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之夏全集

第 37 部分

是在选择死亡的那一刻,他心中的痛苦和绝望也必定是难以承受的。
“……请不要怨恨姐姐……不是姐姐的错……都是为了我……姐姐才会选择那么做……”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忽然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声音,洁妮的手怔在门把上,听着听着,她吃惊地抬起头,望向沈蔷同样惊愕的面容。
“……是因为我,姐姐才要嫁给欧辰……欧辰用他的肾脏j换,只有姐姐和他结婚,他才同意将他的那颗肾一移植给我……”
“……所以,那场婚姻只是一笔j易……”
门口处的沈蔷惊呆地听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底顿时轰的一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想……”
“……姐姐是爱着你的……否则她不会常常那样地对你微笑……不会在后来每次见到你的时候,都黯然伤神……洛熙哥哥,姐姐总是习惯把情绪埋藏在心底最深处,她总是什么话都不说……”
尹澄心中涩痛。
看着病床上同姐姐一般毫无生气的洛熙,看着洛熙手腕上重重叠叠爆炸的白s纱布,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
“洛熙哥哥……如果你仍旧爱着姐姐,就快点好起来……你知道吗……她生病了病得很重很重,就像你现在一样昏迷不醒……”
“嘀——”
“嘀——”
心电图监护器发出单调的声响,曲曲折折的线条跳动着。洛熙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瘦了很多很多,嘴唇是淡s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恍若是沉睡中的王子,而能够唤醒他的公主却始终没有再来。
“姐姐一直很辛苦地生活着……虽然她总是坚强得像一棵大树……可是她也会累,也需要休息……
“也许我不能够陪她很久了……
“洛熙哥哥……请你快些好起来……以后的r子里,拜托你替我去照顾她……好不好……”
良久良久。
尹澄吃力地缓缓站起身,他最后在凝视了深深昏迷中的洛熙一眼,转过身,向病房门口走去。
门口处。洁妮呆呆地站着,望着尹澄从她面前走过。她张了张嘴,想要问清楚所有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神情中的苍白痛楚让她终于没有真的去问。
沈蔷轻盈地走到洛熙的病床前。
一时间,她竟无法消化理解刚才听到的那些话,那些话听起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
而洛熙呢……
他听到了吗……
深夜。
欧辰依旧守在尹夏沫的病床旁,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他的下巴已经冒出了暗青s的胡须痕迹。拒绝了护士的帮助,他亲手将冰枕放在她的额头,高烧昏迷中的她无意识地挣扎呓语着,混乱地喊着些什么,他紧张地按住冰枕,不让它从额头滑下来。
她的体温还是滚烫滚烫。
就像一场永与止境地燃烧着的大火。
“夏沫……”
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轻轻抚摸着她苍白又潮红的面颊,那滚烫的感觉仿佛是她体内充满了绝望的气息,而这种绝望,又从他的手指一点一点透入他的心底,将心一寸一寸地撕裂开。
终究还是输了……
欧辰的手指僵硬地握起。
每次在她的面前,他都输得一塌糊涂,就算幸福已经在唾手可及的地方,他竟然还是输了。她已经是他的旗子,他可以永远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她,让她幸福,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将他和她分开!
但是……
看着她昏迷痛苦的模样,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彻底地输了,他所有的努力,他不择手段辛辛苦苦得来的幸福,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啊……”
“啊——”
病床上,昏迷中的她辗转反侧,随着一阵急促火热得以于,突然,她猛地睁开眼睛!
“夏沫!”
欧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j加地俯身过去,几天来她从没有片刻清醒过,即使在高烧偶尔有所减退的时候也是昏昏沉沉地昏迷着。
“妈妈……”
言声涣散地望着天花板,冰枕在她刚才的挣扎中被甩到了一边,她拼命得喘着气,额头开始一阵一阵地冒汗,如同是从可怕的梦魇中醒过来,她的神智仍旧是混沌而凌乱的。
“你……”
胸口的激动使得欧辰的喉咙被堵住了一般,他深呼吸,让自己从狂喜中镇静下来,沙哑地问:
“你还好吗?我马上喊医生过来!”
