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们交谈,小女娃的眼珠始终在夷简的脸上流转,或许是昨夜她一个人害怕的走了很多路,摔了很多跤,这会她的脸颊上,有几簇黑色泥土,夷简下意识伸手替她抚去,谁知就在这时,小女娃突然从地上爬起,一把拽住夷简的衣襟。
口里着急唤道:“哥哥……”
听她这么叫她,夷简先是一惊,尔后立即大笑起来,捏捏她的手臂说道:“我可不是你哥哥。”
父亲郑国也跟着笑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何睡在这里,你父母呢?”
小女娃也不看他,只径自紧紧的拽着夷简的衣襟,夷简便笑父亲,说:“你没看见啊,她才多大个人,怎么会回答这么些个问题,父亲,我看我们先把她送到石觉寺,若是她家人寻到这里,一定会去石觉寺里问。”
郑国点头。
第八章:名字叫政 (2)
夷简便抱着这位娇小粉嫩的小女娃,转身跟父亲一道再折回山顶,说实话,这简直就是一个艰巨的力气活,抱着抱着,夷简手臂酸了,想把她放下来自己走,无奈她却像只无尾熊似的,一动不动的扣紧了夷简的脖颈,怎么拉也不松。
好不容易一路折腾回寺里,将她交给年迈的住持,不想夷简这边手还没松,那边她小小的嘴里就“哇”的大哭起来,哭的肝肠寸断,哭得昏天暗地,夷简苦笑,难不成第一眼看见的都是娘,那小丫头把她认作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说,人啊,真的好事做不得。
“哥哥……哥哥……”
她叫,她哭,她小小的身体在不安的扭动,夷简拿她没辙,只好抱回她轻哄,说:“你乖一点啊,你就待在这里,过不久,你爹娘就会来找你的,还有你一直叫我哥哥,你也有自己的哥哥是不是,他也会来找你的……”
然而不管夷简如何说,如何哄,她还是哭,还是紧紧抓着夷简的衣袖。
年老的住持微笑起来,对夷简说:“既然若此,这也必定是你们二位解不开的渊源,凡事有果必有因,这一生,要她到你的身边,或许,是为偿还上一世的因,也为解开下一世的果,是因是果,说到底,还是皆缘。”
老方丈说的玄乎,夷简听得糊涂。
不过父亲郑国是信道之人,听后,他倒点点头,考虑顷刻,回答:“既然让我们遇见她,这也确实是缘,这样,暂且让她在这里住下,若几个月后,还没有家人来寻她回去,那么等我们在咸阳城落脚,再过来接她一道。”
……
(二)
赶到咸阳,郑国求见相国吕不韦。
庞大的相府,独自霸道的占据东城一方,宽阔厚重的铁门,堪比秦宫,光是门客,就有三千,据说最小的,年龄不过十二,到相府门前,下人们代为通传并告知身份之后,不久,郑国和夷简便被带进府里。
相府的长廊,百转千回,庭院深深,假山假水,绿林缭绕,人走在回廊里,就像身处幽僻的世外净土,很清逸。
到会客大堂,相府的下人们招呼他们入座,大概一盏茶的工夫,吕不韦进来,夷简看他,自有种神态威严的持重,只是对待小国的访者,他高高睥睨的眼神不免泄露出点轻视,对郑国,他只点点头,客套问:“是韩国远道而来的司空大人?”
郑国点头,亦是客套说:“郑国见过相爷。”
“不知道司空大人突然来访,是为何事?”
“为大秦国效劳!”
听郑国这么回答,吕不韦下意识斜眉,眼角有一丝得意之色,说:“秦国强大,如今咸阳城内,西城口每天都会聚集成百能人异士,渴望在大秦国一展宏图,不知道司空大人想如何替秦国效劳?”
第八章:名字叫政 (3)
“郑国是匠人!”
“匠人?”
“匠人!”郑国点头,“在韩司营国,建城,井田水利之职,韩国虽小,却有良田万顷,然而强大的秦国,每年收成却是很低,有些地方甚至连年颗粒无收,也因此,秦国的粮食,必须每年从其他六国高价购买,长久以往,大秦也恐怕会因为不起眼的粮食,而受到他国的制约。”
吕不韦点头,问:“依司空大人看来,该如何提高粮食产量?”
