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提前写了信,李静一行到达宋州时,受到了意想不到的欢迎阵容。
本来就对李寂有些愧疚的李静,看着须发花白的他站在城外阳伞下擦汗等候她,愈发的觉得自己真的是不肖的无地自容。
不过,这样的阵容,倒是让之前还有些别扭的谢氏大大满足了,难得的露出了微笑。在李寂邀请她住在李家本家时,她都没有犹豫点头答应了。
之前,明明对住别院都百般推脱,非说要租房子住的。
秦广夫妇,也暂时住在了李家。毕竟,之前李静虽然写信给了秦勇,可是,李家连着李寂,有十几人来接他们,秦家却连个下人都没派,这种情况,两人也不好回去。
席间,孙冉对朱婷还是没有好脸色,不过,大概是有了上次跟李静的不愉快,她也没有开口挤兑她,还吩咐下人给他们准备好了房间。
虽然李让是第三子,但是,李家的长子、次子都出府自立了,孙冉嫁过来时,秦氏又已经走了,李寂这些年又潜心道学,不问家事,这些年,李家内宅,渐渐变成了孙冉当家。
李静对这种以当家人自居的孙冉有些不太习惯,在她的记忆里,孙冉还是会任性撒娇的少妇呢。
许是长途跋涉的原因,也或许是睡在了久违的床褥上的关系,回到李家的这天晚上,李静难得的没有持续一路以来的失眠。
一夜无梦,第二日醒来,李静自然是神清气爽,这种神清气爽持续到了接到范仲淹的飞鸽传书为止。
对于自己竟然忘了跟对方报平安这一点,李静不仅仅是自责,更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分明,不管是临行前,还是一路走来的路上,李静都满是雏鸟离巢的不安和惶惑的,这几年下来,范仲淹自然的成了李静心中家的支撑,而远在宋州的李家,却是让她每每想起来都莫名的有些抵触,尤其是经历了前次过家门而不入以及与孙冉发生争执之后。
可是,回到宋州的李静,居然没有想起第一时间给范仲淹报平安,比起这个,在奶娘不在身边的李家,她居然一夜无梦好眠。
比起理智来,在李静的潜意识里,李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令她安心的归处了。而带来这些变化的人,与其说是她的父亲和兄长,毋宁说是她的嫂嫂孙冉。
是孙冉改变了李家自李静出生以来近二十年的紧张氛围,是孙冉,让这个早就忘记了家庭温暖的尴尬之家重新变得温暖惬意,把李静一直无言抵触的地方变成了一个让人放松的归处。
意识到这一点,李静心中,对孙冉的感激和歉意更加深了一层,回复范仲淹的信件时,李静也难得的事无巨细的写了她与谢氏在李家受到的招待。如普通归宁的女子一般,向着自己的丈夫,炫耀了一下娘家的温暖。
比起李静的惬意来,朱婷的境况,却是难以成言的糟糕。
他们在李家住下的第三天,秦家终于想起派人来,只是,秦老夫人朱氏要看的,只是一双孙儿,而不是朱婷这个儿媳妇。
即使是习惯了在谢氏面前伏低做小的李静,受到这种待遇,也难免会愤怒。
可是,不管是朱婷,还是谢氏,居然都无言的接受了秦家的这一无理要求。
连秦广都说了不想让朱婷受委屈,而打算回绝秦家的下人的。
可是,朱婷却说,即使秦广自己不想回秦家,她也要让李静和小萍带着两个孩子跟着秦家的下人去认认门。她的孩子,是秦家长房子孙,绝对没有任何见不得人之处。即使她的婆婆不接纳她,也绝对没有理由不接纳秦家的血脉。
朱婷梗着脖子说到这个份上,李静才隐隐的听出来些,原来,朱婷怕是担心她的儿女遭受范仲淹曾经的待遇,不被家族接纳,想要恢复生父的姓氏居然还要上达天听,弄得天下皆知。
可是,不是任何人都有范仲淹的才华和魄力的,如果宁宁和露露两个孩子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没有让官家为他们主持公道的能力的话,秦家执意不认可他们,他们真的就是上不了族谱的人了。
尽管,李静觉得这个丝毫不重要。
可是,朱婷和谢氏,却不做这般思量。
只是,临出家门之前,李静还是颇为犹豫地道:“你是表哥明媒正娶的妻子,完全可以跟舅妈说,如果她不肯让你进门,你也不让她看孙子的。
我舅妈就是脾气古板一些,人还是很心软的。你拿她的孙子相胁,十有□她会妥协的啦。”
听了李静的话,朱婷掩嘴轻笑道:“难得你愿意这么为我费心,不过,”朱婷说着,拉着李静走到门廊拐角,离谢氏和秦广有了段距离才附在李静耳边接着道,“连你这样不通人情的人都知道不惹娘亲生气,我怎么会让相公难为呢?你看相公对娘亲那么孝顺,可以想见,他对婆婆,肯定感情更加笃厚。他如今就是在赌一口气而已,难道我还真能火上浇油,让他一辈子不回家吗?”
