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解罗衣

第 7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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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蓓看着父亲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父亲说,你可以回去问你母亲。
叶蓓说,她怎么可以这样呢?
父亲说,我六岁时,你爷爷就生病去世了,是你乃乃独自一人把我抚养大,她吃尽千辛万苦才让我读完高中,后来我考上大学,虽然有助学金,但她还是养j喂猪卖了钱贴补给我用,一人在家种着几亩地,起早贪黑,暑天耨秧时晕倒在田里也没人知。我那时唯一的愿望就是毕业后能找一份好工作,挣一份好工资,把我娘接到城里,让她住楼房,吃红烧r白米饭,星期天陪她带着孙儿逛公园,让她尽享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可是,你的母亲却把她当成乡下乞丐……
父亲说到伤心处,老泪纵横。
如果你母亲贤惠一点,你乃乃就不会没享一天福就撒手人寰。你知道人生最大的悲痛是什么?是有亲不能养。为此,我恨你母亲一辈子,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叶蓓翻来复去说的只有一句话,母亲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乃乃呢?母亲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乃乃呢?
你母亲太有优越感了,自认出身干部家庭高人一等,自认城市人就比农村人高贵。她的虚荣心只允许接纳我头上名牌大学毕业的光环,无法接受我出身卑微的事实,所以她不能接受你的祖母,对我从小在农村生活养成的习惯百般挑剔,视同水火。糟糕的是,我也犯了通常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第一次相亲时,对你母亲非凡的美貌特满意,回去一晚上都做美梦,梦见和她手牵手,一起走在河边的林荫道上,水上有小小的石拱桥,桥边柳树桃花相映。水是那种很厚重的绿色,倒映着粉墙黛瓦的民居,感觉就像是走进了一幅淡淡的水彩画。走累了,和她一起坐在一个精巧的园林后廊,在午后暖暖的阳光中喝一杯碧螺春,听一曲糯糯的苏州评弹,任玉兰花瓣飘落一扇,一案。美梦醒来是噩梦,我和你母亲的婚姻是我人生最大的失败。如果不是后来有了你贝姨,我都不知道怎样熬过这漫长孤独的一生。
父亲望着贝姨的遗像,喃喃道,你走了,我活在这世上有多冷清,多寂寞啊。父亲说着说着泪如雨下。叶蓓拉着他的手说,不是还有我吗?父亲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悲怆地说,在这世上,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她望着父亲,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父亲说,如果我一开始认识的是你贝姨而不是你母亲,我的生活,我的人生就会是另外一种情形。你祖母去世后,是你贝姨陪我度过了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我的悲伤,我的悔恨,只能向她倾诉,我的破碎的一颗心,是她用温柔和善良予以修复。为了我,她甚至不要任何名分,不顾流言蜚语,曾一度,她要以干女儿的身份接你乃乃来一同住。父亲说着说着,不禁悲怆地抬头问天,老天爷,你对我为什么如此不公啊,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与她一起粗茶淡饭、平平安安度此一生。现在,你把她收回了,还留下我做什么呢?
她只能陪着父亲流泪。一切安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父亲对贝姨的爱,不是人们通常理解的一个男人对婚姻厌倦后而在感情上的出轨,父亲对贝姨的爱除了欣赏和怜惜,还寄托了他对祖母的全部的感恩和挚爱,这种爱的力量是可以摧毁一切的。