“开凿一条横贯全国的水利灌溉。”
“横贯全国!”吕不韦皱眉,“那必定是项耗费巨大的工程,耗费掉巨大的人力,物力,即使粮食产量高了,却得不偿失。”
“耗费巨大,那也是短期的耗费!”听到这里,夷简突然忍不住开口,“再巨大的水渠工程,不过数十年,与大秦后世的千秋相比,微不足道,十年之后,大秦国会迅速强大,这是造福大秦后世的大计。”
吕不韦看她,略微有些惊讶的问:“他是……”
郑国笑而回答:“是犬子!”
吕不韦点头,又面向郑国,说:“开凿水渠,事关重大,需要向大王禀报,既然你身为匠人,而如今的秦国,也正是匠人的用武之地。”
“何解?”
“建造地宫黄陵!”吕不韦眯眼,“你若是真想为大秦国效劳,那么明日一早,你随我出发,去骊山。”
一切发展的,有些出乎意料。
从相府出来,重新回到先前住过的行馆客栈,夷简不禁疑惑的问:“秦国为什么要建造地宫黄陵?为谁建,有什么人死了吗?”
“是为当今的秦王!”郑国回答。
夷简更加惊讶,又问:“秦王不是还很年轻?”
“恩!”郑国点头。
“那如此年轻就开始建造陵墓,岂不是不吉利?”夷简有些不可思议,试想一下,若是有人先给她造好了坟墓,然后自己有空就去察看,还向别人介绍,这是我将来百年之后的坟墓……想来,真是可怕……
郑国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有些担心的交代:“明天,我随吕不韦去骊山,不便带你,你待在咸阳,夷简,这一次到秦国,三年五载,我们恐怕回不去,如果可能,这段日子,你可以先购置屋产。”
夷简点头答应。
郑国看她,有些无奈,庆幸的是,如今她的装扮,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男子,尽管对她放心不下,然而在秦国,他不可能时时刻刻的将她护卫在自己的肩膀之下。
(三)
晚上——
嬴政坐在案前看竹简谏书,这是一捆关于以法治国的大胆学术,说到强兵之本,富国之道,说到严刑苛律,说到中央集权,防患诸侯割据,说到清除五蠹……
第八章:名字叫政 (4)
嬴政勤勉,宫里人人知道,所以在他读书问政时,没有一人敢于打扰,但是今夜不同,想到大王成人礼已过,该有子嗣,相国吕不韦特意挑选数名美人,此刻正一丝不挂的等候在嬴政寝宫内的软榻上。
赵高小心翼翼的凑到嬴政身边,说:“大王,天不早了。”
从竹简书里抬起头,嬴政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不禁也有些倦意,便点头,赵高连忙上前轻扶起嬴政,送他回隔壁寝殿。
到内殿,守在帷幔两边的宫女们立即伺候嬴政更衣,洗漱,偌大的寝宫殿内一片安静,待一切准备妥当,嬴政向下面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而自己,又感觉到那阵阵令人难以忍受的头疼,揉着头鬓两侧的x道走进后面帷幔深处,自己的寝床前。
但是——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副迤逦的春宫,几个分外妖娆的女子,此刻横卧在他的软榻,纠缠着双腿,仿佛几道润嫩的美蛇,可以清晰看见双腿之间的那点暗色,诱惑着世间的男子……然而,于嬴政,表情,却在那一刹冻结,好似很久很久以前,是自己的母亲,一如此刻的女人们,浑身一丝不挂,丰腴鲜红的身体,满是宫女们的吐沫痰渍……
突如其来的一阵厌恶,反感,呕心……
嬴政的脸色,铁青。
目光沉沉扫视眼前的女人们,他忽然冷喝一声:“全部都滚出去,来人,拖出去,杖刑四十……”
瞬时,原本婀娜妖娆,浑身散发出妖冶雾气的女人们,个个吓得瑟瑟发抖,连尖叫也不敢发出一声,而听到王命,外面伺候着的太监们也立即冲跑进殿,将那些胴体艳丽的女人们一一的拖了出去。
杖刑!
寝殿,又恢复了鸦雀无声的孤寂。
嬴政的怒火尚未消失,瞪着眼前完全凌乱的床褥,他又对赵高吼道:“还不快替寡人将床榻上的薄褥,被子全部换过。”
……
隔天——
父亲离开之后,郑夷简便一个人在咸阳城内闲晃,挺自在。
相较于贵族之气的城东,城西的市井热闹反而更加吸引夷简,虽然说龙蛇混杂,不过各式各样的异地人也很有意思,他们手里兜卖的小玩意,也别出心裁,比如说捏面人,在韩国,夷简从来就没看见过,还有纸皮人,在一块幕布后面唱戏,更有会嗡嗡作响的空竹,街头巷尾,被人用线扯着,一直在低空里摇晃,旋转。
夷简看热闹,一路看到护城河。
这里别是一番美丽,夷简站在护城河栏杆边,向河对岸眺望已经盛开的一簇簇的白色朵花,花朵的倒影就映在湖面上,夷简不禁感叹,感叹白色的纯美。
就在这时——
第八章:名字叫政 (5)
“咚”的一下,一个重重的东西忽然敲在了夷简的后脑勺,她下意识恼怒的转身,却又在下一刻愣住,这人……
令人太过印象深刻的俊美!
