思?”
严雎低头道:“严雎斗胆,恳请少主及时回头。夫人虽然聪慧,毕竟年幼,不知此途是何等凶险。如今这么多性命已为她的一念牺牲,萧盟主何等人物,都凶多吉少。不是严雎舍不得自己这条小命,就怕少主有个不测,单家多少部众,无所依恃,却又怎生是好?无论如何,严雎都不能眼看着少主走上不归路。”说罢,便大力在地上叩首,不久,额头上便都是血痕。
单君逸轻笑道:“真是忠肝义胆,实在叫人钦佩!”笑声未落,手中一点寒光,便疾奔严雎而去,眼看就要没入其心口。众人方欲失声惊呼,一触到单君逸冷冽彻骨的星目,哪里敢再吭声。
就在此时,突见青芒一闪,宛如流星般追至,啪地击中方才那物,将其弹飞开去,落在地上,却是一把匕首。那青芒既已奏功,立时返回楚天行袖中。单君逸冷笑道:“偏要你多事!哼,严雎,你躲过这遭,却躲不过下次。身为单家人,你难道不知,单家人从不接受任何要挟吗?”
这严雎倒真是个人物,险险死里逃生,面色丝毫未变,朗声道:“严雎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少主不再前行,严雎纵然是粉身碎骨,亦含笑九泉!”手向旁一伸,抓起那柄匕首,当胸刺落!
众皆惊呼,却见一道银练,从后缠绕上来,猛地将那匕首拖将出去,又绕回张涵真腰际。单君逸双目都欲喷出火来,张涵真头都快及地,低声道:“单二哥,这么好的部属,死了可惜!”
单君逸怒道:“谁是你的二哥!”忽听欧阳霏颤声道:“看,你们快看!烈火,是不是我出现幻觉了?”
众人猛地向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都忍不住和她一般,使劲揉着眼睛。金色的阳光普照大地,沙海中,有两只通体雪白的□骆驼,一大一小,相随从天际走来。前面的骆驼背上,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人,远远便向单君逸拱手。后面的小骆驼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驼峰中笑吟吟坐着一人,七彩阳光,自他潋滟的凤眼中折s过来,仿佛是这天地间最眩目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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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雎人还跪在地上,惊呼道:“骆统领!”单君逸愕然呆在那里,定定望着那中年人,满眼是不能置信,失而复得,反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忘了要去招呼他,只定定望着萧宁远,后者向他抱拳微笑,他嘴角亦不禁一勾,但这笑容还没到达眼底,便迅速凝结在他唇边,长长松了一口气,别过头去。
楚天行的身形几乎是沿着沙海游弋而去,倏地定格在小白驼前方。驼上人轻盈滑落在地,含笑凝视他不语,两人几乎同时伸出手去,啪地一声双掌相击。只听楚天行朗笑道:“宁远,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有事的。”又向他身上看去,啧啧道:“伤是免不得了,好在都是皮r之伤,无伤大雅。”
两个狐胡向导声音都有点惊颤,那叫图瓦的先导侧着耳朵不住倾听,低声道:“禾木,你看他可有影子吗?”那瘸子拐着腿走了两步,眯了眼睛道:“不但有,他身下骑的,好像还是百年难遇的雪驼。萧公子真是福大命大,能活着从这样强的沙暴中走出的人,这么多年,不要说见了,连听都没有听人说起过。”旁边欧阳霏抹了把汗水,一迭声叫道:“他岂止是个有福气的,简直是命太好了,不但没死,还捡了两头这么珍贵的雪驼回来。嗳,楚楚这趟差事,真正叫人提心吊胆,自上路来,连一晚的安稳觉都不曾有过。好在妹夫们都无事,不然却叫我这个做姐姐的,回头如何向楚楚交待?不行,等至城中,我定要从楚楚这个财迷手中再多占一成,才能罢手!”