以前,她对父亲了解得太少了。
父亲爱他的母亲,她也爱自己的父亲。血浓于水,亲情是割不断的。
第二天她要回学校去了,父亲握住她的手久久不放,说希望她常来看他。
她一阵心酸,转过头去。
她知道,失去贝姨的父亲,已无几多生的乐趣。回忆将慢慢吞噬父亲往后的日子,而过去恍如一梦。
她离开时,电视里正放《牡丹亭》中的《游园惊梦》:“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她幼年记忆中的繁花似锦,是那些老树古藤上的姹紫嫣红,是父亲吹得出神入化的那管箫伴随着贝姨的妙喉婉啭和水袖飘飘。
过去的一切将随着贝姨的逝去而沉入她记忆的深处。她仿佛看见贝姨对镜梳妆露出一抹粉红的胸衣,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夜之间两鬓染霜的父亲。
她强忍着眼泪跨出院门。
走出一段路,她回过头再向那幢小院看去,夕阳中父亲的目光追随着她离去的身影,她忍不住跑回去和父亲抱头痛哭。她放心不下因极度悲痛而迅速衰老的父亲,她有意留下陪伴他几天。家里打电话来,告诉她母亲又犯病了。
父亲生命中的两个女人,一个疯了,一个死了。父亲也被他的爱情折腾得老了。她离开时,暮春的风将桃树上最后的几瓣残花摇落。
想不到,这竟是她与父亲的永别。
父亲死于脑溢血。
第十三章 山桃红
“我宁愿你是我最好的异性朋友,在我最烦恼,最痛苦的时候,能够轻轻地对你诉说,能够听到你宽慰的话语,感觉很亲切,很自然,很坦荡,很真实;还是做朋友好啊!少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烦恼,少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奢望,更少了好多刻骨铭心的痛苦。答应我,我们做最好的朋友好吗?彼此安慰,彼此鼓励,彼此关心。”
这是杨教授给她发来的短信。
读着这条短信,她不禁泪流满面。
为什么她心爱的男人要躲着她呢?杨教授约她喝茶,却带了两个研究生,四个人一边喝茶一边玩八十分。她玩得没情没绪,老是抱怨对家出错牌。那个研究生脾气很好,笑着说你技术不好,对“炒地皮”的打法不熟练,多玩玩就好了。碍于杨教授的面子,她也不好意思再说他什么。
梳洗后,正准备去店里看看,威打电话来,约她去农夫山庄钓鱼。
她答应了。她知道威是怕她心情不好,要带她出去散散心。其实,她现在一心一意想的是杨教授,伟这种见异思迁的男人不会在她心里再占有位置。
妈妈在客厅里一边织毛衣一边看电视,白猫晶晶蹲在沙发扶手上,歪着头望妈妈的脸,趁妈妈不注意,偷偷碰一下毛线球,再看妈妈,过一会儿再碰一下。
妈妈对她说:“你是不是去看桃花,外面的桃花开得很漂亮吧?”
她的心里“格登”一下,妈妈是否又要犯病了,这样的季节,哪里有什么盛开的桃花看呢?她紧张地盯着妈妈的眼睛,妈妈却和蔼地笑了:“昨夜做梦,看到你站在一株盛开的桃树下,不远处是小河,小河里游着鹅和鸭。”妈妈第一次犯病是在春天桃花盛开时,她说夜里做梦看见她父亲在桃花丛中搂着一个狐狸精样的女子亲嘴,那女子穿着月白色的羊毛开衫和淡青色的百褶裙,一张尖尖的瓜子脸,眉眼却看不太清。她说那女子坐在桃树下绣花,一只花猫蜷在她的脚边打瞌睡,花瓣儿飘得满院子都是。她说着说着眼睛就直了。贝姨去世的时候,妈妈又梦见了盛开的桃花,她说那个狐狸精要走了,她的孽债还完了,她下辈子会变成一只猫,深夜里在四野游走无家可归的野猫。果然,这几年的春天,老是有一只猫绕着她家的屋子嘶嚎,妈妈说狐狸精又来了。以前妈妈不喜欢猫,晶晶刚来的时候,妈妈说要把它送给别人家。妈妈说狐狸和猫都是媚气太重的动物,跟坏女人一样。可是晶晶不管妈妈对它的看法,粘粘乎乎地一个劲围着她转,把妈妈粘乎得到底心软了,没多久就跟它做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妈妈今天怎么又会梦见桃花,这个季节是不可能开桃花的呀。
她看着妈妈说:“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就在家里陪你,我哪儿都不去。”
妈妈对她说:“去吧去吧,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妈妈眼睛盯着电视,手里的毛线活却编织得飞快。自从妈妈病退回家,看电视、织毛线活、伺弄以前的小狗菲菲和现在的白猫晶晶,成了她生活中最重要的几件事。妈妈最喜欢看的电视节目是《动物世界》。
