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子这里捧了一盆清水,舀着撒在铺子前,一不留神,一勺子水全撒过路的一个少女的白绫撒花裙上。那少女“哎哟”尖叫一声,小林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一位模样俏丽,年纪尚轻的姑娘,瞪着一双眼睛,扯着自己滴里达拉往下淌水的裙子,骂了起来:“你这小厮没长眼啊,往哪泼水呢!”
小林子自知理亏,对方又是年轻貌美的姑娘家,爱惜衣裳容貌是天经地义的,忙扔了木勺,欠身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眼睛迷了屎,没瞧见姑娘过来,真是对不住。”
“这就完了?”那少女泼辣得紧,指着他鼻子骂道:“知道这是什么?官里的白绫,锦云坊的绣功,我今儿个头回上身,就遇到你这不长眼的,你说怎么办吧?”
小林子不知道什么是官里的白绫,却知道锦云坊是全京师最贵的绣坊,多少达官贵人的衣裳都在那里绣的。他着急了,道:“那,那该怎么办……”
“赔啊,这裙子的料须得好好浆洗,非托专门的洗娘不成,算,我亏点,算你十两纹银吧,拿来。”那姑娘伸出俏生生的一个雪白手掌,道。
小林子后退了一步,道:“我,我一个月只有十五吊钱……”
“十五吊钱你就敢不看人随便往人身上泼水啊,你……”那少女气极了,叉腰正准备好好教训他一番,却在此时,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道:“梅香,让你出来问路,这怎么倒跟人吵起来了?”
小林子循声看过去,却见眼前一个美貌的大姑娘,打扮体面,浑身透着利索和精干,一双妙目正滴溜溜地在自己身上打转。他脸上一红,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锦芳姐姐,他把水泼我身上,你看我的裙子。”那少女换上了撒娇的口吻,提了裙子道。
“我才刚都听到了,欺负一个小伙计算怎么回事?裙子不就撒了水么,这就要人家赔,府里的东西你糟蹋得还少了,都让你赔,你怎么办?”大姑娘一张嘴,就是一通干净利落的训斥,让那少女红脸。随后,又温言朝小林子道:“这位小哥,我想请问你,可是这里的本地人?”
“是,小的自小长在‘张王直’这里。”小林子忙答道。
“那么,可认得一位,姓莫,叫莫求贤的大夫?”
小林子微微张大了嘴,摇头道:“这可没听说过。”
那姑娘眼中略过一丝失望,抬头看了看他们店的牌匾,道:“这里统共就你们一家药铺?”
“是,咱们老店百来年了,信誉最好不过的。”
“掌柜的可在?”
“我们掌柜啊,一般不出来,在里头呢。”小林子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小的便是。”
那姑娘沉吟片刻,道:“不知掌柜姓名,小哥可否相告?”
“哦,那个啊,我们这的人都知道,掌柜姓吴,名讳上问下仙,为人虽然有点脾气,可却是大大的好人。”
那姑娘喃喃念了几声“吴问仙,吴问仙,莫求贤,吴问仙”忽然眼睛一亮,笑道:“可是这里了。有劳小哥向掌柜的通报一声,我明日带着家主人过来问脉。”
“可是,我们掌柜只喜做药,不帮人看脉的,姑娘不如外头去找正经大夫……”
“哦,喜欢做药啊,那你告诉他,我们有世上难求的金风玉露丸,问他要还是不要。”那姑娘说毕,笑了笑,携着少女的手,转身离去。
出乎意料,向来躲在药庐不管前边铺子事务的吴掌柜,听到“金风玉露”这四个字后,一反常态,一把抓住小林子的肩膀,细细问询来人是谁,何等模样。小林子吓了一跳,如实禀报后,掌柜的面沉如水,挥手让他下去。小林子不放心,回头频频观望,却见药庐空荡荡的,掌柜面目模糊,身影瘦长中带了说不出的孤独。他喃喃低语,听不清说什么,小林子耳力好,只听见那低语中,似乎隐隐约约有“是你么”三个字。小林子摇摇脑袋,心想掌柜的怎么比往常,更要古怪万分。
第二日吴掌柜呆在药庐没出来,可小林子中途进去送茶时留意了下,似乎掌柜也没在鼓捣他的药渣子,反而负手临窗,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放下茶后照例出柜台前照料生意,忙起来几乎将这件事抛诸脑后,直到临近傍晚,老娘送饭过来,匆匆用了之后才想起,昨日那两个美貌女子,并没有过来。
他心里略有种说不出的失望,这个年龄的男孩在天启朝多数开始谈婚,只是他家贫如洗,为人又老实,一般人哪里肯将女儿嫁与他。他平日里接触的都是街坊四邻,平时哪里有机会见到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到了点灯时辰,他垫高脚挑上灯笼,却听到一阵清脆的马铃并马蹄声,他循声望过去,朦胧的夜色中,一辆普通的黑色马车缓缓驶来,车后跟着四个带刀侍从。
京师遍地高官贵族,此等架势原不足为奇。只是进到“张王直”里,驶到“春晖堂”门口,这却是头一遭得见。小林子愣愣地放下手中挑灯的竹竿,看着一个锦衣美人轻盈地自车上跳下,正是昨日见过的大姑娘。小林子心中一喜,正想上前,却见那美人笑吟吟地对自己道:“小哥,我们来了。怎么着,你家掌柜,答应问脉了不曾?”