说完这些,朱婷还对李静眨了眨眼睛,做了个鬼脸。
被说了“不通人情”,若在平时,李静肯定会跟朱婷小吵一架的。只是,这时,在李静的眼中,朱婷的形象莫名高大了起来。
单看秦广对着看着朱婷那歉意负疚的眼神,李静就猜得出,关起门来,他家里,肯定是朱婷做主的。
只是,朱婷并没有因为秦广对她的爱而任情任性,当然,恐怕也没有因为秦家对她的不待见而伤神烦恼,更加没有小家子气害怕秦氏夺走她的儿女而不让朱氏见孙儿。
之前李静还想着让秦家接纳朱婷肯定是一场硬仗,现在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她的舅母,并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人,现在不让朱婷进门,怕是不过是对当初只是通知了他们一声,不顾他们的反对就执意在西溪与朱婷成亲,成亲之后依然住在范仲淹家里几乎做了谢氏的倒c门女婿而耿耿于怀罢了。
而她的舅母提出想见孙儿,已经是变相的低头妥协了。
这一点,朱婷恐怕比她和秦广都看得通透。
最后,不出李静所料,秦家一役,朱婷兵不血刃的完胜,尤其是她说了不会一直住在范家,等海堰修好了就和秦广离开,而秦广也说了镖局交给秦汉继承,他想带着朱婷进京闯荡之后。
西溪海堰
在李家住了三个月,一直心心念念减肥的李静,不仅没有瘦下来,反倒胖了十斤,临行之前,隐隐的都有双下巴了。
李寂即使到了晚年,也是一个衣衫飘飘的身形,而她的母亲秦氏,也许有多年积郁的原因,一辈子,也没有发过福。
吃同样的饭,同样身为母亲,孙冉和朱婷的身材,也宛如少女一般苗条,与孙冉临别拥抱过后,李静上车,心情更加的郁郁。
马车上,谢氏逗弄着活泼好动的孙女,对李静道:“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你舍不得娘家人,过完年,让希文陪你再回来看看,别不开心了。”
李静把安静的长子放进摇篮,手撑在膝盖上嘟着嘴看着窗外道:“婆婆,你不觉得我太胖了吗?虽然希文说过他喜欢我福态一些,不过,胖成这样,果然还是会被他嫌弃吧。要是他看到这样的我,突然跟我说讨厌我了,我是不是要跟他离婚呀?
本来我也有减肥的意识的,可是,我突然想试一下,我们的感情,会不会因为我变胖变丑而缩水,这种想法,果然是太冒险了吧?
