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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股城的大街上, 东里长拄着拐杖, 咚咚咚直往前走,街道两旁热闹店铺招揽声不绝于耳,他皆看都不看, 径直往前走, 直走到龙王庙前。
龙王庙前,昔日是一些闲散渔夫找活干的地方,城里酒楼饭肆临时需要订海鲜,便会差人来此处请渔夫下海。自从东海明令夏秋两季不得下网之后,此处的渔夫接不到活儿,多半都赋闲在家, 连带庙前的小茶寮生意也冷清了许多。
东里长来到此地, 未看见渔夫,便去问茶寮店家:“我想要请人出海,你可有认得的人?”
茶寮店家打量他,不耐烦道:“你不知晓规矩啊, 这时节不让下海。”
东里长取出一锭银贝, 直接放在茶摊上,重重道:“我有急事!”
一锭银贝抵得上店家卖上十来天的茶水,店家虽有些不好意思,但实在抵不住这锭银贝的诱惑,当下伸手拿了银贝, 才道:“我倒是有熟识的渔夫, 可帮你去唤他们。但话我得说在前头, 我只帮你唤人,至于他们肯不肯去,可就不关我的事了。”他是生怕东里长把银贝再讨要回去。
东里长点头:“行,你去吧,我替你看着茶铺。”
店家喜得应了,忙快步去了。东里长立在原地,面无表情看着茶锅中的茶水咕嘟嘟直冒泡泡。他来此地实在是无奈之举,万不得已才用的下下之策。因为无法说服墨珑,所以他想出钱雇佣渔夫出海,越多越好,如此一来,灵均即便要下手,也未必就会挑中墨珑那条船。
至于这些渔夫的生死……东里长僵硬着脖子,逼着自己狠下心来:总之自己又不是逼着他们去送死,你情我愿的事情,况且也未必会死。
不多时,茶寮店家便带了六名短衫打扮的汉子过来,朝东里长道:“他们都是渔夫,以前可都是好手,一网下去,数百斤鱼捞上来。你想捞什么只管和他们说。”
这些渔夫往日赚得多,常出入赌坊酒肆,大手大脚惯了,如今赋闲多时,也没个进项,听说有人出高价要他们出海,便都忙赶过来。
“你们,可敢出海?”东里长扫过这帮渔夫。
为首的一名汉子笑道:“这有何不敢,只是眼下是休渔期,要俺们冒着风险出海,就得看你出啥价钱了。”
“一条船两人,我给两枚金贝。”东里长道。
瞧这个老头儿和以往的人有些不同,那汉子奇道:“你得说你要什么呀?鱼呀?还是虾呀?”
“都行,最要紧的是你们的渔船今晚亥时就出海,不到丑时二刻,不可回来。”东里长道。
渔夫们听罢都是一愣,为首的汉子皱眉道:“啥意思啊?”
“就是这意思,行不行一句话!”东里长自然没法和他们解释,“除了每条船二枚金贝,你们捞到什么,我都按市价两倍买下来。”
汉子打量着东里长,疑心他是不是想耍他们,遂道:“行,不过得先给定金!俺们这儿六个人,三条船,你先给三枚金贝。”
东里长也生怕他们拿了金贝却不履约,皱眉道:“三枚太多了,两枚。剩下的四枚金贝,明早我在这儿给你们。”
那汉子以目光询问其他人,半晌后,才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行行行,两枚就两枚。”
东里长正想去掏金贝,从旁边巷子里冲出一群孩子,骑着竹马,呼啸着往龙王庙跑去。那汉子看见了,忙喝斥道:“二娃,你不许爬龙王爷爷身上!大娃你看着他!”
有孩子敷衍地应了声,转瞬就跟着大家伙跑了。
取钱两的手停滞住,东里长怔在当地——这汉子自然有孩子,其他几人多半也有孩子,而且家中还有老者须得奉养。自己以重金做诱饵,将他们往死路上推去,此举与持刀杀人何异?
“快掏钱啊!”汉子催促东里长。
东里长复把钱两揣回去,默默道:“罢了,这事还是算了吧。”说着就要走。
眼看就要到手的钱两飞了,那汉子如何肯,急得拦住东里长:“怎么又算了,不都说好了吗?”