“答,答应了。”小林子忙答道:“几位快请进,掌柜的,早已在后面等着呢。”
“等等。”那姑娘回头道:“来几个人,扶公子爷下来。”
“不用了,我又不是病入膏肓,哪里就需要人搀扶了。”车内传来一声温润的男声。小林子听得有些入神,却见车帘一卷,一个身穿月白袍子的年轻公子慢慢地扶着那姑娘的肩膀,下了车。小林子乍一见那人相貌,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足足半天,反应不出一个词来。活到这么大,他第一次觉得,不读书,不学字,是何等遗憾的一件事,在面对这样一个人时,他翻来覆去只想到“美”,但到底如何美,美到何种程度,在他的脑海中,却找不到什么词汇与之对应。他只知道,那之前还觉得美丽动人的姑娘,站在那人身边,竟然无端端显得粗糙起来。他只知道,当那人朝他微微一笑时,他的天地都要为之颠倒。
“喂,小哥,我说,这可是我家公子爷,不是你能随便看的,赶紧的,前边带路吧。”那姑娘见他目不转睛,呆相毕现,忍不住叱责。
“哦,对不住,好的,小的,这个,我……”小林子语无伦次起来。
那年轻公子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对那姑娘道:“他还是个孩子呢,你别吓到他了。”
那姑娘撇撇嘴,又瞪了小林子一眼,小林子吓得赶紧低头,跑进了药铺,抖着手道:“请,请进吧。”
那年轻公子扶着姑娘的手,走得极慢,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感,店内的烛火一照,才发现这人脸色苍白,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花费很大的气力。他不知怎的心里一颤,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要托住那人的肘部。
“不用了,谢谢。”那公子朝他微微点头,温言道:“我能自己走。”
小林子尴尬地脸颊涨红,差想抽自己一巴掌,这人看着气度高雅,定不是寻常百姓,怎么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就这么伸出手去。
哪知,那人似乎看懂了他心中所想,笑笑拍拍他的手,道:“不过还是多谢你了。”
小林子懵了,在他记忆当中,这样的贵族公子从来不屑于正眼瞧他们样的平民一眼,他还记得,小时候,在外面街边玩,差点被一位贵族公子的马踏到,还好躲闪得及,但如果当时被马踩死,对那些老爷公子们来说,也不过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巧吧。但眼前这样容貌如此出众的男子,却用温和的口吻,对他说“多谢”。他偷偷地抬眼看那人,只见他动作虽慢而吃力,但每一步都稳稳当当踏出去,灿若星辰的眼眸中,透露着摄人心魂的光,很久以后,小林子才领悟到,那里面的意思,可以用一个词表达,那就是“坚定”。
上部 第章
药铺后堂,倒有一间干净的厢房。进门即见一盏白釉高足油灯在案几上点着,一盏绢制瓜皮灯在湘妃榻边照着,照得室内犹如白昼,地板上一尘不染,座椅案几等物俱都散发着光晕,这厢房只见简洁,不见奢华,胜在处处不沾尘土,连锦芳等素来挑剔的人,进了来,也禁不住暗暗点头。
萧墨存略一踌躇,朝下面客座的圈椅走去,锦芳忙从身后侍卫手中接过自家备着的黑色皮裘,展开了铺在圈椅上,方才引着萧墨存坐下。
萧墨存略带笑意地道:“谢谢,只是哪里需要这样。”
锦芳答道:“哥,这秋风一起,夜色就寒,凉椅子坐下,毕竟不舒服不是?”
