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最好的楼层突然变成了凶宅,分不出去了,老吕于是建议就分给茂生家。
秀兰心里很难受,但也只能接受。一楼那套房子给了别人。
建行那段时间也在要他们的地方,催得十分紧。因此新屋子简单装修后秀兰就动员了她娘家的兄弟,帮她们搬了进去。
婚后十四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晚上睡在里面心里还不塌实。孩子发出均匀的呼吸,涎水弄湿了枕头,小嘴不停地蠕动着,睡梦中发出“咯咯”的笑声。秀兰起来后一个人在屋里转悠,从卧室到客厅,再到厨房和阳台,看外面月明星稀,山峦叠嶂,远处传来狗的吠声,夜静极了。
她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
是啊,从订婚到结婚,差不多有十八个年头了。十八年来,除了感情上的磕磕绊绊,基本上都是为了房子而拼搏。倒砖被水冲走,箍窑被雨淋塌,牛毡房差点被洪水吞噬,接着又搬到了厂里,在潮湿y暗的窑d里住了一年,无奈之下又搬回到牛毡房,又闷又热,夏天跟蒸笼没什么区别。就这样文物馆还不让住,他们又搬到了山上。山上道路崎岖,冬天结冰,夏天泥泞,因为贝贝和房东吵架,看别人眉高眼低。后来孩子走了,他们搬到了建行,建行院子没水,每天都得去很远的地方,把好几只桶都掉进井里了。茂生在厂里挑水被开水烫伤,躺在床上三个多月不能动。那时她正怀着孩子,除了照顾自己还要照顾丈夫。但是两个人每天都是兴奋的,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为她平了反,让她可以扬眉吐气地做人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孩子比房子更重要呀!
滨海一年,他们度过了婚后最浪漫的时光。茂生说得对,虽然经济上损失了不少,但他们享受了阳光海滩,享受了幸福生活,享受了朋友的友谊。特别是小郭,竟然为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是她唯一不安的。等条件好转后,他们会经常去那里看望小郭的父母。
是的,钱财乃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他们还不算老,一切从头开始应该还来得及,重要的是两颗心紧紧地拧在了一起,谁也离不开谁了。
只是婆婆不该出事。如果她不出事,那该多好呀!
秀兰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刚搬进来那段时间,她不敢在里面住,两个兄弟陪了她几天才回去了。夜深了她不敢起来,睡觉时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严了,又仔细检查一遍,才揣揣不安地搂着孩子入睡。半夜里特别听不得风吹草动。一有动静她就心慌,怕得不敢起来。上厕所也要把孩子弄醒,把所有的灯开亮。一闭眼就看见婆婆站在那里,浑身是血,慢慢地向她走来……她沁出一身冷汗,猛地拉亮了灯,天亮前再不敢关掉。
越想越不敢睡,秀兰于是便让柳城明婆姨给她做伴。
几个月后茂生回来了,找不到家里的门,问了别人才没走错。
茂生走进自己的家,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家具陈设没变,孩子和秀兰都在,而那客厅的瓷砖却是第一次踏上去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爸爸!”女儿挣脱母亲的手扑了上来。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秀兰也笑得很灿烂。
但是茂生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想起了可怜的母亲。
以前曾多次想过自己在城里买房子,第一件事就是把父母接上来住一段时间,没想到母亲竟然是以那样的方式住在了他们的房子里!
——啊,妈妈!儿子对不住你呀!
八十五(2) 邂逅袁玫
茂生所在的这家礼品公司主要经营陶器和玉器产品,生意很不错。总店坐落在古城的书院门,街上全是文房四宝和古玩字画等工艺品店,每天客流量很大,是西北地区最大的古文化一条街。朋友的单位因为校庆用了礼品公司一批产品,因此与主管营销的经理很熟。营销经理听说茂生是做陶瓷的,懂工艺,便欣然应允。因为他们有专门的陶器生产厂,就让茂生给他们搞新产品设计。玉器是他们经销的,来自蓝天。“蓝田日暖玉生烟”,这里的玉器很有名气。
茂生听说总经理是个女人,姓袁,很漂亮,也很能干,到国外去了,这两天就回来。他心里一怔,心想会不会是袁玫?看店里的工艺架上也有许多黑陶产品,心想一定是她了。于是便给营销经理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可能要回单位上班,不能在这里干下去了,非常抱歉。营销经理说她在外面忙,让茂生第二天下午来办手续。
第二天下午,茂生一踏进店门就愣住了:袁玫已经回来了,就坐在店里。
眼前的袁玫珠光宝气,光彩照人,与她的实际年龄很不相符。微微泛黄的头发象清水挂面一样披在肩上,白皙的脸上表情凝重,端庄秀丽;修长的脖子上挂着一颗耀眼的钻石项链,熠熠生辉;黑色的套裙相得益彰,是那样的恰到好处。
茂生转身想走,袁玫已经发现了他。
四目相对的一霎那,袁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营销经理热情地给总经理做了介绍。茂生满脸通红,感觉无地自容。
袁玫笑嘻嘻地站了起来,不解地问:“茂生,既然来了,为何又走?”
