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硕对他此举实在太理解了,其实秦海鸥才是今天承受最大压力的那个人,但他总算挺了过来,这次成功来之不易,他也确实该好好放松一下。
不过谭硕见此情景,就想起一事:“下半场开场前,到底怎么了?”
先前席间也有人问起此事,于豆豆说是因为后台没准备好,但谭硕知道恐怕没这么简单。
果然,秦海鸥把头偏了偏道:“我紧张了。”他接着就把当时的情况简单说了说,那三分钟的内心挣扎更是被他一句带过,说得轻描淡写。
谭硕见他满面轻松,就明白当时的局面一定非常惊险,秦海鸥一定是顶着难以想象的压力,扫除了心理障碍才得以登台的,他此刻之所以说得如此轻松,一方面是出于风浪后的平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再为他担心。
“是有些意外,但以后不会了。”最后秦海鸥淡淡地说道。
谭硕不由扭头看了他一眼。秦海鸥的神色还是那么轻松,最后五个字说得轻飘飘的,听起来连一句安慰的话都算不上,但谭硕却没有会错了意——这是秦海鸥用一种极其平静的方式宣告了事情的结束,既然他已经经受住了最后的考验,那么从今以后,这个问题就再也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这句话是总结辞,亦是终止线,将过去的困扰和痛苦彻底截断。这一页翻过,明天就将是一曲新篇。
“你当时,是不是吓懵了?”秦海鸥讲完自己的事情,想起谭硕上台谢幕时心有余悸的样子,就笑起来。
要是早在几小时前,谭硕一定不会有好脸色给他,但这时也只能叹一口气:“上半场那么顺利,谁能想得到?还有,你要弹第三乐章原来的那版,于崧他知道吗?怎么也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我才刚松口气,还没缓过来呢,转头又被吓死一回。”
秦海鸥大笑:“我也是临上台时才决定的,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觉得还是那版最好,不弹就遗憾了,想给你个惊喜。”说着又瞧瞧谭硕的神色,“你觉得不好吗?”
“很好,特别好。”谭硕诚实地说。
“这都多亏有你!”秦海鸥又道。
“彼此彼此。”谭硕也笑了。秦海鸥的话让他突然想到,这一年多来,自始至终,他们竟然谁也没有为这件事情向对方道过一句谢谢,明明它已经足以改变他们双方人生轨迹。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却又那么顺理成章,让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十年前获奖的是《星海》而非《长夜之歌》,那么他和秦海鸥是否早在许多年前就认识了?他们经历了这样大的波折,各自兜了偌大的一个圈子,最终却在小镇上相遇,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台前幕后,他们注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完成对自己、亦是对彼此的救赎。
谭硕望着在缓缓上升的烟雾中变得有些模糊的夜色,突然对一切都感到了彻底的释怀。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静了片刻,谭硕又问。
“先休息一下,”秦海鸥坐直了些,语气里带着征询的意思,“然后,我想安排一次巡演,就演这个作品。”
谭硕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不一起来吗?”秦海鸥见他如此淡定,似乎不像是要去看巡演的样子,不由诧异。
“你演你的,我去干嘛?”谭硕纳闷。
秦海鸥被他问得愣了一愣。虽说他的巡演谭硕的确没有必要跟着,但是看谭硕今晚的反应,对他的演奏应该还是很满意的。秦海鸥以为在这种情况下,谭硕一定会希望多听上几次演出,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作曲家们总是很享受现场聆听自己作品的这个过程的,而谭硕好不容易才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当然应该多享受享受。况且,就算谭硕自己不曾考虑过,他可是还想把谭硕介绍给更多的观众,想让他多上台谢几次幕呢!
秦海鸥没想到谭硕竟对此事不上心,忙道:“你来听音乐会啊!音乐会之外的时间你可以自由安排,到时你想去哪玩都行,就当是旅游,好好放松一下!”
谭硕听他这么一说,确实也有点动心,呵呵笑道:“也好。不过这次可把我累死了,先睡它几天懒觉再说吧!”
秦海鸥见他同意了,很是高兴。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待谭硕抽完烟,就起身一起往回走。他们走到餐厅入口时,恰逢秦海崖和于豆豆从里面出来,秦海崖看见两人,开口叫住了秦海鸥,谭硕知道他们恐怕是有事要谈,便自己先回了包间。
三人来到花园里,秦海崖没往深处走,就在一个小喷泉边站定了,转过来看着秦海鸥,直接道:“海鸥,谭硕的那件事,现在可以告诉你于姐了吧?”