萧墨存轻笑着摇摇头,斜靠在皮裘上,脸上略有倦意。锦芳知道,他自从出宫之后,虽然已经小心再小心地将养着,然而身体康复很慢,而南巡的事情不能再拖,在信不过御医的情况下,这才不得已打听了宫外的大夫来就诊。这半个月来,已不知为萧墨存暗地里找了多少京城名医,针灸药石用了不少,可惜收效甚微。那一日不知怎的,被锦芳打听到十余年前,“张王直”内有莫求贤莫大夫有起死回生之医术,神乎其神的往事。萧墨存听后并不热衷,只评价四个字“以讹传讹”。但锦芳是有心人,带了梅香亲来寻访,后又着人对着“春晖堂”掌柜吴问仙进行一番打探,确信此人乃诊病圣手后,这才兴致勃勃地张罗着带萧墨存登门问诊。
萧墨存不忍拂了锦芳一番好意,只得天黑后,以过景王府为名,于后门坐进辆普通马车晃晃悠悠来到“张王直”。锦芳为避免招摇过市,贴身丫鬟一律不带,只点了府内四名靠得住的侍从随行。
萧墨存接过锦芳递过来的茶水,尝了一口,不禁“咦”了一声,道:“这里怎么有‘青松雾’?”
锦芳道:“我的傻哥哥呀,这寻常百姓人家,哪里来的贡品茶叶?连茶叶带茶盏,都是我从府里带出来的,只借了刚刚那个小哥一点沸水。”
萧墨存诧异地道:“何必如此费心,我只是来看大夫,转眼就走的。”
锦芳掩嘴笑道:“外头哪有可吃喝之物,一应器具物品,自然要从府里准备的。这就麻烦了?先前哥哥出门,连座椅垫褥都要备着呢,更别提些随身玩意儿了。出去踏青一次,府里丫鬟们得熬夜准备一车的东西呢,京师里面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萧墨存尴尬地笑了,早已知道这具身体的前任主人奢侈,此刻听起来,却带了种深深的防备心理在里面。他叹了口气,那一位晋阳公子纵使恶贯满盈,可到底却是一个对别人极端警惕,毫无安全感的孩子啊。
他沉默不语,只抬头打量身处的这间厢房,鼻端里闻到淡淡的中药香气,合着茶香,竟然沁人心脾。来到古代这么久,这还是头一回夜间出府,进到古代的药铺里面,这里倒收拾得简单中不失清雅,正看到案几上那盏白釉高足灯底座上一圈纹路古朴,正犯了前世的职业病,直觉要判断是回文还是雷文,忽然浑身有种被盯住的感觉,转过头去。正撞上门外一人的视线。
灯光中,那人不知已在门口伫立了多久。他身材颀长,偏高瘦,一袭洗白了的蓝色长袍,夜风一吹,翩翩欲仙。相貌虽是平常,甚至略有点平庸,可是周身气度不凡,令人见之忘俗。萧墨存一见,便知道来的是那出了名的制药痴人吴问仙吴掌柜了。这人名字起得倒好,他自己一身神仙似的翩然派头,果然是莫用问仙,只用问己即可。
萧墨存扶了边上锦芳的手站了起来,淡淡一笑,道:“先生安好,鄙人星夜打扰,不甚惶恐,望先生恕罪。”
那吴问仙并不答话,一双眼睛只痴痴地看在他身上,全身犹如被人定住一般动弹不得。萧墨存等了半天,那人尤自这般无礼地看个不停。饶是他再好脾气,却也不禁有些生气。他轻咳一声,提高了嗓音:“久闻先生诊脉圣手,妙手仁心,鄙人久病缠身,此番还望先生问诊除病。”
那人似乎回过神来,轻轻“哦”了一声,道:“不敢,我只是个制药的人,诊脉圣手、妙手仁心这样的话,却是不敢当。”
萧墨存转头看了锦芳一眼,似乎在说,你看你看,都说了是以讹传讹了,你还非巴巴来一趟。锦芳在一旁道:“吴先生,医者父母心,您好歹瞧瞧我们公子爷。我也不瞒着您,公子爷素来有些弱症,这世上但凡能延年救命的珍奇药材,不知吃进去了多少,可总也迟迟不见好,月前又受了次内伤,差点把命搭进去,好好一个人,如今身上却瘦得。我们这些个每天见了,恨不得以身替他,偏又不行,唯有暗地里垂泪……”
她说到此处,已是声音哽咽,掏出手绢来按按眼角。萧墨存心底好笑,知道这小妮子打的是悲情牌,只这吴问仙瞧着世外高人的模样,未必会吃她这一套。
哪知吴问仙听后眼睛猛一张大,失声道:“你受了伤,怎会如此?”
萧墨存诧异地说出不来,看着吴问仙三步做两步,一下子来到跟前。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腕已经被抓起,随即两根指头搭到他的脉上,只一会,便被放开。吴问仙皱着眉头道:“果然是受了内伤,呕血不曾?”