不就是他嘛!
那个送给她血玉石,又在骊山半山腰的温泉边遇到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夷简惊讶,话刚说完,额前,突然闻见一汩异样清新的香味,夷简立即嗅鼻,有一点熟悉的味道。
嬴政!
没错,就是嬴政!
此刻,他手里拿着一捆竹简,这也是刚才敲打她后脑的工具,凝视她惊讶的表情,嬴政的嘴角竟也挂上一丝笑意,他说:“我住咸阳城,怎么不能在这里?”
“原来你是秦国人!”夷简之前一直还以为他是赵国人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说起来,在秦国,在咸阳,他也算是她唯一的“熟人”了。
“我的名字,不是随便称呼的。”他挑眉。
“不称呼,难道拿来敬仰?”夷简白他一眼,不说拉到。
“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次轮到他问,换成夷简挑眉,说,“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
“不说?”他笑,心情似乎不错。
“我的事情,不是随便拿来说的,不过你要真想知道,我也可以随意说说。”夷简回答。
“说吧!”
“我呢,是要打算定居在咸阳,所以现在四处闲逛,找屋子。”
“想不想住我家?”他又笑起来,唇角微微的扬起,非黑色的清邃眼睛里,却平静的有如深潭。
“谁要住你家?”夷简哼道,“你要是想把你家屋子卖给我,倒还可以考虑。”
“倒真有一处!”
“你有屋子要卖?”夷简有些不可置信,“你是商人?”
他微一点头,算是回答,夷简考虑片刻,便真跟着他身后走,不知为何,对他,夷简莫名有些放心,或许是因为三年前,他们就已经算是认识,而且现在她左耳上,都还戴着他那只血玉石。
跟在他身后,走过整条宽阔的护城河青石道,他说的屋子,离西城口不远。
这是一处傍水而建的两层青瓦屋楼,高大厚实的围墙,将屋子围绕的紧紧闭闭,从门里进去,便是咸阳最常见的木头走廊,直通向内屋里门,令人欣喜的,整个屋子从上到下,全都铺满干净清脆的竹席条,这样夏天,既可以凉爽,也可以赤脚走路。
看遍屋子每一个角落,夷简开门见山,问:“这屋子,你要卖多少金?”
像是考虑一会,他回答:“二百两黄金!”
“二百两!”夷简惊到,“你狮子大开口啊,还不如去抢。”
“那么,你认为该是多少?”他反问,嘴角依旧勾起。
第八章:名字叫政 (6)
“我在咸阳看到过有人买房,”夷简伸出两个手指头,说,“城西第一家,二十两黄金,你的屋子虽然更大,但是地处偏僻,不如,五十两。”
“五十两!”他挑眉。
“不行?”
“记得前年,我买这座房子,花了一百二十两。”
这样的价格,有些打击,夷简转身向远处的走廊,片刻,突然有了主意,又说:“这样,给你二十两。”
嬴政眯眼,似笑非笑的看她。
“给你二十两,我不要房契,只住十年,十年后,屋子归还于你。”
也好,嬴政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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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名字叫政(7)
(四)
“那就这么说定!”看他答应的如此干脆,夷简忍不住高兴,抬头高高的仰视他眯起的长眼,又不忘补充,“一会回客栈,你要给我立个字据,要画押。”
不想他却轻笑出声,说:“一会,恐怕不能跟你回客栈。”
“你很忙吗?”
“你,不觉得太阳光,太刺眼?”他忽然问。
夷简纳闷,扭头看天,中午时分,盛夏的太阳光肆意的在半空中暴晒,炫目的白光凛然s向干燥且闷热的土地,确实,耀眼的直刺眼球,不过,这与一会回客栈有关吗?