妈妈说,《动物世界》制作者的那种认真态度,是我们国家电视片制作人远没有达到的。比如在沙漠里拍那些小动物们的生态,需要吃多大的苦啊。长时间呆在荒无人烟的大沙漠里,烈日曝晒,气候炎热,生活单调,都是让人难以忍受的。洋鬼子们生活条件优越,但在某些方面却是比我们更能吃苦。比如拍那些非洲大草原上的动物,有很多镜头都是要长时间的等待,有的甚至需要等待几年的时间,这需要何等的耐心和毅力!比如,拍海洋中的那些巨大的鲨鱼和鲸的恐怖镜头,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让我坐在沙发上看都心惊胆战。
《动物世界》还让我们了解了许多日常生活中看似平常的一些昆虫们的奇妙的生活情趣。如蜜蜂和蚂蚁。在它们的王国里,一切都是那么分工明确有秩序,有专门生产食物的,有专门搞房屋建筑的,有专门保卫的,有专门清理卫生的,气温太热有专门扇风的,太冷了有专门进行供暖的,分工细致而合理……更让人吃惊的是它们还能进行种植和饲养,如蚂蚁会饲养一种蛹的幼虫,把它们养在圈里,一刻不停地喂给这些幼虫食物,让它们快速地长啊长啊,长得白白胖胖宰杀了吃。这跟我们养猪一模一样。还能用人类饲养奶牛的方法,饲养一种蚜虫,喝它们分泌的汁。还有蚂蚁会种植一种磨菇,精心地进行培育,施肥,浇水,让磨菇迅速长大了好收割。几乎人类社会所有的行为在蚂蚁的社会里都会发生,它们也有使用奴隶的行为,把别国的幼虫掠夺到自己的国家里让它们长大后充当苦力。
在蚂蚁和蜂的王国里,是一个法制严明的社会。一旦遇到外来侵略的时候,就会有它们的国防军进行英勇的抗击,而对内部一些不遵守纪律的,就由警察来进行处罚和惩治。蚂蚁的国家有时也会发生战争,一旦战争爆发就是全民皆兵。为保卫国土,所有的蚂蚁都会英勇战斗,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决不后退。
妈妈这样说的时候,眼睛定定地看着叶蓓,你们是在钢筋水泥堆里长大的孩子,一年四季接触不到有生命的东西,在小时候,我亲眼看到过蚂蚁王国之间的战争,常常有成千上万的蚂蚁被杀,死伤一大片,黑压压地覆盖在地面上。那壮烈的场面让人惊心动魄。谁说只有人类才是有感情的高级动物,动物都是有感情的,在蚂蚁的王国里,一旦发生洪灾,大水冲垮了蚁x,蚁王生命受到威胁,蚂蚁们立刻全体总动员,个个奋勇上前,为抢救它们的王奋不顾身。在蜂王国里发生了火灾时,当蜂王来不及逃离火场的情况下,你会看到让人感动至深的场面。所有的蜂们都趴在蜂王身上,以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它们的王,即使被活活烧死也决不自己逃命。
妈妈说,许多动物其实都比人类更有仁爱之心,更真诚,更富牺牲精神。
妈妈说着亲昵地拍拍晶晶的脑袋,小家伙受宠若惊地望着她,两只前爪抱住毛线团,放鼻子跟前嗅了嗅,抛到沙发上,又扑过去捡起来。
威打电话来催。
妈妈也催她:“快去吧!”
她说:“妈妈你真的没事?”
妈妈拍拍自己的脑袋:“这里很灵醒的,你只管放心。”
她看妈妈的样子确实很正常,再说现在也不是春天发病的季节,就拎着包下楼了。
农夫山庄建在阳澄湖边,108栋粉墙黛瓦的江南民居分隔成九个小区,家家竹篱笆围成的园子里种满西红柿、青菜、辣椒和茄子,瓜棚上吊着葫芦或南瓜。青石台阶伸进小溪里,水里游着鱼、白鹅和花鸭。
威的别墅是农舍式的平房,堂屋里摆着一张老式红木香案,案上放着景德镇的瓷花瓶,瓶里c着几轴字画。墙上挂的是一幅桃花坞木刻年画,两边是苏州书法名家写的对联:轻烟芳草地,微雨杏花村。
威沏了茶,又拿来一摞dvd让叶蓓选。
叶蓓挑了一张周杰伦的《东风破》。
威对叶蓓说:“周杰伦的歌,就算这一首不错。”
叶蓓喝过茶,和威一起来到园子里。
园子里的一棵桃树,在深秋里,真的绽放出了妖娆鲜艳的花朵。叶蓓驻足观看。只见贴近花x部分是浅紫红色,一层层晕开来,到了花瓣尖上已经是淡淡的粉红,每一瓣都是极干净妩媚的韵致,好似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立在秋水畔,令人顿生怜香惜玉之情。
叶蓓觉得好生奇怪,那天她和杨教授在“小桥流水人家”遭遇了夏季也难遇的惊雷闪电,今天又看到比春天绽放得还要妖艳的桃花。
盛开的桃花,还有小河里游着的花鸭和白鹅,跟妈妈梦见的一模一样。
她问:“怎么深秋了还开桃花?”