“可不是呕血么,把我们差点没急死。”锦芳在一旁答道。
那吴问仙眉头皱得越深,道:“这要寻常人,这等伤无足轻重,只是你的身子七劳八损,又兼思虑过甚,这一下却足以重挫经脉,乃至致命。却又为何活过来了?”
锦芳听此人说得八九不离十,已知此番可算没找错人,忙答道:“是有武功高强之人以神功护住公子爷的心脉,又服了金风玉露丸,这才救了回来。”
那吴问仙却冷笑几声,道:“救了回来还言之太早,这等武林莽夫,动不动只知道运功疗伤,却不知人体经络最为奇妙,y阳两气只讲平和,他一来就以纯阳内力强行注入,你家公子这样的身子,又如何经受得住?”
锦芳慌了神,忙问:“那,那可如何是好?”
吴问仙沉默着,一双清亮的目光只牢牢盯着萧墨存的脸,眼神古怪,似乎在决断什么甚为为难的事情,半响也不说话。萧墨存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尴尬地道:“先生高雅,自然不能用黄白之物玷污您的仙气,特备下世间圣药‘金风玉露’丸一枚,期望能为先生制药……”
那人似乎回过神来,听到此处,轻晒道:“金风玉露,哼,南疆的蛮子懂什么制药之道?你当我真的为那枚捞什子药丸,才会见你么?”
萧墨存诧异地与锦芳对视一眼,道:“这,制药之人,想要一睹难得一见的圣药模样,原也不足为奇。”
“是不足为奇,”那人一甩长袖,姿态当真有如天上仙人一般美妙潇洒,口气中却带着难以抹煞的倨傲道:“然而世间徒有虚名的东西甚多,又何必样样都趋之若骛呢?”
锦芳道:“吴大夫,您直说吧,要怎样才肯医治我家公子。只要您得出来,金银珠宝、字画古玩、珍奇玩意,我们府上还能供得起。”
吴问仙呵呵低笑了起来,萧墨存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妥。他听那吴问仙慢慢地转换了一种语调道:“要医治你很简单,我只是在等时候而已。”
“什么时候?”锦芳问。
吴问仙缓缓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等你们,都被我药倒的时候。”
话音刚落,只见四名带刀侍卫“砰—”的数声,纷纷软倒在地。锦芳咬紧牙关,却也手扶额头,摇摇欲坠,萧墨存大骇,忙扶住的她身子,连声呼唤:“锦芳,锦芳——”
锦芳发狠地瞪了吴问仙一眼,双目徐徐闭上,终于昏了过去。萧墨存抱不住,只得随她委坐地上,将她的头轻轻枕在自己腿上,回头四望,自己带来的人,除了自己,都已经昏迷不醒。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缓缓抬头道:“吴先生不愿问诊,在下告辞便是,又何必出此下策,为难在下的家仆?”
“萧墨存,你不认识我?”吴问仙笑了笑,道:“我不信,尚书处主事,写出边防细务、抗旱十三则等绝妙国策的晋阳公子,竟然会猜不到我是谁。”
萧墨存睁大眼睛道:“阁下此言甚谬,谁都知道晋阳公子除了宫中府内,基本不涉足其他地方。阁下既不是宫里的人,也非我府邸的人,我又怎会认得阁下?”
吴问仙走近了几步,口气中竟难掩气恼和失望,道:“你真认不出我?你,你不要以为装糊涂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萧墨存叹了口气,淡淡道:“墨存久居病榻,记性早已大不如前。即便以前见过的,现在也差不多忘了,阁下倒莫要介怀才是。”
吴问仙微微眯了眼,忽然伸手,一把将锦芳从他腿上拖了过来,萧墨存心里一惊,怒斥道:“吴问仙,你干什么?给我放下她!”
吴问仙牢牢地看着他,道:“你如果再不认得我,我就给你这个丫鬟喂世上最毒的毒药,让她全身血y,顷刻变蓝,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再救!”
萧墨存只觉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压得他差点喘不过来。他手扶椅脚,慢慢站了起来,挺直腰板,竟如风中劲松一般屹立不倒,直直看进吴问仙的眼眸,冷冷地道:“喂吧,反正你除了卑鄙无耻,下流龌龊,也干不出任何高水平的事。我只告诉你,只要你动她,你就得赶紧杀了我,不然,我一定倾毕生之力,让你在这江湖之上,身败名裂,再无立足之地。到时候,可就不是躲在一个破药铺能解决问题的了,白析皓。”
上部 第章
“白析皓,是男人就快点动手,把她毒死,然后再杀了我,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一了百了。”萧墨存站得笔直,毫无畏惧地看进那人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出来。
白析皓微微眯了眼,忽然一笑,缓缓放下手里的锦芳。他看着对面这个明明羸弱却又风姿挺拔的男子,再度恍了神。这一瞬间,他眼神中流露的意思相当复杂,似有欢喜,又有懊恼,又有恨意,又有眷恋。片刻之后,他如临水御风一般翩然走来,姿态飘逸,步履之下宛若莲花盛开,确实当得起“神仙医师”中的“神仙”二字。只是一张面目实在太过平庸,反倒显得格外不协调。
萧墨存转念一想便明白,此人这张脸,怕也和上次时一样,带了人皮面具,想来对这些江湖人士而言,易容不过如家常便饭一般稀疏平常。
想到易容,沈慕锐那张硬朗豪迈的脸庞毫无预兆撞进他心底,竟然有些微微生疼。他暗忖,此番再落入这人手中,不知又要受何等屈辱,却又再到哪里去找一个沈慕锐来临危解难?