虽然感情的事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不过,如果希文真的讨厌我了,你用一下长辈的权威压制他一下吧,如果他讨厌的话,我会很快减肥的。”
三个月惬意顺遂的环境住下来,李静的智商和情商,明显的退化了不止一个等级。连这种恋爱中的少女的白痴小黑心理,都生出来了。
谢氏这几个月,被李家的下人尽心伺候着,不管是吃喝玩乐,都顺着她的心思被满足着,李静的父亲和李家现在的主母孙冉也对她恭敬亲切,奉若上宾,要不是惦记着自己儿子孤身一人在西溪无人照应,生平第一次舒心享乐的谢氏,在李家住的,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对李静,自然也生了一份爱屋及乌的心思。
可是,本来就别扭的谢氏,却一再的被某些方面显然缺根弦的李静气得冒火。
就如现在,连她都沉浸在离情别绪之中,李静却抛开自己的刚刚分离的家人,在乎起自己的胖瘦来了,居然还敢跟她说减肥。
李静要是减肥减得没了奶水,她的孙儿和孙女,如何养活?谢氏可不想要自己的宝贝孙儿,喝那来路不明的奶娘的奶。李静突发奇想的牛奶、羊奶之类的牲口奶水,更是想都别想。
把孩子交给小萍,谢氏戳着李静的眉心道:“我知道你从小就被寄养在亲戚家,也听你父亲说了即使你被接回李家之后,他们待你也并不很好,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你也长大成亲了,你娘亲也走了多年,你父亲也老了,他想补偿你,就算你心里还有怨言,作为晚辈,即使表面上,你就不能装出开心的样子来吗?
连对我这个外人你都知道讨好,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娘家人,你就那么恨吗?
这才走出几步,他们还在长亭看着呢,你就只想着自己的事了,还敢跟我提减肥。你要是敢减肥,别说希文,我第一个不容你。”
小莲看着谢氏数落李静,虽是已经看了无数次,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静、谢氏和小萍三双眼睛瞪她,她也只是捂住了嘴,笑意却难掩。
拜小莲的没神经所赐,谢氏难得聚起来的威严气势,也消散了许多。
李静却是不敢怠慢,揉着发疼的眉心,低眉顺眼地道:“我对父亲没有恨意的,即使对一直厌惧我的母亲,我也不恨的。
如今,父亲和嫂嫂的心意,我也很感激。
可是,不管我心里如何感激他们,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依然是希文呀。是他给了我一个家,是他让我感受到了落地生根的踏实感。
从我嫁给希文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有他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如果他哪天不要我了,就算我的娘家人愿意收留我,作为丧家之犬,我也没脸住回娘家呀。
尽管我知道希文是一个重诺重情的人,可是,也许是这两年生活过得太幸福了,我总是忍不住担心呀。
想要确认他的感情,又害怕自己过于恣肆惹他厌弃。
虽然你和朱婷都说我迟钝的不通人情,可我也是拼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在努力呀。
即使这样努力了,我还是会忍不住担心。人都说相思使人消瘦,可是,我心里越是担心,莫名的食欲越好。
现在看上去就像是没心没肺、心宽体胖似的,就算希文不嫌弃我发胖,也会生气我不想他的吧?
可是,我吃得这么胖,就算是想化一个憔悴的妆都化不出来呀。”
李静这话一说来,不仅小莲,连谢氏和小萍,都笑出了声。
笑过之后,谢氏掩面轻咳道:“你真是的,一个女人家,就不知道羞涩内敛吗?在我和丫头们面前说那些话,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脸红?”
