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终于解脱了。”舒畅耸耸肩,率先站了起来。
“唱唱,你看上去很累,先回去休息吧!我们不一定今天办离婚,我可以等到舒晨手术后。”杨帆很是通情达理。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你怎么想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哥哥身体不好,我不想你妈妈因为我拖累了你,再吵到我家,把我爸妈给气坏了。”
杨帆沉默了会,咬了咬唇,“不要再说了,我们去民政局。”
好巧,办理离婚手续的工作人员,正是三个月前,为他们办结婚证的中年大妈。难得,大妈还记得他们。
舒畅把结婚证、身份证,一一排在桌上。
大妈眉心打了一百个结,扫了两人一眼,毫不迂回地教训道:“你们两个把这儿当超市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看看这日期,离现在不过三个月。脑子进水啦,想离婚干吗要结,还省几百块办证费呢!”
舒畅不想听她唠叨,“这并不犯法,对不对?”
大妈给她问得一呛,冷冷笑了,“姑娘,这一点都不犯法。你只要高兴,想结几次,想离几次,都行。”她动作幅度很大地拿起结婚证、身份证一一对照,“协议书呢?”
“什么协议书?”舒畅看看杨帆,杨帆看着她,摇摇头。
“财产分割的协议书呀!”大妈从抽屉里拿出一百元钱,对着两人晃了晃,“看到没有,这一百元钱在你没结婚前,它是一百,但结了婚后,它就成五十了。接照规定,夫妻共有的财产,离婚时,各自一半。”
“我放弃所有的财产。”舒畅立刻说道。
“口说无凭,写个字据下来。谁知道你安什么心,头一转,就打起官司来。要分就清清爽爽的,你有闲情折腾,人家小伙子还没空陪你呢!”大妈看舒畅着急要离婚的样,无来由地断定杨帆是受害者,正义之旗立马就倒过去了。
舒畅看了看大妈,感觉很好笑,“请问你这里有现成的格式吗?”
“打印机坏了。”大妈把一堆证件往外推了推,“网上有得下载,你们回去商量好、签过字,明天再过来,我该下班了。”
舒畅觉得这大妈是故意为难,气不打一处来,耳边传来其他办公室关门的声音,确实是到下班时分。
她闭了闭眼,走了出去,心里面真是怒火中烧。她准备今天和杨帆一次性解决后,以后再不纠缠了。
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
怪不得说婚姻有如围城,进去难,想出来也不易。
外面天色昏暗,天边隐隐泛着雷声,空气湿漉漉的,雷阵雨马上就要过来了。
“唱唱,一块去吃个晚饭吧!”杨帆看看她,建议道。
“你把协议下载好,我们明天午休后再过来。”她没心情和他多说话,拉开车门,准备去医院看舒晨。
杨帆嘴巴张了下,苦涩地看着舒畅的车象阵风似的驶离自已的视线。
街上,正是下班高峰,车堵得没办法开。舒畅心里面窝着一团火,瞪着前面的车,把喇叭按得象山响。
“叫什么叫,我比你还急呢!”前面开车的胖子把头伸出窗,对着舒畅大叫。
舒畅扶着方向盘,脚踩着油门,脸板得青青的。
前方的车终于松动了,舒畅吁了口气,追着前车的尾灯,恍恍惚惚地在车流中穿行。七转八拐,前面的车晃了几下,突地停了下来。
“砰”,舒畅脑子没回过神,也许它根本就不在状态,车直直地就撞了过去。舒畅的头重重地磕在方向盘上,疼得面皮一抽。
咣当几下,感觉有什么破裂了,啪啪地落在地上。
“他妈的,你怎么开车的,我明明有提醒,你没看见灯吗?”胖子象颗炮弹从车里跳出来,两手c腰,冲到舒畅的车前,口沫横飞。
舒畅摇了摇头,动了动身子,脸上好象有点湿湿的。
她伸出手摸了摸,睁眼一看,一手的腥红。
第十四章
是劫,就躲不掉。
下午与卡车擦身而过,有惊无险,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舒畅颤微微地推开车门,抱歉地对着胖子苦笑,“对不起,我……”
“没……没关系……”刚刚还怒火中烧的胖子突然惊慌失措地连连摆手,往后退着,“你的车也有损伤,我们……我们就两不追究了。”
说完,他扭身就往回跑,鼓动了两下车。车象个残破的电娃娃,换了新电池,咣当咣当地开走了。
舒畅愣愣的,不明白怎么一回事。扭过身,从后视镜中看到一张血迹遍布的脸,吓了一跳。原来她刚才一涂一抹之间,把脸上的血弄花了。
她从包里找出纸巾,小心地把脸上的血迹擦了擦,这才看出额头磕破了个口子,血仍在往外奔涌。
