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贾母
赖大家的虽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一见是贾老太君房里有些体面的丫鬟琥珀亲自坐了一辆翠渥乌油车来接的,还这般慎重其事,雷厉风行地,不禁心里突突发跳:别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吧?
一时赶到贾老太君处,执事大丫鬟鸳鸯就在正房的门口候着呢,一见了赖大家的,也不啰嗦,只叫她跟着往里面去,说是老太太正等着呢。
赖大家的只得战战兢兢地跟着鸳鸯进了里间儿,看见贾老太君恹恹地靠在一张螺钿小榻上,身边却无一位伺候的丫鬟,最后,连鸳鸯都出去了,还把门给掩上了,自己就在门口绣花,防着什么人不知道,还乱闯。
赖大家的硬着头皮蹭到贾老太君身边,赔笑着说:“老太太可是有什么吩咐?”
贾老太君从小榻上坐直了身体,一张在人前都是乐呵呵一派慈和的脸绷得紧紧地,眼神锐利如同要将人凌迟的刀一般,咬牙骂道:“混账奴才!看你办的好事!”
赖大家的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脑袋磕得山响,说:“老太太息怒!老太太开恩!”
贾母等她自己将额头都磕得红肿了起来,才缓声说:“罢了!”
赖大家的这才止了磕头,又膝行了几步,匍匐在贾老太君的脚下,说:“老太太,是哪一桩事,奴婢办得不好了?请老太太明示。”
贾母恨恨地说:“林府那小崽子,往日里你回我的是:死了,只是没找着尸首而已,可是,你自己看看大小姐这信!那小崽子不仅没死,还自己找上门来了!”说着,便将搁在一旁的信纸递给赖大家的。
赖大家的日日看账本,也识得了几个字,便接了信纸一看。果然信上明明白白写了此事,那就一准儿是实情了,赖大家的脸上一下子吓得褪尽了血色,六神无主地喃喃说道:“这怎么会呢?”
贾母冷笑道:“怎么?当年那馊主意是你出的,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现在倒是没主意了?”
赖大家的往地上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说:“当日确实那边店子的人说是母子俱亡,奴婢才敢把那话拿来回老太太和大小姐,绝无一句欺瞒主子之语,若不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实在是奴婢不知道竟然会出这等事情。想来是奴婢一时糊涂,找的店子做事不牢靠,才惹下这滔天的麻烦。要不,请老太太容许奴婢再去姑苏一趟,将这麻烦事彻底解决了,权做将功折罪吧。”
贾母没好气地说:“你想怎么着?还回去买凶杀了那小崽子?蠢货!那个什么梅姨娘死的时候你恰好在林府,要是小崽子死的时候你恰好又在那里,叫人家怎么想?还怕人家不知道疑你呢?疑你倒是不要紧,就怕把大小姐一起拉下水了,就糟糕之极了!”
赖大家的没了语言,半日,又支招说:“那奴婢便不去。但是,大小姐那里不是还有往日咱们府里派去的好些忠心奴才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叫她们中的谁来下手,将那小崽子或推入水里,或下点砒霜什么的,到时候一旦事情发了,便自己出来抵罪,不牵连到大小姐的身上。”
贾母又冷笑着说:“你这脑子,这些年没怎么用过,难道是生锈了不成?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此一时彼一时’,那小崽子现在该是十岁左右的年纪,不比小时候好动手,随便推下假山或是水潭里就能要了他的命。下药,你倒是试试看?那林姑爷好容易才找回了儿子,岂会不在饮食上用心?再者,以前的事情他恐怕心里也有疑虑,只是苦于没证据。现在若是再使出这些个手段,不要说能不能得手吧,就算得手,他能不疑到大小姐身上?只怕这一次再出事,就没那么容易就混过去的!”
赖大家的思前想后,觉得这事儿简直就是个鱼头,难得拆解,便吞吞吐吐地说:“其实,那时候小崽子才不到三岁,哪里记得那许多的事情?要实在是不好下手,也可以叫大小姐装懵,就将那小崽子认了来教养,反正大小姐也没儿子嘛……”
贾老太君马上一声断喝止住了她的话:“混账奴才!掌嘴!”
赖大家的吓得惊跳了一下,马上便自己左右开弓,“啪啪啪”地打脸。
贾老太君斯条慢理地说:“够了!你才见过多少世面,哪里知道我心里的盘算?就敢胡乱开口,自己找打!”
赖大家的止了手,缩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就连出气都是缓缓地,生怕惊扰了贾老太君的沉思。
贾老太君心里想的是:女儿生得出子嗣来当然是最好,生不出来也不打紧,那是他们老林家没那个福气,老天注定要绝了林家的香火。林家的香火绝了不要紧,林家的财产不能落入外人之手才是要紧。当然,在这一点认识上,与贾敏的立场存在偏差,贾老太君却是是不会告诉她的。即便是亲生女儿,也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一点,贾老太君看得很清楚,不论她怎么疼爱贾敏这个最小的女儿,关键时候还是以贾府利益为大局的。
至于外孙女儿黛玉,贾老太君是早就盘算好了的,她虽然一次也没见过这小外孙女儿,听得见过的人都盛赞说是相貌极好还极聪慧的。再者,林家无子,等黛玉大了,作为林家独女自是要承继林家那一大笔家产,想着就叫人垂涎,若是嫁与外人,那美人儿一般的相貌,还有林家上百万的家财,可就都便宜外人了!贾老太君琢磨着还不如将黛玉就嫁与二房的老二宝玉。宝玉生的既好,又从胎里就带来一块美玉,想来将来定是前途无限,也不亏了黛玉。这两人凑做一对,又有自己这个外祖母看护着,黛玉不能受一点委屈,便也就亏不了她将来承继的那一大笔家产。想起来就觉得是天造地设的一段好姻缘,断不能叫这半路里杀出来的小崽子给败坏了去!
若是那小崽子在的话,便打乱了贾老太君的全盘计划了。因为,作为林家唯一的子嗣,他即便是个庶子,却是自然而然地要承继林家的一切,而尊贵的嫡女黛玉呢,嫁妆再丰厚,得了林家家产的十分之一二也就顶天了。若是那般,我那宝贝女儿熬油一般在林家熬得油干枯尽又得到了什么呢?好处尽给人家叼了去,想着就不甘心!
再者,要说爹娘百年后有个庶出的哥哥也可以看顾帮衬什么的说法,贾老太君简直就是嗤之以鼻:哼!他们兄妹本身就隔着一层娘肚皮,又打小不在一起,兄妹之间能谈得上什么感情?等爹娘一死,还不是各干各的去了,还能指望他将来看顾黛玉吗?
要想黛玉好,再者为着将来对贾府有利,必须叫林家那小崽子消失!贾老太君y狠地想着:只是要怎么弄才能又成事又不露痕迹呢?现在,想来小崽子是被林如海捧在手心里百般疼爱呵护着,倒是不好下手。不过,男人家到底心思不细腻,时间长了就松懈了就自然有破绽。所以呢,先按兵不动,待全面m清楚小崽子的情况后安c下若干钉子,然后,一举拿下。贾老太君心中计较已定。
贾老太君缓缓地开口说:“赖大家的,祸是你闯下的,就是将你们合家子都撵出去都不够给我解气的,但是,看在你婆婆往日的面子上,就饶了你这一次,准你将功折罪吧。”
赖大家的感恩不尽,又巴巴结结地往前蹭,问:“老太太可是有什么好计策了?”
贾老太君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来,说:“这个事儿,得从长计议。你现在去安排,正巧端午节将至,大小姐那边自是要给咱们府里送节礼的,咱们就当作是回礼吧,正好派几个人去,其中混上几个心机灵活会办事的小子,好叫大小姐安c到那小崽子身边,等小子们m清楚了他的路数,再想法子治他不难。只是,这一次,可千万不能冒失了,也不能假借外面的人手,必须是咱们的心腹得力之人,绝对要天衣无缝,你可明白?”
赖大家的忙说:“奴婢明白,一定给老太太安排出最得力的人来,这一回绝不能再失手了。”
贾老太君这才说:“得了,你退下吧。随便叫鸳鸯进来给我松松这额头上的勒子,说了半天的烦心事儿,叫我脑门儿都疼了。”
赖大家的干笑着说:“是奴婢的罪过,以后奴婢做事一定把稳,不敢再叫老太太伤脑筋了。”
贾老太君只是疲倦地摆了摆手。
赖大家的便轻手轻脚、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到门口才和外面守着的鸳鸯说:“鸳鸯姑娘,快进去吧,都是我这糊涂行子给老太太惹气了,还要烦劳姑娘好生叫老太太消气呢。”
鸳鸯便笑着进去了。
18宴席
林如海这几日人逢喜事j神爽,见了人都是乐呵呵地,被同僚们打探出来缘故,又闹着他请摆了一次筵席,算是为失而复得的小公子祝贺。于是,林如海便选了个沐休的日子在府内开筵,请了一干上峰同僚下属们及其女眷们一同和乐。男客们就在前大厅里喝酒取乐,女眷们则在后面的内花厅里由贾敏母女相陪着品筵。
席上,林如海笑呵呵地说:“诸位,因为犬子走失,这些年可是叫在座的诸位都看了不少老夫的愁苦脸儿了,累及大家也连带着心情郁卒了。现在,托赖诸位之福,犬子得以平安回来,老夫先自贺三杯,大家不醉不归啊。”
众人欢声雷动,都纷纷道喜。
林如海又招手叫林默过来,说:“来,默儿,走一圈,给在座的叔叔伯伯们都把酒满上。”
因着天气渐热,林默今天穿着一身石青色织锦长袍,未着外褂,袍子的颜色略显暗沉,不够朝气,但是,那料子却是极好极厚实垂坠x极佳,袖口和下摆上的银线竹叶刺绣衬着林默少年挺拔的身姿,人秀如竹,也恰到好处地显出了他皎白如玉一般的好肤色,头顶束发的镶珠嵌宝的紫金冠则不动声色地诠释出低调的奢华,众人只觉得林府这小公子面若傅粉,眉如墨画,气质高华,顾盼神飞间夺人心神,谁见了不赞一声“好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林默的身后跟着两个拿着酒坛子的小厮,他自己则手执一个雕着攒心梅花图案的乌银酒壶,穿行于宾客之间。对着众人的褒扬称羡之辞,林默并不多话,只是态度恭顺地一一为在座的林如海的同僚们斟满酒杯。
来客多是林如海的下属,见小公子亲自斟酒,便都忙忙地站起,笑道:“这怎么敢当?”
林如海呵呵地笑着,说:“让他倒去!他年纪小,原是该的,往后若是出了仕,还要托赖诸位世伯世叔们多加关照。”
林如海自是为儿子长久打算的心思,在他看来,林默现在虽然还小,但是,将来不论做官也罢,做生意也罢,即便只是在家里料理家务,也须得多些人脉,多认识些官场仕途经济上的人物才好。儿子不能像女儿那般在深闺中娇养,不然一辈子没出息,所以,现在趁着自己还吃得开,多叫儿子出来结交人脉。
林默也很知道林如海的心思,人脉,要从娃娃培养起吗?呵呵,这个父亲还是很有现代教育意识呢!
