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兵荒马乱,人人都来租界内寻求安稳和庇佑,如今法租界的人口一直在直线攀升,这人多了,吃喝玩乐也就多了,因此剧院舞厅酒馆遍地都是。
要是想喝酒,绝对几步就能找到一个地。
而水灯每天都在附近的酒馆舞厅找叶蕊轩。
叶蕊轩酒量明明那么差,还吃过喝酒的亏,还敢喝那么多酒,每天喝得烂醉如泥,真是破罐破摔了。
水灯不知道该怎么劝叶蕊轩,这喝酒很伤身,或许可以短暂麻痹自身的痛苦,可是长此以往下去,真的会喝死人的。
好在在自己的预料之内,水灯在一家舞厅找到了叶蕊轩,她其实很不爱来这种地方,这里龙蛇混杂,女孩子孤身来这里容易吃亏,她前几天在黑市买了把驳壳枪防身。
现在叶蕊轩只能靠她来保护了,她的身手这么差,随便来个人,都能把自己撂倒,只能□□来防身了。
不得不说这个决定是非常正确的。
叶蕊轩手撑着头坐在吧台,这也不知道喝了几杯酒了,旁边开始有不怀好意的男人凑近了。
水灯一进舞厅就瞧见这画面,迅速冲过去隔开那些人对叶蕊轩的骚扰和触碰。
两个男的油头粉面的,一看就是常混迹在舞厅的人,他们调笑道:“喔唷,又来了个小妹妹陪我们了,今晚岂不是我们一人一个美人,有福享了,嘿嘿。”
叶蕊轩喝得烂醉,手逐渐支撑不住,头“哐”一声,磕倒在吧台上,水灯喊了她一下,都不见她醒。
这两个男人,看水灯和叶蕊轩似乎是好欺负的模样,毛手毛脚地上来准备占便宜。
水灯当即掏出驳壳枪指着他们说:“你们想吃枪子吗?不想的话就赶紧滚。”
见到水灯手上的家伙,两人瞬间面露惊色起来,其中一人马上举起双手,服软道:“哎,小姐小姐,别冲动,有话好说,我们这就滚,马上滚。”还赔上了笑脸。
两人只是单纯想来寻欢作乐的,没想到调戏女人结果见了真家伙,可不想丢了性命,两人瞬间溜得无影无踪,真是神速。
水灯给舞厅的服务员小,让人帮着把叶蕊轩一起扶着上了黄包车。
……
叶蕊轩是被水灯是拖着上楼的,她身段比水灯高,也比水灯重,水灯根本背不了她。
叶蕊轩被陡峭的楼梯颠得胃里的酒液在翻涌,到了门口的时候,吐了自己一身。
水灯真是欲哭无泪,以前那个大方妍丽的叶姐姐怎么会变得这样了?