营销经理说:“你们认识?”
袁玫轻轻地点点头:“小梅,你先去吧。这件事情我来处理。”
“找个地方聊聊吧?”袁玫微笑地看着他。
茂生想说:“不,我还有事。”但没说出口。
袁玫用遥控器打开了一辆白色的丰田小车,请茂生上车。
车里很干净,洋溢着一股女性特有的味道。
袁玫驾驶着汽车,车上放着轻音乐,车子在人流和车流中穿梭,轻车熟路地来到不远处的德福巷。
这里是咖啡一条街,他们走进了一家“摩加”咖啡馆。
服务生热情地迎了上来。
“一盘瓜子,一盘圣女果,一盘爆米花,两瓶喜力,两杯蓝山咖啡,一杯加糖。”袁玫很熟练地要了东西,看来她是这里的常客。
他们在二楼靠窗的地方坐了下来。座位是摇椅,吊绳上缠了很多绿色的人造植物,显得生气盎然。
袁玫在椅子上晃来晃去,冲着他微微地笑。
“听说你去山东了,怎么又回来了?”袁玫在咖啡里加了糖,用勺子搅了搅,轻轻地推了过来。
“产品没有销路。”茂生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第145节
“在胶东半岛生产紫砂,那里的人肯定不接受。”袁玫轻轻地叹了口气。
“紫砂是一种古老的传统工艺,起源于宋代。盛行于江苏宜兴,那里有很多制壶高手。你们陕北的紫砂其实不是真正的紫砂土。”袁玫抿了口咖啡,侃侃而谈。
“不对。陕北的紫砂是经过国家轻工部委托技术检测中心鉴定的,富含铁、钙、钾、钠等对人体有益的元素,不含铅、镉等重金属,性质比宜兴的还好呢。”茂生说这话是有根据的,因为他们确实委托上级有关部门检测过。
“仅凭这些是远远不够的。你们没有这方面的资本。因为紫砂工艺是一项国粹,它涵盖了文化历史、艺术修炼等诸多方面,宜兴云集了世界上最好的工艺大师,他们可化腐朽为神奇,变土为金,一件作品动辄几万,甚至数十万,比如顾景舟,比如徐秀棠、徐汉棠、汪寅仙、蒋蓉等人的作品。前辈更有朱可心、高海庚、裴石民、王寅春等,更是不可多求。你是学这个个专业的,应该比我知道的多。”袁玫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你知道的这么多呀!”茂生对眼前的袁玫有些钦佩。
“我是班门弄斧,你不要见笑。”袁玫见茂生很感兴趣,就接着讲了下去。
“其实紫砂壶的兴起与中国人的饮茶风气有很深的联系。中国人喝茶的习惯由来已久,通过千百年来的实践,人们发现,用紫砂壶泡茶,茶味隽永醇厚,由于紫砂壶能吸收茶叶汁,用的时间愈长,泡出的茶叶味道就愈好。于是,紫砂壶也就应运而生,制作紫砂壶的高手、名家、大师也就一个个走到历史的前台。”袁玫讲到这里,又抿了一口咖啡,显得神采飞扬。
“接着讲。”茂生虽然也知道这些,但是平日里很少有人跟他讲。今天算遇到知己了。
“紫砂壶起始于宋代,盛行于明清,流传至今。在明代中期以后,逐渐形成了集造型、诗词、书法、绘画、篆刻、雕塑于一体的紫砂艺术。当代的紫砂大师,首推顾景舟老先生,顾老潜心紫砂陶艺六十余年,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名传遐迩。其余如李昌鸿、沈蘧华、顾绍培、吕尧臣等也各自身怀绝技,各有专长,皆为一时俊才……”
“你生产黑陶,为什么对紫砂了解的这么多?”茂生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我现在不光生产黑陶,还经销紫砂、玉器等。作为一个总经理,对自己经营的产品必须了解,这样才能作到得心应手。我刚开始的时候曾经闹过笑话,人家问我紫砂和黑陶有什么区别?我说紫砂是氧化焰烧制,黑陶是还原焰烧制,制作工艺都一样。客户是一个海外侨胞,他笑着给我讲了很多这方面的故事,我才开始知道:原来同是陶器,竟有着如此不同的工艺历史。那次以后,我就去了江苏,在宜兴丁蜀镇呆了一个月时间,潜心研究紫砂历史。我对紫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又先后多次去那里学习,在工艺大师那里学到很多知识。现在跟我做生意的客户都佩服我的才学,其实我也是被出来的呀!”袁玫说完后长舒了一口气,拿了枚圣女果放在嘴里。