“算了,不去就不去了,明天你再给我立字据吧,对了,那个,谁,我的名字不需要景仰,我叫夷简,郑夷简,我要走了。”说着,夷简转身,准备离开,先回客栈收拾从韩带来的行李,然而,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她的一只手臂,蓦然被他拉住。
下一刻,还没站稳,整个人就被他给反身拉进怀里。
“真是薄情啊!”他结实的双臂紧紧圈住她的后背,黑色的丝质长袖垂落在她的胸前,“怎么说也帮了你这么大忙,一个谢字都没有,就要这么走了?”
“呀!”瞪着他突如其来的手臂,夷简下意识拍他,叫道,“你活这么大,也该知道男女隔离疏远之礼吧,看你这样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哦?”他扬眉,倒也松开双臂,与他拉开距离,夷简连忙转身,气恼的瞪他。
“脸红了?”他的嘴角微微向后扯了扯。
“红个p!”不再看他,夷简径自理了理被他拉皱的衣服,心里却有些怪异的感觉,看看烈日当空,夷简倏地甩了甩手臂,想要甩掉那点怪异的不自在,又道,“好了,我真要回客栈了,那个,谁,明天你一定要把字据给我。”
转身,离开,走在y凉的竹席条上,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夷简……叫我,政……”
政!
走出庭院,夷简撇撇嘴,政,还以为会是多么惊世骇俗的名讳,不过是个政字,很一般的政字,只是……走到院落门口,夷简下意识转身,回廊内,席帘边,他太过高大的身体,倚帘而立,太阳光下,他的目光里,折s出一层淡淡的冰灰色光泽,眯起的双眼,懒散的凝视着庭中那一池睡莲。
墨黑的长发,随意的垂落在腰侧,与丝薄的长衣,在夏风里,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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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总算找回对男女主角的那种感情,渐渐又能进入到角色中去,更新继续哈……
第九章:秦王禁地(1)
(一)
出了青瓦屋楼,走回宽阔喧闹的街道,夷简并未急着回客栈,这里离咸阳宫不过四五里路程,夷简急想打听二姐的消息,这三年过去,若真能得到秦王的宠爱,二姐也该捎回去些言语,可是现在,竟是音信全无。
父亲嘴里不说,其实夷简知道,他一定也是非常担心。
威严冷峻的咸阳宫,远从一里之外就看得见它居高临下的城楼,青色墙瓦在广袤的烈阳下屹立,厚重巨大的长石台阶层层攀岩,仿佛要通向遥远的半空,宫门外守卫森严,城墙脚下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有重兵把守。
这是属于秦王的庞然禁地!
夷简也只能远远的看着,遥遥的观测着,好长时间过去,当空的太阳逐渐西沉,直到傍晚,晚霞辉映,照耀上庄严巍峨的秦王宫,像是不经意间被洒下了灿红色金粉,绚烂的近似妖魅。
只是她不知,他亦不知。
傍晚时分,一骑昂扬的烈马,一道孤寂的长影,夜幕中,飞一般驰策进秦宫另一扇城墙铁门,再一次擦肩的而过,他掠过的空气里,依稀有阵阵异香暗浮。
嬴政回到省旯愿呃显毒陀侠矗涣车木澹担骸按笸酰笕宕居谠酱酥谖坏茏诱茸糯笸酰秸饣幔虬菰诖蟮钅谝丫阕闼母鍪背健!?br /
嬴政不说话,神情淡漠的走进内殿,经过一群儒学之士身边,一名身着灰色长衫的老者突然跪立着上前几步,痛心疾首的开口道:“大王,大王,放了太后吧,老臣拼死一命,也要请求大王迎接太后回宫,我们大秦几百年来,始终谨训孝道,现在大王囚母于雍地,是禽兽之径,是为大不孝啊……”
嬴政眯眼,不动声色的低头俯视着他。
“大王,自你十三岁登基开始,吕相国就悉心教导大王尊儒,一番苦心,才使得众多的儒家学者齐聚向大秦国,儒学的精髓,重在仁者,仁者要孝,要慈,儒可治国,也唯有儒,才是国之根本……”
儒——
嬴政冷哼,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他要的,又怎么会是儒?