捂着额头,站在熙熙攘攘的街边,路灯昏黄,夜色阑珊,舒畅无声地笑,笑纹从她的嘴角扩散开去,像水波一圈一圈地向外荡漾。她曾自信十足地向裴迪文说,工科生最冷静,最理智,不为情绪所左右,在任何时候都能思维清晰,是法治记者的最佳人选。
因为不要负担后果,才能信口开河。
现在,一个杨帆,就成功地快把她到崩溃的边缘了。
舒畅咯吱咯吱地咬着牙,使劲憋住眼里的泪,从来没有觉得自已会这般孤单,这般无助。这个时候,竟然想不起来能有一个能为她收拾残局的人。路上的行人看过来的眼神,要么是好奇,要么是漠然,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友好地问下她可需要帮助。
舒畅命令自已镇定,她绕到前面,看到前照灯破了,车漆被撞掉了几块,保险杠松动,有一块凹了进去。
不心疼钱,不嫌麻烦,她不就流了点血、破了点皮,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就已万幸。
她只手努力地从包中摸出手机,给维修店打电话。幸好奇瑞是大众车,维修点满大街都是。
不一会,师傅就过来了。
看到舒畅这样,师傅先把她送到附近的诊所,然后才把车开走。
“师傅,能不能麻烦快点,我的工作离不开车的。”舒畅追在车后,对师傅说道。
师傅潇洒地挥挥手,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看上去健康、无忧无虑。
很惨,额头缝了三针,没打麻药,舒畅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医生开了包消炎片、紫药水,关照不要碰水,三天后来拆线。
从诊所出来,都已九点了。外面暴雨如柱,狂风怒嘶,树叶漫天飞舞。
于芬打电话来问怎么还没到家?
舒畅在雨声中期期艾艾地说,今晚不回家了,找胜男说说话。
“胜男刚刚还打电话来找你。”
“哦,我们现在碰上了。”舒畅脸一热,怕妈妈再追问,慌忙挂上电话。她这一身狼狈,如果回家,于芬和舒祖康不知会吓成什么样,她暂且找个地方躲躲吧!
首当其选的人是穆胜男。
没想到,穆胜男人在省劳改局开会,体贴地问她要不要带点省城特产―――板鸭和水萝卜。
“你看着办。”舒畅苦笑。合上电话,站在诊所的门廊下,她浑身乏力,头昏眼花,一鼻子的酸楚。
“小姐,要车吗?”一辆的士送病人过来,看到了她。
她怔了怔,冒着雨跑了过去,沉吟了一会,说了个地点。
车在雨中,象条船似的游着,在一幢高档公寓前靠岸。
舒畅抹了抹头发上的雨丝,进电梯,直奔十六楼。
“谁呀?”许久,高大的原木门里传来女人慵懒的问话,门轻轻开了一条缝,“舒畅?”谢霖惊愕地瞪大眼,如水的真丝睡裙半敞,露出如雪白般的肌肤。
“如果方便,就留我一宿。如果不方便,我去住宾馆。”
谢霖眨了眨眼,“你发什么神经!”她一把把湿淋淋的舒畅拖进屋内。
迎面的墙上,是一帧大幅的时装照片,取女人整个倾斜的侧面,俏肩蜂腰,微张的盈红的唇,饱满而色泽鲜丽,修长的双腿,迷离的眼神。室内的家俱都是浅栗色的,黑色的真皮少发上,斜搭着一块苏格兰大花格绒毯,拖至地上,沙发下面的整张地毯是玫红碎花的。
一侧的茶几后面,是宽大的龟背竹和花叶橡皮树,树繁叶茂令室内充满生气。
树下,有一个黑色的大挎包,上面印着一行字“滨江电视台”,旁边是架摄像机。
“我……我还是走吧!”舒畅说道。
谢霖难得脸上露出一丝羞窘,“矫什么情,来了就来了,我这儿有客房,你睡你的,听到什么声音,不要太惊讶就好。”
舒畅不太自然地笑了笑。
一个高大结实有如健美教练、扎长发的男人从卧室走了出来。
“这是于波,这是舒畅。”谢霖为二人介绍,但很不具体。
男人甩了下长发,打量了舒畅几眼,眉耸了几耸,没多说,转身又进了卧室。
舒畅心中一怔,于波看上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吃饭了吗?”谢霖不提舒畅的伤口,把她拉到餐厅。
舒畅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谢霖给她煮了碗面,心不在焉地瞟着卧室,“吃完去冲个澡,浴室里有干净的睡衣和毛巾。”
舒畅一声不吭地坐在餐桌前吃面,突然嘀咕了一句,“他小你许多。”
“找朋友又不是找老公,没那么多条条框框。”谢霖妩媚地一笑,“如果不想找常期饭票,或想升职加薪,干吗委屈自已找个老头,忍着恶心,盯着一张长满老人斑的脸,早晨醒来,看着流满口水的枕头,幸福呀?我有房有车,有银子,不图男人其他的,只图个年轻、健壮、帅气,错了吗?”