“妈妈!!”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是在某种狂乱的情绪中,尹夏沫不安地在空气中试图抓着什么,他急忙握住她的手,于是,她涣散的目光由天花板移到了他的身上。
她呆呆地望着他。
两行泪水静静地从她的眼角滑落,眼泪越流越急,她忽然开始哭了起来,哭得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妈妈……”
“妈妈……”
“夏沫!夏沫!”
欧辰心痛极了,她的哭泣让他难以承受,这一刻他恨不得用一切同上天j换,只要可以替她承担所有的痛苦。
“妈妈……”
“小澄……就要死了……”
呛咳地哭着,她哭的浑身颤抖,大颗大颗滚落的泪水中,就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她恐惧地放声哭着:
“救救小澄……妈妈……求求你……救救小澄……没有小澄该怎么办……你们全都走了……只丢下我一个人……我好害怕……妈妈……求求你……救救小澄
“小澄不会死。”
被她的手死死地抓着,方法是濒死的人紧紧地抓着他,欧辰黯然地望着她混乱哭泣的面容,哑声说:
“我向你保证!小澄不会死。”
“为什么要惩罚小澄……是我的错……所有的错事都是我做的……”
泪水在她的脸上蔓延,苍白的面颊,潮红的颧骨,她的眼睛混乱而没有焦距,漫天燃烧的大火,白茫茫的雾气,妈妈的身影若隐若现,她拼命地抓住妈妈,不要走,只有妈妈,只有妈妈能救她!
“……妈妈……我做错了好多好多事情……如果当初坚决不让尹爸爸收留洛熙……不……如果那时候我留住洛熙……小澄就不会生病……就不用去医院……就不会发生车祸……
“……如果我没有迁怒欧辰……如果我没有拼命地想去伤害他……就不会被抓起来……就不会让小澄被雨淋……让他的身体变得那么糟糕……“
“你看……妈妈……都是我的错……可是为什么……惩罚到的是小澄……而不是我……是他们弄错了……妈妈……求求你……你在天国……你去告诉他们……死的应该是我……不是小澄……”
“夏沫,醒一醒!”
欧辰惊痛地扶住她狂乱颤抖的肩膀,想要将她唤醒,她整个人如同被梦魇着,从她脸上疯狂流下的泪水将他的手背湿濡了一片。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夏沫,高烧的肆虐下,她已经全然崩溃,冰雪般淡静镇定的面具碎裂之后,她脆弱得就像一个孩子……
“小澄不会死!你听到了吗?我向你保证,小澄不会死!”
他紧紧拥这她的肩膀,连声低喊,她的身体滚烫如火,脸颊上的泪水一直流淌进他的脖颈,冰冰凉凉,她依旧不停地颤抖着,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你……”
在他的肩头,忽然,她怔怔地颤栗地说:
“你也死了吗……”
轻轻推开他,她恍惚地望着他,目光痴呆呆的,眼底却有异常的亮光,好象穿透他的身体,望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自杀……我以为……你会恨我……然后……就会忘了我……
“洛熙……
“你死了对不对……所以……来看我最后一眼……不疼吗……就算恨我……可是那样去做……一定很疼对不对……”
泪水静静地流淌。
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如一片破碎的星芒。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会选择用死亡来惩罚我……为什么这么残忍……”
她哑声地笑起来。
“所以……洛熙……这是对我的惩罚……对吗……我因为小澄伤害了你……所以上天要夺走小澄,来惩罚我……”
近在耳边的声音使得她的身子渐渐僵住,就像一根针,在漫天的大火和白雾中,扎了近来,在梦魇和现实中有了一个缝隙。
她呆呆地望着他。
在他沉痛的一声声低喊中,她混乱涣散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了一点焦距,呆呆地望着他,身体一阵冷一阵热,脑中嗡嗡地轰鸣,如无法醒来的梦中,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但是他眼睛中那惊心动魄的痛楚却烫伤了她。
“自私……”
泪水慢慢滑下漆黑的睫毛,她呆呆地凝视着他,嘴唇g裂地动了动,很轻很轻地说:
“还有……比我更自私的人吗……为了小澄……可以把其他人全都牺牲掉……明知会伤害到洛熙……明知那样的婚姻……带给你的只有痛苦……明知即使做了手术……小澄可能依旧会离去……仍然要拿走你的肾……”
“我不在乎……”
欧辰紧抿嘴唇,定定地看着她脸上地泪水,此刻,她的泪水是为了他而流吗?即使她在高烧中,心底也还是有他的一点点位置,是吗?