席上众人见林默年纪虽小,然而行事说话大方得体,进退有据,且生的好一副如珠似宝的相貌,都不禁啧啧赞叹,问长问短。
其中有一人乃是林如海的一个下属的内弟,他曾中过举人,却因为x格孤傲、嘴巴尖刻而在官路上郁郁不得志,平日里便有些恃才自傲,顾影自怜,觉得“世人皆浊我独清”,怀惊世之才却不遇伯乐,此时见众人都纷纷捧着这不过十余岁的林家小公子逢迎,那人便更觉得看不入眼,冷不丁地开口说:“素闻林府百年世家,书香门第,林大人学富五车,蟾g折桂,想来林公子亦是不凡,今日难得遇见,须得好好讨教一番。只是不知林公子现在所读何书?”
林默尚未答言,倒是林如海心里“咯噔”了一下:林默回来的这么些日子,这里忙那里忙的,倒是忘记考校他的学问究竟是如何。
其实林如海的心内也明白,也许并不是忘记,也许是林入海自己刻意去忽略林默在外的这些年并无多少学识这个叫人想起来就不愉快的问题吧。
虽然据林默自己说,在王府是和世子一般教养,但是,在林如海看来,再怎么样得王爷世子青眼相加,林默也只是个书童,说穿了,身份与下仆类似,怎么可能真有和世子相当的教育呢?恐怕是林默怕自己担心,或是为了面子虚荣才那般说的吧。
尽管是事出有因,怪不得林默,但是林如海自己却难免会遗憾:林默走失的这些年也许已经错过了最好的习学的时光,不要说像自己一样三甲及第,就是连个举人也未必是轻轻松松就能考上的,唉,倒是枉做了几代书香门第的后人了。
想到这里,林如海就觉得很心疼,为着儿子失去的那几年好的启蒙的时光,但是,转而一想,林如海却又释然,只要他好好生生活着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好啊。至于学问什么的,找个好的西席,慢慢地教,以林默的资质,要是实在是不能在学业上有所成就,就便退而求其次吧,反正林家的家业也不小,将来管理管理自家家业,日子也不会差。
只是,这会子被人突然问起,倒是有些尴尬,林如海便咳嗽一声,说:“犬子……”
林默却在一旁扯了扯父亲的后襟,示意自己可以回答。
林默不慌不忙地说:“晚生兴趣所致,涉猎颇广,许多书都有读过,不过是囫囵吞枣而已,不值一提。”
众人都惊异道:“林公子年纪小小,居然博览群书,佩服佩服!”
林如海忙呵责说:“无知小儿,怎敢在前辈先学们跟前卖弄浮夸?”
林默笑道:“不敢,儿子只是有个和五柳先生(即陶渊明)相仿的秉x罢了。”
众人便知道他说的是“好读书,不求甚解”,都赞这林公子好谦逊的态度,好灵便的口齿。
偏偏那角落里坐着的人还要不识实务地说:“不求甚解?也就是说只是随意浏览,有个浮光掠影一般的印象,那读了和没读又有什么区别呢?”
林默认真地直视着那人,面容肃然地说:“历朝历代累加起来,书籍何其之多!若是每一本都要去逐字逐句地j读和背诵的话,恐怕穷尽一生,也只能读百来本而已。晚生则以为每一本书内都包含着著书者的真见卓识,错之可惜,故而凡有入手之可读之作,俱做chu略一观,而圣贤之书则又另当别论,,必是默记之,强背之,时刻不忘,不光为将来应试之备,亦为警醒自己、追随圣贤之用。”
其实说穿了就是j读和泛读的差异。古人也认识到多读书可以拓展知识面,j读某些书则可以深刻理解以获取其j要,只是未有现代教育那般清晰的界定和分类而已。
是以林默的一番话不卑不亢,细思却大含哲理,激起在场宾客的一片叫好喝彩声,亦叫方才那发难的狂生无言以对,只得讪讪地归座。
席间扬州督府吴志章便抚着自己的一把美髯,摇头晃脑地笑着说:“‘芙蓉万里潇湘路,雏凤清于老凤声’。林大人,老夫为你可惜啊。”
林如海和他关系融洽,又知道他喜欢开玩笑,便接口说:“不知道吴大人可惜什么?”
吴志章故意唉声叹气地说:“可惜林大人少生了一个儿子啊。不然,岂不是传说中的‘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了吗?”
吴志章这话说得十分巧妙,既恭维了前科探花林如海,又捎带着褒扬了林默前途不可限量,叫林如海听了十分舒心,嘴上倒是谦虚地推辞说:“哪里哪里,这倒是吴大人谬赞了。”
外面的一片欢腾声传到了里面,叫在内厅里品筵的女眷们也开始兴致勃勃了起来。
往日里这扬州督府吴志章的夫人与贾敏最为熟稔,此时在贾敏耳边笑道:“外面都是一叠声地在盛赞府上的小公子呢,说是长得俊俏无双,又好教养,又好文采,难得在外面这么些年,倒是一点也没长歪。我们都说呢,这原是林大人g子正,所以苗子也正的缘故呢。”
此之蜜糖,彼之砒霜。这一句话要是落在林如海耳里,自然是叫人舒坦的恭维话,落在有心病的贾敏耳内,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只是,对方是和她品级差不多的官太太,又是说的冠冕堂皇之语,贾敏也不好说的,只是笑着点头。
旁边的人却也起哄,说道:“可不是吗?林夫人真是好福气啊,一双儿女,都是如此人中龙凤,真真羡煞旁人啊。”
贾敏继续保持着矜持有度的贵妇风度微笑不语,只是觉得笑得脸有些发僵。
却又有不识趣的人说:“外面都说是小公子相貌不俗,非寻常可见,即便是潘安再世,也未必就比得下去小公子的风采呢。林夫人何不令小公子此刻进来一见,也叫我等开开眼界?”
贾敏再也忍受不了这群人给那死小崽子狂戴高帽子了,冷冷地说:“内帷之地,岂可叫他一个无知小儿乱闯?”
这话说得太硬了,一下子人声鼎沸的内厅就冷了场。
虽说礼法规定男女七岁不能同席,可是实际上谁又真正把那点子清规戒律很放在心上?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罢了,进来逛逛也没啥了不得的,就是不知道这一贯也是和颜悦色的林夫人今日为何如此较真,身为主人家还这般疾言厉色地!
众人被扫了兴致,便不再绕舌说事了,都一个个闷头大嚼。吃完了,便都纷纷吩咐手下的丫鬟说:“去前厅看看,老爷那边完了没?若是完了,便一路回了吧。”
贾敏这时才觉出尴尬,本想挽回,怎奈她心x高傲,竟是拉不下那脸皮,只得眼睁睁看着内眷们一个个告辞而去。
贾敏恨得直咬牙,简直就听不得人提及那小崽子的好,一听那些话,她就会克制不住地焦躁易怒,这到底是怎么了?
黛玉见母亲一脸铁青,不解地说:“外面的人都把哥哥夸到天上去了,为何唯独娘亲不喜欢他?”
贾敏一把攥紧了女儿的手,手劲有些大,叫娇弱的黛玉微微皱眉。不过心有灵窍的黛玉看到娘亲一脸铁青的脸色,便什么也不说了,只是怯怯地看着母亲。
贾敏蹲了下来,目光钉入女儿天真无邪的眼睛,慢慢地,但是非常清楚明白地说:“爹爹面前你得管他叫哥哥,但是,娘亲告诉你,他不是你哥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害了娘亲和你,你要时时记住这一点!”
次日,王庆儿家的快步赶到贾敏的枕霞居,悄声说:“大小姐,老太君那边打发人回了咱们的节礼了,还有……”
王庆儿家的顿了顿,又说,“随行的还有不少人呢,不过,只有几个往日常来的二等仆妇进了府,其余的说是暂时安置在府后面的兴隆巷那边,要等大小姐定夺了再安置呢。”
贾敏心下了然,看来母亲那边得了消息,已经做出了对策,并雷厉风行地派了人手过来加持协助,想来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解决掉讨厌的小崽子。好!到底还是母亲疼我,还为我谋划分忧,真是夜时光、及时雨啊,贾敏不禁信心大增,连眸光中也带上了三分喜色。
19奸计
这次贾府派来给林府回礼的领头的仆妇亦是贾老太君的心腹,都唤她作“钱进家的”,长着一张圆盘大脸,腮上微微几点雀斑,未语人先笑,态度极好。这钱进家的虽然不如赖大家的伶牙俐齿,能掐尖卖好,但胜在态度端正,言语和软,在贾府里也算是有些体面的,想来也是,贾老太君使唤惯了的人,能差到哪里去。
钱进家的看着下仆们将一箱一箱的回礼流水般搬进来,便一一打开,指给贾敏看,又口齿利落地说着:“这是金,玉如意各一柄,白玉观音一座,老太太给姑爷和大小姐赏玩的,这是大红、鹅黄、石青、湖绿四色羽缎各两匹,等天凉了好给大小姐做外面的褂子穿,这是烟霞紫、杏子黄、葱青色、翡翠碧的宁绸各两匹,正适合这天气穿呢……”
钱进家的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又打开几个描画着j美折枝花卉图案的填漆木质锦盒,说:“这里有紫金‘笔锭如意’锞十锭,‘吉庆有鱼’银锞十锭.金银项圈各两对,是老太太给姐儿的,或是姐儿自己玩儿,或是赏人,都是展样又大方呢。哦,还有,这些是老太太专门给姐儿在翠宝斋打制的各种金玉首饰,老太太想着姐儿大了,该是要留头发了,故而去定制的这些。”
贾敏看了一眼,见里面簪子、钗子、步摇、耳环等等应有尽有,珠光宝气,粲然生辉,心里极为熨贴,便笑道:“到底是老太太心思细巧,连我这亲娘都没想到呢,总说是玉儿还小,没得叫那些金的银的压得她个小人儿脑袋沉。”
钱进家的笑得一脸和煦,说:“这些簪子、凤钗都是小小巧巧的,又好看,又不会压得姐儿难受的。”
另外,还有什么各式各样的粽子啦鸭子啦咸蛋之类的吃食,好在这一路都敞在风地里吹着,天气也不甚炎热,居然没有坏,叫钱进家的交代清楚了之后便松了一口气。
就连往日陪嫁过来的仆役、厨子等人都有赏赐,一般就是新制铜钱五百,或是茧子绸缎的尺头,不一而足。
钱进家的一一分说完了,才指着地上的一个盒子,说:“这一套文房四宝和两匣新书,还有这一个荷包是给那默少爷的。”
贾敏轻藐地看了一眼,淡淡地说:“荷包里有些什么?”
钱进家的将荷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给贾敏看,说:“就是几个小小的金银锞子,老太太说,到底要手面上遮得过去,才好叫姑爷也没甚说的。”
贾敏“哼”了一声,说:“倒便宜了他,得了我娘家的好处去!”
钱进家的都有些甩汗,这么寒酸的表礼大小姐还嫌给多了。往日就是偶尔有个家境不甚好的亲戚来了,若是话语讨了老太君的好,赏的也不止这点子东西!这默少爷,还真是“眼中钉,r中刺”,难怪将她这几十岁懒得动的人都差遣了来做这一桩事!