舒畅咬着筷子,无言以对。
谢霖拍拍舒畅的脸颊,等她目光不再发直时才说:“男欢女爱的事,有时非常简单,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你不怕他欺骗你?”
谢霖摊开双手道,“他骗我什么?我又不要他许我一辈子,合则聚,不合则散。”
“那你和他一起,就纯粹是身体吸引?”
“不,我还欣赏他的才气。”谢霖转身跑进书房,出来时手里拿了叠照片。
照片中有皑皑的雪山、苍茫的沙漠、夕阳下奔跑的羚羊、烟雨蒙蒙中的小石桥、春天盛开的油菜花、小溪边洗衣的少女……
“这都是他的作品,怎么样?
舒畅不得不承认,照片中显现出一种大味之淡,还一点似有若无的忧伤。
“他马上要建一个自已的工作室,不在电视台呆着了,我准备做他的合伙人。”
舒畅看着谢霖兴奋得象个恋爱中的小女生,淡淡笑了笑。谢霖是个人精,把一帮广告客户玩得滴溜溜转,应该不会上当受骗。
“他……都出差很久了,今天才回来,我去看看他。”谢霖指指卧室。
“嗯,快去销魂吧,别管我了。”
“死丫头,”谢霖娇嗔地点了下她的额头,急如星火地跑向了卧室。
卧室的门“啪”关得实实的。
舒畅一个人在餐厅中坐了许久,才去淋浴,没敢洗头发,找了个浴帽包着,站在蓬蓬头下,脖子像僵了似的,不易转动。
水开得太热了,浑身皮肤淋得粉红色,她才有种额外洁净的感觉,换上睡衣,累了一天,感到体力透去得厉害,躺下来不一会就睡着了。
半夜时分,舒畅被一阵呻吟声闹醒,她睁开眼睛,清夜如水,可以听见隔壁房间疯狂缠绵的动静。男人喘气如牛,撞击得床都在颤动,女人嘤咛婉转,不时冒出一两声惊叹。
当舒畅反应过来时,不觉脸红心跳,忙把被子蒙住脑袋,不由地想起自已曾经与杨帆的花好月圆。
在这方面,杨帆是温柔体贴的。
两人刚确立恋爱关系,他也是把她宠得象公主。有次她外出实习,说好傍晚到学校。谁知车在半路上抛锚,司机修了几个钟头才重新出发。到了学校,都半夜了,杨帆站在门岗处,头伸得象头长颈鹿。
“你干吗关机?不知道我会着急吗?”一见到她,他就劈头盖脸地吼道。
手机恰好没电了。她没有解释,默默跟在他后面走。经过植物园时,她突然在黑暗中抱住杨帆,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象小猫样柔柔地摩搓着。杨帆叹了一声,把她揽进怀里,低下头,疯狂地吮吸着她的唇瓣。
为什么这样的温柔短暂如烟花呢?
舒畅一把拉掉蒙头的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已瘦骨伶仃的肩膀。
泪,又一次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好容易捱到天亮,舒畅轻手轻脚地梳洗好,回来叠好被子,又坐下来给谢霖留了张纸条,谢谢她的留宿,一会报社见。
她早早离开了谢霖家,是觉得一会儿三个对坐餐桌,面面相觑,实在是太难堪了。
雨后的早晨,空气清新,树木葱绿,大街上还没有上班的车流,现在去上班有点早,舒畅想去修车厂看看自已的奇瑞。
正站在路边拦车,手机响了。
“舒记者,好消息,台湾那边配到舒晨的肾源了,晚上就可以送到我们医院。”吴医生激动地说道。
“天啦,这真是太好了。”舒畅开心得叫起来,引来行人丢来一记白眼,“那就麻烦吴医生赶快安排手术,我今天就把手术费送过去。”
“好的,我人在上海,下午回滨江。”
舒畅随即就给家里打电话。
家里的座机没人接听,她又打舒祖康的手机。
“唱唱,你起床啦!”舒祖康的声音慈祥中带着疲惫。
“爸,你没休息好吗?”