萧墨存心底苦笑一下,瞧此人上次行径,显然对自己恨意颇深,虽十有八九是上任晋阳公子造的孽,但此番恶果,却是要报在自己身上。自己逃过此劫,看来已经是千难万难,唯今之计,能保住锦芳并底下四名侍从的性命,便已是万幸了。
然则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自己本就是死了的人,能轮回转入此世,已是占了极大的便宜。萧墨存心底有了最坏的打算,脸上反倒显得愈发冷静和超然世外。
他却不知自己一派平和冲淡的风姿,瞧在白析皓眼中,却是另一番欲还休的滋味。萧墨存正想着,忽觉脸上一凉,抬头一看,那白析皓不知何时,已立在面前,正伸出手,默默地抚上自己脸颊。手指修长,指尖微凉,眼眸中,流露出一派痴迷沉醉的神色。
萧墨存一惊,不由后退了半步,脚绊到身后椅子,发出好大一声。白析皓眼神一亮,立即转为狠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反手一转,已束缚至身后,眼里瞧着萧墨存难描难画的一张脸,心中又倾慕又恼怒,倾慕的是这张绝色的脸,自那晚以后,便在心底生了根。恼怒的是,这人明明人品低下,以色邀宠,y鹜狠毒。自己枉称“神仙医师”,平生阅美无数,竟然会不可抑制地被这张脸所魅惑,越是抗拒挣扎,心底就越发无法忘怀。白析皓越想越怒,一把扣住萧墨存的后脑勺,对着那两片淡色的诱人嘴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这一吻完全出乎萧墨存意料之外,却令他格外愤慨。他待要狠狠咬下那人肆虐的唇瓣,下颌竟然被白析皓手指捏住,一痛之下,微张开嘴,那人带着怒气的唇舌立即侵入,在柔然的口腔中翻搅肆虐,为所欲为。
“唔……嗯……”萧墨存越是拼命挣扎,那人的桎梏便越是步步近,到了令他完全无法动弹,只能被迫承受的地步。这个吻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隐秘渴望和难以名状的迫切欲求,不知疲倦地与他的唇舌纠缠,却又夹杂着深重的禁忌和懊恼,令这种激情格外痛苦和热切,如一把野火,渐渐有燎原之势。萧墨存渐渐地感到惶急,他不再是当初那什么都不懂的异性恋者,他知道这个男人正经由此吻,撩拨起难以克制的欲望,而且这种欲望烧灼可怕,几乎要蔓延到他身上来。再不制止,后果不堪设想。他不再挣扎,静静地转为柔顺姿态,换取那男人一阵狂喜,更为深入地沉湎这个吻中。趁着他意乱情迷,不能自拔之际,猛一下抬起脚,狠狠地踢向那人早已有所反应的胯下。
然而他低估了长年练武之人生的敏锐,脚刚踢出,白析皓即已睁开眼睛,敏锐地侧身避开,同时长袖一挥,将他整个身子卷入自己怀中。
萧墨存被他紧紧抱着,腰背贴着他的胸膛,几乎可以察觉到白析皓一身蓝衣底下滚烫的肌肤和剧烈的心跳,耳边是那人炙热急促的呼吸。他脸颊一痛,被那人用手一捏,强迫着抬起头来。灯下白析皓的眼睛里闪烁着明灭不定的暗火,手指描摹着萧墨存被吻肿的唇。气氛暧昧,那人眼神太过炙热,半响,忽听得他哑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蛊?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蛊?”
萧墨存被骤然强吻,又听他些莫名其妙的话,心底恼怒异常,他喘气未定,知道双方力道相差太远,此时也不挣扎,只冷笑道:“怎么,白神医上次假借他人未果,这次倒想亲身上阵了?”
白析皓眼神迷茫,喃喃道:“上次,上次的事,你可恨我?”