那样……
也就是可以回味一生的幸福了……
“你没有错……错的一直都是我……夏沫,是我太想拥有你……是我握得太紧了……所以才让你这么痛……”
病房中。
深深的夜s将病床上的两个人笼罩着。
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然后,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他没有像以往一样紧紧地抱住她,而是轻轻的,轻到她只要一挣扎就可以自由地离开。
只是她没有力气了,高烧中的她虚弱地靠在他的肩头,身体忽热忽冷,仿佛有弥漫的雾气充满在她的身体,又仿佛有灼热的火焰焚烧着她,身体脆弱无力,只有脑中反复回闪着那些小澄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
……
“所以洛熙哥哥就可以去死了吗……洛熙各个已经因为那场婚礼而自杀了!他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抢救!你不怕他真的死掉吗?!”
……
“还有欧辰哥哥……为了我,要摘掉他的一颗肾……为了我,真的要牺牲那么多人吗……”
……
“可是,我不会同意接受手术的……姐,无论你说些什么……我都……绝不会……接受手术的……”
……
…………
也许……
那样也好……
小澄不会孤单……
妈妈不会孤单……
洛熙也不会孤单……
在欧辰的肩头,尹夏沫又昏迷了过去,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脸s依旧苍白,颧骨上的潮红益发惊人,好象是整个的生命都在那里燃烧,当燃烧殆尽时,也许她的生命就会如灰烬班轻飘飘地被吹散……
只要她也死掉……
就会永远陪在他们身边……
只是……
欧辰呢……
他一个人……
病房的门被轻轻关上,脚步声空荡荡地回响在走廊中,欧辰沉默地走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嘴唇紧紧地抿着,眼睛幽深而黯然。
长椅中。
有一个孤独的身影。
尹澄呆呆地望着地面,双手无力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好象上天在跟他开一个很大大玩笑,要他必须在姐姐的高烧不退和姐姐今后的幸福之间做出一个选择,可是,究竟怎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脚步停在尹澄的面前。
“请替我照顾她几个小时。”欧辰低声说。
尹澄微怔,他缓缓地抬起头,不是诧异欧辰在几天的寸步不离之后终于要离开,而是吃惊欧辰居然会拜托他去照顾自己的姐姐。那是他的姐姐,就算欧辰不说,他也会……
忽然,心中一片枯涩。
是他忘了,欧辰如今已经是姐姐的丈夫,是姐姐“最亲近”的人……
“好。”
尹澄默默地看着他,心中的苦涩越染越浓。这几天以来欧辰r夜守在姐姐的病房,迅速消瘦憔悴起来,欧辰对姐姐的感情一向非常深厚执着,从很小开始他就知道。
如果不是用换肾手术j换婚姻,他会祝福欧辰和姐姐,也会欣慰欧辰多年来对姐姐的爱终于有了幸福的结局。
可是……
望着欧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那黯然寂寞的背影使得尹澄仿佛透不过气般地难过。
病房里。
尹夏沫依旧深深地昏迷着,高烧让她不时地辗转反侧,嘴里模糊地呓语着一些话语,他颤抖的挣扎少了很多,好象已经放弃了什么,脸上有依稀的泪痕。
尹澄怔怔地坐在病床边。
“姐……”
怔怔地用手指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水,然后,泪水从他的面颊无声地滑落。
“……究竟该怎么做……”
同样的深夜。
y体从吊瓶中一滴一滴流淌下来。
洛熙静静地躺着,苍白的手指虚弱地放在雪白的床单上,如同已经死去般,只是因为靠着呼吸机,他的胸口才有了浅浅的起伏。
“今天尹夏沫的弟弟来看你了……”沈蔷凝视着他,“……他说了些什么你一定也都听到了……那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他说尹夏沫爱的是你……
“他说那场婚礼只不过是尹夏沫和欧辰做的一项j易……
“他说摆脱你以后照顾他的姐姐……”
苍白安静地躺着。
洛熙恍若听不见外界的所有声音,只有输y管中y体一滴一滴静静地流淌。
“……或者,你不醒过来也好……”沈蔷淡淡地说,“听说尹夏沫也生病了,高烧好几天都没有退烧……也许她是因为你的自杀而歉疚吧……如果你一直无法醒来……她病也许就永远不会好……”
“我想……你是恨她的……