“我在说我的烦恼,没涉及闺房隐私呀。而且,不是婆婆生气了,我才给你解释的吗?”李静真的没觉得自己尺度放得多开,只能再一次感叹古代女子的含蓄。
听到李静面不改色的说“闺房隐私”,三个人的脸,反倒是瞬间涨红。
谢氏坐得离李静远了些,才道:“行了行了,你放心吧。我那儿子,就是一条路走到黑的性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嫌弃你的。就算他敢嫌弃你,我也会替你做主的。
所以,你那些没有用的担心,还是收起来好。
还……还有,有些话,我这个老太婆听了也就听了,在没出阁的丫头们面前,你也避讳一下。”
谢氏说完,眼神瞟向窗外,一张脸,红到了耳根。
哪有媳妇跟婆婆说房中事的?还当着下人们面前。
不过,对于这样的李静,谢氏与其说是气,都不如说是哭笑不得了。
她,是真的服了这个不谙世事到少根筋的儿媳妇了。
李静回到西溪,并没有遭到范仲淹的嫌弃,当然,也没有遭到范仲淹的热烈欢迎。
范仲淹人根本就不在家,他被知州张大人叫到了府上。
李静从富弼那里得知,范仲淹在大潮之前就上书了张大人修复海堰的事,这样的大事,张大人一人也不好做主,召集了泰州的文武大小官员商议。
反对的人,却是占了十之□。
尽管张大人自己有心赞同,可是,毕竟,泰州不是他的,而且,这样大的事,如果不事先计划妥善了,到时候顺利倒也罢了,不顺利,这样劳民伤财的工程,可等着被百姓戳脊梁骨,被官家降罪了。
所以,明明知道了李静一行今天回来,张大人召范仲淹进府议事,范仲淹还是没有推脱的去了。
李静听了富弼的解释,心里那点儿本来就不强的怨气,被满满的担心取代了。
她只隐隐的听李娜提过范公堤,还听李娜说起过她姥姥家的镇子上,供奉着范仲淹的生祠。
前生听的时候,李静不过是一听而过,还在心里暗自说乡民愚钝、迷信。
可是,现在看来,能够让百姓自主供奉生祠的事,果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而且,目前来看,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反对修海堰的都是多数,这势必会是一件不得了的难事。
拖了大半年,到隔年的六月,知州张知白张大人终于以“涛之患十之九,潦之患十之一,筑堰挡潮,利多弊少”做结论,力排众议,奏请朝廷批准,并命范仲淹负责修筑泰州捍海堰。
从计划开始就一直支持范仲淹,并在张大人和泰州众人面前为这件事多番奔走的滕宗谅,被任命和范仲淹一起主持工程。
修复海堰一事,从李静初时提及,历时四年零两个月,终于提上了日程。
只是,这却不过是万里长征迈开了第一步。
即使张知白上书朝廷批准,泰州反对的官员不能在表面上异议,私下却仍是反对,并雇佣了一批无赖,煽动人心,妨碍范仲淹召集工人。
李静不明白这明明是一件好事,为什么那些官员这般反对,即使有了积水难排的隐患,能够挡住海潮,不用年年被冲垮房屋、盐灶,不再有更多的农田沦为盐碱地,这样长久下去,不是明显的利多于弊吗?
滕宗谅帮李静解了惑,原来,因为海患的关系,百姓都争相往高处迁徙,不同于其他的地区,在泰州,因为年年的海患,人口意外身亡的机会太大,土地、宅基地都是不固定的,年年都要重新分化。
狼多r少,这其中,自然而然就滋生了贿赂、腐败之风。
向李静家那样年年被毁的低地房宅,朝廷倒贴都没人愿意去住,而那些免于海患的高地,却是众人争抢的宝地。房价,不亚于京城最繁华的地区。而那些地方,却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当地以盐业为生,虽有海患,穷人多,富人,却也是极富。当地的官员就利用富人想求安逸的心理,一年年的通过限制建房等手段太高高地的房价。
看看滕宗谅一个小小的泰州从事家宅置办的如何奢华,就可以想见当地官员朝廷发放的俸禄之外,外块来得是如何的肥。
海患一销,官员的外块自然就没了。
虽说宋朝的官俸本就优渥,可是,那些养肥了的老鼠,哪里愿意口中的食粮被夺。
当地的官员,是一个利益整体。
虽则外调来得知州是一个一心为百姓的清官,还是一个颇有手段、树立起威信的好官,可是,凭他一人之力,又怎么能遏制当地一群官员的腐败之风。