萧墨存一阵恶心涌上,似乎又见到那晚,猥琐的男人摸爬上自己身体的那种屈辱和愤慨。他脸色发青,薄唇紧抿,眼眸中的冷意,反倒比千言万语更具责难。
白析皓痛苦地抚摸上他的脸颊,低声道:“难怪你恨我,可你让我怎么办?我该恨你,该拿最龌龊的手段折辱于你,可我却,我,我为什么不能让你受辱,我又怎么可以让你受辱。”
“恨我就杀了我!”萧墨存低吼一声:“不过瘾就往身我上下毒、片刀子,又何需出此卑鄙龌龊的招数?”
白析皓喟叹一声,将他紧紧拥住,犹如要将他揉进骨血一般,道:“是,我卑鄙龌龊,我手段下作,所以我遭报应了,自那晚以后,我闭上眼睛,全是你,全是你躺在床上那么亮的眼睛,全是你的身子,我,我真是疯了……”
“白析皓,别说这么可笑的话。”萧墨存喝住他:“上回是谁自己有洁癖,碰了我会脏了你的手?怎么,你不怕脏了?宁愿要跟萧某同流合污了?”
白析皓一愣,摸着他脸颊的手竟然有些颤抖,眼神里遍是痛苦踌躇。
萧墨存正色道:“白析皓,我至今不知如何得罪于你,但你我皆为男子,就算再厌恶,也休要用这等儿女情长的话语来折辱于我。你若恨我,便一刀杀了我,若有点耐性,便放我回去,适才问脉,你也知道,多不过三年,萧某这半条命恐也撑到头。如此兵不血刃而得以报仇,岂不更是上策。若嫌我活得太惬意,不配,那就跟着我一日三餐,看看如何在朝堂夹缝中费心c劳,疲于奔命,岂不更为大快人心?”
白析皓内心挣扎着,片刻之后,他一甩头,贪婪地将脸偎依进萧墨存精致的耳廓颈脖,摩挲着低吼道:“我不管了,我不管了,师门训诫,师傅遗命,江湖名声,我都可以抛开,你我之间的过节,我也可以不计较,墨存,我只要你,只要你,你以前的事我不再理会,你以后的事必将交付于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只要你……”
“白析皓,你疯了!”萧墨存听得心底发毛,怒道:“白神医厚爱,我萧某人只怕担当不起。白神医也不必委曲自己,殊不知真要论屈尊降贵,还轮不到你!墨存不才,可也是天启王朝嫡亲的皇族血脉,堂堂的天潢贵胄,跟你这江湖莽夫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将我大启天朝列祖列宗的颜面置于何地!”
“你……”白析皓气急语塞,一把捏起他的下巴,脱口而出地道:“你本就是皇帝娈童内宠,被男人压在身子底下的玩意儿,有什么……”一语未完,他哑然住口,骤然醒悟到,自己气恼之下,竟然将这等揭人伤疤的重话当着他的面就说出来。
萧墨存已经脸色变白,他心底最忌讳的,莫过于穿越来的这具身子行此以色伺人的勾当,千辛万苦地筹谋,心力交瘁地工作,无非是想换得一丁做男人的尊严和该得的成就,此刻被一个几乎称得上陌生的男人当面唾骂,一时之间,屈辱和羞愤同时涌了上来。他气得浑身发抖,拼命止住声音中的颤抖,冷冷地道:“既然萧某如此不堪,白神医还请自重放开在下,以免我一身污秽之气,玷污了你清清白白的名声。”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会放手的,我心甘情愿,我……”白析皓有些慌了神,那人眼底如结了寒霜一般的冷意令他不知所措。那些在以往情人处练就的圆滑经验,不知怎的,一对上这人,竟然全都无影无踪。
萧墨存冷笑一声,垂下眼睑,不再看他,淡然道:“你放不放手,与我何干。”
“萧墨存,你不要以为我不敢。”白析皓捧起他的脸,狠狠地道。
“你有什么不敢的。”萧墨存懒洋洋地撇开头,冷漠地道:“我只是提醒你,如果明早不把我送回去,不出三天,这里就会被京城联防十五营、京师衙门、骁骑营、御前侍卫包围个水泄不通。你才刚说我是皇帝的娈宠,那你倒时候可以开开眼,瞧瞧朝堂上那位英明的陛下,会为他哪一个娈宠,做到这一步。”
“你……”白析皓被他挤兑得再次气结,忽然伸手,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放我下来!”萧墨存吓了一跳,睁开眼,本能地揪住了他的衣襟。
白析皓脸上仍然僵硬,眼睛里却闪烁着欲望和暗火,他暧昧地低头,道:“你不是说我没什么不敢的么,你未来之前,我就想好了,上一次幸亏没铸成大错,否则只要想到,我竟然能容他人碰你,终其一生,我便不会原谅自己。所以,萧墨存,这一次,你逃不了,我一定要得到你。”
萧墨存知道这个疯子说到做到,他再豁达,可事到临头,却不免慌张,努力冷笑道:“好啊,如果你想这里被夷为平地,想此后一生,亡命江湖的话。”
白析皓狂肆低笑,随后,眷恋地亲亲萧墨存的额头,道:“你没说错,我确实恨你。但我想来想去,惩罚你的最好方式,便是牢牢将你绑在我身边,让你只能为我一人所有。只要能这样,哪怕与外面所有人为敌,又算得了什么?”