威说:“汤显祖的诗《雁山种茶人多阮姓,偶书所见》中云:”一雨雁山茶,天台旧阮家。暮云迟客子,秋色见桃花。‘明代温州诗人王光美也写过《灵岩看桃花》的诗:“空山十月放桃花,盼望芳溪感物华。别是灵区偏气候,先春佳树映屏霞’。农历十月的桃花,看来自古就有,称之为‘胭脂桃’。”
叶蓓想,他的文采和伟确有一拼。
威拿来钓具,装上鱼饵,让叶蓓坐在青石阶上钓鱼。不一会儿,果然有鱼咬钩,提上来是一条半斤多重的鲫鱼。
威大展厨艺,晚上两人吃了一顿绝对绿色的晚餐,自家园子里采摘的新鲜菜蔬,自家小河里钓上来的新鲜鱼虾,烹调得色香味俱全。
威在叶蓓的钱包里看见一张男人的照片。
他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站在开满玫瑰的花园里,不远处是一幢英国乡间茅屋。四周古木参天。色彩斑斓。
威问她:“是谁?”
她说一个老朋友。这是昨晚她从杨教授的皮包里看到要来的。
“看上去是个挺有品位的男人。”
她没说话。
“为什么不放我的照片在你的钱包里?”
叶蓓还是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他。
“威,回去吧,不早了。我店里还有事。”
威展开双臂搂住她。
她面无表情地说:“威,我们只是朋友,好朋友,但不是你所希望的那种朋友。”
她迅速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威对她说:“叶蓓,你是我一辈子的最爱,我决不放弃。”
叶蓓有些留恋地看着夜色中兀自开放的那株“胭脂桃”,心里不觉感叹,虽是好花,毕竟开的不是时节啊。
周末她住在家里,和母亲一起看电视,不知怎么说起父亲来,她问母亲,跟父亲的婚姻裂痕,是不是因了祖母而起。母亲说,根本原因还是你父亲移情别恋,你乃乃只是导火索。她问母亲是不是让乃乃去外面蹲公共厕所,还另外给她备副碗筷。母亲说,去外面的公共厕所是你乃乃自己提出来的,因为她不习惯坐式马桶。给她另备碗筷也确有此事,因她那几天感冒,怕传染了你,你小时候有哮喘病,很容易被诱发。叶蓓觉得父亲和母亲说的都有理,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母亲还对她说,你乃乃是个老封建,男尊女卑的思想很严重。你爸一拖地她就抢过拖把,说这不是大老爷们干的事。你爸给你洗n布,她说你一个国家大干部,怎么还做这种龌龊事?洗衣服还不准把我的内衣和你爸的放在一起洗,说女人的裤头和男人的上衣一起洗,这不是乾坤颠倒,女人爬男人头上去了?母亲说,囡囡你比姆妈命好,不会摊上个乡下老太太做婆婆,那样的日脚,就是一天也难熬。
伟在电话里说,他得了一种病,这种病传染性极强,通常是通过血y和体y传染,这种病有潜伏期,他让叶蓓去查查。在他说这番话时,叶蓓的腿一点点地瘫软下去。当他最后说出“乙肝”两个字时,叶蓓才没有倒在地上。
伟苦口婆心地劝她别和威搅和在一起。
叶蓓对他说:“我警告你,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要管我的事。”
伟说:“威是不负责任的男人。你不能跟他认真,他跟他爸一样,是个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你知道武威他爸是谁?”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管他是谁,与我无关。”
“你以前时常跟我提起你的表姨香雪,说她是苏州第一美人,就因为武红军,致使心志迷乱,坠楼而亡,武威就是武红军的儿子,好像还是个私生子。”
叶蓓说:“你放心,我有自己的眼光,不用你c心。”
伟说:“叶蓓,你是我今生今世最爱的人,虽然我们分道扬镳了,但我不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叶蓓说:“你难道认为我傍个大款才是过上了幸福生活?”