张涵真轻念声:“无量寿佛!”杜少华亦喜道:“人常说将军府有神仙庇佑,看来不假。萧大哥无恙,可见云部自也是逃过一劫。”萧宁远本来神采飞扬的面孔,闻声黯了黯,向四下望了一圈,躬身道:“倒害得兄弟们担心了。不过,宁远无能,云部部众,皆葬身于沙海,只救得此人,还望二哥谅解!”向前一步,将在前方的大雪驼上的中年人搀扶而下。
阳光下望得分明,只见这中年人五官分外普通,衣服更是随意,这模样就像是一个最常见不过的生意人,若是投到人群中,根本认不出来。全身伤痕累累,见得是草草包扎了下,右臂用布条绑在颈上固定,甫能落地,便挣扎着向单君逸跪伏下去,口中牙齿,都已打得七零八落,说话都有点漏风,哑声道:“少主,骆大名无能,有负少主与云姑娘所托,害得兄弟们皆葬身沙海,罪该万死,请少主发落!”使劲往地上叩首。
单家暗部统领,都为一正一副,一明一暗。比如电部,便是石康为正,严雎为辅。而云部的副统领,便是这看起来无甚出奇的骆大名。云部以刺探为主业,探子自然是模样越不引人注意越好,别看此人样子普通,倒有个绰号,人称“小诸葛”,是云部中最叫云霓服贴的角色。单君逸一把将他托住,叹息道:“若非为我,你们怎会遇此奇险?君逸有错在先,何须先生自责?”
那骆大名固执着要拜伏下去,道:“食君之禄,报君之恩。云部兄弟能为少主而死,就是他们的幸事。云姑娘说…………………”
单君逸一口截住,幽幽叹了一口长气,神情有点茫然,淡淡道:“什么都不用说了,大家活着,便是好事。严雎,你也起来罢。”转向萧宁远道:“若非宁远,我云部必定全军覆没,损失惨重。如今虽然只救得一个骆先生,但只要他在,云部重建,指日可待。一路之上,承蒙宁远屡次援手,君逸感激不尽,在此先行拜谢!”便要躬下身去。
谁知他甫一动,便觉有股大力压制过来,无论怎么用力,都不能弯下腰去,不觉暗暗心惊。一双手已搭在他臂上,一股柔和的内力托着自己,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却是萧宁远紧步上前,看起来像是极亲昵地将他扶住,含笑道:“二哥不要怪宁远自作主张,便是最好。宁远哪有什么功劳,不过是皇天庇佑单家,骆先生福泽延绵,倒叫宁远沾光,侥幸得以逃生。” 那骆大名在旁,张着漏风的嘴哈哈大笑,道:“少主与萧盟主,真是兄友弟恭,情同手足!实话说,骆某原先还有些担心,如今萧盟主不顾生死,救下骆某,又如此维护少主,骆某看在眼里,着实替少主欣慰不已。” 单君逸在旁,不觉一怔,星目中蓦地一凛,扫过他的面孔,后者并无所觉,见他看来,拱手道:“恭喜少主了!”满面喜色,竟是不假。单君逸心中有事,不觉一呆,勉强堆出个笑容来回了一礼,心中正七上八下,猛觉一道凌厉目光从旁s来,他心中一跳,跟着望去,却见萧宁远笑容无懈可击,凤眼是一贯的恭和,弯腰向他拱手,似乎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楚天行嗤笑一声,摇头道:“你们少在这里耍花枪了,没得招人r麻。既然人也救出来了,以后便有人指路,大家也可继续上路,倒是最大的好事。只是宁远,你究竟是如何从这场飓风狂沙中脱险的,我却好奇得紧呢。”欧阳霏亦叫道:“就是,萧宁远,你究竟是怎样弄到这两头万金难求的雪驼的,也得跟我说个明白才是。你天天跟着我学这学那,结果如今看来,倒是我要拜你为师了。”
萧宁远啊了一声道:“不提我还忘了。”转过身去,贴着那小雪驼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便见那小雪驼低下头来,极亲热地蹭了蹭他的面庞,又一瘸一拐,走到前头那大雪驼前面,将头靠了过去,看起来就像在交头接耳。少顷,大雪驼便领着小雪驼向来处走去,不久便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远远的,还看到小雪驼回头来看萧宁远,温和的大眼睛凝视过来,似乎恋恋不舍,终于跟着母亲,一步步去了。
欧阳霏跌足道:“这么珍贵的雪驼,你竟然就这么放走了?”萧宁远将挥动的手臂放了下来,微笑道:“它已经救了我和骆先生一命,难道我还不知足?楚楚说过,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世界,她这么喜爱那两只白鼠,也没拿笼子将它们关起来。还有那条蟒蛇,本来带在身边,是最得力的助手,她却劝其返回森林,过自己的生活去了。雪驼是属于沙漠的,它们有它们的生活。人岂能为了一时的贪念,剥夺它们的自由?”