“凌晨眯了一会。夜里没惊动你,晨晨……昨晚昏迷了三个小时。”
“现在呢?”舒畅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
“唱唱……”电波里传来一声舒晨喃喃的低唤。
第十五章
舒畅来不及听父亲细说,直接打了车就奔医院。进了医院,看着舒晨坐在床上,啃着包子,象平时一样,吃得嘴巴鼓鼓的,眉开眼笑。她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浑身发软地瘫在椅子上。
“爸爸,你干吗说得那样吓人?”她哭笑不得地问舒祖康。
舒祖康苦笑,“那是你没看到那情形。唱唱,你的额头怎么了?”
舒畅心虚地捂着额头上的纱布,呵呵笑了两声,“这不是被你吓得,一着急,碰破了点皮。”
“晨晨揉揉。”舒晨伸着一双油腻腻的爪子直接按了过去。
“唔……”舒畅疼得呲牙咧嘴,抬起头,发现舒晨脸红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掌心发烫,可他的精神出奇得好。
再扭头看父亲,如被霜打过的秋茄,整个人都灰暗暗的。
舒畅的话,舒祖康没往深处想,也许是没精力去想,他看看儿子,叹息道:“真是神奇,晨晨前几天下床,腿都在打颤,今天乍这么精神?”
后来,舒畅才知道这不是神奇,一切都是有预兆的。
“那是因为我是晨晨最好的良药。”舒畅好不自大地吹噱,向爸爸说起肾源的事。
舒祖康喜坏了,忙不迭地掏出手机就给于芬打电话。
舒晨胃口很好,吃了两个包子,仍嚷着要。舒畅对他摇摇头,“一会,唱唱带你出去吃别的。”
换肾手术,是项极其复杂而又耗时很久的大手术。手术后,舒晨会在无菌室里呆几天,看有无排斥反应。没有的话,舒晨可能也要很久只能服用流食,不能吃重口味的食物。舒畅心想着一会带舒晨回家洗个澡、修下头发,然后好好地吃顿美食。
她心里还有一些不敢启口的担忧。任何手术的成功率都只有百分之五十,她盼望舒晨是幸运的。
进报社三年,舒畅没休过年假。舒晨做手术,前前后后有许多事要过问,舒畅决定好好地休几天年假。
吴医生已经给助手打了电话,安排舒晨今天做全身检查。
护士把舒晨领走后,舒畅先让舒祖康回家休息,然后她给报社的人事处打了个电话,说了年假的事,休假结束,再补请假条。
舒晨的检查到中午才结束。舒畅先带着他去吃泰国菜。
餐厅虽然是路边形式,但是品味不低,服务相当地道,侍者是老年男子,雪白的衬衣上打着黑领结,笑容是从容而宽厚的。每张餐桌的中间都放着一支瓷意开放的天堂鸟。音乐永远是洗涤心灵的钢琴曲。
舒畅很少来这样的餐厅,承受不起令人咂舌的价格。有位她采访过的律师请她来吃过一次,吃完才知道,贵。原来不是无缘无故的。这家的咖啡蟹和海鲜沙拉,偏酸辣,非常美味。她想着哪天发了奖金,一定要带舒晨来尝下。
舒晨换下病号服,穿了件蓝色的t恤、灰色的运动裤,很乖地坐着,看着侍者端着盘子,不住地咽口水。
舒畅看了偷偷地笑。
这顿午餐,舒晨吃得很愉快,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好的胃口。舒畅只动了几筷子,其他的全被他一扫而光,小小的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线。
侍者们可能没见过三十多岁的男人有着一脸孩童的天真,餐后又送了一碟黄桃,舒晨一样吃得精光,站起身时,不住地打着饱嗝。
舒畅怕他撑着,领着他在街上走了会。跑累了,路边有家小理发店,两人走了进去。
“他是?”正午时分,理发店只有一个小姑娘在打着瞌睡,听到门响,起身迎接。看着舒畅体贴地替舒晨洗脸、整理衣服,不禁好奇地问。
“我是晨晨,她是唱唱。”舒晨又抢先回答了,一脸骄傲。
