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叶静姝三人静静地在莫家的大门口等着。
一夜未眠的莫鸿鸣期待,忐忑,害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马上就要与至亲相见了,他却默默退了退,站在了叶成的身后。
“鸿鸣,你过来站前面。”
叶静姝一把将踟蹰不前的莫鸿鸣拉到了离大门最近的位置,之后便与叶成一道,站在了莫鸿鸣后面。
看了看眉宇间全是不安的小伙子,叶成也上前鼓励道:
“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初秋的清晨,微风夹带着一丝清凉,吹散了滞留了几个月的沉闷。胡同里的人都渐渐出了门,轻快的脚步为这座城市都增添了不少鲜活的气息。
可对于莫家二老来说,这飒飒的晨风迎面一吹,多年落下的偏头痛就会时不时地发作。
回屋往身上套了一件浅灰色的碎花小罩后,莫奶奶才不紧不慢地上前开了门。
一个熟悉的身影直直撞进了莫奶奶的视线里。
阔别三年,眼前的小伙儿身量虽已高了不少,可棱角分明的五官依旧如昨。
小伙儿双唇微微颤,还未成调,却早已泪如雨下,直直跪在了老奶奶跟前。
“阿鸿!你是我的阿鸿啊!奶奶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浑浊的眼泪扑簌簌地从莫奶奶的眼眶中迸出,大滴大滴砸在了莫鸿鸣的头顶。莫奶奶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了她日夜思念却寻而不得的孙子。
看着眼前的祖孙二人相逢的场面,叶静姝默默地转过头,却发现叶成的眼中正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一时间,空荡的内心胀得满满当当。叶成微微一笑,上前轻轻拉住了叶静姝的手。
许久,莫奶奶回过神,才发现不远处的叶静姝二人。慌乱地抹了把眼泪,脸上的笑容却挡也挡不住。
“哎呀,叶丫头,阿成,你们来了呀!看我刚只顾着跟孙子相认呢,都没顾上你们俩。来,赶紧进来吧,外面怪冷的。”
待进了屋,才发现莫老爷子静静地坐在藤椅上。不同于以往的悠闲,此时这张皱纹交错的脸上却布满了阴云。
刚进来,叶静姝便觉察到了莫老爷子情绪的变化。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看来这次事情是真的不好解决了。
走上前,叶静姝满面笑容地将从家里带来的茶叶放在了桌子上,轻声说道:
“师傅,这是我从家带来的普洱。听我爸说,这可是他这回去云南出差带回来的呢!知道您爱喝茶,特地拿来给您尝尝。”
侧过头,悄悄给莫鸿鸣使了个眼色。对方倒也机灵,很快明白了叶静姝的用意,上前“噗通”一下跪在了莫老爷子跟前。
“爷爷,我回来了。”
莫鸿鸣自小便父母双亡,是爷爷和奶奶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
在莫鸿鸣的记忆中,如果说奶奶一直是慈爱温和的,那么爷爷便是另一个极端了。
早晨不能赖床,上学不能迟到,吃饭不能挑食,坐姿必须端正……
上树偷桃被抓了挨打;旷课和朋友跑到游戏厅挨打;甚至连做错一道题都要打手心……
一桩桩,一件件都刻骨铭心地印在了莫鸿鸣的脑子里。以至于一看到爷爷,他就下意识亲近不起来。
看到桌上的茶叶,莫老爷子脸上稍稍回暖,慈爱地招呼叶成和叶静姝二人坐了下来:
“还是叶丫头懂老头儿的心呀,知道我爱这口儿。”
说罢,含笑朝叶成挑了挑眉:
“成子,好好珍惜哦,以后你可有福了!”
莫老爷子与叶静姝二人聊的开心,一旁跪着的莫鸿鸣此时却像是一枚身上突然长出的毒瘤,与当下温馨的环境格格不入,无人问津。
看着低头不语的莫鸿鸣,叶静姝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师傅,昨天晚上,我在夜市碰到了鸿鸣……”
还没说完,莫老爷子脸色一变,热络的声音骤然冷却,缓缓吐出的几个字却让跪着的莫鸿鸣浑身颤抖:
“来就来了,提那些个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叶静姝此时还真是颇为心疼莫鸿鸣:
二人经历虽然不同,可各中滋味却是多多少少都尝过一些的。
年少轻狂犯了错,历尽风霜,无依无靠。受了欺负没人说诉说,挨了欺骗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好不容易回了家,却还害怕不被家里人接受……
叶静姝还想开口说什么,叶成却轻轻按了按她的手,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接到暗示,叶静姝瞬间明白了过来:莫老爷子与莫鸿鸣是血浓于水的亲祖孙,两人的关系不管再怎么僵,可亲情是永远割舍不断的。
站在莫老爷子的立场上来说,因为长辈的一时冲动,行为失当,对方却一怒之下离了家不管不顾。搁谁身上,恐怕都不会一下子就原谅了。
经过了数月的相处,叶静姝心里十分清楚,莫老爷子是典型的嘴硬心软。只要让他撒了气,很快便又和顽童没什么两样了。
而与莫老爷子相依相伴多年的莫奶奶,显然也十分清楚丈夫的脾性。故而自从进了屋,也是什么都没有说,便和往常一样去准备早餐了。
看到自家小毛团在莫老爷子面前吃了瘪,叶成十分机灵地岔开了话题:
“莫老爷子,您知道吗?昨天静姝可是开了夜场啊!”