当然,其中真心担心积水之祸的顽固耿直的清官也是有的。
这就让修复海堰之事,愈发的寸步难行。
不提钱财的百般苛扣,和材料的购置艰难,单就百姓的抵触心理,难以招募工人这一点,就让修复海堰之事寸步难行。
眼看着一年的大潮又要来临,范仲淹着急的,都生出了白发,不是不能动用滕宗谅手中的权力借兵强召工人,可是,本就有争议的事,如果再来个强制劳役,当地百姓,不明就理的情况下,就算不反,也会没有干劲。
而不管是购置材料,还是施工的哪一环出了小小的问题,百里之堤,修成了豆腐渣工程,更让反对者有了借口,最主要的,劳民伤财。
李静坚持在一周岁的时候,让两个孩子戒了母r,现在,两个孩子,即使体弱的长子,也学会了行走,尽管李静也想亲自教养孩子。
可是,又一年的大潮过去了,家再次被冲毁,站在废墟边,李静对范仲淹道:“让我帮忙吧,虽然不一定会有效,利用我的‘佛祖本生’的身份,把百姓召集起来,然后你写出能够晓之以情,动人以理的讲演,宣传修复海堰的益处,动员百姓吧。”
终章
李静思虑好久才想出来的方法,本以为范仲淹会同意,结果,范仲淹却皱着眉道:“你也说过自己不信神佛,怎么想出这种荒唐的办法?一旦处理不好,引起百姓的反感,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范仲淹不是不知道李静想出来的方法是一条捷径,可是,他不忍心让李静怀着“骗子”的负罪感抛头露面,更加不想看到当地的百姓盲目膜拜或者盲目驱赶李静的疯狂。
被这样不客气的回绝了,李静脸上有些挂不住。确实,没有信仰的人利用他人的信仰心理是一件很卑鄙的事,不管为了什么目的也好。
“如果不行的话,那就只能从最笨的方法着手,让百姓真正了解修筑海堰的好处了。只是,这样花的时间会更长一些,你别心急才是。”李静说着,挤出一个笑容。
范仲淹看了李静一眼,有顺着李静的目光看了眼家门前的瓦砾废墟,沉吟半晌,终究开口道:“随你喜欢吧,只是,别累坏了身子。”
李静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抓住范仲淹的手道:“谢谢你,我会尽早说服那些乡民的。”
范仲淹只是面色沉重的抚了抚李静的发梢,什么话都没有说。
当一个人诚心想为一些人做事,却遭到那些人自身的反对和抗议时,即使心中的坚持多么执着,总是会有些许沮丧和无奈的。
李静说了按照最笨的方法说服百姓,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换上了粗布衣服,和钱裕雇来的工程队一起,建造被潮水冲毁的房屋。
也不知道李静说了些什么,过了不惑之年的工头,居然不反对她一介女流留在队伍当中,还亲自教给李静刨木花,当然,这样的结果是,李静初始的十天都在刨木头,导致她的手心满是血泡。
晚上,李静回到他们寄居的寺庙,想要抱抱孩子时,谢氏却怕她的手弄疼孩子而不让她碰,两个已经会说简单话语的孩子,对于一整天不见的娘亲,居然不是扑上来亲近,而是有些嫌弃的躲开。
分明是喝她的奶水长大的,比起李静来,不管是活泼的女儿,还是内向的儿子,似乎都更喜欢亲近谢氏和朱婷。
以前李静天天守在他们身边还看不太出来,自从李静开始每天白天不在他们身边,两个小家伙越发的不待见她这个娘亲。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有孙儿在身旁的心理作用,也或许是在宋州小半年的调养起了效用,这一年,谢氏的身体,比往年好了许多。
最起码,没有再疼的不能入睡,拄着拐杖也能走路。
而谢氏知道李静想要出门帮助范仲淹以后,也没有开口阻拦。
一个月下来,李静都在刨木头,她家新房的百分之四十的木材,都是她亲手刨出来的。等她家的房子建好之时,那位工头说李静刨木头的手艺,都可以出师了。
当然,这也不排除那位工头故意调侃的成分,不过,看李静重新长起来的一手茧子,和她迅速瘦下来的身体,也能猜到她这一个月的专注与努力,就如少年时习武那般的专注。
