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

第 25 部分

,大家都感到很惋惜。茂生问他为什么不集资?张工哈哈大笑:“广厦千间,夜卧不过八尺;良田万倾,日食不过三餐。钱财房屋乃身外之物,我住在这里感觉很好,晚上睡得一点也不比那些别墅里的人差——房子再多也只能占一张床!哈哈哈。”张工笑得开心,婆姨却不开心。婆姨看着茂生不满地说:“你听他在胡说!集资房要钱呢,供两个孩子上学,家里一分钱存款没有,拿啥要?!”张工便显得有些尴尬,点点头说:“还是老婆了解我!没有钱就不要了,哈哈。”
张工的女儿不答应了。
女儿已经上初中了,长得跟母亲一般高。她嘴噘得很高,说:“——别人家都住平房和楼房,就我们家住这种破地方!我们同学要来家里我都不好意思哩!爸爸你还觉得住在这里好哩!”
儿子也蛮有意见:“爸爸,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借点钱集资?我们都大了,总不能一辈子住这样的房子吧?”
张工听后没有笑,把脸板了起来。茂生第一次见他虎着脸严肃起来。张工说:“我能给你们提供这样的住宿已经很不错了。你没看见现在有许多人连这样的房子都没有吗?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考上好的大学,然后参加工作,自己赚钱买房子。别指靠父母给你们弄地方!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我们老了也不要你们管!”
两个孩子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茂生东拼西凑交了一万元钱,两人便翘首以待,每天下班后都要去那里看看。过了一段时间还没有动静,茂生问老吕,老吕说手续没办下来,不能开工。又过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有动静,大家都坐不住了,纷纷询问怎么回事?接着在准备盖楼的地方就圈起了一堵墙——原来地方是革命纪念馆的,人家不让在那里修,把工艺厂告到市上,工艺厂不占理,革命纪念馆于是就在那里圈起了围墙。
厂里退了一部分人的钱,郝书记说不让在这里修就换别的地方,楼是一定要修起来的。一些人于是就抱着幻想,希望楼早点修起来。
茂生没有去退钱。
六十八(2)孩子的烦恼
没房子是许多人的问题,大家习以为常。工艺厂这种情况,猪不嫌乌鸦黑——谁也不会笑谁。可是没有孩子就不正常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经常问起,后来人们就懒得再问了,投过一丝不解甚至是怜悯的目光。
在工房里,女工们谈论最多的就是孩子——你的孩子生病了,愁死人了!她的孩子不好好吃饭,没办法管;张的儿子很调皮,把父亲买的玩具弄坏了;李的女儿很聪明,学会了不少新儿歌……
大家说到动情处便哈哈大笑,笑得肆无忌惮。秀兰默默地听着,一句话也不c入。于是便会有人给大家使眼色,大家偷偷地看着秀兰,工房里霎时就静了下来。
这后来,他们两个人已经和好。虽然没了婆婆的唠叨,秀兰还是觉得很郁闷。看着人家儿女绕膝,享受天伦之乐,两个人回到家里冷冷静静,茂生也因此常常叹息。
一些人于是劝他们先抱养一个小孩。许多不育夫妇婚后多年无子,抱养别人的孩子后就怀上了。茂生觉得很麻烦,自己生的没办法,抱养别人的长大后还是别人的,j孵鸭子枉c心。
秀兰不这样认为。抚养孩子本身就是一种过程,孩子抚养一段时间就会有感情,长大后他有心对你好也行,没心也无所谓。许多亲生的也不管父母,想那么多干啥?