欧阳霏摸摸瑶鼻,连连摆手道:“受教了受教了,你倒说说,你是怎么遇到它们的?难道你真是星宿转世,这么大风沙,居然吹不走你?!”
众人连声附和,向萧宁远望去。后者笑道:“从来只有楚楚被世人说成救世仙子,我倒想沾点仙气,可惜偏偏不成。那天,走了没多远,风便越来越大,骆驼不肯再走。我远远看到察哈就在那边,心想不能功亏一篑,避过沙丘的背风面,贴着地走过去。”
欧阳霏与两个向导都猛吸了口冷气,单君逸低下头去。萧宁远续道:“后来风越来越强,我虽然用了千斤坠的身法,还是没能奈何得了,蓦地便被一阵狂风卷上天去,我暗叫不好,只是身不由己,还真以为,要和兄弟们不复相见了。”
欧阳霏啐道:“你简直像自寻死路,不死倒是奇了。”萧宁远笑道:“我也这般想来,当时只恨没将楚楚那贪财丫头好生教训一番,偏要寻什么宝来。谁知砰地一声,撞到一个庞然大物上,却是一株有些年头的胡杨,栽落了下去。一同掉在地上的还有只小骆驼,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那只,想必也被风卷来了,又被沙棘刺中了脚,正在那里挣扎。风沙铺天盖地的,我瞧着它与我一般可怜,就将自己固定在胡杨上,爬过去给它将刺取出,包扎了伤口。”
欧阳霏拍手笑道:“我却明白了,最后必是那母雪驼寻子来了,结果将你救了出去,对否?”
萧宁远笑道:“我也不相信自己还有这么好的运气,又哪里知道这骆驼还这等珍贵,只觉得奇怪,这么大的风沙,那母驼居然还能行走,虽然是爱子心切,想必并非凡品。我便比划给它们,说我还要救人。”
欧阳霏羡慕不已,道:“怎么好事都给你遇上了?!传说雪驼最通人性,看来不假。”
萧宁远笑道:“是啊,它还真带我去了那盐湖。但是湖面上起了大风,它使劲咬着我的衣角,不让我上前,隐约听得附近的水声和人的惊呼声,还有人从风中跌下去的声音。我想着若是救不出人,这趟不是白来了?只好大着胆子往前走。”
单君逸满面通红,欧阳霏笑道:“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样都吓不死你。”那骆大名蓦地c进来,笑道:“接下去我来说罢,兄弟们都护着我,扑在我身上,但哪里能济事,都被风沙卷了去。骆某也被卷上半空,跌得半条命去了,还以为此命休矣,谁知道有什么卷在了我腰间,我低头一看,竟是有人与老天爷较劲,硬是将我用天蚕丝拉了下来,你们瞧萧公子手上全是伤痕………………………也幸亏这雪驼,这么大的风沙,它竟带着我们沿着湖边一条小路,逃了出来。萧公子义薄云天,更是福大命大,骆某总算不负云姑娘所托,得以面见少主,以后便由骆某引路,但等风暴平息,我们即刻上路。云姑娘在接舆国中,简直望穿秋水,又遇此奇变,必然坐立难安。待我速速修书给她,免得她在那里白白肝肠寸断,倒误了少主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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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月下苑,可与往常大不相同。窗户现下都是大开着的,阳光透过绿窗纱斑驳地照进来,随风飘过来蔷薇的芳香,本来厚实的多罗呢青绒窗帘,都被楚侍君换成了嫩绿的湖绸,月娥女官因有前车之鉴,本来无论如何不敢,但楚侍君振振有词:“空气清新些,对华贵君的身体也有好处。身体好了,脾气或许就能好转些,不会这么y阳怪气了。再则,华贵君不是眼睛不好嘛,我们只需告诉他什么都没动,不就结了嘛。”结果换了后,华贵君似乎什么都没觉察,只是坐在窗前的时间比以前长了些。