上部 第章
萧墨存还来不及反抗,突然眼前一黑,被他劈头盖脸罩上一件黑色斗篷。那人点了他的哑x,在耳边宛若情人般柔声呢喃:“夜风大,你身子弱,披上好些。到了那,我自然给你解x。”
他身子一腾空,被那人迅速抱起,片刻之后,即如腾云驾雾一般起伏不定,他目不能视,依稀仿佛,感觉那人抱着他施展轻功,如大鹏展翅一般掠过无数房顶屋檐,风吹在身上嗖嗖作响,可见此人速度之快。幸而罩上斗篷,否则以萧墨存此刻病弱的身体,还真抵挡不住高处的夜凉如水。
“别怕,我会牢牢抱紧你。”
那人声音低沉魅惑,每个字仿佛都在含笑道出。他一手抱着萧墨存,一手小心翼翼地挡在他头上,身上热气源源不断传来,在此静夜奔走,默默传达一层呵护的意思。如此奔了一个时辰,那人身法丝毫不慢,环抱一人,也察觉不出有多吃力,内力之强可窥一斑。萧墨存留神倾听一路声响,人声稀薄,倒是一丝水流潺潺的剔透之声,越来越分明,身上侵入的寒气,鼻端闻到的泥土气息,也越来越浓重,显是越来越远离民宅居所,到了某处山涧野外之处。
到底到了何处?萧墨存暗暗回想见过数次的京城布防图,“张王直”地处帝师北面,如此往南数十里,即到太白山脉旁支的太封山下,这人脚程当比得上快马,如此速度和时间,莫非自己到太封山?只是此时天色已晚,城门早关,这人手抱一人,仍能避开城防联军巡查,轻功当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真思忖间,忽觉身子一沉,那人双脚站定实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少爷,这大晚上的,您怎么反倒过来了?”
“事出突然,丁伯,有劳你收拾一下的卧房。”那人倒口气亲热,显是与对方极熟。
这样被人蒙头盖脸抱着,底下人看着算怎么回事?萧墨存开始不安挣扎,忽然臀部一痛,那人“啪——”的一下打了下来,他又惊又怒,耳边却听到白析皓戏谑地声音:“别乱动,马上就到了,再动,我就在此打你p股。”
萧墨存的脸轰一声涌上热潮,黑暗中烧得脸颊难耐,他恼怒地咬紧嘴唇,此时哑x未解,全身包入一张大斗篷,真是说也不得,动也动不得,只能闭上双目,心里默默问候白家祖先。
老仆的声音再度传来:“少爷的房间是早晚都备好的,我去给您掌灯。”
“嗯。”白析皓答了一句,抱着他又七拐八弯,期间似乎穿过颇多曲廊,最后听到推门的一声“嘎吱——”,眼前透过斗篷,朦胧感受到一丝光线,接着身下一软,似乎被放在被褥之上,眼前一亮,蒙住自己许久的斗篷,终于被揭开来。
萧墨存自卧病以来,一直倦怠困乏,今夜又被人抱着纵跃飞奔了这许久,早已气血翻涌,此刻一靠着柔软的锦缎被褥,即刻觉得眼前诸物飘摇,心脏犹如被巨手掐压,差点喘不过气来。他捂住自己胸口,正艰难喘息间,忽觉有人拉过自己身子,迅速点上身上数处x道,再觉一阵轻微刺痛,勉强看去,却是一双修长之手飞快熟练地往身体各处施用金针,说来也怪,片刻之后,那阵窒息之感缓缓消褪。他心律正常,方慢慢睁开眼,顺着那白皙手指往上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从未见过的俊秀非凡的脸。
绕是萧墨存见多识广,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是他自穿越以来,见到的,单就长相而言最无可挑剔的男性。凤眼潋滟、剑眉入鬓、琼鼻薄唇、脸型俊雅,再加上那脸上带着三分清浅笑意,眼眸中流露着三分温柔关怀,神情间携带三分不羁和浪荡,这样的男子,走出去就是使少女思春,令春闺添怨、赢青楼薄幸的一个祸害。
原来,疯子医生长得这么人模狗样。萧墨存心底无端竟然有些酸意,他皱皱眉头,暗忖此人丰神如玉,浑身上下,却不带一点女气,自己倘若运气好点,穿越到这样的人身上,又何须时刻担心被人视为男宠?又何须周旋在宫廷朝野,绞尽脑汁谋那一方立足之地?