“你真行。来,咱们喝一杯!”茂生倒了两杯啤酒,俩人一饮而尽。
榆城工艺厂工作十多年,还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么多。郝书记倒是知道一些,他们也经常去宜兴取经,但多为走马观花,匆匆采购后就去沪杭了,在外面游荡半月,回来后什么收获也没有。老吕心细,工艺细节上知道不少,但是这些理论知识他不懂。茂生也是去了北京后在读书馆里看了大师的论文,才逐渐明白了紫砂的渊博和源远流长。袁玫接触的时间肯定没自己长,可她已经掌握了很多知识。
茂生开始打心里佩服起她来。
“我是班门弄斧,你才是这方面的专家!——来,吃点夜宵,你在哪里住?我送你过去吧。”
皎洁的月光如水地泻在青石板上,进去的时候还阳光明媚,看来他们在咖啡屋已经呆了很长时间了。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茂生想起自己住处的寒蹭样,打心里发麻。
“好吧。”袁玫似乎已经看出他的尴尬了。一脚油门,车子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八十六(1) 天上人间
袁玫带茂生来到自己的住处,一个高档的住宅小区,坐落在高新开发区,是一家实力雄厚的开发商发展的。小区绿化很好,假山湖泊,小桥流水,绿树成荫,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那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一百四十多平米,家里就她和保姆,房子装修的很高雅,但因为人少,显得空荡荡的。
进门后大家都换了拖鞋,客厅里铺着木地板,地板很干净,发出幽幽的光亮,显得很宁静;客厅临窗的地方有一个地台,一座巨型鱼缸把它和餐厅隔了起来,鱼缸里养了很多热带鱼,红黄蓝绿地在里面漂来荡去,显得很生动。左边的电视墙前是一台背投电视,对面是一组布艺沙发,样子很别致。一台很长的地灯伸了过来,可照亮整个地台;客厅有三个门,分别是两个卧室和一间书房。卧室里有一张很大的双人床,床上铺的很多,是时尚杂志上常见的那种样式,有些西化的风格;卧室里铺着粉红色的地毯,地毯很厚,踩上去柔软而富有弹性;卧室的墙上贴着淡黄色的壁纸,在桔红色的灯光下熠熠生辉。茂生仿佛进了宫殿,有一种恍恍忽忽的感觉。这时,他发现在床头上有一个小像框,里面c着自己二十年前的照片!心里于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接着袁玫带他进了书房。书房很大,一张老板桌上摆着一台17寸的戴尔y晶电脑,后面是一个很大的书架,里面大多数是工艺美术方面的书籍,其中紫砂工艺类不在少数;侧边有一个很大的工艺架,上面摆满了收藏品,都是一些制作精美的东西。书桌旁是一台钢琴,漆黑如水,闪闪发亮;墙上挂着吴三大、王西京的字画,是陕西文化名人,价格不菲……
“别看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先坐下来喝茶。”袁玫热情地招呼他到地台上坐下,阿姨已经把茶沏好了。
袁玫住的是三十二层,临窗可以俯视整个高新区。高新区是长安的cbd,经过十年开发,已成为西北地区最具竞争力的商务核心,居全国高新区前列。这里的房价在全市最贵,大多为紫薇、高新地产开发的高级商务住宅,有的专门为成功人士打造,并且有高尔夫球场和中央花园别墅区,聚集了长安的一批富人,房子均价在每平米3500元以上,比钟楼等繁华地带还贵。
外边秋高气爽,阳光很灿烂。打开窗户,城市的喧嚣便扑面而来,路上如蚁的人群和火柴盒般移动的车辆来回穿梭,整个城市充满生气和活力。长安不愧是西部大开发的桥头堡呀!