钱进家的叫人将东西都收拾好了,又见贾敏眼睛微微阖起,便悄声说:“大小姐可是乏了,那奴婢便先退下。等大小姐歇好了,再来说老太太交代的这一桩要紧的事情。”
贾敏的眼睛却一下子便睁了开来,说:“现在就说吧,看你老是说一堆没要紧的,我才犯了困。”
贾敏命丫鬟们都出去,最心腹的大丫鬟春雨守在房门口。确信没有人可以偷听了去了,钱进家的这才说:“奴婢也恨不能一下子就将老太太的心思神意都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与大小姐听,就怕这府里人多眼杂地,一来就看见咱们巴巴地躲在房里密谈,叫人起了疑心,跑去姑爷那里搬弄是非就不好了,少不得走个过场,将节礼的事情掰扯清楚了再说话。”
贾敏点点头说:“你们几个惯常服侍母亲的老姐姐谨慎的好。”
钱进家的说:“老太太的意思是:这事情急不得,须得徐徐图之。”
贾敏有些焦躁地说:“现下那小崽子风头劲得很,说是学问也不错,老爷疼惜他得跟得了个活宝贝似地,就连玉儿都要往后靠边,叫我心里如何忍得?”
一说起林默来,贾敏便想起来今天早上林如海临走的时候说的话,恨得压g直痒痒。
林如海一大早说的是:“夫人,昨天我考校了默儿的学问,本来以为他在人家缙王府里不过是个侍读,学不到什么真才实学,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是博闻强记,四书五经俱是信手拈来,说得头头是道,叫我大吃一惊、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真是意想不到之喜啊。既如此,便叫默儿明年就去考童生去!”
当时贾敏也装出一副欣慰开怀的样子,陪着夫君呵呵呵笑了一阵子。
谁知林如海话锋一转,又说:“既如此,当下便是默儿的功课最为要紧了,可惜我每日公务缠身,只能在闲暇时提点一二,我琢磨着还是要给他选个学问好的西席,好生点拨点拨。”
贾敏便一下子提高了警惕,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果然,林如海接着便说:“玉儿的那个西席贾雨村往日是中过进士的,学问g底深厚,叫他来点拨默儿便足够了。”
贾敏手里的帕子一下子就攥紧了,嘴唇略有些抖,眼睛也有些发红,问道:“那玉儿呢?难道叫他们兄妹两个一起进学?”
林如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玉儿一个女孩儿家,况且又年幼,学了几本书已经尽够了,难不成还叫她也和默儿一样考举人考进士不成?再说,她身子弱,不如歇了功课,好生调养身子,昨儿晚饭时我看她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真是心疼。”
往日林如海为黛玉花大价钱聘请贾雨村来作启蒙时,贾敏还笑他小题大做,花冤枉钱,并不以黛玉学多少学问为念,毕竟女孩儿家,知书达理虽然重要,贞静女红还更要紧些,但是那时贾敏却是一阵阵心头发紧:现在是先生被抢跑了,以后又是什么?难不成黛玉的好东西都要叫那小崽子一样样搬走、夺光了不成?
贾敏实在忍不住,便口气生硬地回了林如海几句,言下便是不乐意的意思,林如海没想到她会这般,也不高兴了,于是,不欢而散,现在贾敏想起来还觉得x口发闷呢。
钱进家的摇头说:“大小姐想想,那庶出的少爷如今得姑爷的百般宠爱,饮食出行等一应都是有交代的。大小姐若是遽然动手的话,不仅不一定能得手不说,就算侥幸得手,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姑爷伤心之下岂有不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而一旦暴露了,大小姐也决计讨不了好去。为了一个庶子,落得被休回母家的下场,岂不是得不偿失?”
贾敏目光微闪,迟疑着说:“那倒是,我也是虑及后果,才不敢轻举妄动,就等着母亲支招呢。”
钱进家的笑着说:“老太太的看法呢,这个事情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要落在一家之主林姑爷的身上。据老太太的谋划,姑爷当前是将那庶出的少爷宠爱得无以复加,所以,大小姐现在万万不可去‘老虎头上扪虱子’,而应该是在面上和和气气地对那小少爷,却在私底下暗暗运作,直到叫姑爷厌腻了那小少爷,才好弄后面的动作。”
贾敏蹙眉道:“简直是天方夜谭!老爷把那小崽子夸得跟一朵花似地,又是学问好,又是教养好,还心x宽大什么的,就没一处不好的!我看老爷倒是要越来越喜欢他,把我的玉儿都盖了过去了,又岂会厌腻?”
钱进家的说:“大小姐自幼聪慧,但在这人心上面,却还是不如老太太看得通透。男人家呢,自来是重视子嗣的,姑爷就这么一个儿子,又是离散之后失而复得的,这会子当然是倍感珍惜,稀罕得不得了的,听说姑爷还把大管家都弄了来叫打理少爷的房屋饮食出行事宜什么的,可见是用了心的。可是,日子久了,男人家大多不耐俗务,兼之也看着习惯了,慢慢地就会疏忽,渐次不会去过问那小少爷每天和些什么人在一起,又或者房里有些什么人在伺候,到时候就好弄手脚了。再者,这少爷吧,现在看着是好,可是谁知道呢?十岁左右的年纪是最容易被人勾引着学坏,移了x情的。大小姐您说说,姑爷虽然当了多年的官儿,可是股子里还是文人习气,最重这个门楣家风的。若是小少爷往后沾染上富家子弟的恶习,每日斗**走狗、流连勾栏,您说姑爷还会将那小少爷捧得跟手心里的宝一般吗?”
贾敏听得微微点头,钱进家的又趁热打铁地说:“少爷变坏,姑爷可怪不着大小姐您。您虽然是他嫡母,负有教导之责,但是,听得人说那小少爷年少时曾经寄人篱外,没经过大的富贵,原有些眼皮子浅,如今这一下子掉到安乐窝里,到底把持不住了,也是常情。”
贾敏想了想,觉得有理,又问:“然后呢?”
钱进家的说:“若是姑爷认定那小少爷已经彻底蜕化成不学无术又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g本不堪承继林家之将来,对他的心就肯定会一点点冷下来,最后失望透顶。在那种情况下,若是小少爷突然出了什么事故死了,姑爷想必不会因为一个不肖之子的意外身亡而大生疑心吧?也许他只是叹息一声有如此逆子不如没有,便丢开手了吧?那样的话,大小姐不是轻轻松松地就蒙蔽了过去吗?”
贾敏不禁叫好,说:“确实,现在若是小崽子忽喇喇地死了,老爷绝对是要追查到底的,可是,若是老爷真的不在意那小崽子了,事情倒真是好办得多。做起来容易,事后也容易遮掩糊弄。只是……”计划很美好,实施起来难度不要太大啊。那小崽子又不是我屋里的小丫鬟,有那么听话,叫堕落就堕落?贾敏心想。
钱进家的看透了贾敏的心思,胖胖的脸上满是笑意,说:“只要大小姐觉得这事儿可行,老太太便有三条锦囊妙计。一计不成,还有一计,管叫那小崽子身败名裂,叫姑爷引为家门不幸。”
贾敏“哦”了一声,将身子微微前倾,一副极其感兴趣的模样。
钱进家的便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听得贾敏连连点头,道:“母亲不亏是智多星,办法真多!看来我的修为还差得远呢。”
20节礼
林府的后园子虽然不比缙王府的气象万千,却亦有一两处风景别致之所,譬如园子的东北角上有一个极大的池子,池边是嶙峋假山,池中则盛开着一池荷花,此时恰值花期,田田的荷叶就如同一个个巨大的翡翠碗儿一般托着上面粉色的、白色的、火红的荷花,摇曳生姿,叫林默不禁如古人一般吟咏出那著名的诗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林默这几日都不曾出门,乖乖地在家里温书,看得累了,便到这离他住的“小山居”颇近的荷花池边上来散散步,喂喂池子里的鱼儿,排解一下心情。
林默正出神呢,却见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默少爷,云罗姐姐说,太太那边叫您过去呢,说是京城的外祖的府里送了节礼来,也有指名给您的,让您自己去取了来。”
林默略略皱眉:贾敏这个女人真会作!贾府的人听说是昨天就到了林府,把送礼的东西都一一交割了清楚。她昨天不给我,今天早上我去给父母晨昏请安时也不给我,偏偏要在这大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叫我自己过去拿,不是故意折腾我是什么!
贾敏当着人对林默也是笑若春风地,可是,林默的芯子里面毕竟不是十岁的顽童,又加上这些年的见识,对她那些虚情假意的把戏不说是洞若观火吧,也是揣摩得八|九不离十,对自己当下的处境有了清醒的认识。
林默认为,自己现在虽然得父亲的宠爱,俨然是这林府里老爷太太之下的“第三人”了,实际上呢,却是毫无g基,g本不能和在林府内经营了将近二十年的贾敏对抗,应该和历史上的著名老狐狸譬如袁世凯啦之类的学学,避其锋芒,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再说,和她一个内宅妇人对抗什么呢?把书读好了,到了科考的年龄,便离了家,出去干自己的事业去了。搞什么宅斗,不是拉低了自己的层次吗?林默甩了甩头发,不屑地想:贾敏筒子,你的战斗力很强我知道,可是用不用得着这么草木皆兵啊?我是真的不想和你争什么,我和你之间又不是真有什么不可化解的阶级矛盾,非要斗个你死我活?
不屑归不屑,林默到底不敢违抗母命,跟着那小丫鬟去了贾敏住的“枕霞居”。
到了贾敏日常起居的东耳房,见贾敏端端正正坐在一把楠木交椅上,似乎在品茶,林默便上前施了礼,说:“母亲唤了儿子来,可有何吩咐?”
因着没有旁人,贾敏也懒得装样子,端着一个白底绘着五彩鱼藻纹的瓷杯,轻轻拨动着茶叶,眼皮也不抬一下,冷漠地说:“老爷和你说了要聘西席辅导你举业的事情了吗?”
哦,林默想起来了,父亲那日考校了自己的功课之后喜气洋洋于腮,还提及要将黛玉的西席贾雨村弄来给他使,又说不一定,还要和贾敏商量了再说。这会子贾敏劈头就问这个,莫不是她不乐意?
其实,林默并不想要那个原著中臭名昭著的贾雨村给自己当业师,想着这人草菅人命,恩将仇报、坏事做绝就恶心得不行,相对于“智育”林默觉得“德育”也很重要啊有木有?再者,这贾雨村虽然这会子将狐狸尾巴藏得好好地,倒是学问极好,林黛玉蒙了他的指点,才锦心绣口,才思横溢。我要是把她的老师给抢跑了,那书中仙子一般的林妹妹还会有那么多诗情画意般的情感吗?会吗会吗?
综合上面所想,林默便开口说:“父亲只是略微和儿子提了一下,未下定论。儿子忖度着,君子不掠人之美,妹妹好容易才习惯了贾先生的传授,何必又换业师?又兼之妹妹乃是娇客,原该我多谦让着妹妹的,哪有叫妹妹事事迁就我的道理?倒叫儿子惶恐,不如另外给儿子延请业师,或者去外面的学堂进学也是可以的。”
贾敏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就谦让了,一席话也说得合情合理,颇为动听,倒是有些诧异,心头略略一松,便说:“你比妹妹大着三岁,原是该让着她些的好。”
林默作揖答:“是,谨遵母亲教诲。”
贾敏又想到这小崽子小小年纪,倒是好口齿好手段,不禁在心下暗暗警惕:现在有我在这里坐镇还不至于如何,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黛玉还不得给他欺负死了?