“是我哥哥。麻烦帮他把头发剪短点。”舒畅笑着说。
小姑娘被舒晨的憨样逗得直乐。不知是小姑娘笑的样子很可人,还是小姑娘剪头发的姿势很优美,舒晨直直地盯着人家姑娘,眼眨都不眨。
舒畅看着,叹了一口气。也许这一辈子,舒晨都不会体会到情爱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在理发店磨到下午三点,舒畅带着舒晨去了公园,公园里有几个孩子在玩球,追得一张张小脸红通通的。
别看舒晨啥都不懂,他还是个篮球迷。
体育频道有nba的比赛,他能在电视机呆一两个小时。可他却是个没立场的球迷,谁进球,他都兴奋得掀起衣服,高声欢叫,乐得在屋子里转着圈。
他房间的墙壁上也贴着几张nba大明星的画报,他爱穿的衣服是宽大的运动装,于芬也给他买了只篮球。
巷子里的孩子常逗他,故意在院子外面高声拍球。一听到球声,舒晨就能傻傻地跟在后面跑。
自从生病后,他都很久没看到球了。
看着孩子们嬉闹的样,他两只眼睛都闪光了。含着指头,巴巴地跑过去,眼睛随着球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转着。
舒畅自已找了块树荫,离舒晨不太远,手托着下巴,微眯上眼养神。
裴迪文的电话就在这时过来的。
舒畅看到手机的电已不足一格,身边又没电池,暗暗叫苦。
“为什么现在休年假?”他的口气充满质疑和不满。
报社的职员极重个人隐私,很少有人聊家长里短的。舒畅避重就轻,温婉地回道:“从广东出差回来,一直很累,想给自已放几天的假,休息下。”
“我给你的工作重得你喘不过气来?”
“没有,没有,”舒畅忙否认,耳边响起手机即将关闭的提示音,她咬了咬唇,“裴总,对不起,我手机快没电了……”
“你现在人在哪?”
“我在公园。”舒畅有些心虚。
“哪座公园?”
“呃?人民广场对面的街心公园。”裴总编要查岗吗?
没等裴迪文回话,手机“嘀”地一声,宣布休息。
舒畅把手机收回包中,看到舒晨已经被孩子们接受,加入到玩球的行列,快乐得人都站不稳。
“晨晨,不要跑太快。”她对着舒晨挥挥手,担心他跑到虚脱。
“我很结实。”舒晨象健美男人似的竖起双臂,一堆软趴趴的r直晃悠,舒畅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她还是不放心,跑过去让舒晨喝了两口水,替他拭了拭额头上的汗。舒晨着急地推开她,又奔球而去。
舒畅失笑,回身往树荫走去,一抬头,看到一令人眩目的欧陆飞驰缓缓地停在路边,裴迪文一身精英的打扮,从车里走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她额头上的纱布,眉蹙了蹙,“这是你休假的真正原因?”
“这是一个原因,”舒畅大方地指指树下的长椅,“另一个原因,是我想陪陪我哥哥。”
她朝玩得不亦乐乎的舒晨挪了下嘴。
裴迪文看了看舒晨,神情并没有意外,“能介绍我们认识吗?”
舒畅一愣,大笑,“好啊!晨晨,过来!”
舒晨留恋地看了看球,还是乖乖地跑过来,“唱唱,我不累。”
“这是唱唱的老板,很凶很凶的,要是唱唱犯错误,他会骂唱唱。来,叫裴总好。”
舒晨神情一下紧绷起来,“唱唱不怕,晨晨保护你。”
裴迪文闭了闭眼,转脸看舒畅,嘴角抽动。“你挺会记仇。”
“一般啦!”舒畅一点都没解围的意思。
裴迪文收回目光,温和地看着舒晨,伸出手,“你好,我叫裴迪文。”
“唱唱?”舒晨有点惊住了,盯着裴迪文尊贵、白皙的手,求救地看舒畅。
“晨晨,要有礼貌,乖!”舒畅心中一怔,为裴迪文对舒晨,象男人对男人应有的尊重。
舒晨犹豫了下,把手在t恤上擦了擦,学着裴迪文的样,伸出手,裴迪文轻轻握住。