“那就让她陪着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吧……”
夜s深沉。
尹夏沫昏迷在滚烫的高烧中,尹澄用冰毛巾轻柔细心地擦拭着她的额头和四肢。
一抹淡s的月光。
困乏已久的沈蔷渐渐趴在床边睡去。
雪白的床单上。
仿佛被夜风吹过,洛熙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
欧辰回到了医院。
“你不同意换肾手术,只是因为不想用夏沫的婚姻来作为j换,对吗?”仿佛又是一夜没睡,欧辰下巴上青s的胡须痕迹更加浓重了些,他深深望着尹澄。
“……”
尹澄沉默地望向窗外。
“这是我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
一份薄薄的文件出现在尹澄面前,黑s墨水的签名在上午的y光中隐隐反光,尹澄惊愕地抬起头,空气中欧辰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只要你同意做手术,这份离婚协议书就从此由你保管,我和夏沫的婚姻……随时可以结束……”
chapter9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请你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欧辰将那份离婚协议书放在尹橙病房的床头柜上,然后拿出另外一份文件,递到尹橙的面前。尹橙看到文件抬头的几个黑体大字——换肾手
术同意书。
“不。”
尹橙失措地摇头。
“还有什么要求?”欧辰凝视他,“说吧,只要你答应做这个手术,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
“为什么?”尹橙怔怔地望着他,“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都是因为想要和姐姐在一起,不是吗?为什么要签离婚协议书?为什么就算这样
也还要将肾换给我?”
欧辰沉默不语。
“不,我不会同意手术。”半晌,尹橙低声说,“我不可以既拿走你的肾,又让你失去姐姐,那样对你太不公平。如果姐姐知道了……她也
会不安的……”
“那么,你要看着她死吗?”
“姐姐不会死的!”仿佛被重重戳了一下,尹橙惊颤地说,“她只是感冒发烧了,很快……很快就会好起来!”
“你明知道你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明知道她是为什么突然病得这么重!”沙哑的声音泄露出欧辰内心的痛楚,他的身体紧绷得如同随
时会断裂的弓弦,“如果你真的关心她,你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接受手术!变得健康,而且永远健康地陪伴在她的身边,其他那些无关的事情并
不用你费心去考虑!”
“签字!”
将签字笔塞进尹橙的手中,欧辰抿紧嘴唇,眼底暗怒的火光让他看起来十分的危险。
“不……”
歉疚和不安使尹橙依旧无法下定决心,他将笔放在一边。
“……”
看着犹豫不决的尹橙,欧辰深吸口气,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坚定而缓慢地说
“就算是我请求你,请你签字,请你接受我的肾,请你……救救夏沫!”
“欧辰……”
他话语中藏也藏不住的痛苦让尹澄惊呆了。从小到大,他认识的欧辰都是淡漠高傲的,而此刻,这个低下头恳求他的人,真的是欧辰吗?
“她所有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而我目前所能做的,只是换肾手术而已。”欧辰闭上眼睛,声音喑哑,“至于你,我并不想请求你原谅我,那对我都无关紧要。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弥补她的机会。”
病房里是长久的沉默。
欧辰再度将签字笔塞入尹澄手里,那力量中带着强迫的决然,尹澄好象被什么驱使着一般,茫然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谢谢!”
欧辰一直紧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放松,好象怕他后悔似的飞快地收走了手术同意书,直接往门外走去。
那声“谢谢”让尹澄心中猛地被扯痛了!“谢谢”不是应该他对他说的吗?怎么一切都颠倒过来了?望着欧辰高大萧瑟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尹澄轻声地自言自语:
“欧辰,你真的很爱很爱姐姐,是吗?”