茂生有一些犹豫。这时秀兰的弟弟带媳妇来这里躲计划生育,两家人住在那孔窄小的窑d里很热闹。晚上没事的时候大家一块聊聊天,打打牌,很长时间没这样悠闲过了。因为是娘家来人,秀兰每天都很高兴,茂生也尽最大的可能让大家吃好,玩好。周末的时候抽时间带他们去旅游景点,两个月下来,都快成一家人了。
媳妇快生的时候在对面的沟里租了一间房子,最后还是生了个女孩,就给他们留下了。茂生不要,兄弟媳妇说我们回去先应付上面的人,回头就来带孩子,结果一去几个月,秀兰只好请假在家照看孩子。后来媳妇和娘家人上来带孩子回去,秀兰对孩子已经有了感情,孩子哭哭啼啼不认她妈,秀兰也落泪了。奈何兄弟媳妇已经做了手术,孩子肯定是要带回去的。
孩子离开后屋里显得更孤清了,秀兰也没心思上班,整天恍恍惚惚的,看来没孩子真的不行了。
主意拿定后,他们便去医院找人。医院里的弃婴很多,大多是女孩。
茂生有个同学在那里上班,于是给他找了一个。孩子的父母来自农村,已经是第三胎了,因为是女孩,所以就不要了。
第112节
对方提出要一千元钱,茂生毫不犹豫就给了。十月怀胎不容易啊,一千元不多的。医院的同学嫌他给的太多,说现在的女婴到处都是,有些人白给还没人要呢,你倒大方!小心以后人家缠你,那可是没完没了的。孩子的父母样子很猥琐,茂生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想要了。孩子父母见他犹豫,悄悄溜走了。孩子在茂生的怀里大哭起来,眼睛紧闭,粉红色的小脸涨得通红,样子丑极了。
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回到家中,秀兰高兴得不得了,马上给孩子冲了一壶奶,抱在怀里嗷嗷地哄。孩子吃饱后就睡着了,秀兰坐在跟前左看右看,琢磨着给她起个什么名字。
六十八(3) 作母亲的滋味
做母亲的滋味让秀兰好像年轻了许多,每天忙出忙里,显得精神焕发。看见厂里的同事,别人还没开口她就开始说孩子的事情。茂生说你以前最讨厌别人提孩子,现在每天把孩子挂在嘴上,离了她一会都不行了。
秀兰白了他一眼说:“以前咱们没孩子,拿什么对人说?人前处处都觉得比别人矮半头。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宝宝,出去的时候感觉扬眉吐气多了——你瞧,小家伙笑了,呵呵,她会笑了!——贝贝来看,这是你爸爸,叫爸爸,啊?”秀兰在孩子的脸上亲呀亲的,亲不够。
茂生说:“看把你美得,如果是我们自己生的孩子,还不知道你要怎样哩!”
秀兰说:“她就是我们的孩子呀?跟亲生的有什么区别?”
茂生说:“没区别没区别。”嘴上这样讲,心里感觉还是不是滋味。
毕竟,那不是他们的爱情结晶呀!
有了孩子后秀兰终于肯回家了。三年了,第一次回家。
婆婆热情地问长问短,秀兰显得很不耐烦,爱理不理的样子。婆婆要抱孩子,秀兰不让,怕她把孩子弄哭了。茂生说咱妈生了十几个孩子了,比你懂得多。秀兰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懂得多有什么用?懂得多就知道害人!”茂生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秀兰说:“怎么了?光景过成这个样子,还有嘴说人了?这个家我受够了,不想再看谁的眉高眼低!”说完便抱着孩子去了娘家,在兄弟家里住了下来。
婆婆对抱养这个孩子是颇有意见的。茂华、茂云都几个娃,要抱也不能抱别人的孩子呀!私下里她甚至跟茂强商量,把茂强的儿子给茂生,让茂强再生一个。茂强考虑再三,最后都同意了。儿子两岁了,都会跑了,茂强也开始喜欢儿子了。喜欢归喜欢,给哥哥两口子都愿意,因为他们知道,孩子跟着他大爸肯定比跟着他们有出息。茂生抱养这个孩子跟谁也没商量,以前工艺厂也有人想把孩子给他们,一来秀兰贤惠,二来茂生脾气好,他们不会生育,孩子到家后肯定会跟亲生一样对待的。然而秀兰不同意。她不想要亲戚或同事的孩子,整天跟亲生父母粘在一起,怎么会对他们产生感情?