东里长一把扒拉开他,怒气冲冲道:“我说算了就是算了,你们还上赶着,赶着去阎王殿投胎啊!起开!”说着用拐杖一格。那汉子虽然五大三粗,但毕竟比不得东里长是修行之人,一格之下,连退数步,跌坐到地。
一直走出很远还能听见那群汉子在龙王庙前骂骂咧咧,谩骂声中东里长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东里长已活了五千多年,与墨珑在一起这数百年过得最是颠沛流离操心劳力,无一日不想帮他如何回青丘,头发都白许多。“罢了,总之我只管帮着他,再不去想其他。尽心尽力,也算是对得起主上了。”他在心中默默道。
夜色渐沉,海滩上,烈烈海风中,白曦缩着脖子,裹了裹衣袍,小声问夏侯风:“你说,船会不会翻?我不会水怎么办?”
夏侯风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老子也不会,老子就不怕。”
“那是因为你……”不想惹事,白曦适时地把一个“傻”字咽下去。
“因为什么?”夏侯风挑眉。
白曦敷衍道:“因为你胆大。”
另一边东里长絮絮叨叨地交代墨珑:“……你得记着,引出来就好了,莫要想着制服他,还有清樾和聂季在,你可千万别逞强。对了,烈火壁在你身上对吧?关键时刻就得拿出来用。”
墨珑连连点头,并不说破烈火壁早就不在自己身上了。
灵犀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觉得自己真傻,瞻星院里那么多宝贝,自己离开东海时却不懂得多带一些,要不然现下让墨珑挑选挑选,说不定有用得上的。
“你们一定要小心,蚌嬷嬷数千年的修为都……”灵犀不放心地看着墨珑。
墨珑摸摸她的头:“放心。”
随即,他示意白曦先上船,他与夏侯风合力将船从浅滩推入水中,两人方才跃入船内。小船渐渐驶远,隐没在黑暗之中。灵犀目力不及东里长,又不敢一直问,只能通过东里长的表情来判断小船眼下是否安全。
她时不时仰头往夜空中望去,今夜恰巧是个阴云密布的天气,虽未下雨,但无星无月,云层低低压着海面。
上有沉沉阴云,下有滚滚浪涛,两相里夹着小船,便如一片树叶般脆弱。东里长望着小船忽而在浪尖,忽而落到浪底,紧皱眉头,行到礁石堆中蹲下。黑乎乎的礁石群位置更高些,且高低错落,能隐藏住他的身形。
灵犀跟过来,半蹲在他身旁,十分紧张地望着海面。
小船上,墨珑和夏侯风各持一船桨往前划去。白曦原本在船头,瞧了半晌黑漆漆的海面,心中愈发害怕,便挪到夏侯风身旁,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才大难不死,怎得又上了这条贼船,着实冤枉。
“珑哥,你说他什么时候才来?”夏侯风却是迫不及待,他的银弓已许久不曾用过,“他只要冒头,我就射他三个透明窟窿。”
墨珑摇头:“我也不知晓。”他抬眼望了眼云层,云层很厚,足够隐住聂季与清樾的身形,这是好事,不至于叫灵均看出破绽来。
眼看船已距离海滩越来越远,差不多是上次遇害渔船的位置。墨珑停了桨:“就在这儿,你们俩开始撒网捕鱼。”他自己则捻了诀,身形立时隐没。
夏侯风看不见墨珑,稍稍有点慌:“珑哥,你没事吧?”
白曦因昔日在月支山巅误食过苍目草,能够不受蒙蔽,仍看得见墨珑,当下安慰夏侯风:“他就在你对面,没事。”
“你怎得看得见?”夏侯风奇道。
白曦自己也不知晓原因,昂昂头,得意道:“天生的!”