女帝走进月下苑之时,看到的便是华贵君以手支架颐,倚窗而坐。十全香正在一旁怒放,六角花瓣簇簇拥拥,映着他细瓷般精致的面孔,宛如天鹅曲项般的细长雪颈,从孔雀蓝缎金袍中伸出,眼睛是顶级的黑曜石,晶莹乌黑,若不是知道他不能视物,差点误认为他是在凝视着楼下某个方向,一只修长的左手向前伸了一半,就这样凝固在半空,给人的感觉,似乎是他想触摸一副自知永不能触及的风景,神情带着绝望般的忧伤,叫人看得心都会跟着痛起来,
窗外正对着园中的花圃,远远见得蔷薇架下,风铃草迎风摇曳,楼闰平躺在那里,微阖着眼帘,那腊黄的面孔望去极为柔和,眉目如画,被阳光带着一层金边,犹如金色郁金香徐徐在春风中绽放。楚侍君灵巧的十指,翩翩在弦上起舞,风声将他悠扬的歌声,隐隐送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女帝嗔道:“这楚侍君就是个孩子心性,朕叫他在阿华跟前伺候,他倒好了,成天围着小楼这个病篓子,竟把阿华独个儿撇在这里!”华贵君听得人声,茫然抬起头来,那表情极为脆弱,像是一个与家人失散的小男孩,辨不清身在何方,亟需有人来扶持一把。这种表情出现在华贵君面上,可是前所未有,他虽然一直来病体孱弱,但从来自持坚忍,几曾流露出这般软弱神色,女帝惊道:“阿华,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抢步上去,将他的左手握在自己手心里,只觉得冰冷彻骨,一时半刻,竟然暖不过来。她想伸出手去,却在他梨花般的面上,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读到了抗拒,这一瞬间,突然有种错觉,觉得两个人虽然明明面对面亲昵相向,却分明隔了远不止千山万水,纵然靠得再紧,也跨越不过这彼此间一线的距离。手心里的寒意,在这一刹那慢慢传到自己心底,无论怎样甩脱,都不能阻止内心深处,不断泛起的无能为力般的倦怠感觉。
突听月娥女官在旁轻笑道:“楚侍君确实与众不同些,陛下还记得园中有几只猫吗?有些还是波斯进贡的,名贵非常。他偏偏不喜,专门去抱那只险些被赶将出去的又老又丑的黄猫,甚至明知道无用,还用宫里最好的药材给它医治癞痢,还说什么,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手心里的手终于暖和了些,反手轻轻握住了自己,十指相扣,亲密无间,耳边传来低低的一声:“陛下来了。”不过极平常的一句话,不知怎么就觉得五脏六府都升腾上来无穷的暖意,将方才的寒意驱赶得一干二净,叫女帝惭愧自己这几日胡思乱想实在多了点,红了面庞,模糊地嗯了一声,月娥女官何等乖觉,轻轻退了下去。
楼下恰在此时传来楚侍君清脆的笑声,宛如风铃子随风荡漾,听得人心房都仿佛会开出花来。月下苑中宫人,亦是个个面带微笑,行动轻灵,敏捷地走过自己身边。她一直觉得,月下苑就像是一个封冻凝固住的春天,虽然百花齐放,却偏偏都被抽落了其中的精魂。而如今,迟到的东风终于染绿了这片大地,一切都似乎从沉睡中苏醒。就连华贵君这样冰雕雪琢的冰样人儿,都似乎有了人气。楼闰的笑声亦轻轻飞扬过来,勃发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春。两个同样清脆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似乎在讨论着什么,不时愉悦地发出一阵大笑。园中的鸟雀都沾染了这份快乐,叽叽喳喳跟着鸣成一片。她想起内间的女帝和华贵君,不禁面上一红,越发沿着楼梯走了下去。
内间一片宁谧,华贵君伏在案上,女帝坐在一旁,两人的手还如一贯般紧握在一起。半晌才听得女帝道:“阿华,宁儿的事…………………朕对不住你。”
华贵君头还搁在案上,定定朝着前方不语。女帝越发觉得羞惭,真想将此事揭过不说,但适才两人间那种疏离的感觉还历历在目,就像是一根深埋在自己心中的毒刺,无论如何都要拔除才是,下定了决定,开口道:“阿华,朕实在对不住你,到今日才敢向你剖白心迹,是朕太懦弱。”
华贵君淡淡道:“为小楼吗?”