孩子一岁多的时候开始走路,摇摇摆摆地不知跌了多少跤,秀兰心疼得没办法。茂生说你就放手让她走吧,不跌跤是长不大的。孩子依着墙,一不留神就爬到房东屋里去了。房东屋里的台阶很高,有一次她就从台阶上摔了下来,把头也磕破了。最令人难堪的是房东的儿子不喜欢小孩,看见贝贝就骂,让她滚出去,秀兰眼泪汪汪地把孩子拴在屋里,不让她出去。
转眼两年过去,贝贝已经会说很多话,看见人就叫叔叔阿姨,每天活蹦乱跳,爸爸妈妈地叫个不停,长得也可爱起来。茂生每天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抱孩子。有时她睡着了,就悄悄地在脸上亲,结果把孩子弄醒了,哇哇一阵大哭。秀兰于是就埋怨他,说归说,心里是高兴的。他们把孩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周末的时候一家三口去上城,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两人心里很惬意。逛上一天回来就给孩子买一堆衣服和玩具,孩子在茂生的怀里早就睡着了。
有一天晚上孩子发高烧,秀兰吓得哭了起来,茂生抱起孩子就往医院跑,在急症室护士给孩子扎针,扎了几次都没扎进去,孩子哭得满头大汗,茂生心疼得鼻子都酸了,秀兰眼泪汪汪地要医生轻点,护士不耐烦地看着他们,说你们心疼孩子,我还不愿意给她扎呢!
六十八(4)可怕的病魔
这次高烧后孩子住了一段时间院,出院后没多长时间又持续高烧。孩子先是感觉身上有点冷,两手发紫,中午吃饭时恶心想吐。夫妻俩抱着孩子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我怀疑你们的孩子得了一种罕见的血病,身体含铁比正常人要超出许多倍,这种血病的发病率是几千万分之一,国内很少见。病症就是经常发高烧,不仅自身不能造血,而且输入的新鲜血y也会被病变的细胞“吃掉”。秀兰一听腿都软了,扑通一声就给医生跪下了,流着泪说:“医生,救救我们的孩子吧!她只有两岁!两岁呀!如果你看好了她的病,我给你做牛做马都愿意。”医生说这种病很麻烦,咱们这里条件有限,为不耽误病情,你们最好还是到省城再检查一下,以确诊。
第二天,他们便拿了家里所有的钱去给孩子看病。省城的检查结果和榆城医院一样,这种病治好的几率很小,并且要花很多的钱,医生建议他们放弃治疗。秀兰哪里肯依,她说砸锅卖铁也得给孩子看病。茂生于是回到厂里把那一万元集资款拿了出来,又从厂里借了两万元。
郝书记语重心长地说:“茂生,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听说这种病花再多的钱也是白扔。我劝你们把这钱花完就算了,也算是对得住这个小孩了——就是亲生的也没办法呀!”
回到省城后两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茂生因为厂里忙,把钱送下来后就回去了。秀兰一个人守在孩子跟前,看着面无血色的孩子,她心如刀割,恨自己不能替代孩子生病。
连日的c劳使秀兰身心疲惫,感觉自己都快撑不住了。一连几天都感觉头晕恶心,吃什么东西都想吐。秀兰问医生,医生说是不是怀孕了?秀兰嫣然一笑,说不可能的。医生见她态度肯定,说那可能是感冒了,不过你得检查一下,万一是孩子怎么办?秀兰说不会是孩子的,你给我开些感冒药吧。医生于是就给她开了一合抗病毒冲剂和感冒通,要她晚上吃了。
秀兰买完药回来又开始恶心了,中午吃的饭也全吐了出来。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呀!她拿着药呆愣愣地站了一会,回去见孩子睡着了,复又来到内科大夫处,走进去又不好意思说。医生看见她进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秀兰说怎样才能检查出来?医生说我给你开张单子,你去化验n就可以了。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秀兰紧张地站在那里,好像等待被宣判死刑的犯人一样忐忑不安。医生看完单子后冷冷地说:“你怀孕了!”