然而茂生此刻的心情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到袁玫这里,感觉自己象叫化子进城,他有些坐立不安了。
“怎么样?这房子还可以吧?明天让司机跟你过去,把东西搬过来,你就住书房吧!反正也空着。”袁玫微笑着说。
“住这里?——太奢侈了吧?没想过。”茂生摇摇头。
“你住的那地方又脏又乱,很不安全。还是搬过来吧,每天有人做饭,上下班也方便些。”袁玫真诚地说。
第146节
是呀,那是什么地方呀!——城中村,跟一帮进城打工的民工混在一起,外面垃圾成堆,蚊虫苍蝇乱舞,村中的村民一年四季往上面垒房子,为的是拆迁的时候能多赔面积。巷道里到处是沙堆、水泥,一下雨道路泥泞不堪,进不去出不来。一间小小的院子住了上百号人,四面y森森的象监狱,一天到晚看不见太阳,白天进去需拉灯,上厕所还要跑到楼下……
再看看自己住的那间房:楼倒是新的,粉饰的还算干净。但因为用了劣质的涂料,墙上起了很多包,这些包东一块西一块地掉下来,地上便到处是白灰,墙上全是疤痕,跟厕所里的墙似的;十多平米的房间摆了一张床,一个易拉柜,一张旧桌子,还有一套煤气灶——乃全部家当!已经快九月了,房间还跟蒸笼似的,一进去就得脱衣服……
和这里相比,那简直就是狗窝呀!
八十六(2) 姑娘的心事
和这里相比,那简直就是狗窝呀!
“——不,我不在这里住!”茂生很坚决地说。
是呀,这里再好,毕竟是人家的。一晃二十年过去,袁玫已经成了这个城市的主人,自己还象没有根基的浮萍一样四处飘荡,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
“……那好吧。你还是那犟脾气,把我当外人了!”袁玫显得有些失望。
几天后,袁玫在大车家巷附近给茂生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离书院门很近。茂生不住。袁玫生气了,说你这人咋这样?公司很忙,你住在那里方便些,我还指靠你给我打点门市哩!茂生说不是让我去厂里开发新产品吗?袁玫说那是以后的事,现在门市上需要你,你负责业务这摊吧!我们现在以营销为主。茂生说那租房的费用我来出!袁玫笑了,说好吧,从你工资里扣除,怎么样?茂生这才答应了。
袁玫给了茂生一张银联卡,说你初来乍到,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先拿着吧。以后你的工资就打在这张卡上。茂生说你是给我预付工资还是借钱?袁玫说就算是给你预付工资吧!茂生拿卡到提款机上一查,里面有一万元,他觉得太多,想退回去,又怕袁玫说他,只好暂时收了起来。
公司里有一辆面包车,每天送货提货。茂生于是就跟着面包车跑,逐渐认识了很多客户。袁玫给他买了一套名牌西服、皮鞋和衬衣领带,说是工装,业务需要,让茂生穿上。常言道:人是衣服马是鞍。茂生穿上这身行头后马上显得精神了许多,说话也有了底气。袁玫对他的工作很满意,经常鼓励他放开手脚,并处处树立他在公司的威信。
袁玫的良苦用心茂生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他有言在先,就是两个人可以是最好的朋友,但不能越过底线。十年前的那一幕是那样的刻骨铭心,秀兰心灵上的伤痕至今还没有痊愈。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多次对袁玫说,自己这辈子只爱一个女人,那个人就是秀兰,她跟着自己风风雨雨受尽了磨难,现在孩子也有了,他不能再辜负她了。袁玫听后默默地点头,气氛于是就开始沉闷,两人都很长时间不说话。
茂生去省城后,雨燕经常给他打电话,并说要去省城看他,茂生拒绝了。有一次花花病了,住在医院,茂生匆匆地赶了回去,蒋路打电话说要来看望,并说雨燕也要来。茂生说秀兰就在身边,千万别来。没想到第二天,他们便来了。茂生很尴尬,不敢与雨燕正面相对,却见她挽紧了蒋路的手,看着他眯眯地笑。蒋路急中生智,说雨燕是自己的小姨子,平时总喜欢跟着自己。雨燕也表现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一反平日里对蒋路厌恶的神态,令蒋路受宠若惊,而跟茂生却好象不认识一样。她买了许多营养品,走后秀兰不屑一顾地评论:“现在的女孩子也太不象话,跟姐夫卿卿我我,算哪门子戏?!”