瘦到与生产前相差无几的体重的李静,在全家搬回她出了一份力重建好的房子之后,跟富弼仔细问了修筑海堰的细节和其中的利弊之后,开始每天出外奔走。
没有人知道李静在忙些什么,她总是每天吃过早饭就出门,很多时候,回来时赶不上晚餐,回来后,匆匆看过两个已经睡下的孩子,就在书桌前写写画画的忙碌。
不过,这段时间,西溪的百姓,却是看到了一个身影不断的在盐灶、庐舍、水田之间穿梭,而她从初始的一人,到后来的两人、三人,一个月之后,身后竟有十几人一起奔走。
而不知道是李静的奔走起了作用,还是滕宗谅最终借助了兵力强力征召徭役起了作用,或者是双方的努力一起见了效果,这年的十一月二十三,据说是一个适合破土动工的大吉日子,范仲淹站在海陵的古海堰旧址,对征召而来的四万三千六百二十三名兵夫,发表了海堰动工的演说。
而其中,应李静的奔走心甘情愿加入的,不过九百三十六人,不足零头。
对于李静的挫败,范仲淹揽着她的肩温言安慰,并且,跟李静说,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和富弼、秦广一组,监修十分之一的海堰。
李静本以为这几个月任她自由奔走已经是范仲淹的极限,毕竟,事实证明,她的“星星之火”的努力,最终没有形成燎原之势。
可是,范仲淹却说,与其交给别人,不如交给从初始开始测量海岸线,又对海堰的图纸、材料熟悉,加上在西溪当地也有一定的人气的李静来主持西溪的那一段海堰,他更放心一些。
虽然范仲淹给予了李静那么高的评价,可是,真正开工之时,管理调度兵夫的人是秦广,负责清点材料,监督工程质量和进展的人是富弼,李静,除了和她召来的那些人一起做最基础的劳作,也就是偶尔在大家士气低落之时,拿着自制的喇叭唱几首从给她家建房子的工程队那里学来的劳作之歌,鼓舞一下士气。
而这些,只要交给每一组的头头,甚至会比她做得更好。
即使查知了自己的无用,李静还是决定尽自己的一份心力,毕竟,这可是一项流传千古的工程。
说是虚荣心也好,说是荣誉感也好,李静想要这项工程中,融入自己的汗水和心力。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李静所在的这五千人的小分队,就筑起了西溪海岸线的八分之一,照这样的紧张,来年大潮来临之前,整个海堰就可以竣工。
那些兵夫中甚至有人调侃说,为了海堰的早期完工,就是大年初一要他们继续开工也无妨。
虽然知道这是一时的调侃,不过,由此,李静也看到了大家的士气,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据她所知,十段工程中,她们这一段,是进展最快的,而且,是唯一一个没有出现偷工减料、消极怠工的。当然,关于后者,并不是真的没有,只是富弼和秦广暗自处理了,没让李静知道罢了。
腊月二十二,小年之前,是工程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李静早早的就去了海边,跟支了帐篷住在海边的大家打过招呼之后,拿起自己专属的铁锹开始干活。
当初第一个被李静说动的青年许传一,如今俨然已经成为一个千人分队的小组长,看到李静过来,迅速的扒完碗中的饭粒,跑过来拿起了自己的铁锹。
对于这位当初一心反对修建海堰的耿直青年,李静没来由的觉得亲近,还跟他媳妇换了手帕,认了他家的宝贝儿子做干儿子。
对于这个每天都使出一百二十分力气干活的青年,趁着休息的时间,李静笑着开口道:“你家大宝最近会说话了吗?我女儿可是能说出‘别烦我,我要睡觉’,这样长长的完整句子了。”
青年在李静不注意的角度,投给了她一抹同情的眼神,才憨厚的开口道:“昨天下工之后,孩子他娘抱着大宝来看了看,大宝跟俺说了‘阿爹,加油’。”
比起“别烦我,我要睡觉”,短了一倍以上的“阿爹,加油”,显然更足以让人骄傲。
李静灌了一大口水,随手抹了下嘴角道:“我儿子大前天也说了‘娘亲,抱抱’。”
其实,当时范天成一边躲着李静微凉的手的袭击,一边说“娘亲,不不”,只是李静作为母亲的先入为主,让她听成了“抱抱”,不过儿子小胳膊小手的反抗,把他抱在了怀里,还兴奋的在他脸上印下了两个大大的口水印,让本来就有些犯困的小天成,眼角都渗出了泪水。