“你好,我叫晨晨,她叫唱唱。”
“很高兴认识你。”裴迪文优雅地挑眉。
“很高兴认识你。”舒晨猛吞口水,眼睛瞟着孩子们手里的球。
“以后和舒畅到报社去玩玩,我们一起喝……茶。”
“我不喝茶,我要喝可乐。”舒晨扬起头,郑重声明。
“我会预先准备好的。”裴迪文抽回手,舒晨害羞地一笑,把手缩到身后。
“不要跑得太急,去玩吧!”舒畅揉了揉舒晨的头发。
舒晨笑着跑开,跑到不远处,还回过头看看裴迪文,傻傻的笑。
“他真快乐。”裴迪文和舒畅一同坐下,感叹道。
“是啊,他的世界很简单,没有什么能让他生气十秒钟。”舒畅递给裴迪文一瓶矿泉水,又拿出一颗水蜜桃。
裴迪文接过水,舒畅啃着桃子。
下午的风从林间穿过,吹来一阵树叶的青涩气和泥土的清香。
“收到我的稿件了吗?”除了和裴迪文聊工作能自如点,其他舒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裴迪文扯下脖子里的领带,松开两颗钮扣,舒服地深呼吸,“嗯,已经转给排版的编 辑,明天的头版。我本来想让你再写几个后续报道的,你却休假了,一点没预期。”
“这个采访我是替崔记者做的,裴总可以让他继续。”
“那件事再说吧!其实你想休年假,可以安排去旅行。你这么突然休假,我以为你仍在耿怀什么特别照顾上。”
舒畅脸一红,低下眼帘,看着脚边一蓬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怎么可能,我……是真的有事。”
“报社里只要工作杰出的记者、编 辑,我都有特别照顾过,这是一个总编起码的作为。如果一碗水端太平,那么对认真工作的一些人岂不是太不公了?你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你做着一线记者的事,却没拿到一线薪水,我对你并不算特别。”
“是呀,我也觉得你挺欺负我,骂起来又刻薄,又不留情面,不知道落在别人眼里,怎么就成了特别照顾?”舒畅委屈地点点头,忍不住感叹。
没有人接话。
舒畅抬起头,对上裴迪文调侃的眼神,一闭眼,她真是晕头了,这感叹应该是放在心里的,怎么说出口了呢?
“裴总,我的意思是……”她可怜巴巴地想解救,嘴张张合合,找不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看来,你是真的会记仇,我以后要小心了。舒畅,你的特殊照顾我一直留着,你再努力些,就会得到了。”
“薪水会很高吗?”她讪讪地笑。
“等你的书正式出 版的那天,我告诉你。”裴迪文一双俊眸突然深不可测。
舒畅咬咬唇,心里面莫名地发慌。
“三年都等了,还在意几天吗?”裴迪文又说。
舒畅一头雾水地嗯了声,心里面其实搞不清裴迪文说的是什么意思。
裴迪文笑笑,两人又聊了一会。
白昼一点点退隐,暮色渐渐四笼。
舒晨玩疯了,把t恤脱了,额头上汗如雨下。
“晚上,有个朋友过来谈生意,我答应陪他的,不然我应该请舒晨去喝可乐。”裴迪文站起身,口气有些惋惜。
“舒晨是在说笑。”舒畅跟着站起,可能是坐太久,脚发麻了,脚踝一歪,人往边上栽去。
裴迪文一把拉住她,随着惯性,她跌到了他的怀中。舒畅抬起头,两人的脸离得极近,呼吸的热气触到一块再留袅袅散开。
裴迪文见她一双眼睛满含着羞窘,笑了笑,扶住她。
脚上的酥麻还没消褪,她站不住,不得不攀着他的肩膀,他的嘴唇不经意地触到她的额上,那个温度让她大吃一惊,头猛然往后仰,他的嘴唇顺势滑到她的唇上,两人的嘴唇交接到一处。他的灼热,她的颤栗。舒畅来不及反应过来,他已经吻住她了。
她的唇边还留有水蜜桃的轻甜,他一啄吻,便不由地加深了吻的力道。舒畅愕然地瞪大眼,突地挣脱开他,“不……”
上帝,这都是发生了件么事呀!