水灯累得满头大汗,才终于将叶蕊轩拖进了客厅内。
她拿了块抹布,将门口的秽物擦了干净。
之后关上了公寓的门,进来后地水灯看着睡倒在地板上的叶蕊轩,还有脏兮兮的秽物都沾染在她的衣服上。
水灯两眼一黑,扶额叹息了声,只好又将这喝醉的人,拖进了浴室准备给她清洗下。
这好不容易将人弄进了浴缸,水灯正要解开叶蕊轩身上已经脏了的旗袍。
可没想到手刚碰到叶蕊轩斜襟上的的盘纽,叶蕊轩就醒了,她睁开朦胧的眼眸,感到十分恍惚,见水灯要解她衣服,便茫然又困惑地问:“你要干嘛。”
水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累个半死却还是好脾气地回答道:“你吐了一身,我帮你清洗下。”
叶蕊轩脑袋发懵,仰着头看着浴室的天花板都在转,眼皮又重。
“我难受。”她虚弱地呢喃道。
“难受的话下次就别喝酒了。”水灯继续手上的动作。
叶蕊轩眼神浸染了醉意,她就默默地看着水灯解开她的旗袍,露出白皙嫩滑的肩膀,接着是平坦的胸膛。
水灯倒是没多惊讶,她知道有些女子这的方面发育是这样的。
但衣服褪到叶蕊轩下半身的时候,她看着叶蕊轩两腿中间似乎不太对劲。
水灯抬头疑心地瞄了一眼叶蕊轩,又迅速地瞄了眼她的下身,这样来回瞄了几眼。
心想应该是自己眼花,她小心翼翼扯开叶蕊轩身着的绸裤,纤细的腰身下面居然和女人的不一样……
只是那一眼,水灯吓得飞速将叶蕊轩的裤子穿上。
水灯本来蹲坐着的身子被惊得瞬间跌坐在浴室的瓷砖上,尾椎底下瓷砖的传递来的冰凉让她清醒了些。
她死死盯住叶蕊轩,而叶蕊轩依旧靠在浴缸里,仰着头迷惘地盯着浴室的天花板。
水灯努力凝了凝神,吸了几口气,就当没事发生。
过了会儿,她调整好情绪,支起身子,跪坐在浴缸旁边,继续用热水替叶蕊轩擦了擦身子。
忽而,叶蕊轩将水灯的手抓住,他轻声自嘲道:“我是不是很恶心?不男不女的。要是觉得恶心,就走吧。”
水灯深吸了口气,努力冷静自己的心绪,回答道:“不会……无论是男是女,你都是我的叶姐姐,你……你一点都不恶心。”
“可是我骗了你,不是吗?”他转过头凝视她。
“我不在乎,你一定有你的理由的,这是你的秘密。你不想说是你的自由。”水灯朝着他微笑。
“你即便知道了我的秘密,你也不走吗?”他凑近水灯身边,温热酒气吐在她的侧脸。
水灯与他对视,坚决道:“我不走。”
叶蕊轩从浴缸里坐起身,他拽过水灯的身子,将她一把抱住拥进了怀里。
低沉干涩的嗓子此时压抑着其他情感,他隐忍着说:“是你说的,我已经让你走了,是你自己不走的。”
你以后在想走,就走不了了,他想。
……
叶蕊轩停了许久没服用雌性激素了,居然长出了许久没见过的青茬,他对着镜子,拿着刀片不熟练地刮着。
叶蕊轩计划出门,他不让水灯跟着。
可是水灯担心他出事,依旧在他身后偷偷地跟着。
叶蕊轩换了身中性的骑马装,去理发店理了发,他让人将他的一头柔顺长发剪了,理了个男式的发型。
出了理发店,他又乔装了一番,去了裁缝铺,换了套长衫出来。
他朝着水灯的方向走了过来,水灯见他快要发现自己,见大街上的无处藏身,连忙转过身装鸵鸟。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她身后传出,“出来吧,跟了这么久了,不累吗?陪我去吃饭吧。”
……
两人坐在馄饨摊的座位上等着馄饨,此刻两人都缄默着。
水灯微微抬眼,好奇地盯着叶蕊轩。
水灯发现他头发剃短了,竟替他惋惜那头柔顺亮丽的长发。
叶蕊轩穿着一身茶白色的长衫,姿态清隽,朗目疏眉,周身气韵古典清雅,只是面容以男子的姿态时,显得太过秀气。他以前做女子时,就是婉约妍丽的。
现如今竟有些雌雄莫辩。
水灯面对像是自己姐姐一样的人物,却忽然间转变了性别。
她支支吾吾不知怎么问,“你……”。
“你想问我为何这么做?”