茂生沁出一身冷汗来。
那次以后,他批评了她,雨燕显得有些委屈,很长时间没有和他联系。
花花三岁了,整天喜欢打扮自己,每天要扎小毛辫,照镜子,点红点,穿漂亮衣服。
“——爸爸,你看我俏(漂)亮吗?”她很认真地问。
“俏亮呀!——我们的花花是天下最俏亮的姑娘呀!”茂生喜不自胜,笑遂颜开。
“对呀,我家花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公主!”秀兰也很高兴。
“——花花,爸爸发现有一件衣服长得很俏亮,花花牌的。要不要给你买回来?”茂生经常会跟孩子开这样的玩笑。
“俏亮就买呀!衣服俏亮花花才能更俏亮!”她很高兴。
“爸爸,是不是凡是俏亮的东西,都是花花牌的?”女儿天真地问。
“是呀!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都是花花牌的!”茂生说。
秀兰说:“你一天到晚跟女儿胡扯,小心她以后看见什么都要,你有多少钱给她买?”
茂生说:“只要是有用的,孩子喜欢的,我会尽量满足她要求的!不能再让我们的花花受她爸爸小时候的罪了。”
是呀,现在的孩子真幸福呀!若干年后,父辈们的经历对他们来说是难以置信的,也是无法想象的。正如有一个小孩看见非洲难民连大米也吃不上,就问母亲——他们为什么不吃r呀?
花花上幼儿园了,背一个小兔子书包,蹦蹦跳跳,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飞来飞去。
秀兰觉得应该让孩子早早接受教育。她们那代人受教育太晚,不能让孩子再耽搁了。茂生说三岁的小孩知道什么呀?秀兰说你可不要小看咱花花——精着哩!
幼儿园离工艺厂不远,秀兰每天按时接送,接送孩子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刚刚送去就开始看表,过了一会就觉得已经很长时间了,离放学还有一个多小时她就去了,然后在学校外徘徊。
八十六(3)可爱的花花
记得第一次送孩子去,花花不让她走,哭喊着要妈妈。秀兰于是搂着孩子也哭了起来,似乎是长久的分别,母女俩难分难舍。是啊,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她一天——几个小时都没有过。孩子是她的命,离开一会就心慌的不行。幼儿园中午不让孩子回来,这一点她接受不了。
把孩子放下后秀兰噙着泪走了出来,站在大门外不住地张望。她是乘花花和其他孩子玩耍的时候悄悄溜走的。——如果孩子发现妈妈不在了,她会怎么样?秀兰于是焦急地在外面等待,她想孩子肯定要哭的,那时她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把孩子抱走。后来真的听见有孩子哭,秀兰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仔细听,不是自己的孩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幼儿园的小乔阿姨对花花很好,每次接送都会夸她乖巧伶俐,能歌善舞。秀兰在同小乔老师的言谈中得知,她原来就是小乔的女儿,幼师毕业后到这里工作。秀兰说你爸爸可好?姑娘说他不好。秀兰说你爸爸咋了?姑娘说她爸爸三年前得了一场病,瘫在床上,妈妈每天在屋里伺候他……
秀兰心情很沉重。她来的时候小乔还没走。周末的时候他们还一起骑自行车去他家,小乔媳妇热情招待。一晃几年过去,物是人非,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怎么就倒下了?——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呀!