贾敏心里盘算着,嘴上却吩咐丫鬟将贾老太君准备好的那个锦盒拿了来,说:“这是你妹妹的外祖贾府那边回的节礼,也有你一份,就不知道合不合你用了。”
贾敏将“你妹妹的外祖”几个字咬得特别重,说完了,眼里还弯起了一点自傲的笑意,叫林默的心像是被黄蜂尾后针遽然扎了一下似地。
要知道,在前世里林默可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幺儿,除了有些不知道世道艰难的大少爷脾x之外,家世好相貌好学习好样样都好,算是天之骄子,转世之后呢,幼年受的磨难也好,在王府的寄人篱下也好,林默都可以咬咬牙、忍过去就算了,唯有回归林府之后的这出身问题叫他不得不芥蒂:在这个时空里,人们要侮辱一个男人,往往不是辱骂他的祖宗十八代,也不是将他家族里所有的女x都用生|殖|器意y一遍,而是换做这样一句话:“你个小妇养的!”就言简意赅,抵得过全部了。
简而言之,在这里,“小妇”也就是小妾养的儿子并不比现代的私生子的遭遇好多少。庶子,从表面上看仅仅代表着不是主母生的,而这一项却可以裂变为如下几点缺陷:没有母舅家的权势,没有好的教养,处处低人一等,将来娶妻出仕也要被人挑拣。说起来,现代社会拼爹,而古代社会,既拼爹也拼娘,没有好爹,朝中无人不好做官;没有托生到主母肚子里,连家产都分不到多少,随便就给人打发了去,更别说将来的仕途和娶妻了,嫡子和庶子的待遇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分。
林默运气不好,是个庶子,可是,运气也没差到极点,一来,林家家大业大,二来,林家居然就他一个独子,就算是庶出,也是宝贝蛋一般了。
可是,恼人的是,这个贾敏总要趁着林如海不在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用这个出身问题来敲打林默,冷嘲热讽他是从父亲的小妾的衣包里爬出来的,出身卑微。一次也就算了,几次三番地来逗弄,叫林默实在是忍无可忍。
林默再一见着那寒酸的节礼,又回味细思着贾敏刚才的一席话,心里越发恼怒:一套笔墨两本书,看成色也是极普通的,当是打发叫花子吗!这是在合着刚才的那话,嘲笑按着我的出身,只配使这些东西呢。我要就这么收了,还真当我是个软柿子好捏!哼,看来我之前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有些事情不是忍让就能一时风平浪静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若是不及时反击,这女人绝壁是步步进逼!
真忍不住想回她一句“谁稀罕你娘家那几样破玩意儿啊?”
可是,不能。
只是尖刻对骂的话,只能显得自己chu鄙不堪没有读书人的风度,那不是反而趁了她的心,更加叫她拿住短处,在人面前小题大做、抹黑自己了?
林默站直了身体,唇角微微弯着,露出一点兴味的笑容,说:“母亲这话可是说岔了?论理,妹妹的外祖可不就是我的外祖?既是长辈所赐,默儿自是恭顺领用,又岂敢挑剔合用不合用?”
贾敏一时语塞。她本来是想标榜一下娘家的势力威风,可是,却没有细思这话里的漏洞,按着当下冠冕堂皇的说法,嫡母即是庶子的正牌母亲,嫡母的娘家人也可以看作是庶子的舅家。
林默看着她略略迟滞的表情,故作天真地说:“莫不是母亲要刻意提醒默儿不是您亲生的?”
贾敏心里一百个想恶狠狠地回答他“是”,嘴上却哪里敢说?这话要是给小崽子学说到林如海耳内,是绝对要挨一顿斥责的。嫡出庶出,只能在心里嘀咕,说出来,就是没规矩,失了当家主母的气度。
贾敏只好说:“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又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说:“领了东西就出去玩吧,我倒是乏了,想歇息一会。”
这小崽子越来越不好对付了,伤脑筋啊,快走快走,好走不送!
林默叫那跟着来的小丫鬟捧着那书和文房四宝,自己空着手往“小山居”回去,虽然刚才在口齿上扳回一局,细想着却着实叫人生气。路过荷花池的时候,林默很想把这侮辱人的节礼丢到水里去,只是顾忌着会落人口实,只好忍着,不过,就这样忍气吞声地拿回去,却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林默忽然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便故意问那小丫头说:“哎,我昨天仿佛听见谁在说,那花厅里的一张大理石的圆桌子有些不平,累得你们吃饭都不安生,是不是?”
小丫鬟莫名其妙地说:“没有啊,没觉得不平啊。”
林默笃定地说:“有。你这个傻丫头,就是诸事都不往心里去。”
小丫鬟只好委委屈屈地答应着说:“婢子是没留意,少爷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今天上午碧鸢姐姐在那桌子上描花样子的时候是有些摇晃。”
林默这才满意地一笑,说:“可怎么办呢?说起来,你们都是太太屋里拨过来的,爷是该多体恤体恤。哎,有了,不如就将这书和这砚台什么的赏你们垫桌子脚吧,毛笔就拿去描花样子什么的倒是不错,我昨儿看见碧鸢手里拿着描花样子的笔都是秃了头的。”
小丫鬟自是感激不尽,又说:“可不是吗?碧鸢姐姐昨儿还在抱怨呢。”
碧鸢昨儿说的话小丫鬟可不敢全说,都是抱怨在这“小山居”里要什么没什么,跟错了主子也连带着受累什么的。
回了小山居,林默便命那小丫鬟将那一堆烦心的东西拿走了,自己正说去亭子那边吹吹风呢,却听见两个小丫鬟在墙角处嘀咕,因为林默脚步轻,她们竟然没有察觉,兀自说个不住。
“那贾府好阔的手面!说是服侍太太、小姐的丫鬟婆子们都有打赏呢,还有各式各样的粽子吃!”
“那算什么?说是贾府那老太太送了小姐好多东西,珠宝首饰,还有绫罗绸缎堆了满满一床,就连糊窗子的纱都送了好几匹。啧啧,上好的纱,不拿来做衣服穿,却往窗子上贴,真够阔气的!”
“就是就是,偏偏咱们这里,死气沉沉,啥也没有!”
“那有什么办法?说到底,少爷名称上尊贵,到底不是太太生的,能比吗?”
林默咳嗽了一声。
那两个在背后说小话的小丫鬟见是少爷,马上吓得魂不附体,都不要林默发话,自己就跪下求饶,流着眼泪说:“少爷,奴婢们知错了,以后再不敢躲着主子打嘴犯舌了!”
林默有些头大,被贾敏还有她身后撑腰的贾府落了面子,连小丫鬟都在背后嘀嘀咕咕,真真叫人上火,可是,就算是对这几个小丫鬟又打又骂地,到底是“治标不治本”,要想个什么办法,叫众人都心服口服才好。要知道,贾敏在林府人的面前叫我难堪是刻意为之的行为,光是堵着众人的嘴巴总归不是好办法,还是要想着法子回应反击为上策。
恰在此时,又有一个丫鬟飞奔而至,说:“少爷,您可叫我好找啊。老爷回来了,在外书房,这会子叫您去呢。说是还有王府来的客人,还带了好些礼物,说是王爷和世子指名送给您的。”
哦?被贾敏排挤得略有些沮丧的林默心里涌过一阵暖流:有些人,名义上是亲人,却是处处刁难,有些人,非亲非故,关心备至之下,却胜过亲朋。
21赠物
林默赶到外书房,先给父亲行了礼,才瞧见缙王府派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张爽和陆遥两个。
张爽身高魁梧,年纪二十五六,浓眉阔口,相貌英武。他是世子淳于钊身边的一等侍卫,武功高强,沉默寡言却心地极好,当日淳于钊缠着他要他闲暇教授武功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因为淳于钊和林默的身份不同而在传授上有什么私心,依旧是一体对待,只是林默g骨不宜于习武,只学了几个唬人的招式而已。另一人陆遥也是一等侍卫,不论长相还是x格都和张爽正好相反,眉清目秀,唇薄眼细,快人快语。
往日在缙王府的时候,林默与这二人是极熟的,此时,阔别两月余再聚首,林默见着这二人自是倍觉亲切,眉眼间都扬起暖心的笑意,说:“张大哥陆大哥这一向可好?”
张爽的一张面瘫脸上此时才露出微微一点笑意,正想说个什么,又被陆遥抢过话头,说:“咱二人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劳小公子还惦记着。倒是我们世子爷,自从小公子走后,没了伴儿了,就有些闷闷不乐的,这不,正赶上您们府上送了许多端午节的节礼过来,王爷和王妃都说府上太客气了,也叫人押送了回礼过来呢,世子爷也说是有许多东西是专门留下要送给您的,怕旁的人不知道轻重,混弄坏了,我们两个就随着过来了,也顺道儿看看这苏杭的风物。”
陆遥和张爽还是依着往日在王府一般称呼林默为“小公子”而不是“林公子”,听起来亲切如昨。
这么说,这两位大哥倒是专门为了给我送东西才来的?林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要知道这两人都是世子的心腹,别看只是个侍卫,却都是有品阶的,说起来比自己这个连秀才都还没来得及去考的白身的身份还高呢,却丢下差事、不辞劳苦地跑了来给自己送东西!想来也是世子的主意,林默想到淳于钊,便觉得心头一阵温暖。
林如海知道这两人是缙王世子身边的一等侍卫后,也十分客气,还邀请他们去林府暂住几日,并设宴接风洗尘之类的云云,又是陆遥回答说:“谢林大人美意,卑职们却还有事务要办,而且,咱们缙王府在此地也置办有产业,倒是不缺地方歇息,就不在贵府上叨扰了。”
说着,陆遥就用手肘撞了撞张爽示意赶紧交代差事,张爽便从衣袖内m出一个纸折子,恭恭敬敬地双手呈给林如海。
原来是王府的礼单子。
林如海送了一份大礼给缙王府,想来缙王也会小小地回馈一下。
可是,当林如海打开来,一看名目,却顿时倒吸一口气,忙说:“这怎么敢当?别是王爷弄错了吧?”