伟说:“我不是让你去傍大款,我希望你生活得快乐,而威不是能给你快乐的人。”
叶蓓没好气地说:“我不用你来教训,我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你别瞎c心,还是做你的‘汽车驸马’吧。”
伟说:“你完全误会了我。其实,我离开你是为了能够全部得到你,因为近半年来,你一直表现得波澜不惊,让我觉得你对我已厌倦了,我希望看到你对我的离去会表现得柔肠寸断痛不欲生……”
叶蓓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说多了也没意思。”
面对前男友,她的心平静如水。
第十四章 枫叶将故事染色
他无法拒绝。她的请求是那样天真无邪。她希望他能让她重温儿时的快乐,给她父亲和兄长般的关爱。杨教授知道这个游戏有危险,但他还是答应了。
吃中饭时,杨教授对夫人说,下午他要陪外地来的朋友去游灵岩山和天平山。
夫人关切地说:“你昨晚的酒还没醒吧?中午又休息不成了,晚上可不许再喝多了。身体是你自己的,别年纪越大反而越没自制力了。”
杨教授说:“你放心,晚上我不会在外面喝酒了,我回来吃晚饭。”
杨教授的夫人叫庄梦蝶,今年由副教授申报正教授,院里和学校的高评委都通过了,可到了省里却给涮下来了。前一段时间她全力以赴赶论文,因为按规定明年继续申报得有新成果才行。如今两篇论文都已在全国核心期刊上敲定了,她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一些。
她说:“回不回来吃饭并不要紧,只要记住少喝酒就行了。”
夫人给他拿来休闲服和运动鞋。
杨教授对夫人说:“要不,你也一道去吧?”
庄教授说:“不行啊,女儿谁去接?今天她说晚饭要吃饺子,要吃虾仁r糜拌荠菜的那种,我还要去双塔菜市场买荠菜。再说你的那部书稿,我紧赶慢赶才校了一半,出版社昨晚还打电话来催呢。我哪有那空闲。”
杨教授越发于心不忍,说:“你真是太辛苦了。”
庄教授笑着说:“这有什么,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了吗?现在比以前可是好多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的身体,你的脂肪肝。去吧去吧,爬山是很好的增氧运动,对增强体质有好处。要不是陪客人,你怎么舍得从书房里走出去呢?”
杨教授换好衣服和鞋,临出门时郑重地对夫人说:“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的。”
他夫人说:“不过就是昨晚多喝了点酒嘛,我也是随便说说,你别太介意。毛主席说不犯错误的人是猪,犯了错误不改的人是死猪。改正了就是好同志,别背思想包袱哦。”庄教授一边笑着说一边替丈夫拉了拉风衣的领子。
杨教授觉得刚才自己的话有点不搭调,脸上就有些讪讪的。
叶蓓对杨教授说:“灵岩山和天平山小时候已玩过很多次了,今天就去西山古村落吧。那儿是今年新开的景点,我以前没去过,你肯定也没去过吧?”
杨教授说:“好,就去那儿吧。”
参观了王鳌故居和明清一条街,然后来到雨花台。叶蓓说:“这儿不好玩,我们不如去大石斋看枫叶。”
杨教授说:“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此结束吧,以后有时间再去好吗?”
叶蓓撅着嘴说:“你说的好听,以后你怎么还会陪我来,不如今天一起玩完再回去。”
杨教授说:“大石斋的枫叶难道比天平山的还好看吗?”
叶蓓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杨教授拗不过她,只得依了她。
车开到无隐禅院旧址门前,两人穿过曲曲折折的青砖甬道,来到了大石斋。山泉松风依旧,茅屋竹篱改颜。在大石斋旁的那棵枫树下,叶蓓席地而坐。她说脚走痛了,要休息会儿。杨教授只好陪她坐下。
秋天的山林五彩斑烂。阳光下的野菊花恣意开放,金灿灿一片。薰风吹来,大雁南飞。虽是深秋,却让人感觉是暖融融的一片春意。
叶蓓坐下后,一直不说话,只拿眼睛盯着杨教授。
杨教授给她盯得心里发毛。他想起第一次去“春船载绮罗”的情景,想起那晚在“小桥流水人家”的烛光中,她也是这样紧盯不放的。她肯定又在拿他与她的父亲作比较。杨教授慈爱地拍拍她的脑袋说,今天我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其实,杨教授心里想的是,这孤男寡女,独处空山,不说话就有了一种处心积虑合谋的嫌疑。他一定要率先打破这种沉默。此时此地的沉默太具危险性。
叶蓓还是不说话,只望着他点了点头。
他避开她的眼睛,望着天上的一行大雁,给她讲他童年的故事。他说他的家在大山深处,每年春天,山坡上开满映山红,就像电影《闪闪的红星》那样。他问她看没看过《闪闪的红星》。她摇摇头,对他说那种假模假式的电影她可不爱看。杨教授说,我给你说的故事都是真实的。我小时候读书的学校是旧时的祠堂。环境有些和这地方相似。祠堂前面有一个蓄水池,蓄下从山涧流下的一脉清泉。那水流得不急不缓,无论春夏秋冬,无论洪涝干旱,水流既不增大,也不减弱,永远像一支古筝弹奏的曲子,舒缓流畅,淙淙有声。祠堂的后面有一大片桃林,每年春天开着一片红艳艳的桃花,远远望去,就像半山坡上铺了一匹粉红的锦缎。山下大片大片的油菜田里开着金灿灿的油菜花,小燕子在嫩绿的柳丝间穿来穿去,斑鸠在竹林里咕咕地叫着。老师在教我们念“人民公社好,人民公社是金桥”的同时,也会随口吟出诸如“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古诗来。
叶蓓的脑海中掠过父亲的形象。父亲拉着她的手在崎岖的山道上攀援,口中却吟诵出一首首优美的唐诗来。
杨教授自己也感到吃惊,他怎么会用这种温情脉脉的语调,用这么多修饰性的形容词。他的讲话一贯逻辑严密,用词准确,从不拖泥带水。但只要一碰到这位如花少女,他怎么就会有了诗人的情怀?