女帝摇头道:“不,是为你。”后者身体剧烈一震,蓦地定在了那里。
女帝低声道:“朕向你承认,朕一直知道宁儿在纠缠你,但是朕一直觉的对不起她,所以,宁可打落牙齿吞在嘴里,也不敢将这件事摊开来讲,好好教训她一顿,倒叫你平白无故受了很多委屈。若不是阿华性格刚烈,此事只怕已弄得不可收拾。所以小楼,也是朕对不起他,应该对他弥补才是。朕总以为宁儿是小孩心性,长大了自然明白过来,若不是子楚点醒,朕不知道还要错到什么时候。阿华,你能原谅朕吗?”
谁知半晌未得回应,女帝只觉手心里都要冒出冷汗来,心慢慢宛如皱成一团,进退不得,突听华贵君低低道:“咦,陛下不嫌弃容华脏吗?难道陛下不曾听闻别人说容华左右逢源,朝秦暮楚?”近乎嘲笑般抬起头来。
女帝只觉后背都已湿透,咬牙将他紧紧抱住,呐呐道:“是朕脏…………………朕内心见不得光,其实妒嫉得要死,偏偏还要装得若无其事,阿华,你不知道朕这段时日,是怎么一天天熬过来的。朕实在对你不住,朕已经决定,祭水节便将阿华立为中宫,其余一干人等,也在那日均送出宫去,一生一世,朕只要阿华一人即可!”
怀中的人身躯陡然一颤,精致的面孔突然变成青白。女帝哪里料得这种反应,简直吓了一大跳,却见他定了定神,徐徐道:“连同楚侍君吗?铁将军更是决计不肯依了。”
女帝笑道:“你莫担心她来。宁儿被囚,朝中任她作为,她该心满意足了,难道还非要搅合朕的家事?当初朕也瞧得明白,子楚根本是懵懂不通情事,若非她兵临城下,他一个毛孩子,正是爱耍的年龄,就算爱财了些,又哪里肯进宫来?如今大事已定,天下太平,她再往我宫中塞人,朕就要不客气了。此番也算做个顺水人情,听闻楼闰将适欧阳家,朕自当备下奇珍异宝,送他二人出得宫去。你看可好?”
半晌未得他回应,低头一看,只见他浑身剧颤,握住自己的手,连指尖都褪尽了血色,吓得女帝连叫:“阿华?”
他闻声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珠茫然从自己面上划过,喃喃道:“山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很好,很好。”面上突然绽放出一个笑容,明明容色治艳,却不知为何,直叫人觉得蓦地冷到心底。
他的声音亦回复了一贯的清冷,淡淡道:“既然是要走,楚侍君的惊人技艺,容华倒还希望能聆听一番。铁将军的虎子铁冕,据说亦非常喜爱此道,陛下不妨亦请他前来观赏,两下亲近些,有他从中斡旋,将来铁将军也总要卖上几分面子,不好意思即时翻脸,倒令陛下难堪。”
女帝喜道:“还是阿华想得周到。子楚技艺,堪称绕梁三日不绝,朕其实一直入迷得很,还怕你不喜,不敢令他献艺。待朕将旨意颁下,令他三日后献上歌舞,若是不能叫朕等拍案叫绝,便要统统收回那些金银珠宝。嘿嘿,阿华,你就拭目以待罢。”
夜色如洗,天幕仿佛是一片蓝色浓到深处,最终沉淀成剔透无比的黑暗,星月犹如只手可及,望去尤为皎洁明灿。纵然是浩浩荡荡的人群,落在浩渺无垠的沙海中,便只是极渺小的沙砾。置身在茫茫沙丘中,望见最多的的是不知立了几千年的胡杨,人有种错觉,似乎正在穿越苍茫岁月,沧海桑田,都无非是此地一颗不起眼的尘埃,旋即便被风吹落。萧宁远落在最后,轻轻叹息道:“弱水应无地,阳关已近天。今君度沙碛,累月断人烟。”
因与骆大名接上了头,一行人便依他所言,先将两个狐胡向导送走,略事休整后,在黄昏后起程。沙漠中气候多变,日晚温差极大,熟悉路径之人,夜行自然是最好又最快捷的方式。骆大名行在最前,一路指引方向,行不多远处,空气闻来特别清新,但见沙峰环抱之中,一汪碧泉幽深翠蓝,晶莹剔透,赫然便是察哈。欧阳霏眼尖,早窥得湖边水草掩处,分明有一条羊肠小径,赫然是用碎石铺就,弯弯曲曲,不知通向何处,不觉喜道:“想必就是此处了,果然不远。”