他虽是在问秦海鸥的意见,却知道秦海鸥这时已经不会反对,刚才叫上于豆豆一起出来,就是为此而来的。
秦海鸥怔了一下,爽快地点点头:“当然。”其实他早就打算在音乐会结束后找时间把谭硕的事情告诉于豆豆,因为他想让于豆豆将来兼做谭硕的经纪人,但这件事可以过些日子慢慢再议,他不明白秦海崖为什么一定要在今天晚上把实情说出来。
秦海崖看出秦海鸥的疑惑,却没有立刻说明自己的理由,只是先三言两语地把整件事情中于豆豆所不知道的那部分交代了。他的转述简明扼要,准到位,于豆豆听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一方面是因为震惊,另一方面则是在消化其中巨大的信息量。从她在龙津镇见到谭硕时起,直到今晚复出音乐会圆满结束,这数月间产生的许多疑问——尤其是针对谭硕的背景以及秦海鸥对待谭硕的态度的那些,都因为刚刚听到的真相逐一得到了解答。
于豆豆在脑中迅速梳理着,梳理到肖聪在龙津所表现出的古怪,不禁望向秦海鸥:“原来,你是故意安排肖聪和谭硕见面的。”
“我只是让他和谭硕打了个照面,”秦海鸥平静地说道,“后来我们谈话时,我连谭硕的名字都没有提。”
“你越不提才越可怕,”于豆豆笑了,“这倒是越来越像你哥了。”
秦海崖挑眉看着两人,他不知晓其中的细节,却很擅于抓住重点:“肖聪出事和海鸥有关?”
“他说要来龙津看我。”秦海鸥的回答非常简短。秦海崖一听是对方自己往枪口上撞,对余下的部分就不关心了,“哦”了一声便不再问。
这时于豆豆已经基本想清了所有的事情,便对秦海鸥道:“今天孙辰没有来。”
秦海鸥曾特意叮嘱她给孙辰送一份请柬,今晚她也曾安排留意此人,但孙辰始终没有出现。
“一定是肖聪把见到谭硕的事告诉了他,他不敢来。”秦海鸥一想到孙辰仍然占据着谭硕的作品,脸色就不是很好看。
于豆豆正想安抚几句,就听秦海崖道:“我马上又要出差,半个月后才能回来,有些事情需要和你们面谈。”
其余两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为什么要在庆功宴上把他们叫出来说事情。可秦海崖接着就道:“现在说正事。”
两人不禁又对视一眼。他们都以为刚才说的就是正事,却没想到那只是铺垫。
“我从龙津回来以后,让人调查了一下这个孙辰。”
他此言一出,就连于豆豆也惊讶得瞪大了回过神来:“有什么发现?”
秦海崖淡淡道:“私生活不检点,和女学生不清不楚,后来被他老婆发现了,把事情闹到作曲系,校方为了面子没有公开处理,但这些年来也没再提拔他。”
秦海鸥听秦海崖说着,先是惊喜大哥竟会为了谭硕的事采取行动,可接着又感到有些茫然。他一心想帮谭硕拿回作品,让孙辰受到应有的惩罚,却没想过利用私生活上的把柄打击对方,因此面对秦海崖的调查结果,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秦海崖一直在观察秦海鸥的表情,见他不说话,忍不住笑了一声:“此外还发现他有学术造假行为,虽然做得比较隐蔽,但我已经拿到了证据。”
秦海鸥猛地皱起眉头:“他抄了谭硕的作品,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以为可以一直抄下去吗!”
秦海崖有些遗憾地说道:“我本来想找关于谭硕作品的线索,但事隔太久,没有找到,反而找到些别的。”说着又看看两人,“你们先前忙着准备音乐会,就没告诉你们,现在音乐会结束了,也是时候把这事了结了。”
秦海鸥冷着脸沉默片刻,渐渐平静下来:“这件事不用告诉谭硕,他只要知道结果就好了。”
“这是自然。”秦海崖点点头。
于豆豆知道秦海崖一定是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才来告诉他们的,便没有问他打算怎么做。以她对这位上司的了解,秦海崖绝非好管闲事之人,这次之所以替谭硕出头,完全是因为秦海鸥对此事耿耿于怀的缘故。
三人谈完事情,一起回到包间。秦海鸥看见谭硕,心里很不是滋味。能揭发孙辰抄袭固然是好,可《星海》却依然无法挽回。虽然谭硕早就这么认为,但秦海鸥心里一直存了一线希望。现在他知道这件事终究是做不成了,即使掌握了关于孙辰抄袭的其他证据也不能让他感到快慰,反让他更加愤怒和惋惜。
谭硕发现秦海鸥回到桌上以后,神色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似乎没有刚才在花园里聊天时那么开心了,便有些奇怪。秦海鸥发觉他频频看过来,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道:“有点困了。”
谭硕没有多想,点点头招呼他再吃点东西。
这顿庆功宴直吃到深夜才散席,因为第二天龙津一行人就要返回小镇,所以临走前大家都依依不舍地与秦海鸥道别。秦海鸥把他们挨个送上车,挥挥手望着车子远去,周围很快又安静下来。他回头一看,谭硕正在后面打呵欠——这漫长的一天,直到这时才终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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