裴迪文浅浅一笑,带着些无奈的宠溺。
“我……该去看舒晨了。”舒畅急急地转过身,“啊……”她失声轻呼。
不知何时,舒晨站在了一旁,瞪大眼,看看她,又看看裴迪文,还摸摸自已的嘴唇。
舒畅脸红得血都快喷出来了。
“唱唱,裴迪文和你玩亲亲。”多么惊奇,舒晨一下子就记得他的名字。
“不是,是唱唱脸上有脏东西,他……帮唱唱抹干净。”
舒晨眨眨眼,端详着舒畅的脸,笑了,“现在不脏了哎。”
“我们回去了。”舒畅真想一头撞死算了,面红耳赤地拉着舒晨,掉头就走。
“我送你们。”裴迪文笑着去抓她的手。
她象烫了似的,一把甩开,脑中热哄哄的。“不,不要,我们不远。”
“那好吧,明天我给你打电话,不准不接,更不准说没电。”裴迪文笑道。
舒畅埋头狂走,一声都不敢吭,连脖颈都红通通的。
群众的眼睛原来是雪亮的,只有她当局者迷。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可是,可是……舒畅突然想起和杨帆约好今天下午去离婚的事。
她傻住了,手机没电,杨帆联系不上她,可能又以为她借故纠缠,不愿和他离婚。
舒畅急得直跺脚,加快了脚步。
“唱唱,我要喝可乐。”经过一家便利店,舒晨看着外面的冷饮柜,晃了晃她的手。
舒畅停下脚,“好的,你站这儿不动,我去买。”她松开舒晨,抬脚上了台阶。
街对面一家电器店今天开张,外面悬着个红色的气球拱门,上面披着一条长长的条幅,一个充气娃娃站在边上手舞足蹈。
舒晨看得新奇,咧嘴笑笑就往对面走去。
拿可乐的服务生突然捂着嘴,一脸惊恐地看着街道“多少钱?”舒畅从包里掏出一把零钱问。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刺破了傍晚的夜空。
舒畅手一软,零钱象雨点似的落了一地,她僵僵地回过身。
一辆黑色的宾士车前,舒晨也象个充气娃娃一样,手脚痉挛地抽 搐着,额头处象有个喷泉,鲜血沽沽地往外喷涌着。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捂住她的额头,感到人象被撕裂了一般。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劫难,昨天的只是热身,只是预示。
卷二 千千阙歌
第一章
额头上的伤口愈合了,留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藏在头发里,当风拂起,细细瞧,才会看得出来。医生对舒畅说,如果她嫌难看,可以去上海做个局部整容,把皮肤打磨下,就可以恢复如初。
舒畅谢绝了医生的建议。
她坚持留下这疤痕。这样,好象能留住晨晨仓促离开时的身影。
她记得,晨晨睡在水晶棺材里时,额头也有一个疤痕,化妆师把它缝补了下,涂上厚厚的粉,抹上淡淡的红晕,却怎么也遮不住针线的痕迹。
她坐在旁边陪他,她很想握住晨晨的手,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不让,天气太暖,接触到外面的气温,尸体容易腐烂。
晨晨眼睛闭着,嘴角抿着,和平时睡着的神情一样。他的身上穿着一套昂贵的西服,有点不太合身。她对爸妈说,给晨晨换一身运动服,最好带上篮球。爸妈摇头,晨晨三十八了,是个成年男人,该有一身正装让他上路。
舒畅叹了口气。晨晨活着的时候,只有裴迪文待他象个成年男人,握手、问好、约着下次聚会一块喝可乐。她和爸妈把晨晨当孩子,其他的人都把晨晨当傻子。
晨晨胆小,走个路,都要牵着她的手,看到陌生人,怯怯地躲在她身后。
现在,他终于勇敢如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独自前往另一个世界了。
舒畅闭上眼,怎么也忘不了那天晚上的情景。暮色中,晨晨的血流了一地,象把整条路都染红了,没等到医院就合上了眼。闭上眼之前,他抓住她的手,想给她挤个笑容,却没有成功。
“唱……”另一个唱字涅灭在他的嘴角,他的手从她的掌中滑落。
一粒阿尔卑斯奶糖在舒畅的掌心颤栗着。
吴医生到急诊室看他,说了句: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解脱!是的,晨晨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已解脱了,也让所有关心他的人解脱了。他不要再为症病而疼痛,爸妈和她也不用再为他牵挂,不用再为钱而发愁了。
如果晨晨是片云,这片云飘走后,天空露出原来的颜色,还是一团灰暗。
手术费省了,购买肾源的钱省了。撞着晨晨的人是致远房地产公司总经理的车。总经理宁致当时就坐在车里,车在街道上行驶,晨晨无预期地冲上车道,司机来不及刹车,直直地撞上了晨晨。舒祖康和于芬是明事理的人,知道这事怪不了人家,晨晨有错。经交警调解,致远房地产公司一次性赔偿一百万人民币,司机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晨晨的丧事,也是致远公司的职工办理的。他一生没这么风光过,没这般受人尊重过。水晶棺材前,鲜花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挽联挂得到处都是。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一波又一波地来祭拜他。
舒畅想:晨晨若地下有知,一定会嫌烦的。晨晨的世界很宁静,他只要她和你爸妈就可以了。
火葬那天,宁致领着上百位身穿黑西服的男女来给晨晨送行,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以为晨晨是个什么重要人物。
舒畅觉着这一幕,有如一出荒诞剧。
幸好,一切都结束了。
笑得憨憨的晨晨,成了一捧灰烬,葬在滨江的公墓内。大理石的墓碑,四周种着松柏,舒祖康和于芬每天都要去看他,怕他太孤单。
晨晨离开后,舒祖康和于芬都象失去了魂魄,整天恍恍惚惚的,不提醒他们,连饭都不记得做。
吃饭时,于芬不知觉地会摆上四双筷子。夜里睡得好好的,她会突然从楼上跑下来,气喘喘地问:“是不是晨晨又跑出去玩了?”