他不禁有些孩子气的愤慨,长这么英俊还在自己眼前晃,存心挤兑自己这张雌雄莫辩的脸么?萧墨存想着,却见那张令他想扁的俊脸凑近了来,一手托了一颗朱红色的药丸,另一只手擎着一个白瓷杯子,送到嘴边,柔声哄道:“来,服下。”
“不知名的东西,我不吃。”萧墨存撇开脸道。
“对你的病有好处。”白析皓微笑着耐心解释:“你的身子调理不当,不该治的,不该服的,不该用的,都占全了,幸而遇到了我,也幸而,现在动手改过还来得及,来,听话,服下。”
萧墨存淡淡地道:“白神医的药自然是千金难求,灵验异常,萧某上次误服过一次,效果如何,可真是毕生难忘。”
白析皓的手僵住,慢慢地垂了下来,上次设计令萧墨存误服“春泉散”的事,两人都难以忘记,只不过一个是惭愧中带了甜蜜,另一个却只有满腔的愤慨屈辱。白析皓放下茶盏,道:“你定然,无法忘记上次的事么?”
“换作阁下,倒要请教如何忘怀呢?”萧墨存平静地道。
白析皓低头,惨淡地笑了起来,点头道:“也是,换作我,定要将对方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心头之恨。”他转头定定地看着萧墨存,道:“如果你我之间,只有恨意纠缠,也比什么都没有强。”
萧墨存只觉此人简直不可理喻,方欲反唇相讥,却见他将那枚朱红色药丸放入茶盏中,慢慢化成一杯药汁,举杯饮下,正诧异间,却见他举步朝自己走来。萧墨存隐约猜到他要干什么,慌忙往床里退缩,却被他一把抱住,还来不及扭头,已被托住后脑勺,嘴上一热,那人这样直直吻下,一股苦中带甘的药汁自他口中灌入自己口中。他惊魂未定,下巴被他托高,后背一点,被迫咽下口中药汁,还没来得及怒斥,第二个吻又已堵上嘴唇,如此反复了三四次,那盏药才算喂完。
那人的唇却依旧流连忘返,缠绵悱恻,舍不得离开。哪有这样灌药的道理兼调戏的道理?萧墨存伸手欲推,却被白析皓整个纳入怀中,换来更加深入的唇舌交战。这人吻技高超,可见平生历练无数。其所撩拨之处,皆是令人心痒难当的地方,且轻柔体贴,有时强硬有时温柔,有时激烈有时迂回,与皇帝只知道一味的索取截然不同。萧墨存前世今生,所经历的亲吻中,从未有这样单单靠嘴唇的厮磨慰籍,便感觉飘然的。他渐渐被吻得有些呼吸急促,身子发软,那些前尘往事,今生道义,都换作此刻一幕如梦如烟的欢情。
忽然之间,身上一凉,衣襟已被此人拉开,白析皓灵活的手探入他的衣服中,贴上那一片嫩滑的肌肤。萧墨存一惊,理智登时回转,用力一扯一推,白析皓一时不察,竟然被他推开半尺,随即“啪——”的一声,他重重地,在白析皓那张俊脸上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萧墨存掩上衣襟,冷冷地道:“士可杀不可辱,白析皓,若想我与你心甘情愿交媾成欢,你不如杀了我。”
“你拒绝我?”白析皓微眯了眼,欺身而上,握住他的肩膀恨声道:“为什么要拒绝我?难道真要我恨你么?我想温柔对你,想对你好不行么?我想使出浑身解数来医治你,讨好你,你非得弃若弊履么?”
萧墨存被他抓得肩骨生疼,咬牙道:“去你的温柔讨好,我堂堂男儿,为何要屈尊你之下?你我相互憎恨厌恶,又何必假装情投意合?你无非是想借此折辱于我,我又何必配合你的折辱?”
“好,”白析皓红了眼,“嘶——”的一下撕开他的衣服,扑上去一边啃咬他洁白的肌肤,一边低吼道:“你口口声声折辱折辱,我便合的你意,折辱给你看。反正我恨你,你也恨我。萧墨存,你该感激,我没有找那卑贱肮脏之人来上你,你该感激,今晚上你的,是我。”
“有区别吗?你与你那些找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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