只是,小小年纪的孩子,就不爱哭闹,昏暗的烛光下,李静没有看到儿子的眼泪,还以为自己终于召儿子待见了。高兴的半宿都难以入睡。
知道真相的谢氏、朱婷,还有小萍,第二天看到李静挂着黑眼圈的笑脸,都没舍得戳穿真相来打击她。
虽然从李静以前的抱怨来看,许传一很质疑她这句话的真实性,不过,他还是露出笑容接口道:“范夫人真好,儿女双全。等再过两年,大宝不用人带了,俺也要再生一个姑娘。”
“不是你,是桂枝妹妹生吧。”看着许传一一脸向往的表情,李静忍不住出声调侃。
面对李静的调侃,许传一只是红着脸乐了乐,也没有反驳。
本来晴朗的天空,过了晌午,突然y沉了下来。
而干旱了整个冬天的西溪,在腊月二十二这天的午后,迎来了第一场雨水。天气寒冷,说是雨夹雪更合适一些。
突如其来的风雨,让并兵夫们都有些慌乱。
不了解当地天候的李静,以为这风雪只是暂时的,还鼓励大家加把劲,在风雪加大之前,结束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工程。
多年以后,李静每每想起来,都要为自己的无知而悔恨。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雪,比李静想象中暴烈了许多,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地上已经是一片泥泞。
这个时候,李静想到的,却是那些可惜了的石料,还在指挥着人们至少把剩下的材料搬回仓库。
可是,一阵大风刮过,却连扎得并不牢固的帐篷都吹跑了。
在另一端负责监工的富弼,大声喊着让大家扔下手中的活离开海岸,可是,风雨太大,加上兵夫慌乱,听到的,却是少数。
而李静更是仗着自己的武功底子,不愿放下眼前的活计功亏一篑的离开。
她的坚持,导致许传一为了救她,被大风吹垮的支架砸住,而李静的一时慌乱,又让想要救出支架下的许传一不顾周围的她,差点被另一块落下来的支架砸着,及时赶过来的秦广用掌力将李静推开,而他自己,却来不及躲闪,也没有另一只手再挥出一掌,而被落下来的支架砸住了头部。
不知道是李静的幸运还是不幸,她中了秦广一掌飞出去之后,头撞到了身后的圆木,晕倒了。
等李静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过午,那场突入其来的风雪恣肆了一夜之后已经结束,天空也已经放晴,除了y凉之处,甚至没有丝毫积雪。
可是,因为那场雨雪,包括许传一和秦广在内,她们那一组,有十五人死亡,数百人受伤。
而她们那一组,因为富弼的临危指挥得当,还是伤亡最轻的。
这场突入其来的风雪,总共有两百七十八人遇难,七千多人受伤。
出了这样大的事,本来就预定停下来的工程,自然是搁置了。
知州张大人亲自前来查问,并告诉范仲淹,暂时停止动工。
李静头上裹着纱布去了许传一的家里,她甚至做好了下跪请罪的准备,可是,许传一的妻子桂枝却是笑着跟她说“请范大人一定要修好海堰”,明明是哭红了一双眼睛,却还是对她挤出了笑容。
对于李静拿去的银子,桂枝也没有接受,她只说还有比她们母子更需要这些银两的人家。
李静让钱裕帮着桂枝办了许传一的丧事,即使她说想把桂枝接到家里,桂枝也推说她还有盐灶要忙碌,走不开,而拒绝了。
许传一的家里,雇了三五个人经营着一个小规模的盐灶,在当地勉强算得上小康家庭。可是,许传一走了之后,桂枝一介女流,又带着一个孩子,她家的盐灶,十有□就要倒闭了。
即使这样,桂枝还是没有跟李静一起离开。
比起许传一的妻子桂枝来,朱婷和秦海更让李静无颜相对。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为了救无用的她,以秦广的身手,即使是独臂,也断然不会葬送在那场风雨里。
这一刻,李静体会到了当年秦汉的心情。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宁可当时死的那个是自己。
家里人,包括朱婷和秦海在内,没有任何人责备李静,反而还安慰她、给她做压惊的汤。
李静哪里需要安慰?哪里需要压惊?