“啧……”夏侯风一脸怀疑。
白曦急道:“你们穷奇的天赋是速度快,我们大尾巴羊总也得有点你们及不上的天赋吧。”
为了保全白曦的颜面,让他好歹能在夏侯风面前找回些场子,墨珑觉得还是不说出原因才好,只催促道:“下网吧。”
夏侯风与白曦两人都不会水,更不用提捕鱼,光是把渔网抛出去,就折腾了好一会儿,好在总算是把网洒出去了,做出一副偷渔的模样,现下就只需等着就行了。
莫约过了小半个时辰 ,白曦低低道:“聂季和清樾来了,就在咱们头顶上……我方才看见聂季的龙尾了。”
闻言,夏侯风立时仰头去看,满目都是沉沉乌云,压根什么都看不见。
墨珑没抬头,他的双目一直盯着海水,不敢有稍许放松。
礁石堆中,因为涨潮的缘故,灵犀和东里长半截身子都浸在海水中,好在两人都不怕水。从始至终,东里长都未和灵犀说过一句话。灵犀知晓,东里长并不愿墨珑去冒险,毕竟此事太过危险,而且与他们无关。
“老爷子,我知晓,是我拖累了你们。”灵犀轻声道。
东里长没吭声,双目盯着海面,做全神贯注状。
灵犀也不气馁,接着道:“你的目力比我好,能看见船对不对?若有状况,烦请你马上告诉我。我在水里游得很快,一定会尽力保他们无事。”
东里长没转头看她,原想哼了一声,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声“嗯”。
夜渐深沉,云层也愈发厚重,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落到海面上,将夏侯风白曦等人浇成落汤鸡。
原本就黑漆漆的海面,再加上交织的雨幕,已叫人难以视物。头顶处电光闪烁,惊雷阵阵,海浪激荡,将这船儿抛上抛下,愈发显得惊怖。白曦不会水,分外害怕,双手牢牢扣住船舷,还是觉得不够安全,顺手抓起船上的缆绳在脚上绕了几圈,想着即便自己不小心掉出去,抓着绳子还能爬回船来。
倾盆大雨中,白曦打了数十个喷嚏,分不清脸上究竟是雨水还是鼻涕,小声开口道:“都说龙族行云布雨,咱们头顶上这雨会不会是清樾或者聂季故意在戏耍我们?”
夏侯风甩甩水,哼了一声:“保不齐呀!”
墨珑却无心思想其他,突然间发觉搭在船舷上的渔网似乎被什么力量扯了扯,骤然绷紧身子,低低道:“大家小心!”
此刻恰好一道电光闪过,他们赫然看见一条巨大的触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右侧船舷,柔软地向他们探过来……
“啊……”白曦从未见过这物件,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玩意,惊得直往后躲,偏偏又无处可躲。
不管它是什么,墨珑不再隐身,从背上抽出银铩,狠狠扎进触手下方。与此同时,夏侯风亮出银弓,朝触手连射数箭。
那触手吃痛,瞬间缩入海面之下。
墨珑与夏侯风立在船上,各自负责船舷左右两侧,紧紧盯着海面,以防止突袭。等了片刻,未有动静,白曦扒在船舷边,心有余悸道:“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不像是灵均吧?”
“管它什么玩意,反正肯定不是好东西!”夏侯风箭在弓上,拉至满弦,就等着那东西再冒头。
墨珑凝目看铩尖上滴落的血滴,眉头紧皱:灵均的原身是龙,方才那东西显然不是龙,却不知是何怪兽?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而灵均又在何处?
他正思量着,突然之间,船的左侧海面接连冲出三、四条触手,溅起的水花纷纷落下的同时,巨大的触手横揽过船身,下一瞬,整条船已被触手拖入海水之中……
“不好!”
一直隐在云层中的聂季见状不对,想下去救人,又碍于清樾,焦急地看向她。
清樾点头,聂季身子一摆,迅速自云层中急速落下,一头扎入水中。另一头,礁石之上,随着东里长的惊呼,灵犀跃入水中,顺着他的手所指方位疾游而去。
触手将船拖入海水还不够,一径拖着船往海底深处游去,白曦与夏侯风都不会水,初初入水时便喝了一大口海水,眼下被触手牢牢绑在船身上,加上愈来愈重的水压,痛苦不堪。
同样被触手捆住手脚,墨珑比他们稍好些,至少还能保持神智清醒,看清这头怪兽竟是一只身形异常巨大的章鱼。他奋力挣了挣,将手中银铩朝章鱼头部用力掷去,正中章鱼左目,章鱼疼痛难忍,一股黑水激射而出,瞬间将海水染得如墨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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