叶蓓除了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还不时地递水让他喝。她穿着白色休闲服,白色鳄鱼运动鞋,头上扎一条白底起黄色圆点的丝巾。她很舒服地斜卧在草地上,像一只妖冶的狐。她一手支撑在地托着香腮,水汪汪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杨教授。
他不敢停下他的叙述。他也不敢看她的狐狸一样的眼睛和月季花般的红唇。他只能义无反顾地一直往下说。他被自己的叙述所打动,所感染,他用优美的词语遮掩r体深处时不时冒出来的魔鬼般的邪念。
她却翻过身来,双肘着地,兰花般的手指捧着一张百合花似的笑脸,妩媚的眼睛饱含万种风情,性感的双唇好像在说,来吧,来吮吸这快乐之泉。
他的眼睛忍不住逗留在她微微撅起的浑圆的臀部。他目光迷离,心跳越来越快。他强迫自己回到过去,回到童年的岁月。童年是一泓纯净的泉水,只有把心灵浸泡其中才能得到洗刷和救赎。
他开始娓娓而叙。山里的生活很苦,但一年四季,小孩子们也有自己很多的乐趣。杨教授眯起双眼,望着蓝天上悠悠流动的白云。过去的日子又鲜活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我记得,小时候最快活的日子要数下雪天。飘飘洒洒的雪花如千万只银蝶在漫山遍野中飞舞,一会儿冬日肃杀的山林就变得银雕玉砌像童话里美丽的世界。
清凉的语言无法冰冻他灼热的躯体。他的眼前是她狐狸一样的眼睛和花一样的红唇,是她小小的浑圆的臀部和修长的双腿。他的心房像有一只小鹿在那儿撞来撞去,他血管里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动,他的喉咙渴得要冒烟。他向往泉水和雪花。他希翼借助这些纯净的东西冲刷心中的污泥浊水。他的理智和欲望把他向两个不同的方向拉,彼此都用尽力气,谁也不愿妥协,他快要被撕裂了。
他发颤的声音却继续描述着。雪停了,银妆素裹的世界真美丽。孩子们闲不住了,打雪仗,堆雪人,还有的用竹筛子去捕麻雀。饿极了的麻雀一看见雪地上那金灿灿的谷子就立即欢呼雀跃而来,开始它们还有点胆战心惊的样子,吃几粒就要抬头四处张望一下,但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几遍后,它们发觉意识中的危险实际上并不存在,这时,它们的胆子真正变得大起来,它们狼吞虎咽地啄着雪地上的谷,慢慢走近了竹筛子的伏击圈。这时,孩子们不失时机地把手中攥紧的细麻绳一松,竹筛子不偏不倚地扣下来,贪食的麻雀们被扣在竹筛里乱扑腾。说时迟那时快,孩子们箭一般地s向了竹筛子下的麻雀。
杨教授解开外套的扣子,用餐巾纸拭去额上的汗珠。杨教授说:“深秋的天气还这么热,看来地球真的是越变越暖了。”
叶蓓递给他一瓶“农夫山泉”。
叶蓓仰脸望着他说:“我父亲跟我说过,他们小时候晚上拿着手电去人家屋檐下捉麻雀,他在下雪天还空手捉到过一只美丽的野雉。”
叶蓓又向他移近了一步。她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她的手摸着他的下颏。她说:“你的胡须没有我爸爸的硬。”
他粗鲁地拿开她的手,“我给你讲我叔叔的故事。”
“你叔叔,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一个留苏的博士。”
“好听吗?”