水灯点了点头。
“告诉你也无妨,叶蕊轩是我师父赐给我的名儿,既然不能唱戏了,这名号继续在我身上也没有意义了,我不想给师父丢脸,不想这样江派的名号浪在我一个废人身上。”
“我本名叫叶轩,而叶蕊轩这个名字就让她留在最辉煌的时刻好了,以后你叫我原名叶轩好了。至于剪了头发,如今只是变回我原来的自己,这两件长衫是以前岑沅定做的,他一直没来得及去取,我正好没衣服穿,就去取了。”
“以后……”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没有叶蕊轩这个人了,你也不需要那样喊我了。”
水灯大约是明白了,却又不是很清晰,他变成了男人,“那我以后唤你阿轩可好?”如果对着一个男人继续喊叶姐姐,就太不对劲了。
“好,小时候岑沅和林路经常这么喊我。”他听到有人再次这样喊他,恍如隔世。
“阿轩。”
这时候馄饨上来了,叶轩舀了勺尝了尝,忽然来了这么句:“如果你觉得不适应,我可以另外找地方搬出去。”
水灯对着馄饨吹了好几口气,才放进嘴里。听到叶轩的话,她没反应过来,“啊?”
水灯连忙摆了摆手,着急咽下了馄饨说:“不会不会,我从来没觉得不适应,即便真不适应,也是我自己搬出去,阿轩你不要不适应才好。”
叶轩抬头对水灯轻轻一笑,“好。”
或许是叶轩有了水灯陪在身边,他看开了许多,心中阴霾也逐渐散去。
他没事就去剧院看剧,叶轩即使不做女人,也可以做个清闲的公子哥,每天吃喝玩乐,倒也玩的不亦乐乎。
这时两人不知是以姐妹还是兄妹的姿态,这也说不清,叶轩说自己的灵魂是女人,却禁锢在一个男人的身子里,小时候就是这样了,他觉得自己是女人的意识多于男人。生理和心里的性别恰好是相反的。
如今他恢复男人身份,才不习惯。
水灯单单对于叶轩这人,是没想到男女大防之类的,她晓得叶轩绝不是好色之人,也不会过来占自己便宜。
两人像是亲人般的相处,就这么过了半年。
直到发生了一件震惊全上海滩的事情。
水灯看了报纸才知道,以前长兴帮的龙头,沈德武去世了。
沈德武是沈锐白的爹啊,他爹走了,沈锐白会是怎么样难过的心情。
他当年留洋去了,不知道发生这件事会不会赶回来?
即便沈锐白回来了,她也不敢去见他,她做出那样的事情,实在是问心有愧。沈锐白何尝不无辜呢?
长兴帮那时内乱,沈德武中风,瘫在床上,岑沅又坐船去了香港。长兴帮就被一个码头不知名的瘪三叫张四狗的人掌了权,被日本人扶上了位,垄断了法租界的鸦片生意。
这两年乾帮人心也散了,被张四狗笼络了不少人。
水灯皱着眉,放下了《沪时新报》。
她看了看这条头条,撰写这则新闻的居然还是熟人,是邱叔叔邱月明。
这时公寓的门打开了,是叶轩回来了。
“我回来了。”
叶轩每隔几天就约人去剧院看剧,这样打发和消遣时间,还认识了几个新朋友。
今天应该也是如此。
水灯见他回来,站起身去了厨房拿碗,“正好炖的排骨好了,阿轩你先去洗手,准备吃饭吧。”
叶轩在饭桌上和水灯分享自己今日的趣事,滔滔不绝,“今日那出《花田错》真是有趣,文贤也欢喜极了。”
柯文贤是叶轩看戏时,新认识的朋友,是个留洋归来的公子哥儿,也是个爱好皮黄之人,平日里,叶轩经常和柯文贤,还有他的那几个票友一道去听戏看剧。
水灯就放心地由着他去了,想他认识些新朋友也好,心思放在自己喜欢的事物上才不会记得那些伤痛之事。
水灯平日里就是每天上街买菜,回来拾拾家里,做饭,洗衣服,偶尔做点茉莉香膏卖。
而叶轩有时候看完戏回来得早的话,就会帮着打下手。
这两人的相处倒像是一对兄妹。
楼下的邻居一开始以为水灯和叶轩是对夫妻,叶轩红着脸解释,说水灯是他妹妹,并不是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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