秀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
医生很不耐烦地说:“怀孕就是怀孕了,我还能骗你?——怎么搞的,为什么不采取措施?要处理吗?”
秀兰说:“不会吧?我们结婚快十年了还没有孩子,要是能怀,早就怀上了。”
医生听完后态度马上转变了过来,说那你应该高兴呀!怀孕了可不敢吃药,对胎儿不利。刚才开的那些药买了吗?秀兰点点头。医生说买了也不要吃了,多喝白开水注意一下就好了。说完便忙他的病人去了。
秀兰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内科办公室的。来到儿科病房,还没进去就听见孩子的哭声。贝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见母亲不在就哇哇大嚎。秀兰把孩子抱在怀里,冲了一杯奶粉给她喝。
——真的是孩子吗?医院的仪器不会有问题吧?秀兰想。
第113节
六十八(5)秀兰怀孕了,要还是不要?
要不再去其它医院检查一下,说不定是出错了——怎么会怀孕呢?
一个人轻轻地摇摇头,又闭上眼睛想一会。孩子见妈妈不说话,忽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问:“妈妈你是不是想爸爸了?我也想爸爸,爸爸什么时候来呀?”
“爸爸在上班给咱挣钱,挣钱给你看病。他很忙,有时间一定会来看我们的。”秀兰把孩子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脸蛋。
第二天再检查,结果还是怀孕。
秀兰很激动,给工艺厂打了个电话,茂生不在厂里。
回到病房的时候孩子正在哭泣,因为严重缺血,脸上没一点颜色,头发也脱得稀稀拉拉,小毛辫都扎不住了。
看病一个月来,已经花了二万多,看样子还得花很多钱。听说做骨髓移植可以挽救生命,可是手术费得十几万,这对一个工薪阶层来说,是很大的一笔钱。秀兰也想过放弃,每天翻来复去想,还是不舍得,她不想女儿死!不能想象,贝贝一个人在黑暗、冰冷的那个世界,渴了、饿了、想妈妈了,有谁会理她呢?
这个时候怀孕,怀得真不是时候呀!
眼前的孩子天天在输y,一天成百上千元钱,钱到这里象纸一样贬值。贝贝的两只小手没有一处完好的血管,头和脚上也到处是针眼。孩子体质很弱,需要二十四小时照料,如果怀孕再生小孩,谁来照顾她?
——不能要这个孩子!秀兰突然觉得很难过。一阵地转天摇的感觉,心被揪得生疼,象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地撕了开来,然后凉在高高的山颠上,无数苍鹰上前叼啄,血淋淋的千疮百孔……
茂生现在还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肯定跟她一样痛苦吧?为了孩子她受尽屈辱,差点付出了生命,这个孩子来得不易呀!可是眼前的这个孩子正需要照料,从出生几天到家,她屎一把n一把地拉扯她这么大,孩子没奶,每天晚上都要半夜起来几次。茂生上班累,晚上管孩子基本上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孩子生病了,孩子不吃饭了,孩子哭了,都是她的事;孩子会笑了,孩子会爬了,孩子会说话了,孩子会走路了,都乐在她的心头……呵呵,几百个不眠之夜呀,孩子越长越可爱,谁知道老天爷竟对她这样不公!
怎么办?要还是不要?!
秀兰陷入无尽的痛苦中不能自拔。
六十九(1)秀兰把孩子做掉了
茂生带来的钱很快就花完了,孩子的病情丝毫没有好转。每天都要输进大量的y体和新鲜血y,无奈高烧还是不退。
贝贝很坚强,扎针的时候也不哭。医生说这种病看好的几率很小,即使康复,她的脑子也被烧坏了。秀兰急得只是哭,哭有别的办法?