上午的y光静静洒照在洛熙苍白的面容上。
他的眼睛微微睁开。
眼神茫然毫无焦距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不知此刻是仍旧身在梦中,还是过去的那些事情才是一场浓如白雾的梦境。
…………
……
“……我能求你不要嫁给他吗……”
……
“……可是……你是那么的冰冷固执,就好象一面没有缺口的冰墙,从来不会因为我而改变什么……夏沫,我能来做什么呢……你会因为我,而不嫁给欧辰吗?”
……
“……没有用的。”
被树叶摇碎的风声中,她的声音如针一般冰凉闪着寒光。
“因为……我爱他。”
……
“我爱欧辰。”
……
…………
嘴唇苍白g裂,眼睛缓缓地闭上,他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死神没有将他的生命带走,为什么那么痛彻心扉的回忆还是不肯将他放过。漆黑
的睫毛紧紧地闭合着,心底一阵阵浓烈而麻木的痛楚,他仿佛被一波一波冰冷的海浪重新打回黑暗的深渊。
“洛熙……”
洁妮担心地低唤。
几个小时以前洛熙从几天几夜的昏迷中苏醒过来,她还没有来得及喜极而泣,医生却告诉她和沈蔷,洛熙的求生意志很低,这样很不利于他
各项身体机能的恢复。而且,如果不想办法让他振作起来,就算这次脱离了危险,他仍很有可能会再次选择自杀。
沈蔷望着洛熙黯然憔悴的面容,她调整一下呼吸,压抑住心中的酸涩,声音平板地说:
“尹夏沫和她的弟弟都来看过你,你还记得吗?”
手指在病床上轻轻颤抖了一下。
仿佛在那场伸手不见五指的漫天浓雾中,她似乎转瞬即逝地出现过,还没有来得及去感知她,就如影子般消散了……
她真的来过吗……
不是一场幻觉吗……
为什么还要来看他……他不是完全不在意他了吗……她爱的……是欧辰……不是吗……她已经嫁给了欧辰……
“她的弟弟是一个人来的,他做在你的床边,对你说……”死死地握紧手指,沈蔷才能着自己说下去,“他说尹夏沫喜欢的是你……尹
夏沫是因为她的弟弟才要嫁给欧辰,欧辰用自己的肾脏j换,只有尹夏沫和欧辰结婚,欧辰才同意将肾移植……”
“……”
唇s变得异常苍白,漆黑的睫毛缓缓睁开,洛熙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那么,不是他的幻觉了,梦境中听到的小澄的那些话……
“……所以……那场婚姻只是一笔j易……”
沈蔷勉强地说完,然而心头忽然又冒起一团始终压抑不下的愤怒火焰,她冷冷地说:
“可是,在这场j易中,她终究是将你舍弃了!”
“洛熙!”
洁妮惊愕地看到洛熙居然一下子有了很大的反应。靠着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虚弱己极的身体竟然直直地坐了起来,然而只是一晃,又重重地倒了下去,手腕上扎着的输y管也剧烈摇晃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洁妮惊慌地扶住他还欲挣扎起来的身体,一边按响医生的呼唤铃,一边着急地问。
“我……要去见她……”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洛熙眼底有异常的亮光,仿佛在一片死亡的灰烬中,还有一抹最后的希冀。
一直拒绝换肾的尹澄忽然间同意手术了!
珍恩不敢置信有欣喜若狂,怎么会突然间有这么大的改变呢?她又是高兴有是困惑,然而看着沉默的欧辰和同样沉默的小澄,她什么也没有敢问。
一切准备工作进行得很快,当天下午手术就将开始。
“姐,我要去做手术了。”望着病床上昏睡的尹夏沫,尹澄温柔地说,“你先睡一会儿,等我做完手术再来陪你。”
“夏沫,你放心,手术一定会很顺利的!”
珍恩尽量用快乐的语调说,好象换肾手术不过是一个像阑尾炎手术一样的小手术。
颧骨上有高烧的潮红,尹夏沫静静地躺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欧辰将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轻轻放进去,又细细地为她将被子掖好,直到确信她任何地方都好好的,才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望向珍恩说:
“手术期间,请你照顾她。”
“哦……”
珍恩怔了一下,不安地看着尹澄。手术会不会出问题呢,总是有种莫名的恐惧笼罩着她,不守在手术室门口,她恐怕会坐立难安的。可是,留下夏沫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她确实也放心不下。
忽然,她想到手术室就在这层楼的西区,占据了整整半层楼的位置,就算站在夏沫病房门口也能看到手术室外面的情况!