舒畅张嘴要回答,于芬看都不看她,走进晨晨的房间,把她关在了门外。
舒畅无力地看着这一切,语言已失去了功效,只能祈盼时间的流逝能慢慢抹平爸妈心中的伤痕。
毕竟这三十八年,他们太多的时间是围绕着晨晨转的。
习惯,不可能一时半会能改变。
舒祖康还好,于芬却连话都懒得和舒畅说了。舒畅知道,于芬是在气她不该把晨晨带出医院,带出后又没好好地看护他,才让晨晨突然撒手人世。
肾源好不容易配到,晨晨已经一只脚跨进灿烂的明天了,是舒畅一手把他推进了黑暗之中。
有天,于芬失控地哭着指着舒畅,如果你容不得晨晨,当初干吗抢着要答应给晨晨换肾。即使他不换肾,至少会比现在活得久一点。
舒祖康大声喝止于芬,让她不要乱说。
舒畅说,爸爸,让妈妈说吧,说出来,心里面就舒服了,我没关系。
舒畅怎么也没想到,罗玉琴和杨帆会过来看望爸妈,带着一篮水果,带着几包点心。
于芬拉着杨帆的手,直抹眼泪。
罗玉琴抱着于芬,让她不要太难过,父母与子女的缘份也有深有浅,她不是还有舒畅吗,女儿和儿子是一样的。
舒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她把杨帆叫到葡萄架下,对着一园芍药,低声说:“对不起,那天……”
“我知道。”杨帆半途拦截了他的话,“晨晨有事,你才没去成,我也没等多久。”
舒畅点点头,她的年假快休完了,“我一上班,就给你电话。谢谢你帮我瞒到现在,请再瞒几天,你看我爸妈,风一吹就能倒的样,我不能再让他们雪上加霜。”
杨帆深深地凝视着她,扁了扁嘴,“唱唱,你看我妈妈今天都过来了,你还说这样的话。”
“呃?”舒畅不解。
“我想我妈妈不会再为难我们的婚事了,其实,她挺喜欢你的。”
“什么?”舒畅眼睛一下瞪得溜圆。突然间,她明白了,嘴角浮出一丝讥诮,心象被针扎了一下。
对,当然不为难了。
晨晨这块大石搬走了。舒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多少钱都会留给她,这房子也会是她的,她又有一份薪水不低的工作,嘴巴不歪,眼睛不瞎,又不瘫不拐,罗玉琴没理由不接受这个媳妇。
“如果那天我们把婚离了,如果晨晨还活着,你现在还会说这话吗?”
“不是没离成吗,这说明我们有缘,这是天意,唱唱,我仍爱着你。”
“听了这话,我真是感到无比的荣幸。”舒畅忍住心口的恶心,往后退了几步,当杨帆如瘟疫一般,“谈小可呢?你准备怎么办?”
“唱唱,我和她没什么的。”
要是没有在茶社亲眼见到他和谈小可亲昵的一幕,舒畅说不定也就相信了他这一番话。
“你所谓的没什么,是指你们目前才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还没有发展到上床的地步?”舒畅咬牙问道。
杨帆脸胀得通红,“唱唱,我也只是个普通男人,前一阵压力太大,我迷失了自已。但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真是好笑,你已不是我的谁了,不存在对得起对不起我。杨帆,不要让我瞧不起你,不管你心中爱的人是谁,我对你,早已心灰意冷,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了。”说完,她看也不看他,走过去拉起正与罗玉琴闲聊的于芬,“妈,你不要累着,该进去睡会了。”
“我正和杨帆妈妈说事,不困。”于芬说道。
“妈,你退休在家,时间一大把,罗阿姨还有别的事忙。”
“我不忙,今天专门就过来陪陪亲家母。”罗玉琴一脸慈祥地看着舒畅。
舒畅立时就觉得喉咙里不小心吞了只苍蝇,胃中翻江倒海,“多谢罗阿姨,不亲不熟的,我们哪好意思耽误你。”她冷冷地点下头,硬把于芬拖上了楼,回身把水果和点心塞给杨帆。
“你们能来就感激不尽,不能再让你们破费。”
“唱唱,别耍孩子脾气。”杨帆说道。
舒畅冷笑,“我有那么嫩吗?我不做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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