第147节
有一天,花花的同学买了两只小j,给了花花一只。小j是黄颜色的,毛茸茸的,非常可爱。花花喜欢极了,于是每天给小j喂食,喝水。刚开始时,小j什么也不会,渐渐地它就学会了吃食,也认识了花花。每天花花一放学,离老远,小j就叽叽喳喳地迎了上去,围着花花不停地叫,花花便知道小j饿了。小j渐渐长大,花花对它的感情也越来越深,白天玩耍的时候就抱在怀里,然后用自己的脸亲小j的头,同小j说话,给小j唱歌——管它是否能听懂。晚上就抱回家里,用纸盒给小j弄了一个温暖的家。在家里,花花一般很少干活,但是只要是小j弄脏的地方,她都去打扫,从不嫌脏。太阳出来了,花花带小j出去玩,她骑着小车,小j就放在前面的小筐里,很乖巧,很听话。通常,花花会带她的小j到后面的草丛里捉虫子,等小j吃饱了,她就把小j放在一个很向阳的地方,然后给小j讲故事,唱儿歌,小j叽叽喳喳地也在叫,一时很是热闹。
小j渐渐地长大了,它是个从小没娘的孩子,于是就把花花当成了她的“妈妈”。只要一看见她,它就扑闪着双翅迎了上去,等花花抱它,很可爱的样子。如果不是茂生回去,相信她们的感情会越来越深。
那天茂生回到了榆城,一家人上城刚回来,一进院子,小j就扑楞着刚长出来的翅膀迎了上来。当时茂生正在打手机,接公司的电话,花花先进屋里去了,小j尾随着他争先恐后地往门里钻,茂生只觉得脚下一垫,赶紧就抬起脚来,只见小j的脑袋已是耷拉在地,一双翅膀拼命地在地上拍打——可怜的小j让他给踩在了头上,正在做垂死的挣扎……。花花看见自己心爱的小j在地上绊命,赶紧把它抱了起来——那时她还意识不到小j就要死了,抱着它只是心疼地转来转去,而小j还在挣扎着。茂生说小j太难受了,你放它在窝里吧!花花于是把小j轻轻地放回了窝里。过了一会,小j最后蹬了几下腿,再也不动了。秀兰说小j已经死了,扔掉它吧。花花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抱起小j嘤嘤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让爸爸赔她的小j。她哭得很伤心,很伤心,抱着她的小j不让扔。她泪流满面,望着茂生说:爸爸,你咋就那么狠心呢?——你看小j还那么小,它正在长身体呢!茂生一时心里也很难过,他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孩子。那天晚上,花花哭了一晚上,小j自然也没让扔,静静地躺在那里,永远地与她的小主人再见了。
第二天茂生就要回长安了。花花拉着他的衣服不让走,让他赔她的小j。茂生说爸爸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的,下次回来爸爸给你再买一个行吗?花花不依不饶,说要买现在就买,买多多的,能排成队。茂生说那你不是成了养j专业户了,买一只小狗或小猫怎样?花花不行,说一定是要小j,最好是那一只。
后来,只要茂生给家里打电话,花花就会问:“——爸爸,你啥时候给我买小j?”
八十六(4) 一往情深
茂生在袁枚的公司上班后如鱼得水。因为在榆城工艺厂的时候他一方面搞设计,一方面跑外销,特别是承包那一年,在省城有许多固定的客户,有的还经常保持电话联系。如果38250不悔约,说不定他现在做得比袁枚还大。
茂生把这些资源都给了袁玫的公司,公司的业务很快扩大,效益翻番,在短时间内兼并了长安好几家颇具规模的礼品公司。袁枚对茂生的经营业绩颇为满意,非常欣赏他的才能,于是就任命他为公司总经理,自己做董事长。日常事务均由茂生出面处理。
公司给茂生配了一辆捷达,配有专职司机。袁枚鼓励茂生学开车,周末闲暇的时候就带他到郊外练习。袁枚手把手地教,茂生因为平日很少接触机械,显得很笨拙,刹车油门老是分不清,手脚也配合不上。袁枚被他的滑稽动作弄得哈哈大笑。她说茂生呀,没想到你在书画上心灵手巧,机械c作乍就这么笨呢?方向盘在袁玫的手上很轻盈,很难想象,这么一个钢铁造就的庞然大物,在她的手上那样灵巧。茂生心里本来就急,被她一说,脸涨得通红,说这车我不学了!袁枚说要不你去驾校学吧,那里有专业的师傅耐心教授。茂生说没想到开车还这么难!袁枚说有啥难的?肯定没设计紫砂壶复杂——给方向盘上挂块r,狗都能学会!说完又开始笑。
茂生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一路上不论袁枚说什么,他都不吭声。
“生我气了?——周总!”袁枚偏着头笑嘻嘻地看他,像母亲看自己的儿子一样,眸子里充满柔情。
茂生不理她。
“我带你去吃海鲜吧!想吃什么尽管点。”袁枚意识到自己的随意,她应该清楚这个人的神经是很脆弱的。但没想到过了这些年,他还是这么天真,天真的可爱。
此后的日子,两人整天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去朋友圈里袁枚也带着他。朋友们开她的玩笑,袁枚说不要胡说,人家可是有家有舍的人!却并不恼,悄悄地回头看他。见茂生窘迫的样子,她就觉得很好笑。然后跟他们开一些放肆的玩笑,淑女形象荡然无存。朋友吃完饭去咖啡屋打牌,茂生不谐此道,一直以来都觉得那是无聊人的游戏,简直就是荒废光y,浪费时间。袁枚说茂生呀,我看你都快成书呆子了!干什么都要劳逸结合,一味地玩是浪费生命,但只知道赚钱不会享受也是浪费生命!人不能变成赚钱的机器,钱是为人服务的,有了钱不知道享受有啥意思?再说做生意这行,必要的应酬还是要有的,像我,学会了跳舞,学会了打牌,学会了喝酒甚至抽烟……都是被出来的,你明白吗?