“好的,你们放心!”
珍恩用里点头说。
病房门轻轻地关上,屋里只剩下珍恩和高烧昏迷中的尹夏沫。呆呆地望着夏沫,良久,珍恩咬紧嘴唇歉疚地低声说:
“对不起……我闯了太多太多的祸……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劝阻你……如果我告诉你洛熙的那个电话……如果我没有冲动之下说出事情的真相被小澄听到……一切就不会变得如此糟糕吧……你也不会病得这么厉害……
“对不起……
“……虽然我是你的朋友……却好象从来没有帮助你什么……反而一直都是你照顾我……如果换成潘楠……她会帮你很多吧……我是这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人……”
“如果你醒来以后……因为讨厌我……要和我绝j……”珍恩颤抖地吸了口气,“……也是我应得的惩罚……可是,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呢,小澄和欧辰马上就要开始做换肾手术了……手术过程中会不会有危险……你真的不会担心吗?”
“夏沫……我知道……手术没有没有那么简单对不对……我见过你和郑医生说话时的神情,虽然你什么都没对我说,可是……手术过程会有危险对不对……”
越想越担心,珍恩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她起身走向门口,将病房的门打开一道缝隙。小心翼翼地不让门口的风吹到昏迷中的夏沫,然后她紧张地望向走廊的尽头,远远地,从这里看向手术室的外面。
一群医生和护士走了过来。
这里面,好些医生的面孔都是珍恩熟悉的,还有些医生是特别从国外请来参加这台手术的。郑医生也走进了手术室,她的表情有点凝重,使得珍恩的心徒然被揪紧。
过了一会儿。
欧辰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推进手术室。
又过了一会儿。
尹橙也静静地躺着被护士推了进去。
手术室的门关上。
珍恩紧紧咬住嘴唇,呆呆地望着走廊尽头的手术室,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屋里的夏沫,夏沫依旧昏迷在高烧中,仿佛也感染到了手术紧张的气息,夏沫的身体不时有着一些颤抖和挣扎。
上天啊,保佑手术能够顺利完成吧!
珍恩在胸前j握双手,用力的祈祷着!
“见她……”
再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苍白虚弱的洛熙竟仍旧吃力地挣扎着要从病床上下来,医生和护士们想要按住他,对他说他的身体状况还非常不好,必须至少休息几天之后才可以下床活动。
然而洛熙什么都没有听到,他脑中轰轰杂乱地响着,换肾,j易,结婚这些突如其来的字眼让他仿佛整个人都要疯掉了!
“我要……去见她……”
在护士们的惊呼声中,洛熙挣扎着拨掉了手上的输y针头,脑中一阵剧烈的眩晕,他紧紧闭起眼睛,在虚弱得天昏地暗的漆黑中,用丝毫无力的双腿向病房门口的方向走去。
洁妮慌乱地扶住他,努力地试图能够最后劝阻住他:“过几天再去看夏沫学姐吧,你现在……也许你会吓到学姐的……不如等你身体恢复得好一点……”
我要见她!
他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念头的他要疯掉了,不,他一刻也不能停留,他要找到她,他要问清楚!!强烈的念头使洛熙有了惊人的力气,他推开洁妮的双手,在一阵阵眩晕和虚弱中,握住病房门上冰凉的金属把手,用力将门打开!
门外是一辆空空的轮椅。
“我送你去。”
沈蔷正站在门外,她推着轮椅,声音清冷地对他说。
“可是沈小姐……他的身体……”
洁妮吃惊地望着她
“不让他去,他也许会再死一次。”
仿佛在被烈火焚烧。
隐隐约约的,有一些模糊的人影,有一些朦胧不清的声音,可是每当她想要伸手去抓住,那些人影和声音就如水波般散去。仿佛是在嘲弄她,无论她在那漫天的大火中是拼命地奔跑还是努力地去寻找,却每一次都是什么都抓不到,而每次当她终于放弃时,那些人影和声音又缠绕在她的身体,黑白默片般闪烁地说着些什么,好像是很重要的很重要的,而她却无论如何都听不到……
病床上。
尹夏沫辗转颤抖着,额头渐渐有细密的汗水潆出来,手指不时地紧握又放开,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剧烈。
珍恩没有留意到夏沫的变化,她紧张到站在病房门口,眼睛紧紧盯着走廊尽头的手术室。
手术已经做了很长时间,门始终没有打开过,也没有任何医生和护士出来过。这……应该表明手术还是顺利的吧,她不安地走来走去,紧紧地默念和祈祷着,上天啊,让手术一切顺利的完成吧!