原来,这次林如海花了三万两银子给缙王府送节礼,算是非常恭敬而慎重,没想到缙王的回礼却更加丰厚,据林如海chu略一看,至少值五万两银子,顿时惶恐不已。
张爽陆遥两人说:“应该不会错的。都是王妃问过王爷的意思之后,亲自拟定的礼单子,一样一样对照着装车的,怎么会弄错?再者,既然是王爷王妃的意思,卑职们不敢相询,只管押送过来,其他便一概不知了。”
说起来,缙王收到林府先遣人送来的贵重节礼后,感其美意,就想顺水推舟和林府结交。在缙王看来,林如海做着两淮盐课,正三品的官衔,十足十的肥差,虽然是在京城之外的权利外围打转,但是,林如海能在这个关卡一般的位置坐这么久,就算不是简在帝心的要害人物,却算得是稳坐两朝的元老,自有过人之处。再说林如海还不到五旬,说不准什么时候圣旨一诏就回帝京任职了,没准还能爬到更高的位置上去,届时也算是个助力。
此外,缙王之所以投桃报李,回赠林府以价值更高的节礼,还有一层意思,却是为后代打算。缙王一来是看好林默的前程,二来则是看在世子淳于钊的份上。在缙王看来,淳于钊现在十二岁,已经到了可以开始树立自己的威信的时候了。作为未来的一方诸侯,除了兵强马壮之外,还应该广收人心。就像刘备一般,虽然各方面实力不如人,但是有个天下读书人为其传扬的“仁义”的美名,最后居然也能和曹c孙权抗衡,三国鼎立。而林默呢,三岁看老,缙王早就看出他才思敏捷、心机细致,又加之打小和淳于钊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早就在心里盘算着此人将来堪为淳于钊的谋臣。现在林默回归了林府,摇身一变成为前科探花郎林如海的儿子,更是前程看涨,江淮之地,历来是才子辈出,林默是个中佼佼者,又借其父之威望,将来或许会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儒林领袖人物。由林默去帮着淳于钊广结天下儒林之心正是再好不过,等儿子将来坐稳江山,也好有个左膀右臂。(缙王原没想到默哥儿最后做了他的儿媳妇啊啊啊)
所以,缙王府送来的节礼,大多是些绫罗绸缎、宝石明珠、珍贵药材之类的,俱都是极其j致华美或是珍贵难得的,其中,指名给林默又比给别人的多得多,加上淳于钊指定只给林默一个人的,于是光是林默的就足足装了一辆大车。
张爽陆遥交接完了差事,林如海正说要款留他们一起用晚饭接风洗尘呢,外面却有人来报,说是知府大人来了。
林如海想着这二人虽然只是身居从六品的王府侍卫,但是缙王府是当朝第一王府,就是侍卫也比别处不同,倒是不可怠慢,正沉吟着是出去接待知府大人还是要他改日再来的时候,这一次却是言语一贯简短的张爽恰到好处地开口对说:“林大人有事务只管去忙,卑职们和小公子叙叙旧便好。”
林默原是见过扬州知府吴志章两次,知道他来倒不一定是为了公务,也许是找父亲清谈或是喝酒聊天也未可定,但是吴大人到底是和父亲官职差不多的僚人同道,便催着父亲说:“父亲快去吧,别叫吴世伯等急了。这里有我陪着两位大哥便好。”
林如海想着林默虽然年纪小,待客处事却十分老道,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而且这两人看起来和林默亲厚,说不准自己走开了,他们还自在些,便客套地叮嘱了林默几句,交代林默一定要留饭款待之类的云云,便朝着张爽陆遥两人又说了几句客气话,拱拱手走了。
林如海一走,陆遥便马上开口说话了:“小公子,我白交代一句,世子爷给您的东西可不要随意转送他人,里面有些关窍,您打开看了便知。”
林默和陆遥张爽以前经常在一起,开惯了玩笑的,此时便佯做好奇地说:“什么关窍?不会又是你在卖关子吧?”
陆遥打着哈哈说:“我想卖关子也没法下爪啊。世子爷又不给我看,每次都是自己亲手包好了才拿出来的,弄得神秘得很!呵呵,小公子看过之后也给我瞧瞧是些什么稀罕物儿。”
林默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表示“我信你才怪”。
陆遥继续逗他说:“小公子有所不知啊,等那一堆东西装完,我再往世子爷房里一探脑袋,好家伙,要搬空了啊喂。呵呵,据我看,要不是王爷不许,说不准啊,世子爷真要把他自己也打个包,叫咱哥儿俩顺道儿一块搬了来。”
张爽猛地一巴掌拍在陆遥的肩膀上,叫陆遥猝不及防之下身子往下挫了几寸。陆遥怒目回视张爽,说:“干什么你!”
张爽说:“差不多就行了啊,连世子爷都打趣上了,你还要脑袋不要?”
陆遥气呼呼地,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等林默代表林如海设宴款待了这两人,告辞出去的时候张爽才说:“小公子,世子说他说不准不日也要来姑苏游历,就叫我们暂时留驻此地待命不走。小公子你要有什么不好办的事情,尽可以交给我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就住在隔府上两条街后的菱花巷里。”
林默自是答应。
等出了林府,陆遥便开始翻起了旧账,说:“你刚才干嘛使劲拍我?”
张爽不紧不慢地迈动着两条长腿,说:“不拍你,怕你还要继续胡说。世子的事情,是你我胡说得的吗?为尊者讳懂不懂?亏你平时还自夸聪明来着,原来是大愚若智。”
陆遥不服气地说:“嘿,我不就和小公子开个玩笑嘛?怎么就是……”
陆遥若有所悟地住了口,这才反应过来。世子爷近段日子着实表现反常啊,还有,押送个节礼王府里都是有专门的人的,这么巴巴地调了我和张爽两员最得力的人去,还不许回来,说明了什么!
在世子爷心里,莫不是将这小公子看得比他自己还要重的意思?
陆遥张了张口,意思想确认一下,却被张爽及时地止住说:“我也是猜的,做不得数。我就只说一件事,你自己琢磨。上次小公子生病,没去成凤尾山打猎,有些遗憾,世子爷看在眼里,便一直念叨着什么时候要和小公子重新去一次才好。后来,王爷不是把小公子的那块玉刻了样子叫人四处去寻访嘛,一时忙乱也就没有去成,再后来,小公子就回了姑苏。可是,世子爷一直怅怅地,说是小公子也许不会再回鲁南了,也就再没机会去凤尾山了,没准这辈子都去不成了,该多遗憾啊。后来你猜怎么着?世子爷居然跑去找了几个玉石铺子,出了大价钱,叫五六个工匠赶紧赶忙地赶制了个凤尾山的玉石盆景出来,这次叫咱们给送过来,说是叫小公子看了解解愁闷,不要遗憾。”
陆遥不禁咋舌:凤尾山看不成有什么稀奇,人家小公子住的苏杭这边风物别致,还愁没有好风景看?世子也真是,还打了个玉石的盆景,那得花多少钱啊?真是没当家花花的!慢着!再结合着前面的事情一起看,怎么有些不对劲啊?再什么说小公子和世子爷幼年就在一起友情深厚,好像也过了点,莫不是……
半日,陆遥才憋出一句话来:“格老子的!张爽你个闷葫芦这一回倒是看得仔细,我却真真是疏忽了没瞧出来!”
张爽只是闷声说“所以说你大愚若智呢。若真是这般,现在开始,小公子就算得上是咱们的主子了,你往后说话留神点,别还像以前那般嘻嘻哈哈、大大咧咧地,不然叫世子爷瞧见了心里不高兴,明白?”(张爽的言下之意就是叫陆遥避嫌的意思,林默算是世子妃了啊哈哈哈,乃还嬉皮笑脸地逗他吗,是要惹得世子吃醋,引火烧身咩?)
22兄妹
这边,贾敏正在一一检点缙王府送来的回礼,王庆儿家的不住口地在一旁啧啧赞叹:“瞧这翡翠串子,这么好的成色,奴婢可是从未见过,今天托赖在大小姐这里开了眼界。”
贾敏拎起那手串子,虚眯起眼眸,看那透碧的翡翠在太阳光下流转出莹莹的光彩,笑着说:“你能见了多少好东西,也敢夸嘴?告诉你吧,这翡翠串子可是有个名堂。除了成色好之外,寓意更好。这个呀,叫十八子手串,是如今g里才兴起的样式,那些个想生子的g嫔们谁不是人手一串?只是能有这个成色和做工的就少之又少了。”
王庆儿家的也凑近了去看,只见那翡翠珠子是打磨得一般大小的,左边九颗,右边九颗,中间是两颗碧玺结珠。下面用数颗拇指盖大小的南珠连着一块金点翠地六瓣式结牌,结牌上镶着一颗滴水状的红宝石,灿然生辉,结牌下面又是一溜儿猫睛石,红的绿的宝石就饰在这一串翡翠手串上,却搭配得雍容大气,贵不可言,不禁咂着嘴说:“这可真是稀世罕珍啊,就是往日老太太累年的收藏奴婢也见过的,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当真是王爷,好大的手笔啊。”
贾敏心情极好地指正她说:“你又不知道便混说了!这是缙王妃指名儿送我的,可不是王爷。想来王妃亦是听闻我子嗣困难,所以才体恤地送了这个给我。”
王庆儿家的只是在一旁凑趣儿讨好,但凡贾敏说什么便是什么。
其他的,譬如上用的妆缎若干匹,内造的纹锦若干匹,g制的绉纱若干匹之类的,还有纨扇、眉黛、胭脂等细碎之物,不一而足,俱是j致细巧的上上之物,叫贾敏看了爱不释手。
说着说着,不知道怎地就说到少爷那边得的东西更多,竟然是摆满了一间书房,只是东西未拆,不知道是些什么。
贾敏本来很高兴,听了这话,面色马上晴转y,继而完全黑下了脸,扯着一块帕子,恨恨地说:“别是送东西的人搞错了吧?怎么可能给老爷和我的东西倒是远比那小崽子要少?”
王庆儿家的说:“我也是这么说呢,可是,王府那边派来的人偏说是每一样都是按着王妃亲自开的礼单子装好的,绝不会错。”
贾敏一脸的不满足,说:“说是给小崽子的就足足装了一大车,会是些什么宝贝呢?”
王庆儿家的也是一脸神往,说:“可不是吗?当时我也在一旁凑热闹呢,有一个特别大的箱子,把抬的人累得一脸的汗水,还一路轻抬轻放,小心翼翼地!人见了谁不好奇,都问里面是什么爱物儿呢,那两个抬箱子的才透露说是一整块的玉雕,可不敢磕坏了一点。”
贾敏失声说:“一整块的玉雕?你别是听错了吧?”
王庆儿家的说:“没听错,我就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的。我的妈呀,那得花多少钱啊,据说是世子爷指名送给默少爷的。没想到默少爷还真有运气,y错阳差地,竟然和王府攀上了交情,还和那世子爷要好。”
贾敏不屑地说:“你这话糊涂!王爷是什么人啊?素来的雄韬伟略都是本朝有名的,自然是识得人的,回的这节礼如此贵重,也是全看承着咱们老爷的体面,哪里是小崽子的缘故!王爷不过是念着往日看承过那小崽子一场,才额外多赏赐了他些东西,至于那世子爷呢,他又不认识咱们府里别的人,只认得小崽子一个,所以也只好送他一人。照我看,王爷回礼都是看在老爷、我、还有我身后的贾府的面子上,回的礼是给整个林府的,只是写单子的时候因为只知道小崽子,和旁人不太熟稔的关系,所以才一古脑儿地都写了他的名字,其实,非是本意。”
王庆儿家的连忙顺着她的话说:“大小姐说的极是,奴婢见识短,脑子也不好使,竟然没想到这一层。这个,就和逢年过节给孩子发的压岁钱一般,名义上是给孩子的,其实还不是看在大人的面儿上。再说了,若是没有咱们府里先送去节礼,又哪里去得来人家王府的回礼呢?默少爷若是就这般以为东西就是给他的,全部自己就收拾了去,可是没了分寸了!”