“如今大王竟然违背儒家的道义,违背我们大秦国之根本,囚禁了自己的母亲,老臣宁愿一死,也不愿看到大王做出如此大逆行径。”
“那么……”嬴政转身,冷冽的坐到大殿中央,淡淡开口,“就赐你一死吧!”眼眸,看不出一点波动,依旧是那样浅浅的冰灰色,深沉的,像一池暗潭。
“大王!”长衫老者惊住。
“大王……”殿下,众位儒家学者惊住。
嬴政扬起手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从殿门外,立即鱼贯进来几名侍卫,随即将老者给拖了出去,顿时,殿内一阵恐慌,大儒淳于越急忙跪爬到殿前,正要开口求情,不想,却被嬴政摆手喝止。
他道:“别再给我理由,让我杀你。”
……
立起身,一步步走下大殿,嬴政的记忆里,关于淳于越的,是一幕幕勤勉的授课,是儒者无畏,无畏,是面对死亡的无畏,淳于越的……唯一令他抹不去的,是年少时一次讲课中的困乏,是一次趴在案头上的熟睡,是一件厚重的罩衣,轻轻的盖在他的后背。
……
第九章:秦王禁地(2)
(二)
一整个下午,没有一点收获。
夷简不免气馁,偌大的宫门口,除了排成几排表情肃穆的侍卫们,竟没有一个人进出,等不到可以询问的宫里人,夷简只好暂时离开,当然,离开时,也已经夜幕降临,在秦宫周围徘徊了太久,此刻肚子早就饥肠辘辘。
赶回西城口,夜晚的街市还很热闹,不少城民干脆聚集到宽道上乘凉。
就在走到常去的酒肆门前不远,眼前,忽然有道熟悉的身影走过,先她一步,跨进酒肆门内。
“韩非!”
夷简惊呼,盯着他修长的背影,既震惊又欣喜,前面的人听到,整个人下意识转身,两人的目光相遇,夷简更是忍不住一阵狂烈的兴奋,果然是韩非啊,真是韩非,没想到,竟在秦国相遇了。
相较于她的激动,前面的韩非反倒是一脸狐疑之色,片刻的错愕,仔细打量她异常熟悉的样貌,好一会儿,他才艰难的从嘴里挤出不确定的疑惑。
“夷简?”他轻道,声音轻的似乎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夷简大笑,冲过去就猛拍他的肩膀,说道:“是我啊,夷简,哈哈哈,认不出了?我真是太高兴了,韩非,我太高兴了,竟然遇见你了,刚才乍一看见你,我都还不敢相信,哈哈哈哈……”
“夷简!”韩非愣住,拎起她衣衫一角,问,“真的是你,你,怎么,这身打扮?你又怎么会来秦国?”
或许是太久没见了,也或许是夷简真的长大了。
这一次遇见,公子韩非竟没有像以前那般,看见她就立即的将她一把抱起,也或许是他现在变迟钝了,总之,韩非在咸阳突然遇见夷简的反应,完全让她一点也不满意。
“真是!”夷简皱眉,“你忘啦,你离开新郑前,我就已经这样的装扮了,只不过现在更高点,更俊朗点,呵呵。”三年前,那一次韩非突然到府,狠狠的抱住她的一幕,夷简一直没有忘记,只是那一次,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恍惚,大概,根本就没注意到她那时的男子衣衫装扮。
“呵呵呵……”韩非终于笑起来,伸手抚上她的额头,说,“的确长高了不少,不先说的话,也像个饱读诗书的公子,无奈我的印象里,总还是那个狡诈的喜欢偷看姐姐们的……”说到这,韩非倏地住口,脸上的笑容也在不经意间隐去。
“为什么突然来秦国?”他换了话题。
“父亲说,要替秦国人修建一条巨大的灌溉水渠。”夷简回答,“我就一起跟来了,偶尔也能帮点小忙,主要是学习工匠技艺。”
“司空大人也在秦?”
“是啊,和吕不韦的门客们去了骊山,说要准备修建地宫黄陵,对了,韩非,到秦国这么久,你有没有见到过秦王?”
韩非摇头,神色有些暗淡。
“也不知道这个秦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还如此年轻,就要修建自己的陵墓。”夷简始终觉得不可思议。
“听说,他身有残疾,面目可憎,他宫里的女人,成千上万,至今,从不宠幸一个女人到第二次……”韩非低语,又像是喃喃自语。
听到这里,夷简一急,脱口问道:“那二姐……”
“夷玉!”韩非再次摇头,颓然回答,“从来,就没有人听说过从韩进献来的美人。”
……
第九章:秦王禁地(3)
(三)
“怎么会,从来就没有人听说过?”夷简不敢置信。
原本二姐的美,是那么的独特绝俊,二姐的肤色是那么的凝洁细润,二姐的身材是那么的纤细玲珑,尤其是那样一头倾垂到膝盖的长发,总仿佛会荡漾出水染的光泽,她圆润的美目,永远那么淡定的,淡定的……注视着眼前的人……
这样一个美人,任何一个人见了,都该记忆深刻,都该津津乐道。
又怎会……就……没有人听说过!