“让人感动。”
如是,他就给她说叔叔的故事。
“1957年,我叔叔从清华大学被派往莫斯科学习。俄罗斯姑娘热情美丽又大方。我叔叔长得一表人材,学习成绩又出类拔萃,引来花团锦簇的许多追求者,叔叔却毫不心动,他远大的理想不允许他在留学期间驰骋情场,耗费时光,荒芜学业,更何况毕业后还要回到自己的祖国。当他毫不掩饰地向那些大胆地追求者敞开心扉后,她们大都知难而退了。
“唯有一个叫娜佳的女生仍紧追不放,她说爱情是不分国藉、超越时空的;爱情能促进学习,是实现理想的催化剂,能使人生更加完美辉煌;在两个友好的兄弟般的国家之间,异国之恋定会有美好的结局。她甚至表示,将来愿意与叔叔一道回中国。他俩的谈话,总是以我叔叔‘理屈词穷’而告终。娜佳不仅容貌美丽,而且能歌善舞,心地纯洁,在她的强势进攻下,叔叔终于坠入了情网……”
“娜佳说的没错,真正的爱情是谁也无法阻挡的,我们应该像娜佳那样,大胆地爱!”
叶蓓说着,搂住了杨教授的脖子,把滚烫的脸颊贴到了杨教授的脸上。
杨教授似乎想挣脱她的双臂,“叔叔与娜佳长达四十年的异国恋情历经磨难,感天动地……”
“两个人相爱,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她说着,突然含笑面对他,将丰润亮泽的唇压到他的唇上。他不仅不再抗拒,还显得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他的理智只能屈从于感情。他的思想也没斗争过r体。人的本能有时强大得可怕。
一瞬间,他的面前掠过妻子的面容,但如海潮一般澎湃的激情迅即将他淹没。他来不及挣扎一下就幸福地坠落了。
西边的晚霞烈焰腾腾,大枫树被映的如同燃烧起来。
良久,叶蓓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调皮地在他耳边轻轻吟诵: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吟完扑哧一笑,说:“车是早停了,霜叶也红了,天也差不多晚了,只是这‘做a’吗——你可尽兴了?”
她的撩拨又一次激起他的男性荷尔蒙像黄河咆哮,他不由分说将她揽于怀中,压在身下。这一次,两人配合默契,做得格外投入,一次又一次攀上了风头浪尖,她的呻吟和娇喘充满了山谷,一片片落下的红叶覆盖在他们身上。
后来,他便将那《山行》请人写了挂在书房里。每当他的视线聚焦在那句“停车坐爱枫林晚”的诗句上,他就会热血地想起那火焰一般燃烧的枫叶。
杨教授日记之三星期五晴我是一个意志薄弱者,经不起美色的诱惑。可是,凭心而论,一个正常的男人,谁又能面对美色无动于衷呢?而且,我是爱她的,她是那样的楚楚可怜,想不爱都不行。也许,现在的女孩,她们把与一个男人做a看得并不比去商场购件内衣更重要。但是对于我来说,责任比爱情更重要。对于一个结了婚的男人或女人而言,对家庭负责,对孩子负责,对他(她)的爱人负责是最重要的;夫妻之间最刻骨铭心的是爱情,最义不容辞的是责任,最难能可贵的便是忠诚。于最后一条而言,我是一个不合格的爱人,所以我竭尽全力地去对她好,以求弥补我的过失,毕竟她是没有过失的,是无可挑剔的。然而,我能如愿吗?我对她的好能弥补我的背叛和虚伪吗?
我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时我真的痛恨自己,鄙视自己,但我又无法把握自己。
我的心里交织着快乐和痛苦。
我一遍遍问自己:你是不是一个灵与r相分离的怪物?