贾敏越发得了道理,觉得自己十分聪明,又说:“既然如此,我赶明儿得和那小崽子说说,别以为写着名字给他的便是他的了,那不过是他占着认识王爷王妃世子的便利罢了!人家回的是咱们林府的礼,别糊涂油蒙了心真以为都是给他的!到时候叫他好生给我拿回来,我才好一并收着,下年还要另外折变了其他的贵重礼物,又去还人家的礼。”
王庆儿家的说:“就是就是,不过,奴婢倒是觉得,按着这个理儿,王爷王妃赏赐的可以叫少爷拿出来,世子爷的恐怕就不太好了吧。”
贾敏歪在榻上,蹙眉想了一会儿,说:“都张口叫他拿出来了,就索x一不做二不休将世子爷送他的也一并收了来,若是就这般算了,该是多不甘心。”
王庆儿家的说:“其实我觉得世子爷到底也还是小孩子,说是只有十二岁,就算手上松活也是有限的,再说小时候的情分,大概那一尊玉雕就顶天了吧,要是其余的都是些琐琐碎碎的小东西,却为这个和他扯破了脸,叫老爷知道了岂不是多出一场事来?倒不值得。不如,先叫云罗私下看看,究竟是些什么东西,若是有好的,便满破着闹一场,若是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就算了吧。”
贾敏想想也是,冷哼一声说:“也罢,就是这般吧,便宜了小崽子了。”
到了晚间,贾敏便叫人秘密唤了云罗来,如此这般地密语了一番,叫她见机行事,打探清楚了回来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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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又饮了一回茶,张爽陆遥便起身告辞,林默亲自将二人送至仪门处,看着他们走远了,才自己提步往“小山居”的方向回去。
途经挹芳园一侧的一个花架子侧边的时候,却看见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模样的人正围着妹妹黛玉在花架子下面看她坐在一个垫了锦褥的石墩子上绣花,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林默素日和黛玉并无交集,只是偶然在贾敏房中遇到,知道她身体不好,客套几句冷暖的话罢了。在林默觉得,和书中的世外仙姝做了兄妹,本来是觉得“与有荣焉”的,可是,这一腔子热情却被她那讨人厌的娘亲生生浇灭了。再说,林黛玉现在可不是寄人篱外的野草,她是被贾敏凤凰蛋一般捧着,母狼一般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护着的千金小姐,哪里用得着自己去上赶着讨好?相形之下,倒是自己现在的处境还堪忧心,对这个妹妹嘛,还是敬而远之地好。
所以,林默这一向见了黛玉都是以礼相待,既不会亲热得跟一盆火一般,也不会冷漠得跟一块冰一般,简单地说,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这会子劈面遇见,又是父母不在身边,无需做戏,林默便住了脚,且看看她对自己这个庶出的哥哥又是怎么个情形。
黛玉刚刚开始学着做针线,绣得歪歪斜斜地,正不服气,和手上的针绞着劲儿呢,被丫鬟轻轻在耳边说:“小默大爷来了。”黛玉这才意识到,连忙放下针线,站了起来,福了福身子,娇声软语道:“见过大哥哥。”
只是,黛玉谨遵着贾敏的教诲,说了这一句便没下文了。
此时,兄妹两个隔着好大一段距离,林默没有上前去的意思,黛玉也没有过来的意思,两人之间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天堑似的。
不像是兄妹,倒像是两个只有泛泛之交的人,彼此客气却疏离。
林默见此情形,便做了个以手虚扶的姿势,客客气气地说:“妹妹多礼了,快坐着罢。”
黛玉复又坐回了石墩,微微垂着眼帘,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空气中流动着尴尬的气氛。
名为兄妹,却因着那一个迈不过去的人,两人都是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林默便牵了牵嘴角,说:“这地方潮湿,那石头墩子就是垫了褥子也怕着凉,妹妹少坐一会便回去歇着吧,我还有事,就不陪着妹妹了。”
黛玉谢道:“谢大哥哥关心,妹妹知道了。”
林默快步离开,心想,再怎么世外仙姝,再怎么绛珠仙子,再怎么一父所出的亲兄妹,也不能上赶着去讨好吧。你对我好,我才对你好,若是你对我就是这般,最后把所有的好处都给了那贾宝玉,那我便也只好只顾着自己了。总之,自己选的路自己走,自己的幸福自己把握!
23番外
天际将白。
大晋朝的都城。
原本隐在黑暗中的高楼、街道、城墙在淡如云纱的晨曦中渐渐清晰了起来,最令人瞩目的是最北边的一道道朱红色g墙和其上层层叠叠的飞檐高脊瑞兽,于无声处诠释出庄严和尊贵。
随后,浑厚的钟声便回荡那九重g阙间,紧跟着是传事太监的一声尖细的“时辰到,上朝——”的召唤。
殿外候着的文武百官们便在首辅大臣张承瑛的带领下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地步入了金銮殿,分两纵列立于金殿左右,随着龙椅旁边侍立的宣礼太监的一声宣,便齐齐跪拜了下去,山呼万岁。
高坐在御座之上的淳于钊扶着龙椅上的金龙扶手,淡然地说:“众卿平身。”
淳于钊只着了一袭常服,明黄色龙袍上金线绣制的巨龙横行海上,一轮火日在龙身后冉冉升起,两袖则是以银线绣着祥云江水海崖,白浪翻滚,气势不凡,顶上则是双龙金冠束髻,衬着英伟的身姿,睥睨的气度,真是君威如山,气宇轩昂,叫地上跪拜的群臣们都甘心地匍匐下去,恰如风中弯折腰身的麦苗。
内阁大臣宋熙出列,开始禀报起各部院的折子来了:
“陕西总督上报内阁大臣,边疆军情如火,奏请内阁着发驽币筹办军饷。……”
”两广总督上报内阁大臣,奏请增补知县两人。……”
“翰林院上报内阁大臣,今年科考在即,当早日确定主考、副主考人选。……”
听完奏报,淳于钊略加思索后便一一颁旨:“传文化殿大学士、尚书令周峻峰拟旨,令内阁大臣方涛、王亶望酌情办理。”
君臣合心,一大堆的事儿倒是一下子就理得差不多了。
淳于钊突然发现御史台大夫许云月缺列,便扫视了众臣一眼,说:“许云月怎么没来呢?”
有一人便上前奏道:“臣正要代许御史禀报皇上,许御史昨日被皇帝斥责,羞愧难当,闭门思过,谁知思过过甚,半夜里痼疾发作,头痛欲裂,故乞皇上赐假数日,稍做调养。”
说起来这个许云月淳于钊便来气,这段日子简直就跟他耗上了,每次就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中心意思就一个:立后,纳妃,生孩子!
朕的私事你管得倒宽!淳于钊开始的时候不理他,这死老头还来劲了,前儿就跪在勤政殿前不走,绝食请命,气得淳于钊叫人把他拎到御书房痛骂一顿。
于是,老头儿今天又出幺蛾子了,居然托病不来上朝!
淳于钊“哼”了一声,说:“朕看,他不是头疾,是心疾吧。一会儿着太医去看看,医得好便罢,医不好的话,往后就长长久久地回家调养着去吧。”
这时,便有几个人纷纷说:“皇上息怒!”
一个须发皆白的大臣颤颤巍巍地出了列,,此人乃是三朝元老,现任太府寺卿,名张庆芳,面色肃然地说:“皇上,老臣知道您不爱听,可是老臣还是要说,许御史也是为着我大晋的江山社稷着想,才胆敢冒犯天颜,惹皇上不高兴的。许御史说得没错,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如今后位虚悬,中g无主,岂是我天朝泱泱大国应有之气象?要说皇上c心国事,无意于闺房之乐,原是我朝子民之福。只是有句俗话说的好,‘磨刀不误砍柴工’,要是立了皇后,也好为皇上分忧和调理龙体,况且,新后若能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使皇室后继有人,不光我等臣工,也是举国上下热盼之事啊。”
“是啊是啊。”朝堂之上一片附和之声。
淳于钊略显疲累地揉了揉眉心,说:“这是朕的家事,不劳诸位爱卿c心,若是实在闲得发慌,沿着城墙跑两圈也成。好了,有事奏本,无事便退朝吧。”
张庆芳不肯走,心一横,“扑通”一声跪下,说:“皇上!老臣曾经听到几句极其不雅的谣传……”说到这里,饶是三朝元老张庆芳,也不敢放肆,嗫嚅着不敢往下说了。
只是,这藏头露尾的一句话却惹得群臣窃窃私语不已。
淳于钊却令人意想不到地没生气,只是淡淡地扫视过殿上的众臣,说:“不是谣传,事实就是如此。朕此生此世,只愿与那一人携手共度,所以,不会立后,更不会纳妃。”
金殿之上的嗡嗡之声越发大作了起来,众臣不敢公然反对皇帝,却都是一脸不赞同之色。
大臣里面有个四品武官叫翟彪的,原是一直镇守边疆的外放官儿,因为前不久立了战功才奉旨调回京城任职,翟彪的秉x是不好打听八卦,故而不知道这事儿的底细和深浅的,此时不知道怎地福至心灵,忽然大着胆子说:“皇上既然深情如许,何不索x将那人立为皇后?”
一句话石破天惊。
众臣纷纷转头,对他怒目而视。
唯有淳于钊哈哈大笑了两声,说:“翟爱卿的提议相当好,朕会考虑的。”
张庆芳怒声道:“皇上!历朝历代,从来没听说过有立男子当皇后的先例!”
淳于钊唇角微勾,不以为意地说:“那武则天当女皇的时候,有没有先例呢?”
张庆芳鄙夷地说:“皇帝何必和那先朝妖孽相提并论?怎不去追比汉武帝、唐太宗这样的千古贤帝?”
淳于钊盯着他,说:“张庆芳你以为你是三朝元老,朕就怕了你,由着你放肆不成?武则天明明是功过皆有、留待后人评说的女皇,你却大放厥词,混淆视听!”
淳于钊缓缓地扫视着殿下表情各异的群臣,声音郎朗地说:“要说帝王,古往今来,什么样品行的都有,有点烽火只为博一美人笑的,有酒池r林暴虐无行的,有不理朝事耽于玩乐的,更有将领土割让给异族却安于半壁江山的,还有那些个荒唐得想当木匠当青楼老板的。朕扪心自问,绝不是那等荒y无度的皇帝。朕远征乌突,南讨蛮夷,勤政爱民,兢兢业业,令百姓过上了安生的太平日子,无愧于先皇之重托,无愧于大晋的黎民苍生。”
最后,淳于钊痛心疾首地来了一句,作为结束语:“像朕这样的,不说是千古难有,也算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了,怎么你们就容不得朕有一点异于常人的喜好?”
此时,人群中传来”噗哧“一声笑,淳于钊一看,却是自己的三弟——悠亲王淳于铤,便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有何可笑之处?”
淳于钊三兄弟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淳于钊和二弟淳于锋秉承了先父的严谨家风,不喜渔色,三弟淳于铤比他们小着几岁,尚未大婚,x格却是迥异,成日里拈花惹草,游荡优伶,淳于钊见他一次骂他一次,怎奈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没当回事。
说起来这家伙平时哪有上朝议政的空儿?这是因为他昨天总算挤出了一点时间,去探望淳于锋的刚刚满周岁的儿子,结果晚上多喝了两杯,就歇在了淳于锋的怡亲王府里,早上才被淳于锋拖出被窝,参加了平生第一次早朝。
就一个时辰的功夫,这家伙就打了十多个哈欠,这会子听到皇兄为了立后的事情又和老大臣们拧上了,倒是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一下子就来了j神,听得津津有味的。
淳于铤见淳于钊瞪着自己,却是毫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说:“臣弟就闹不明白了,皇兄的这点异于常人的爱好不是很利国利民吗?别的皇帝都是三年选一次秀女,三千佳丽只供皇帝一人逍遥,害得大多数黎民百姓娶不上媳妇。皇兄呢,无非就是想娶一个男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这不挺好吗?又不碍着谁的事,为何许御史,还有张大人跳起脚来反对呢?”