可是,如今发生这么大的事,范仲淹忙着处理善后,又有人借此上奏了朝廷要中止工程,他为了工程继续而焦虑。李静即使心理处于崩溃的边缘,也不忍心在因为自己的无用而进一步增加他的烦恼。
请打起了精神,李静给宋州写了信,在秦广的灵柩停满了七天之后,三十这一天,和朱婷、秦海一起,扶着秦广的灵柩,踏上了回宋州的行程。
谢氏红肿着眼睛为她们送行,并嘱咐李静孩子有她照顾,让她在宋州看着秦广入土,多陪朱婷一段时间。
天知道,李静现在最不敢面对的,就是朱婷。
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在正月十八这一天赶回了宋州。
秦家早已布置好了灵堂,只是,秦老夫人朱氏,却不让朱婷参加秦广的葬礼。
无理取闹的说如果不是她这个狐狸精,他的儿子也不会留在西溪,也不会让他们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静能够理解秦老夫人的伤心,也能够理解她不得不迁怒于人的心理。
可是,这件事,要说有错,也是李静和秦家一家人的错,朱婷并没有错。而失去秦广,比起秦老夫人,比起秦家所有人,她才是最伤心的那一个。
尽管知道自己并没有立场,李静还是拿出了朱婷与秦广的婚书说,如果秦老夫人不让朱婷参加葬礼,她就把秦广葬在她在山上的别院,不让秦家人去祭拜。
李静知道,她这样做,不过是里外不是人而已。
即使秦老夫人没有说出来,她并不怀疑,老人家对她的恨意,并不下于朱婷,甚至更胜过朱婷。
只是看在她从小在秦家长大的份上,才没有对她发作罢了。
最终,是一直沉默的秦勇站出来说,让朱婷为秦广戴大孝。
葬礼过后,朱婷拒绝了李静的邀请,带着孩子住在了秦家。她说要为秦广守孝。秦海跟朱婷住在了一起。
李静没有住回李家,也没有住到山上,而是在秦家附近租了房子独居,每天都去秦家看望朱婷。
朱婷每次都微笑着接待李静,并不跟她讲她的伤心,也不说她在秦家受的委屈。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三月,范仲淹来信说谢氏病危,李静不得不告辞了朱婷,请了乔戎一起,日夜兼程的赶回西溪。
李静回去时,谢氏躺在床上,不过数月,却是骨瘦如柴,只是,一双眼睛,格外的发亮。
谢氏连范仲淹都赶出了房门,招呼李静坐在了床边,问了李静朱婷的状况,跟她说了两个孩子这几个月的点滴变化,还跟她说了范仲淹小时候的许多事情,谢氏说得很轻快,难得的,握着李静的手,一边说话,还对李静露出了微笑。
蜡烛燃尽的时候,谢氏停止了说话,带着一脸安详的笑容闭上了眼睛。到她咽气前一刻,她都紧紧抓着李静的手不允许她叫范仲淹进门。
李静从谢氏慢慢变凉变硬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拿手帕擤了擤鼻涕,打开了房门。
这一夜,范仲淹拉着李静的手,坐在谢氏的床前,既没有哭,也没有说一句话。
可是,李静看着他胡须满布的没有表情的侧脸,却痛得撕心裂肺。
而李静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紧紧的反握住他的手而已。
由于谢氏有过改嫁的经历,而范仲淹又恢复了生父的姓氏,不管是苏州的范家,还是缁州的朱家,都没有谢氏的灵位。
最终,范仲淹接受了富弼的善意,把他的母亲安葬在洛阳白马寺附近富家所属的后山。
谢氏的七七过后,范仲淹并没有继续留在洛阳为谢氏守灵,而是带着李静和全家人,启程去往了宋州。
路上,李静第n次的问范仲淹:“这样真的好吗?”
范仲淹轻抚着李静的手道:“逝者已矣,即使我在娘亲的坟前守着,她也不会回来了。而岳父大人尚在,我不想让你他日跟我一样体尝‘子欲养而亲不在’的追悔。三年之后,我怕是依然宦游,那么,至少这三年,我想陪你在他膝前尽孝。”
这个时候,李静感动的话聚集了一箩筐,而她所做的,却只是回握住范仲淹的手,靠在他瘦肖的肩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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