突然——
手术室的大门猛地被打开了!
珍恩惊住!
只见一个护士匆忙地从手术室里跑出来,神情中有某种令人不安的凝重!珍恩记得,那个护士当初就是和小橙的开刀医生们一起走进手术室的!
手术室中,手术刀剪的响声变得急促起来,心电图监护器持续地鸣起尖锐的警示音!麻醉昏迷中的尹橙面s苍白如纸,主治医生会回头看一眼监护器的屏幕,皱眉加紧手上的工作。
“血压70——40!”
监看血压的医生急声说!
“60——30!”
“50——20!”
“血压持续下降!”
气氛顿时凝固起来,所有医生都停下手中的刀剪,护士帮主治医生擦去额头的汗珠,主治医生也停下手中的工作,凝s命令说;
“注s肾上激素!”
当护士又面s匆匆地陪着一位没有见过的医生向手术室跑回来时,珍恩已经从夏沫的病房跑了出来!她再也顾不得许多,满脑子被个中可怕的猜测塞满了,一把抓住那个护士,惊慌地连声喊:
“手术怎么样?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病人的生命指症出现异常,我们正在努力,请让开!”说着,护士跟着那位医生跑进了手术室里,只剩下珍恩惊怔地站在原地,恐惧共和担心让她的身体一阵一阵发抖!
小橙……
小橙……
“血压45——15!”
“继续静脉注s肾上腺素!”
“血压40——10!”
“加大剂量!”
雪白的手术室内,医生们紧急处理着危急的情况,尹澄静静地躺在手术床上,面容如墙壁一般雪白。
仿佛是在恐怖的噩梦里,急促的喘息和挣扎中的尹夏沫的身子突然剧烈地弹了一下!汗水从他的额头涔涔地淌下,整个人好象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她呆呆地坐起在病床上,可怕的梦境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漫天大火中,小澄的身体渐渐透明,她无论如何伸手去抓也抓不到,就像那是小澄在向她告别……
“小澄……”
周围的环境使尹夏沫逐渐明白这是病房,可是房间里空无一人,可是这并不是小澄的病房!她怎么会在这里?脑中一时无数的回忆和隐约的片断向她凶猛地袭来,然而她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胸口压得透不过气的恐惧使她只想立刻看到小澄!她要看到小澄还是好好的!
双腿虚弱无力。
她一下子从病床跌到了地上!
手腕被拽者得锐痛,她一把将输y针头拔开,吃力地站起身走出去,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仿佛淋湿了以后被冷风冰冷地吹。走廊上空荡荡的,她眩晕地扶着墙壁走着,不知道这是几楼,只是凭着知觉想要走到走廊尽头的电梯间。
珍恩害怕地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她用手紧尽抱住自己,用力想要克制身体一阵阵的发抖。什么是生命指症出现异常?是小澄有危险了吗?小澄……小澄……
她低声哭了起来。
然后哭声越来越痛,她真没用,什么事情都帮不上忙,她就只会闯祸闯祸不停地闯祸,如果她没有乱说话,也许小澄的手术在几天前就已经顺利完成了……
“你……为什么哭……”
医院的走廊里,一个虚弱的声音轻轻地问。
满面泪痕的珍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慌地扭头望去,下午清冷的y光中那个人影仿佛虚弱得透明,苍白的面容,g裂的嘴唇,好象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站在那里,惟独那双眼睛定定地望着她,里面闪动着恐惧和脆弱的微芒。
“夏沫——“
珍恩惊呼,扑过去扶住她,扶着她让她坐在长椅上,连忙用手去试她额头的温度,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触手冰凉,高烧竟似已经完全退掉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自己出来了呢?我送你回去!”