淳于铤m着下巴,若有所悟地说:“我知道了!张大人之所以一直撺掇着皇兄立后乃是有私心的,皇兄不可不察。其实,据我所知,张大人的嫡长孙女年届十五,正是思嫁之时。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英明神武比得过皇兄呢?张大人口口声声为江山社稷着想,‘文死谏,武死战’,其实呀,不过是想着说通了皇上,就好把自己的孙女塞进g里罢了!”
淳于钊恨不能拍这家伙的肩膀大声叫好了!到底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平时看着老三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关键时候还挺有眼色,知道为大哥排忧解难。
淳于铤也回了他一个得意的眼神,意思是“现在知道我没你说得那么一无是处了吧。”
张庆芳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颤颤巍巍地说:“老臣一片忠心为国,岂是如悠亲王所言,私心里打什么小算盘!臣以为,皇上既然身居庙堂之上,身系江山社稷,就不能什么事情都由着自己的x子来。皇上得想着这万里江山,想着这黎民苍生,想着万世延绵,个人的一切都应该为此而让路,何况是一点子喜好?再说,就算皇上喜好男色,也和立中g皇后没有冲突,历朝历代,亵玩男色的国君不少,因此而不肯立皇后的国君却是闻所未闻。皇上还是可以……”
淳于钊一拍龙椅的把手,怒喝道:“放肆!”
要是别人,早就被拉下去打板子了,可是张庆芳这老头儿七老八十地,怕是捱不住,最后改成张庆芳的两个儿子代父受责,各领五十大板。
这下子,别的人就算想反对,也惧于君威,不敢发音了。
张庆芳兀自不服,依旧顽强地唧唧歪歪,说:“皇上也得讲道理,哪怕是砍了老臣的脑袋,老臣也要说,皇上不立中g,于祖制不合,于社稷有害,望皇上从善如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淳于铤见淳于钊面色铁青,眼看情形就要暴走,真要为了不肯立后的事情一时冲动,砍了张庆芳的脑袋可不是好玩的事,最后难免闹到收不了场,便哈哈笑着打岔说:“张大人,您那孙女真要愁嫁,要是长相尚可的话,本王也就马马虎虎照单全收了算了,省的你老扭着我皇兄不放。当真以为仗着一张老脸就可以胡说八道吗?真是老背晦了。”
张庆芳说:“我怎么老背晦了?我说的句句都是道理。皇上不立后不纳妃就不能有子嗣,没有子嗣就没有储君,咱们大晋朝的江山还怎么永固啊?”
淳于铤板起脸来,说:“皇上现年才二十来岁,最起码还要当几十年的皇帝呢,你这不是在诅咒皇上吗?”
内阁大臣宋熙最机灵,一听这话,马上出来,说:“悠亲王言之有理。张庆芳咆哮殿堂,御前失仪,臣奏请皇上免去他太府寺卿的官职,回家自省。”
淳于钊稳声道:“准奏。”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估计几个月的时间内都无人敢上折子请皇帝立皇后选秀女了,总算耳g子可以清静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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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g。
淳于钊和林默对坐用膳。
林默现任国子监祭酒,官职不低,却远离朝堂的纷纷扰扰,空闲时间也多,足以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
不过,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心情有些复杂,此时低垂着眼帘,吃饭的样子不像是在吃着饭粒,而是像在数着饭粒一般。
淳于钊瞥他一眼,便用筷子夹起一块桂花鱼条,放到他碗里,命令似地说:“吃菜!”
林默听话地吃了下去,却还是一副食不知味、闷闷不乐的样子,淳于钊知道他心思重,也不点破,转而给他说起了笑话:“曹c家邀群臣,席间竟有两个小妾因争宠吵了起来。两人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嚷嚷着要丞相为自己做主。曹c被气得头疼,大声呵斥道:“你俩同归于尽好了!”周围顿时一片死寂。突然,一个武将冲出座位跪倒在地高呼:‘哈哈哈……末将于禁谢丞相赏赐……哈哈……’”
林默配合地咧嘴笑笑,算是给了淳于钊一个鼓励奖,淳于钊便推开碗筷,大步走过去,将林默一把抱起来,说:“这些都不能叫你高兴吗?那为夫只有使出最后一招,出点汗耕耘一番,才能叫你高兴了!”
服侍的太监们早就见惯不惊了,只是悄悄地下去收拾,又备下香汤,绢帕以供栉浴之用。
一时云歇雨收,淳于钊轻轻地揉捏着心爱的人的柔韧的腰,吻了吻他汗湿的鬓发,将他的一只手拖在x口,紧紧地按住,说:“你只管放心吧,无论别人怎么说,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林默终于开口,说:“其实也不必这样。你便依了他们,弄个女人当皇后也罢了,一来有了子嗣好交代,二来也省得你我背这许多的骂名。”
淳于钊揽紧了他,说:“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你以为,弄个女人,做几次,生个孩子,事情就交代了吗?哼,有了皇后,就有了皇后背后的一大家子人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指手画脚;为了子嗣,委屈求全做那事儿,也不是一次就能怀上的,次数多了,你不膈应?再说,女人的心思弯弯绕,又仗着母凭子贵,到时候我还可以用君威来压她们,你的处境岂不是比现在更加尴尬?”
林默越发将一双俊秀的眉峰锁得紧紧地。
淳于钊说:“所以,我宁可这时候咬紧牙关,就是不答应,也不要陷你于那等处境。其实,这种事情吧,此消彼长,我要是退让,他们就会步步紧逼,开始是立后,跟着就是纳妃,再后来就是广选秀女,然后,又是立储之争,没完没了,倒是比现在这点子骂名更叫人不自在呢。我想的是,父亲没完成的心愿我帮他完成,努力做一个好皇帝,近则使百姓无饥馑之苦,无战乱之痛,安享太平,远则使我天朝上国扬名海外,万国来朝。但是,在坚持理想的同时,我不会放弃这天地之间独此一份的感情,不然一切都没有意义。我不光是为了黎民苍生而活,也要为自己而活。至于,后人怎么评说,自有公论罢了,你我都不必太在意,把握住手头的幸福就好。”
淳于钊在林默的唇上落下一吻,说:”宁负万里江山,不负你。”
林默终于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决定安心地陪着他走下去,不再动摇,不再彷徨。
一会儿,温情的氛围却被某人再次异军突起的部位破坏了。
林默惊叫一声,瞪视着这个不打招呼,就借着先前尚未清理干净的y体就径直撞入自己身体的混蛋,咬牙骂道:“你还有完没完了?”
淳于钊一边纵情戳刺,享受着心上人紧致暖热的身体,一边调笑着说:“弱水三千我是只取一瓢,但是,你这一瓢要有承接其他三千的觉悟。”
林默的心声: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
无限回声中。
24第24章
这边,大丫鬟云罗一见着林默回来,便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笑盈盈地迎上来说:“默少爷回来了!王府那边送来的东西,奴婢都吩咐他们放在书房里了,就等您回来过了目,才好安排怎么摆放或是收拾。”
一说到王府送来的东西,云罗身后的两个小丫鬟便眼睛亮了亮:那么多的东西,可惜都装在箱子里,不知道是些什么奇珍异宝,看那抬的人都是轻手轻脚地,生怕磕坏了一点半点!
林默只是点点头,淡淡地说:“你办得很好,我先去看看。”
小丫鬟们都很失望,少爷难道不需要人帮忙收拾吗?正好叫我们几个也好开开眼,看看王府送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好宝贝!
云罗也很失望,太太那边听说王府送来两辆大车的东西,倒有一车是指定给默少爷的,当时就脸上挂不住,又悄悄地唤了她去,命她趁着给少爷打扫书房或是做别的什么事情的时机溜进去看是些什么东西,倒是叫云罗有些费思量。
等林默进了书房,原先坐在云罗身边帮着分颜色线、打璎珞的两个小丫鬟便窃窃私语了起来:“王爷出手可真是大方啊,送了这么多东西来,一间房都塞得满当当的了。”
“可是,我听说王爷的赐物中,给默少爷的是最多的,老爷太太小姐的加起来,也没有给少爷一个人的多。”
“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啊,好想看看呀。王爷亲赐的东西应该比太太的娘家贾府送来的尊贵得多吧。”
“那是肯定的啊。你知不知道,缙王爷是皇帝的亲叔叔呢,贾府哪里比得上?再说了,东西多少事小,难得的是体面啊,听说缙王爷不光尊贵,还是本朝最厉害的王爷,号称‘战神’呢,朝廷一有了什么鞑子入侵之类的大麻烦,就要求着王爷出马了。”
“哎呦,王爷那么赏识咱们默少爷,咱们可得好生伺候着,往后也好多得些赏赐和体面。”
“可不是吗?呵呵,咱们两个还挺有运气的,原说调到这里来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是拾着烂灯笼了,没想到倒是巧宗儿呢。”
两个小丫鬟越说越起劲,云罗便冷不丁地开口,说:“越发没规矩了。主子的事情说个没够,还牵扯起人家王爷了,那是你们说得的吗?一句话不小心,能要了你们的小命,还不快闭上嘴,先收拾了这些东西去?另外再去伙房那边抬一桶热水来,看少爷这么一头热汗地回来,想是要洗个澡通透一下的。”
小丫鬟们便忙站起来,结伴抬水去了。
这云罗呢,往日是贾敏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虽然不是最好的,却因为她心x灵活又一贯在人面前表现得勤勉又谨慎,所以,还是很得贾敏的待见的。就连拨到这“小山居”里,云罗还是照旧地光鲜活路都做在面上,譬如闲暇无事的时候会主动给林默做些针线,不至于像别的小丫鬟那般全无用心,叫主子鞋邋遢袜邋遢地就出门去了。再有,不要人分派,自己就自觉地将被褥搬到林默的卧房外间,林默夜间起来喝水什么的,但凡发出一点声响,她就会惊醒,旋即起身伺候,殷勤小心之下便叫林默渐渐放松了对她的警惕之心。
这边,林默飞奔着回了书房,见房内放着若干个大箱子,还有许多的锦盒木匣之类,将本来疏朗开阔的书房愣是挤得无立足之地了一般。
林默在那一堆锦盒中随意抽取了一个,打开看看,原来是缙王爷的赐品,还是缙王妃亲自贴的签子标注是给自己的,里面装着一双掐金挖云红香羊皮靴子,靴面上缀满了浅紫色的流苏,华丽又张扬。
林默又打开另外一个锦盒,这里面则装着一件佛头青刻丝白貂皮袄,雪白的风毛儿像银针一般立起,触手却是十分柔滑贴附,一望之下便知其乃是貂毛中的极品。
林默将其余的锦盒都打开看了,这一堆的锦盒应该都是王爷王妃的赐品,基本上都是穿用之物:各色各样的长袍总有十来件,大氅、披风之类也有好几件,还有什么香囊、荷包、汗巾子、腰上系着的长穗g绦之类的不一而足,样样都是奢华j致的上等物品。
不过,林默很知道这些鞋子荷包衣物之类的应该都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外面的人孝敬给世子淳于钊的东西,只不过淳于钊身份尊贵,从来不穿外造的衣物,只穿缙王府内造或是g内御赐的衣物,是以这些东西虽然华美j致,却注定了蒙尘的命运。往日里在王府的时候因着和淳于钊身量相仿,这样的东西林默也得了不少,所以此时林默虽然还是感念王爷王妃素日待己之恩,却绝不像贾敏那般受宠若惊,欣喜不已。
看完这一摞子锦盒之后,林默便将之都一一束好,暂时先放在一边。
又打开一个大箱子。
这一次,跃入眼帘的居然是一整块墨玉制成的透雕盆景,壮丽恢宏,巧夺天工,叫林默震惊之余竟然屏住了呼吸。
再一看,巷子里还有一幅卷轴,林默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幅泼墨山水画,画上的正是和这盆景雕的同一座山。只见画卷之上满是大小错落的浓墨、焦墨、横点、点簇,笔墨肆意挥洒之间出现层层叠叠的山峦,云笼雾罩,似乎蒙着一层轻纱,越见清丽不俗,其画风颇有北宋名画家米芾的风格。再看题跋,却是淳于钊亲笔写的七绝一首,记录了当年在此山围猎的情景,林默才恍然大悟:此山原来就是凤尾山!