“你都问了谁,有从咸阳宫里出来的人吗,还是寻常百姓们?”夷简连忙又问。
“都有,我有个昔日同窗好友,叫李斯,是丞相吕不韦的门客,他帮忙打听了许久,他所认识的,有幸进出过秦宫的人,无一个知道夷玉,如今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想办法直接面见秦王。”
“面见秦王!”夷简有些骇然,问,“有办法吗?”
韩非点头,回答:“据吕不韦的门客说,秦王好书,好法,这两年,我几乎闭门不出,倾我所学,潜心著书……”说到这,韩非略一停顿,目光注视着酒肆房外纳凉闲谈的咸阳城民,一会之后,才又继续道,“遗憾的是,我满腔的主张和以法治国的强国学术,不仅不能改变韩国孱弱的局势,现在反过来还要想尽办法的呈现给秦王。”
“那么,即使秦王因为看到你的书,而准你面见,你又想怎样呢?”又能怎样呢,夷简忍不住伤感,他是王,是强大的秦国之王,是其他六国百姓纷纷传说的,恐惧的,凶残暴戮的秦王。
“我……只想,能有机会进入秦宫,只想,看看她,是不是平安……”
也只能如此吧!
“韩非,你现在,住在哪?”
“哦,西街口第一家的米店,同窗李斯的举荐,我购置了后面那座大宅,李斯与我同住。”说着,韩非遥手指了指不远处西城门的方向。
夷简点头,又说:“我现在还没安顿下来,等过两天,我去找你。”
“夷简,宅子很大,你与父亲一道搬过来吧。”对夷简,公子韩非的心里,始终都有一份特殊的情意,这种深厚的情意,源自于很久以前,经常的带她乘坐在宽敞马车内,掀开帘布的一角,看街道上匆匆而过的热闹,夏天的午后,总是让她爬到地窖里,因为他喜欢,在里面储藏新鲜的水果,大雨的天气,出不了门,她也会认真的坐在堂内,听他分析国势,讲解法家之术……
然而夷简摇头,父亲始终觉得亏欠韩非,而且在咸阳,她们是要长久的居住,又怎么好一直的打扰到他。
夷简的摇头,公子韩非也并不再勉强,他的心里,其实却有另一种悲凉。
那一夜……
与夷玉,极尽的缠绵,他以为,只是属于男女交欢的初始,她火热的迎合,令他几乎迷醉在她滚烫的胸口,然而,身为女人,却是她处子的结束,是清白的毁灭。
若是如此,若被另一个男人宠幸,是否……
不敢再深想,费力的隐去那抹难以名状的伤感,韩非淡笑,道:“夷简,既然不想搬过来跟我一起住,那么,你随时要来,这身装扮,很好。”说着,他又像很久以前习惯了的一样,伸手顺顺夷简的后背,“真的长大了不少,都快到我的下巴,该,跟你二姐差不多身高了吧……夷简,记得,要来……”
韩非离开,留给夷简一个背后的挥手。
浓浓的惆怅,看着他,夷简就会忍不住想二姐,很想,很想,想她独自孤单单的仓猝离开,出秦,没有一个家人相送,与大姐和三姐比较起来,是多么的萧凉。
……
第九章:秦王禁地(4)
(四)
回到客栈,整理好包袱,看看天色,还不算暗透,夷简给父亲留了竹牍家信,便叫店家用马车送她去护城河边的青瓦屋宅。
提着灯笼坐在车内,突然觉得冷清,以前,除了成群的佣人们,身边还有大姐二姐和三姐,她总是喜欢跟在她们身后,偶尔会偷看她们描眉,沐浴,因为话不投机而吵架的,只有三姐,三姐不会像大姐和二姐一样,每次都让着她,三姐说,那是大姐和二姐不跟她一般见识。
娘呢,不是二姐的亲生母亲,所以格外有些后娘的私心,记得以前有人在她面前谈论起二姐的美,然后她就耷拉下脸来,说,美什么,能有多美,能美的过我们的夷姬吗,夷简其实知道,娘是嫉妒,嫉妒二姐的娘,她曾经,让父亲不顾一切的宠爱着。
男人和女人,娘说过,没有完美,亦没有唯一!
没有一个男人,愿意一生只陪伴一个女人!