第十五章 越堕落越快乐
杨教授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这个美丽的女孩了。她让他感受到了生命的激情。世界在他眼里变得如此美好,阳光明媚,万物生机蓬勃,连空气也仿佛有了香味。做人,做一个男人,真的很幸福。他埋首书房,一种甜蜜会悄然溢满他的胸间,一种期待让他看上去显得容光焕发又有点心不在焉。他站在讲台上,激情燃烧着他的大脑,思想的火花比鼠标点击的速度还快,奇思和妙语争先恐后地涌出他的双唇。
他有一种想飞的感觉。他好像又回到了后山村,在金黄的油菜花地里奔跑,蜜蜂在他耳边营营嗡嗡地唱着春天的小曲,蝴蝶和蜻蜓花团锦簇地围绕着他飞舞。蓝蓝的天上是白棉花一样的云朵。飞啦,飞吧。外面的世界该多美啊。他飞到了北京的著名学府。那一年,有五只燕子天天排成队在他家大门口翩翩起舞。老乡们都说,老祥家又要发达了。因为他的幺叔杨国梁1954年考上清华大学,1957年被选送到莫斯科大学深造。出国前,只给家人写了封信,寄了两张照片,就匆匆上了去莫斯科的列车,连拜别父母和兄嫂也没来得及。他在莫斯科大学学习期间,勤奋好学,刻苦钻研,成绩在校一直名列前茅,并多次受到学校的表彰和嘉奖,同时也成了众多女生追逐的对象。这也为幺叔后来遭遇的劫难埋下了隐患。就在他即将学成回国报效之时,来自家乡的一封信让他遭受了灭顶之灾。他被遣送回国,并以反党、叛国罪被判处了有期徒刑30年,关押在天湖监狱。一代天之骄子就这么过早地陨落了。时过26年,他又一次为老祥家和后山村赢得了巨大的荣誉,当乡邮递员把录取通知书送到他家时,村里人在他家屋场上燃起了鞭炮。父亲老泪纵横地一遍遍念叨着,孩子他娘,我替你尽心了,咱的幺儿出息了。他却躲到村前的那条小河里扎猛子,一气来回扎了几十个。还是不过瘾。他扯开嗓子喊。但不知喊什么。他觉得浑身涨满了使不完的劲。每个毛孔都膨胀得轻盈无比。他想飞。他要飞。那时,他觉得世界太大自己太小,锦绣前程就铺在他的脚下。他将一步一步从后山村走向充满神奇和幸福的未来。
他遇上了好时代,叔叔的灾难不会在他们这一代人身上重演。
他从学士读到硕士,再到博士;从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和博导一路走来。如今,埋首书斋十几载的生活渐渐消磨了他的青春和激情,他变得理性、沉稳,一举一动都符合社会赋予他的角色要求。他整天思考的是教案,论文和专著,还有院里那些千头万绪的事情。他几乎成了一架按照既定目标运转的机器。激情在程式化的运转中一点点消磨。他功成名就,四平八稳。世界在他的眼里越来越小,他在圈子里运动,左冲右突,曲线上升,离峰巅就差那么一小截了。他身上附加的东西越来越多,著名学者,著名教授,学科带头人,学术委员会副主任,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政协委员,理事,顾问,弄得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头衔。他得到了他曾经无比向往的一切。但激情却与他失之交臂。
杨教授坐在电脑桌前,却是一个字也敲不出来。
他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叶蓓。
他不得不承认,在和叶蓓认识之前,他虽然生活得很体面,很满足,很有成就感,但他也日渐感到鲜活的生命力已远离他的r体。他不再有年轻时的冲动。与妻子的性生活也越来越少,偶尔做一次,也是敷衍了事缺少激情。他与妻子是大学同学,结婚后,为了让他考博士,妻子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在他读博士期间,妻子用她微薄的薪水赡养三口之家。妻子的青春岁月里没有时装,没有高档化妆品,更没有珠宝首饰。有的是女儿的哭闹,拮据的家用,和每天千篇一律的家务。她由于睡眠不足,缺乏营养而显得瘦弱和憔悴。那时他觉得非常爱他的并不美丽的妻,他庆幸自己拥有这样的贤妻。
但是现在,虽然心里他还爱着妻子,但和妻子已很少有相互需要的冲动。他们虽然睡在一张床上,却是亲情的感觉多于爱情。在遇到叶蓓之前,他认为自己至少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是爱妻子的,他不可能不爱自己的妻子。妻子是他的母亲,是他的恩人,他怎么可能背叛她,怎么可能不爱她?即使他曾和一个叫阿灵的女孩有过一夜情,但他知道,那个女孩不会对他的婚姻和家庭构成任何威胁。他怎能忘记二十年前那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当妻子告诉他她一辈子爱他要嫁给他时,他是多么感动。一个家境比他好的女孩子,一个成绩出类拔萃的班干部,一个不乏追求者的理科女大学生,却看上了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他。他真的很感动。感动之余又有一点遗憾。毕竟她不是水灵。他们的新婚之夜温柔缠绵。其实他很不争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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