众人闻言,俱都是精神一振,谁知骆大名连连摇头,道:“欧阳姑娘有所不知,此路虽然是条捷径,却极凶险。上次云霓姑娘与老夫行经在此,竟遇到了寒霜王朝的军队,幸亏只是几个游兵散勇,却也折损了好些兄弟。为万全计,还是另寻他途。”
萧宁远本在最后,闻言不觉怔道:“世人传言寒霜王朝不入死亡沙漠,看来竟是不确。”楚天行冷笑了声道:“想来也是,两地挨得这般近,要寒霜王朝放弃这片土地,终归是不可能的。”
骆大名说话还有点漏风,笑道:“正是如此。好在通往接舆国,并非只有华山路一条,欧阳姑娘莫要急忙,且随老夫来罢。”
欧阳霏笑道:“有骆统领在此,欧阳霏自然是放一百个心,不过……………………”但见得眼前,只见得风吹草低,波光粼粼,却哪里去寻他所说的第二条路?单君逸剑眉微轩,杜少华在旁,已经笑道:“少华愚昧,却着实未见得除此之外,哪里还别有d天。”
骆大名哈哈笑道:“杜公子英雄出少年,在世间毕竟时日尚短,却不知这世间,每多似是而非,往往峰回路转。此处看来途尽,却分明云正起时,杜公子请看这厢。”说着,已一步一步,拨开重重水草,赫然向着湖中走去。
众人都猛吃了一惊,不解其意。单君逸星目中连闪,望向骆大名,却见后者依然是一脸忠厚笑容,挨近了湖边,举步便要踏下,眼下这么一脚下去,便是深不可见底的碧潭,连萧宁远都怔了怔,杜少华已经急道:“骆统领小心!”言未犹了,骆大名已重重一脚,踏入了深潭。众人失声惊呼,却未听得意料中的水花四溅之声,不觉大奇,纷纷凑头去看,却原来湖中此处,比其它地方都要低上一截,竟是以晶莹剔透的水晶,将四面隔开。骆大名所踏之处,其实正是一大块水晶雕就,看起来水波翻滚,其实都在底下,只是环境使人的视线发生错觉而已。加之此处看起来在湖水中央,任是何人,都绝想不到此处居然会有通道的入口。若非有人带领,哪里能寻到此处。
众人皆啧啧称奇,将骆驼弃在岸边,放之离去,只携干粮水囊等物,在骆大名招呼下,踏上了水晶板,要仔细察看,才能发现中间还有个水晶d,猫腰进入后,便是水晶铺就的窄小通道,但见得水晶板上刀工精湛,刻着一朵朵非桃非梅的六角花,萧宁远走在最后,看得凤目中奇光连闪,不觉停步下来,欲伸手去探,骆大名转头看到,笑道:“萧盟主莫急,这种雕花到处都是,等到了那里,萧盟主慢慢再看不迟。不是老夫心急,却是此路并非日日开放,却是云姑娘为免诸位涉险,特向接舆国国主要求来的,若是耽搁了时辰,水漫进来,便是死路一条。”
萧宁远点头道:“骆统领此言有理,水若倒灌进来,此处必然是c翅难飞。”凤目含笑,注视过去。单君逸星目亦是一动,亦凝视在骆大名身上,后者却只是哈哈笑道:“正是呢,所以得走快些。欧阳姑娘如果担心,大可在前面探路。”
单君逸怔了怔,见得欧阳霏已经凑到最前,越过了他们,正在那里探看,闻言摸了摸俏鼻,笑道:“我胆子小得很,此地又新鲜,我跟楚楚久了,也与萧盟主般,沾染了她那爱财的毛病,这么多上好水晶,让我先看个仔细。”众人不觉发笑,楚天行手在水晶板上敲了敲,晒道:“虽则如此,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毕竟是水晶板,我的黛青完全破得,宁远,以我们的轻功,破路而出,绝不成问题,只是可惜了这么多水晶。”
骆大名笑道:“正是呢,穷这般财力心血,好容易铺就的一条捷径,若是这般毁了,岂不可惜?”说话间,已经转过弯来,蓦地眼前便是一黑,却见得这水晶路上,滚满了一地的沙石,将前路堵得严严实实,是以望去一片黑暗。骆大名那一贯来宛如和气生财般招牌笑容,霎时凝在面上,扑在沙石前,惊呼道:“怎会如此?!”