一路胡思乱想着到宅内,待驾车的店家离开,便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径自拎了灯笼走在回廊里,房门口,脱了鞋,赤脚踩到竹席条上,一股凉凉的冷意,深夜里,开始起风。
大概这里一直有人住过吧,卧房里,床榻上,都铺着软软的薄丝褥,藏青色的,从竹席地到丝绸被,很干净,困了,夷简熄灭烛火,兀自的趴到偌大的软榻上,盯着窗外银色的月光,逐渐,睡着。
直到清晨,忽然一抹异乎清晰的默香,在空气里扩散……
睡眠,在沉静中持续,这种味道,在夷简的身侧漫延,上午,当属于夏季的烈阳爬到屋顶,当外面的昼亮充斥满整个屋子,夷简终于满足的睡醒,懒散的半趴在薄被上,睁眼,然而睁眼……
一张俊美沉静的睡颜!
啊——
乍一睁开眼,竟然对上这样一张男性的睡脸,夷简的第一反应,顿时一股怒气,她猛的从床榻上坐起,一拳,就向他的脸颊砸了过去……谁知,此时,或许是他与生俱来的警觉,就在夷简的拳头即将落到他的唇角,他浓密的睫毛忽然快速抖动,随即,长而有力的手臂在空中一挥……
“砰——”
一声沉重的撞击,夷简闷哼一声,被掀倒在床榻下的席地上,肩膀撞到墙壁,立即一阵剧烈的疼,手臂,像是脱了臼,火辣辣的。
从来不曾有人敢如此打扰他的睡眠。
皱眉,从极度不耐中张开双眼,赫然映入眼帘的,竟是夷简痛的龇牙咧嘴的脸,瞬时敛去那抹不耐,他从床榻上坐起身,沉声说道:“你记住,我睡着的时候,不要惊动我。”否则,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或许,会杀了她。
……
第九章:秦王禁地(5)
(五)
“你——”
瞪着他淡漠的表情,夷简骇然,肩膀深处不断传出的剧痛,让她下意识里感到难受,也有些愤怒,她是未出阁的女子,年纪还很轻,睁眼就看见一个男人熟睡在她身侧,确实,她有揍人的冲动,然而知道是他,看着他俊美沉静的睡脸,她并不会真的很用力的一拳打上去,毕竟落到他的眼前,她的拳,是止住了的,再说,即使真的一拳下去,她的力道,对他,也绝构不成任何伤害。
然而他,却一掌将她掀倒在地,猛的撞击上墙壁,仿佛,要置她于死地一般,这让她,觉得惊骇,亦觉得愤怒。
气恼的沉默许久,肩膀上时时传来的剧烈痛意,让她的嘴里,突然爆出一句:“你,不过是个秦国人,也就是个残酷冷血的秦国人!”
她的言语,让嬴政的双眼,不禁渐渐眯起。
“夷简!”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淡漠,“我的父亲,他给我留下一份庞大的家业,有人,却始终觊觎着这份家产,父亲的另一个儿子,他不惜重金,七国里购买杀手,每日盘算着如何行刺,我的叔伯,自以为劳苦功高,跟随者众多,随时,想取我而代之,我的几个宗室兄亲,从不为家业出一份力,却常常算计着怎样瓜分……我的下人们,更是,各怀心事,各忠其主……我,从来没有一夜沉沉的睡熟,若,只是一个细微的忽略,那么,一夜过后,我恐怕,已经成了……剑下亡魂……”
对他来说,活着,就是随时受死,或者,让别人死!
抬头,看窗外耀眼的太阳光,已是上午辰时末,时辰,刚刚好,嬴政从床畔边站起身,带着一丝静如止水般的漠然,离开……
偌大的房屋内,又立即恢复异乎寻常的寂静,夷简跪坐在地上,肩膀上方绷紧的只要稍微一扯,就痛的令人痉挛,根本就不想仔细深想他的话,夷简忍痛从地上站起身,趴回到柔软的床榻上,心想,完了,这次一个人在这里,父亲也不在身边,骨头是一定的脱臼了,早知道会如此,她昨夜也就不会过来。
亏她之前每次看见他,竟都觉得有种见到久违的熟人的那般亲切,毕竟在咸阳城内,他是她第一个熟人,她的左耳上,还戴着他的泪型血玉石,这样一份渊源,不禁让她一点也不想计较他是个让她自小就提不起好感的秦国人。
然而现在,他不仅一掌将她击伤了,撞到墙壁上骨头脱了臼,而且表情没有一丝愧色,就这么冷漠的离开,对她连扶都不扶一把,所以说,这辈子对她好的,永远只有父亲,母亲,韩非……还有三个姐姐们。
……
正午时分——
咸阳城内,突然空前的热闹,几乎全城的百姓们,全都聚集到了西城门口的刑场,原本宽阔的道路被行人围聚的水泄不通,所有人对着刑场中央排列的数百名囚犯,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场面,一片嘈杂。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在人群中央停滞,远远靠在刑场另一边的官道,与对面的混杂相比,却是一番萧漠的冷寂,暗青色竹帘,低低的垂落,层层遮盖住高空中炙烈的太阳光线,与喧嚣,隔开了距离。
刑场高台的年少将军,王贲,一眼看见对面沉寂静滞的马车,顿时神色一凛,径自提剑从刑台上步下,到暗青色竹帘前,低声说道:“王,嫪毐所有党羽以及三族之内血亲全部带到,正等候王的旨意。”
隔着竹帘,丝丝的光线透落进车内。
同样极低的声音。
“车裂——”
示众!