“……小澄呢?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为什么哭?”
尹夏沫声音颤抖着,一连串地问,然而当她呆呆地凝视着珍恩脸上的泪水,脑中却已缓慢地情形过来,那些纷杂的回忆渐渐理清,包括昏迷中曾经隐约听到的话语。小澄和欧辰正在里面做手术,对吗?而珍恩满面的恐惧和泪痕,难道——
“……是手术出现问题了吗?”
她的身体如冰冻般寒冷,眩晕的漆黑再次试图将她击倒……
“……”珍恩努力挤出笑容,用力摇头,“没有,手术很顺利,是我一个人在外面等得有点害怕,乱担心所以才哭。夏沫,我送你回去,你刚刚还在发烧,身体很虚弱。”
“是吗……”
尹夏沫的手依旧在颤抖,声音却渐渐宁静下来。她死死凝视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上面亮起的“手术中”三个字就像三只暗红的眼睛,而方才噩梦中的小澄逐渐透明的身体如同某种厄兆,让她的体内五脏六腑撕裂翻涌得想要呕吐。
“那么,你不要哭……”
紧紧握住珍恩的手,尹夏沫紧紧闭起眼睛,手指彻寒如冰。
“……他们在做手术……需要照顾……我们不能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珍恩不安地开始在手术室外面走来走去,不时地绞紧双手咬紧嘴唇。尹夏沫始终静静地坐着,她的背挺得很直,没有靠向长椅的椅背,她作得笔直笔直,仿佛所有的生命都灌注在这一刻的等待上。
手术室里,欧辰和尹澄只有一布隔开的距离,两人都因为麻醉而昏迷着,这边的医生们已经开始为欧辰缝合伤口,那边的医生们还在紧张地关注着尹澄的血压和心电图的变化——
“血压开始上升!”
“50——20!”
“60——30!”
“70——40!”
“90——60!”
“血压已经基本正常!”
“好,继续手术,随时注意血压状况!”刀剪的碰撞声又开始在手术室内清脆地响起,尹澄身子上c满了各种管子,他静静地躺着,漆黑的睫毛如小鹿般温顺地覆盖在苍白的肌肤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下午的太y渐渐落山,夕y的光芒将手术事外的长椅晕染成淡霞的红s,珍恩忍受不住等待的煎熬,整个人站在手术室门口不听地跺脚,恨不得从门缝里挤进去!
尹夏沫紧紧盯着“手术中”三个字,她的双手愈来愈冰凉,整个人如石雕般僵硬地坐和。
医院走廊的尽头。
电梯见的指示数字忽然开始跳动,“1、2、3”,按某种节奏亮起的数字就像压抑的心跳,然后——
“叮!”
电梯停在了这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被推出的轮椅里,坐着一个虚弱单薄的身影……
“砰——”
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
珍恩反sx地跳起来,一下子扑了过去!尹夏沫也顿时站起身,因为动作过猛脑中一阵眩晕,紧张和恐惧将她镬紧得无法呼吸,在眩晕和漆黑中,她双腿颤抖着走过去,隐约可以看见医生和护士们推着一张病床出来,病床上那人在麻醉剂的作用下紧闭着眼睛。
“医生!手术怎么样!”
“手术还顺利吗?!”
“小橙……小橙怎么样!”
耳边听见珍恩一连串地喊着,尹夏沫紧紧握住病床的边缘,眩晕的漆黑中她竟看不清楚昏迷中那人的面容。
“手术还是比较顺利的,尹橙的手术大约需要再过一两个小时才能结束,你们不用担心。”医生一边和蔼地说着,一边和护士们推着病床向病房区走,“至于欧辰,他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下,不过他身体素质很好,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太好了……”珍恩喜极而泣,抱住夏沫的肩膀哭了起来,“太好了……医生说手术顺利……刚才我还以为……还以为……”
漆黑的眩晕一层一层散去,始终悬在半空中的心也渐渐落了下来,好像沙漠中拼命奔跑了几天几夜的人终于看见绿洲就在前方。尹夏沫颤抖着深吸一口气,走廊里被推动的病床上那张昏迷中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
是欧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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