茂生明白。但是他就是不喜欢打麻将。
蒋路有一次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病人住在医院。医生问:——抽烟吗?病人摇摇头。——喝酒吗?病人摇摇头。——玩牌吗?病人说不会。——喜欢女人吗?病人说我不玩弄女性!医生说那你还看病干啥?死了算了!
“男人不流氓,身体不正常!——家里大旗不倒,外面彩旗飘绕!”这是蒋路的口头禅。
“不喜欢也得打。——听话,这是业务需要。”袁枚说。
茂生说我打牌光输钱,尽给人点炮。袁枚说我就是让你给他们输钱的。该输的时候就得输,要输的痛快!挺直腰杆,像个男子汉的样子!今晚去见的那个电力公司张经理,钱人家不缺,送礼也不要,就喜欢玩牌。他赢了肯定高兴,跟他谈生意怎么都成,这人的脾性我了解,嘻嘻。说完塞给他几千元,说:“你今晚的任务就是把钱送出去。”
生意场上竞争激烈,以往惯用的伎俩早就过时,现在讲究的是收买人心,让他觉得你够朋友,才肯照顾你。
在茂生的印象里,袁枚一直是个单纯的女孩,敢说敢做,有时甚至很固执。但是这次回来他发现她变了,变得老谋深算,世故圆滑,有些不可捉摸了。
袁枚跟老板在一起一般都会喝酒,甚至说一些r麻的话,引得老板按奈不住,动手动脚,袁枚很随意地推开他们,不胜酒力的样子,老板占不到便宜,但也不会生气。男人欲罢不能,醉眼迷蒙地看着她,袁枚便会拍拍他的肩膀,抛个媚眼。老板凑近时,又是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拒人以千里之外。
舞厅里,袁枚引吭高歌,曲曲动人,下面掌声雷动。老板揽着她的腰在那里扭,肥胖的身子在她的身上蹭,样子很恶心……袁枚不时瞥茂生一眼,发现他龟缩一隅,样子很失落,于是一曲即罢,拉他起来跳舞,茂生明显在生她的气,眼睛望着别处,几次都踩在她的脚上,憨态可掬的样子让她忍俊不住。袁枚笑了,说看不出你还会吃醋?茂生说我才不呢!
袁枚很惬意,这家伙原来很在乎她呀!
男人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猎奇,一来二往,本来不能成的生意都给了她,实质性的内容却一直没有进展。
这个女人精着哩!几个老板聚在一起,不约而同说起她,忿忿然却又不服气,暗中较量着各自的魅力,可惜没一个成功的。
八十六(5) 相见恨晚
第148节
茂生在生意厂上的角色是总经理,是袁枚的雇员,因此那些老板一般不避讳他。茂生的酒量本来就可以,这样一来更派上了用场。关中人豪爽,吃饭用大碗,喝酒用茶杯。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一瓶酒上来,几个杯子一分就完了,拿起来一碰,仰起脖子咕咕咚咚就灌下去了,跟喝凉水似的。茂生有几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去的,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袁枚的床上,衣服被脱了,因为已经吐得不像样子了,也不知道袁枚是怎样把他从车上弄到家里的……
这期间,有一个地产老板对茂生很感兴趣。地产老板想布置自己的办公室,来礼品公司选工艺品,和茂生聊上了。茂生丰富的工艺知识让这位老板很佩服,对足球的共同爱好使他们一见如故。从马拉多纳、济科、普拉蒂尼、荷兰三剑客到战神巴蒂、意大利王子巴乔、德国轰炸机克林斯曼、外星人罗纳尔多,从英超、西甲、意甲和德甲,到日韩世界杯,韩国队的侥幸和红魔啦啦队的疯狂,中国队三战皆墨尽吞九蛋……两人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0六年世界杯,我准备去德国看球,到时候咱们一起去!”老板兴致勃勃地说。
茂生笑着点了点头。
老板请茂生到自己的公司参观。
老板姓鲁,他的公司叫“朝阳地产”,是古城地产界的新贵,已成功开发了几十万平米的楼盘。
鲁总的办公室很大,墙上挂着许多球星的照片:齐达内、亨利、费戈、舍普琴科等,还有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显得乱糟糟的。老鲁说我是个粗人,没多少文化,原来在省建搞了多年工程,现在拉出来单干了。企业这几年发展很快,但是没有自己的企业文化,像个豆芽菜一样只长个子,很单薄呀!
