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王府设宴,雎鸠原就是不欲去的。
她自卫家下聘以来便鲜少出门,宴会是一应推了。慎王府的晚宴既非宫宴,她便该一视同仁,否则被人嘴碎两句上赶子巴着皇家,倒白生事端。
奈何祝鸠这次却是摆明指定了要去的。
说来也奇怪,自她不去以来,祝鸠便跟着偷懒不去了,而这次却是自觉地要去;但略想想也不甚奇怪,祝鸠那与令仪郡主天生般不对付的模样,自然是要去找一通麻烦的。
雎鸠攥着灵湘的来信,犹疑再叁后,提笔回信一封,无奈自己实在不便出席,便还望灵湘届时多留心祝鸠一二分。
毕竟,自己也许很快要和祝鸠分离......到那时候,祝鸠也定然是要习惯自己不在身旁的。
几个小女孩子,左右是小打小闹罢了......?
何况她这妹妹也许也不愿她去插手。
雎鸠往外一望,祝鸠正在外头操着剪子,歪着头踱着步左右打量着棵桂花树,还皱了眉。昨日气候微冷,雨后桂花又焕活,香味更馥郁了些。
也不知道这桂花有什么好修剪的。
雎鸠看着祝鸠胡乱莳弄,却不自觉笑得宠溺。
就,让她继续自由自在吧。
*
王府晚宴有同陈家宴席一般的习惯,是设在外边的。宴席宾客之座依府中景观池而设,傍晚间已然不热,蚊虫也不见多,舒爽怡人,佐夜间盏盏暖色夜灯,景致很有情调。加诸此种摆位使得客座错落分散,使叁两熟识易于相挨,更不觉做客之拘束。
纵使挑剔如祝鸠,见过了,也不得不夸令仪一句礼如其名,周到。
祝鸠一到,便见灵湘迎上来。华家宋方两位夫人见了,就放放心心地将祝鸠交给了灵湘,迤迤然往一众夫人所聚之处寻卫夫人去了。祝鸠哑然,长辈对雎鸠灵湘这类早熟的小辈是格外放心,全然将她排在外,忘记分明自己要比灵湘这些丫头又要年长些。
“灵湘姐姐,好久不见。”祝鸠装得低眉顺眼,规矩见礼。
“又胡说了。”灵湘毫无犹疑地回礼,拽着祝鸠的手开始走走停停地选座,嘴上却是不停不饶,“前两叁日我们才见过面,怎的就好久了?妹妹这是没把我放在心上呀。”
灵湘说着,本走在前头穿行于人群间,此时倏地回头,难得笑得如此灿烂,望着祝鸠,眼底一片轻松欢愉。祝鸠与灵湘对视,被她摇曳的步摇与身后于将浸入墨中的蓝色夜晚中瞩目的灯火吸引,一时花了眼,心神也跟着一恍惚。
忽而她就想到数月前那个与迟叙意开始纠缠不清的傍晚。她也是这样,被暖光晃了眼睛,也晃了心。
于是开始不可避免地沦陷、下坠、逾矩。
想到这里,祝鸠不禁收紧了手。
灵湘于是疑惑,不再玩笑,“怎么了,姐姐?”
“无事。我是想,我们就坐这儿吧。”
灵湘心中一松,笑答,“好。”
宴席开得随意,邻座叁两互敬过两盏酒便动起筷子来,不甚拘束。那头却有令仪一人沿途敬起酒来,受敬之人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与她闲散搭上两句,更是乐意,频频有笑脸。祝鸠与灵湘坐在远处,那灯光不甚亮堂的地方,瞧不见前头热闹,但落得自在,省得旁人找来说些没用的家常话。
犹记得前世这场宴会迟叙意似乎是没来的。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前两日那人送了一回不“太甜”的桂花糕后,便就没消息了。
那个人......那个让她觉得前世的悲惨越来越远的人......
灵湘替祝鸠斟上酒,以杯碰杯,“怎么又发呆?”
祝鸠缓神及时,笑言,“看这夜景,竟有点睡意。”
“咱们这儿,是暗了点。”灵湘低头,试着抿了口酒,接祝鸠的话。
祝鸠也学着抿了一口,侧过去看微微有风掠过的荡漾的湖面。
那个人......那个让她想暴露出自己的脆弱、想让别人察觉她的异常的人......
其实她原可以做得很好。
只要小心谨慎,就不会让他听见陈文柯的名字。只要咬紧牙关,就能时时及时反应,不让他人察觉她的出神;就能保持平静,不让阿姊见到她突如其来的脆弱与悲情。
他让她,对这残忍现实抱有些浪漫幻想,快觉得那快要过去的悲痛只是大梦一场。
这夜晚太美好。
令人不快的喧嚣在远处,而周身静谧黑暗中的万千思绪是自己所乐见的。
于是祝鸠就难得话多,与灵湘闲言,推杯换盏,牵出些醉意。
二人正欢言,前头喧哗声起,突然地热闹许多,二人便顺着看过去。旁人都不由得惊叹,继而受宠若惊,这郡主竟亲自一路敬酒走到了自己这里来了。于是有一番恭维、激动与热烈议论,惊动了灵湘与祝鸠。
祝鸠凝神看一看,笑得分在明丽,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有些失了分寸与礼数。她持一杯新斟满的酒,定定地锁住令仪,笑容满面而不减。
令仪微笑着别过一轮宾客,从中盈盈而出,宛若明月自众星中而出,于其中游刃有余,有顾盼生辉之态。
而祝鸠如作底的夜幕,诡秘冷视这明面之上的流光溢彩,期待于其交锋,要一较究竟是月亮光辉点亮夜幕,还是夜幕悉数侵吞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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