众人面面相觑,欧阳霏已从地上拾起几块砂石,举到鼻便,闻了又闻,不觉皱起眉来。萧宁远已开口道:“欧阳姑娘有什么发现?”
欧阳霏摇头道:“是新鲜的砂石,看来是昨日这场沙暴,将此路完全封住。这却无法,水晶易碎,若是敲凿不得法,只恐路断水入,眼下之计,只能沿刚才那路,前往接舆国了。纵然前途凶险,也只能冒险一搏。”
杜少华失声道:“这可真险了,连骆驼都走光了。”却见骆大名头上汗珠滚滚,不断从面上不住滴落,一派惶急,单君逸俊面亦是一副冷色,他素来心慈,立即截住,转口笑道:“这沙漠总要跟我们过不去,但纵然是山穷水尽,毕竟还有柳暗花明。想来这寒霜王朝就算曾在那里出没,遇见了这场沙暴,也定无生理,必不会再出现,我等倒可放心上路。骆统领无须担忧,好在食物和水都是够的,就算要多行些时日,料也无妨。”
单君逸亦发现骆大名面色惊惶,分明懊悔不迭,不似作伪,倒把另一半心消馀了大半,一边暗自惭愧,一边又略觉失望,另一边又大松了口气,百味交杂,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勉强笑道:“少华说得不错,人算不过天算,骆统领无须自责,行路总难免风险,就此折返,从那边而行罢了。事不宜迟,还是快些动身才是。”
骆大名垂头丧气,满面沮丧,蚊蚋般应了一声。众人见他与刚才那自得样判若两人,都不觉暗暗发笑。萧宁远亦微笑道:“骆统领不必过虑,就算真有几个小卒,想来兄弟们也足能应付,必能保得二哥安康抵达接舆国。”
骆大名闷闷抱了抱拳,道:“是老夫失策,反倒连累了诸位。”众人都连声劝解,连一直未开口的张涵真都出声道:“此时与骆统领并无干系,天有不测风云,骆统领又哪里能未卜先知,还请骆统领放心,涵真就算舍出命来,也必保二哥无失。”
单君逸瞟了他一眼,想要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众人亦步亦趋,掉头而返。欧阳霏拍着自己的头道:“这回我不打前阵了,看来我这个人时运不济,还是退后些,免得让大伙儿沾染了霉气。”众皆失笑,萧宁远含笑道:“欧阳姐姐尽管放心,由宁远护驾,必保姐姐安康。”
欧阳霏哎喲了一声道:“不敢有劳六妹夫了。你有这份心,姐姐已是十分之满意。”还待调懈句,已被楚天行冷冷一眼瞟过,只得将满腹俏皮话都收了回去,心里暗暗道:就你个石头疙瘩,实在无趣,难怪总也讨不到楚楚喜欢,在萧宁远身边那么久,为何竟学不到一成?!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全毕,第三卷高c即将到来
水声淙淙,湖面幽蓝,深邃若不见底。星光下,不知名的浮游生物倏地滑过湖面,游向不可知的远方。此番转道而行,又失去了先导和驼群,其中凶险,当然不言而喻。但是一行人都是豁达之人,又都是在生死场中打转过几回的人物,说说笑笑,便转回湖边碎石小径。
沙暴刚去,道上到处都是时厚时薄的沙尘及细碎的白色盐粒,踏上去沙沙作响。道路蜿蜒曲折,远远望去,犹如横贯沙海中的一条银练一般,尤为醒目。四周渺无人烟,脚步声听起来尤为刺耳。远远近近的沙丘连绵起伏,在星月下投下长短不一的黑影。欧阳霏果如其言,慢吞吞跟在最后,与萧宁远一左一右,不时说几句俏皮话,其实都目光锐利,扫s着两边的动静。单君逸本来要走在最前沿,但骆大名遇此折后,颇有点一蹶不振,身上又满是伤痕,行动起来便不甚利落。单君逸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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