还记得那次缙王豪兴大发,要带着一众儿女随从们去凤尾山围猎,听得淳于钊和林默都雀跃不已,谁知出发的前夜,九岁的林默却忽然发起了高烧,没能去成,引以为憾。淳于钊看在眼里,便屡次宽慰他说什么时候缠着父王再去一次,只是后来意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林默最后回了姑苏,也就淡忘了,却没想到淳于钊还念念不忘此事,居然如此有心!
旁边的箱子里面装着一整套景泰蓝镶嵌珠料的秋虫,也可堪称j品。一套多件,有蟋蟀、蝉、蚱蜢、金铃子、蝈蝈、螳螂及细腰蜂等等,都是以铜镀金点翠树叶为托,景泰蓝为主体而制成。虫虫们的背上都镶嵌着各种颜色的珠子,其须部的触角乃是铜镀金的,尾部则点着一颗小小的珍珠,j致华美,又鲜活生动,充满了自然情趣。
林默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蝈蝈的珍珠触角,那铜镀金的纤细触角便轻颤不已,就如同活物一般。林默又看见装这些的盒子里还有一张素色信笺,便抽出来一看,还真是淳于钊的笔迹。
淳于钊的字体得了名师老儒的指点,写得一手瘦劲飘逸的草书,一气呵成、力透纸背,叫林默见字如见人,回忆起往日里自己怎么发奋苦练毛笔字依旧是技不如人,拿了淳于钊的字当字帖的糗事,情不自禁地会然一笑。
在信笺上,淳于钊倒是没有掉书袋子,只是娓娓地告诉林默这“虫虫集中营”的来历,原来是缙王妃新得一种类似的秋虫的头花,叫淳于钊见了突发奇想,便要那群工匠制了一整套景泰蓝镶珍珠的秋虫。可惜时间紧迫,只得了这一套,淳于钊不忍将这虫虫的大团队分开,便一气都给林默捎了来,给他赏玩,又在信笺上嘱咐林默不要转赠他人,改日聚首之时再一起评说赏鉴。
其他的也没什么好多提的,要说特别值钱的东西也没多少,都是林默离开缙王府之后淳于钊零零碎碎地积攒下来,因为遗憾于不能像往日那般与林默一起赏玩,便每一样都分了一半出来赠与林默,并在每一样的后面都附着一张亲笔写的小笺,记录了淳于钊的一些感想。譬如,有两柄象牙骨的折扇上都有拓印的宋代名画家的山水墨画,扇子的尾部则吊着玉蝴蝶的扇坠子,栩栩如生,振翅欲飞。淳于钊在装扇子的盒子里附了一张素色信札,写着“小扇扑流萤忆君不见君”一行字。
还有一叠子绢帕,颜色各异,每一张的上面或有一首小诗,或是一曲小令,都是淳于钊亲笔写的,笔走龙蛇,情思旖旎,叫林默读之暗笑:是你写的吗,世子阁下?怎么有种“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
还有一个大箱子里装着满满的文房用具,有筒身上刻着《崔莺莺侍月西厢记》主题纹饰的象牙雕刻笔筒,有翠玉制成的笔架,有砚体是一片带荷花的荷叶的名贵宝砚,还有威风凛凛的白玉貔貅镇纸,至于笔墨之类的更是将箱子的缝隙填得满满当当的。
林默有些惭愧又有些发愁,惭愧是因为淳于钊这么用心,自己倒像是个无心的人,回来之后因为忙着适应环境,调适心情,倒是很少有时间去回想以前的事情,和淳于钊待自己的真心相比,自愧难当。发愁是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很贵重的感觉,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自己现在每月就是五两银子的月钱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书本笔墨开销,拿什么去还世子的大礼啊?
林默便将东西都一一收拾好,想着该和父亲说说此事,看怎么处理比较得当。
次日,林默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偶见一个蚱蜢,张须怒眼,十分有趣,一时玩心大起,便回了书房取了那景泰蓝套件中的蚱蜢,放在一起一比,果然相似得很,不禁哈哈一笑。
恰逢黛玉带着丫鬟们路过,见此情景,也起了顽皮之心,凑过来看得目不转睛,不住口地问:“大哥哥,你这个是在哪里买的?真有趣。”
林默见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巴巴地看着自己,明显流露出想要的神色,不禁有些为难。若是别的东西,就算是再贵重些的给她也无所谓,可是这个是成套的,而且就连淳于钊自己也没留着,全赠给自己了,岂可随意转赠?林默便硬着心肠说:“蹲在这里好热,我要回去洗澡了。”便不管黛玉的脸色,自己收拾了放到荷包里,逃也似地就提起脚步走了。
晚上吃完晚饭,一家人又按着平日的习惯一起饮茶闲聊,看着时候差不多了,黛玉身子怯弱,便先告退,扶着丫鬟回房歇息去了,林默也准备回房,却被林如海唤住,说:“默儿,你留一下,我和你母亲还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林默便立在一旁,等父亲发话。林如海先瞥了一眼贾敏,才缓缓地说:“默儿,你明年便要下场赶考,虽然只是个童生试,但是你既然立志要走仕途,就不能只满足于考过就作数,而是要力摘桂冠,一鸣惊人。一鼓作气之下,后面的考试便顺风顺水了。”
林默说:“是,孩儿自当勉力,不负父亲所望。”
林如海蹙眉道:“光是表决心没啥用处,还是要落在实处。这个童生试也不光是死记硬背就能脱颖而出的,还是要在有经验的业师的指点下有条不紊地温习的好。可是,为父已经四处托人去搜罗饱学的儒士,却实在是没找到合适的,这里就想着咱们三个人一起商量商量,看是将玉儿的师傅先借给默儿用一段时间,还是叫默儿去外面的学堂温课的好。安国公府里有个私学,本来是给他们族内的子弟进学的,塾师乃是和我同年中过进士的饱学之士,赋闲之余但担了这私学的业师,此人和我私交甚好,也可叫默儿去那边暂时对付着。”
贾敏自然是巴不得林默无外面进学的好,此时便先跳出来说:“童生试而已,以默儿的资质,就是在家里自己温课,想来也不会考不上。如今有了业师有了学堂,岂不是更有胜数了?再说,光是读死书也没意思,在学堂里还可以结交些志同道合的学子,正是一举两得呢。这一点玉儿就不能了,女孩儿家不好出门,只得在家里延师受教了。”
林如海眉毛一跳,心里很不高兴,贾敏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就是要林默别打黛玉师傅的主意,自己去外面进学。虽说手心手背都是r,可是黛玉的课业不过是弄着玩的,岂可和林默的正经学业相提并论?夫人还是私心重了点,要叫她对默儿一视同仁看来是难做得到的。
林默呢,一来不想和妹妹争,二来也确实如她所言,想结识几个朋友同学,不然,成日里就见贾敏这一张□脸,还有一群蒙昧无知的小丫头围在身边打转,岂不是烦都烦死了?便顺水推舟地说:”正如母亲所言,孩儿情愿在外进学,学业进步之外还可结交一二良师益友。”
林如海见贾敏和林默都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罢了将贾雨村弄来指导林默的念头,只想着还是想法子再托人寻去,就不信找不着好的了。
贾敏不禁在心里暗自得意:小崽子若是不去外面读书,往后怎么好陷害他受外面的声色犬马的诱惑,失足堕落了呢?
一举得手,贾敏便来了劲,索x趁胜追击,对林默说:“默儿,你和玉儿是亲兄妹,时常也该照看着些妹妹,偶然在外面得了什么好东西,也分点给妹妹,叫她也欢喜欢喜。”
林默的面色一僵,不知道贾敏唱的是哪一出。
贾敏瞟他一眼,继续说:“你上午玩的那种虫子,既然有许多个,何不分一个给妹妹?她喜欢得什么似地,缠着我也要到外面定制去,闹得我头都大了!你是读过书知道道理的人,孔融三岁能让梨,你怎么就不肯让让你妹妹呢?”
林默见林如海都是一脸不赞同的表情,少不得解释说:“那是世子爷赠我的一套玩意儿,若是少了一个,就拆零了倒是可惜,妹妹若是喜欢别的什么,哪怕是比这个贵重一百倍的,我都尽可以相赠,只是这一项不能,还望母亲体谅。”
林如海听了便说:“既是世子馈赠,倒是要好生收捡好了,才不负辜负人家的一番盛情。玉儿喜欢也不值什么,下一次叫人拓了样子来,仿着做一套给她玩便是。”
贾敏本想试探着看林如海的态度,若是林如海软了,便趁势要林默将缙王府那边送来的节礼一并收缴了来。现在看这情形是不能够了,便悻悻然地说:“说是王府那边送你的东西堆满了书房,弄得一团乱,不如我叫丫鬟们将侧边的一间厢房给你收拾了出来专门放这些个东西吧。想来明年若是我们府上还有和王府的礼物往来,你便有地方放了。”
言下之意便是:你收的礼可是要还的,别装没事人似地,自己就一股脑儿都吞了!
她越是这般嘴脸难看,林默便越是故意装作听不懂个中玄机,眨巴着一双貌似天真不通世故的眼睛,笑笑地说:“那就谢母亲费心了!”
林如海也明白贾敏的意思,却只是略略皱眉,挥挥手,说:“默儿自回去歇息吧,等明儿我便叫人备下束修等物,带你去见学堂的薄先生。”
林默便对父母施了一礼,由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回了小山居。
走在路上,林默疑惑地想:淳于钊给自己的那一套秋虫,可都是收拾得好好地在箱子里面的,自己仅拿出了一个蚱蜢在外面玩了一次,怎么贾敏就知道那是一整套的玩意儿?难道说我的房里有人趁着我不备,偷偷潜了进去,察看了我的物品不成?
想到这个,林默马上紧张了起来,淳于钊每一样物品上都配着一张信笺,还写得有些小抒情的,不像是朋友之间的寄语,倒是有些脉脉含情的,要叫不明所以的人看见了不会起什么奇怪的念头吧,那可就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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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贾敏越来越脑残了,囧
求留言啊求留言,别看完了就跑了,窝会很伤心滴。
今天还有一更,表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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