手捧香茗的莫老爷子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连茶水都不喝了,连忙追问到:
“效果如何啊?“莫叶”昨晚是不是被挤爆了?”
叶静姝看了看两眼发光的老爷子,对叶成的佩服之情又大大拔高了一个层次。
悄悄伸手给这个帅到掉渣儿的男人比了个“棒棒”的手势后,得意地笑了笑:
“那当然!昨晚咱们的摊子的营业额可是翻了一倍呢!我烤串烤的手都抽筋了!”
“哈哈哈哈哈……”
果然,莫老爷子被叶静姝一逗,便彻底绷不住,发出了如雷的笑声:
“火爆那是肯定的啊!我自己收的徒弟,我最清楚了!”
“哪有哪有!我优秀那是因为您教得好,我优秀那不就是您优秀嘛!”
莫老爷子显然对这波彩虹屁颇为受用,开怀的笑容映的整张脸都红扑扑的。
这时,看时机差不多了,莫奶奶便掀开门帘说道:
“你们几个,别在那蘑菇了,洗洗手赶紧过来吃饭!”
叶静姝趁机上前为莫老爷子捏了捏肩膀, 从善如流地说:
“师傅,咱们去吃饭吧。您知道吗?我跟阿成早早儿就出门了,都没来得及吃早饭呢。”
莫老爷子一听,自己的宝贝徒弟还饿着呢,连忙摆了摆手:
“人是铁饭是钢,早饭可一定要好好吃!别以为你们还年轻就无所谓,我跟你们说,等老了……”
叶成一看莫老爷子颇有一种刹不住车的架势,连忙点了点头,拉上叶静姝的手就朝餐厅走去。
老爷子看着着急麻慌的两人,嘿嘿一笑,便也起了身。
走了两步,状似不经意地清了清嗓子对身后还在跪着的莫鸿鸣说道:
“愣着干嘛?你也过来吧!”
跪在地上连动也不敢动的莫鸿鸣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长长出了口气,眼泪终是流了出来。
众人走到餐厅,才发现圆桌旁早已均匀地摆好了五把椅子。桌上清粥小菜,油条包子,虽不丰盛,可却十足温馨。
看到这一切的莫鸿鸣感慨万千:细细算来,自己已经有整整三年没有和亲人一起好好吃顿饭了。
当初一怒之下离家出走,身上仅仅揣了一百块钱。因为害怕被爷爷奶奶找到,莫鸿鸣就第一时间赶到火车站买了最快的一班,连夜离开了a市。
刚离开家,莫鸿鸣就感到了金钱的重要。刨除车票钱已经所剩无几的他,连火车上的盒饭都买不起,只能眼巴巴把口水往肚子里吞。
好不容易到了g市,刚下车,毫不防备的他就被骗去了身上的钱。
整整三天,莫鸿鸣都蜷缩在火车站的角落里。直到一位面善的大叔递给他一个馒头,才免于被饿死街头。
此后的几年,为了生存,莫鸿鸣端过盘子,扫过大街,刷过厕所,甚至还卖过血……最后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干起了坑蒙拐骗的勾当。
多少个夜晚,想起被自己偷过钱的那些人,良心未泯的莫鸿鸣都会因为愧疚而彻夜难眠。
每次想要收手,可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自己又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困苦,一次次地突破了底线,抛却了尊严。
想起心酸的过往,莫鸿鸣就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起了眼泪。
“哭什么哭!不就吃个饭么,这么没出息的样子给谁看!”
饭桌上的莫老爷子刚坐下,就看到一旁的孙子哭成了泪人儿。
“我……对不起,我太久没回家了……”
情绪崩坏的莫鸿鸣此时已经哭的不能自已,抽抽噎噎,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听到爷爷的呵斥,莫鸿鸣下意识地颤了一下,随即伸出胳膊往脸上使劲蹭了蹭,抹去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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