他的嘴角,已经找不到残忍的痕迹,有的,只是暗如深潭。
第九章:秦王的禁地(6)
(六)
夷简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侧,感觉浑身的不舒适,意识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窗外的烈阳从肆无忌惮的炙烤,到夕阳的一抹残留,西方的天空出现一片绯红的晚霞,夜幕还没有降临之前——
青瓦屋宅,从门口的回廊到屋内的寝房,一路而来,空气里,突兀的再次飘荡起,那抹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暗香,一道异常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狭长的走廊内,缓步而行。
当这股熟悉的,属于他的味道,忽然出现在夷简的寝房内,这一次,她倏地张眼,瞬时,四目相对……
伫立在门口,他的目光所及,却是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暗红色的血,顺着她的长衫,从大腿的两侧流出来,有些干涸的,紧紧粘贴在她的长腿上,又顺着衣服,渗透进身下的薄丝褥里……
触目惊心!
即使见惯血腥的嬴政,在面对床榻上的这一幕,他淡漠的表情,突然铁青。
是他早晨的那一击太重吗?
以致,伤了她的内脏!
……
夷简的头昏昏沉沉的,手臂疼到麻痹,然而张开着双眼,突然,看见他上前,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他的一双大手,竟已经落在她的腰际,脑袋迅速的转动,夷简反应过来,慌忙对他惊呼:“别,别动我,肩膀,肩膀脱臼了……”
嬴政皱眉!
双手抚过她的肩膀关节处,略用力探过,夷简下意识又一阵痛,忍不住,刚要大叫,不想下一刻,他竟蓦然拉直她的臂膀,像是刹那之间,骨骼间忽然发出“啪”的一声细响,随即,仿佛归了位。
“别动!”这次他开口,脸色,依旧铁青。
被他禁锢在床榻上,夷简动无可动,而他,迅速的抽开她束在腰间的长衣绸带,动作分外粗鲁,急切的褪去她的罩衣,亵衣……原本八月的盛夏,夷简身上的衣服并不繁缛,也只眨眼之间,她的衣衫,被褪至干净,浑身,就那么一丝不挂的,赤ll的,赫然,躺在床榻上。
突如其来的状况,夷简愣住……
而他,对着她满是暗红色血y的下t,亦是愣住……
许久——
当郑夷简呆愣的目光木木的转移到自己的双腿之间,当她眼睁睁看着那隐隐流出向体外的细微血注……最初的呆愣,错愕,逐渐变成一抹慌乱的不知所措,抬眼,看他,与他冰灰色的长眸再一次的四目相视……
“我……”她的喉咙里,终于干涩且暗哑的出了声。
不着痕迹的用丝被盖住她赤l的身体,嬴政铁青的脸色,终于缓和,不经意间,嘴角竟勾起一道低低的弧度,开口:“无碍,夷简,以后就是真正的女人,可以享受男女之欢,可以替男人生育子嗣。”
……
第九章:秦王的禁地(7)
(七)
眼睁睁看着自己流血,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害怕!
然而他的一句话,却让她赫然更加的惊恐,什么男女之欢,什么生育子嗣……无碍吗,可是从来,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跟她提起过,女人,是会流血的,这也无碍吗,那是让她感觉多么难堪的流血,就这么袒露的面对他……
这种感觉,很怪异,很彷徨,然而此时,她最想要的母亲不在身边,姐姐们也不在身边,她却想她们,太想,这么长久以来,她从没像现在这一刻这样的想她们,想的,心里不禁难受纠闷。
“我想进咸阳宫!”全身掩盖在藏青色的丝绸被下,夷简忽然,再次开口,声音,背对着他居高临下的身影,听起来,还是有些干涩,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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