茂生说:“其实每个企业都有自己的企业文化,只是你们没有挖掘罢了。企业文化是企业的dna,与生俱来,刚开始的时候其实就是老板自己的文化,他的一言一行代表着企业的形象。当企业发展到一定程度,仅凭老板的一言一行已经不足以代表企业,企业就要建立自己的文化制度。企业文化是为了保证企业正常经营运转、拥有各种竞争优势、达到可持续性经营而建立起来的,它是一种全体员工所遵循的行为及理念。对于一个作为经济实体的企业,其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追求经济效益,企业个人也在不断追求的过程中,与企业达成和谐,共同发展和进步。”
“可是我们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呀!前几天开房产交易会,看到许多企业都有自己的内刊,我也想搞,可不知道怎么做。”鲁总说。
“企业内刊是企业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对内,它可以承载许多企业信息,达到上传下校,沟通交流的目的;对外,它是企业的一张名片,是企业对外宣传的良好平台。”茂生在滨海的时候和朋友曾经探讨过这方面的内容,也阅读过一些这方面的书籍。那时他们的野心很大,把企业的vi都设计了,甚至规划几年后能够上市,当然也涉及了企业文化方面的内容。
“周总,看来你对这方面研究颇深呀!——恨不相遇未嫁时,我们企业如果有像你这样的人才就好了!”鲁总很感慨地说。
“哪里哪里,我对企业文化的了解也是一知半解,谈不上什么研究!”茂生很不好意思。
鲁总那天盛情招待,要茂生把他的办公室重新设计一下,所有的样板间也选用茂生推荐的工艺品。许多业主看完样板间后照本宣科,一时袁枚的门市上都开始缺货了。
冬去春来,袁枚的礼品公司在茂生的帮助下已经发展成集团公司了,在省内各市都成立了分公司,茂生比以往都忙,经常穿梭在省内的国道上或国内的空中大巴上,袁枚给他公司40%的股份,茂生不要,他情愿拿年薪。一年来,他的生活基本费用都是公司支付,因此积攒了十多万元。看着身边许多人都买了房子,茂生蠢蠢欲动,常常回去时和秀兰商量房子的事情。
家里的那套房子租出去了,租金很低,因为附近的人都不愿意租。不过这些钱用来付山上的房费还是够了。茂生每月给娘俩带回一千元的生活费,她们在工艺厂生活得还算可以。花花越胖了,秀兰也发福了,工艺厂很多人下岗后没有工作,生活也没保障。大家都很羡慕她。
“秀兰,听说茂生在省城做大生意,都买房子了,你娘俩啥时候下去呀?”老吕婆姨问。
“没有呀!茂生在给人打工哩!长安一套房子几十万,我们哪有钱买呀!”秀兰说。
“秀兰,听说茂生一个月拿一万多,这么多的钱怎么花呀?”看门房的老刘问。
“哪有这么多?——听谁说的呀!”秀兰不想树大招风。
“秀兰,茂生才是真的有本事的人,厂子倒塌了,就他到了好处。能不能让我那干儿和尚也去给他打工呀?一个月一千元就行了。”柳诚明婆姨说。
干儿和尚是她对柳诚明的特殊称谓。
“——这个恐怕不行。听说人家那里都是大学生,个个懂英语,会电脑,柳诚明去了能干啥?”秀兰笑了。
“——唉,你算是有福之人呀!跟了茂生不要受苦……”柳诚明婆姨喃喃地说。
八十六(5) 恼羞成怒
工艺厂放假后,工人没有事干,只好到处找工作。工艺厂的工人除了会注浆就是烧窑,女的除了修坯什么也不会,到社会上四处碰壁,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老吕婆姨、柳诚明婆姨等都在西川跟工,每天日晒雨淋,辛苦一天才十几元钱。
和她们相比,秀兰算是比较幸福了。
茂生离开后,工艺厂彻底陷入瘫痪状态,固定设施卖的差不多了,留守的十几个人每天在办公室打麻将,靠房租生活。老吕见了茂生表情复杂,说你在下面咋样?茂生说还行。茂生说你们现在上班干什么?老吕说再别说了!这个家伙死狗扶不上墙,把我的腰也闪了!工艺厂到了这一步,痛心疾首呀!
茂生离开后?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