茂生四处借钱,听说北京有家医院专治血病,于是在征得医生同意后又把孩子转到那里。贝贝住进了高级病房,里面只有两张床,每天费用很高。医生通过药物抑制住了贝贝血y里的肿瘤细胞和免疫力。
安排孩子住院后茂生又回去了。工艺厂不能没有他,他不可能请太长时间的假,于是便雇了个妇女陪秀兰一起照看孩子,秀兰坚决不要。因为花销太大,钱一直都很紧张。为了给孩子看病,茂生把能借的地方都借了,以后拿什么还?
顾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呀!
秀兰一直想给茂生说自己怀孕的事,话到嘴边又忍住了。茂生知道后只会更痛苦,他们目前的情况根本不允许再要孩子。看着病床上的贝贝,秀兰的心都碎了。孩子一天天地憔悴,头发已全部脱光,不敢照镜子,一照就哭。她给孩子做了个小红帽,买来一些故事书,每天给她讲故事。
妊娠反应很强烈,在医院那种环境健康人都容易恶心,何况她那种情况。秀兰抚着肚皮矛盾万分——孩子呀孩子,你现在来的真不是时候!为什么不早来几年?你姐姐现在那样,妈没有精力生你呀!
苦思冥想十几天,秀兰咬了咬牙,把孩子做掉了。
那一刻的疼痛是如此刻骨铭心!下身感觉已经撕裂,好像肠子被拽了出来,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心被揪着生生地掰了开来,血涌了上来,眼前完全是红色的漂浮物,隐隐约约有一双小手在拼命地挣扎,嘴里喊着妈妈……
手术后,秀兰的衣服已经湿透了。r体的疼痛尚可忍受,心灵的疼痛使她痛不欲生!
稍事休息后她扶着墙回到病房,同室的病友以为她病了,热情地伸出援助的手。帮她买药、买饭,小小病房充满了友爱,使秀兰感激落泪。流产后身体很弱,晚上坐在孩子跟前就睡着了。
朦朦胧胧地,秀兰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是红色的:红色的天,红色的地,红色的草地,红色的河流……红色的湖水象血一样波涛汹涌,劈头盖脸扑了过来!波涛中,一个孩子在里面挣扎,看不清他的面容,一双小手拼命地挥舞,是那样无助……一阵更大的风浪扑了过来,孩子被高高抛起,空中,一只秃鹙俯冲而来,孩子发出尖锐而凄厉的呐喊:“——妈妈,救救我!”
秀兰“啊”地叫了一声,一挫身站了起来,伸出双臂在空中乱舞。同室的病友见她这样,不知是怎么回事。这时值班的护士来了,秀兰这才清醒了过来,趴在孩子的身边失声痛哭……
病房里的那个孩子也是个女孩,白血病,由父母照料,有时她的爷爷乃乃也来看她。病友说你男人也真是的,孩子成这样了,还上什么班呀!一个人照看孩子根本不行。秀兰说他是厂级领导,厂里离不开他。
想想茂生也很不容易,为了孩子四处借钱,现在已经花了五、六万了,这辈子说不定也还不清。这孩子的病不是一两天就能看好,总不能让他辞了工作吧?
六十九(2)骨髓移植
北京大夫说这病有一种治疗办法,就是接受匹配的骨髓移植。通常情况下,匹配的移植骨髓都能在家人中间找到,最好用兄弟姐妹的骨髓。如果家中亲人都找不到适合的骨髓供体,从非亲缘供体身上找到适合供体的几率只有1/10万!还有骨髓移植十几万元的手术费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骨髓移植手术要求移植双方的hla等位基因完全一样,而这种相同的基因在亲兄弟姐妹间比率最高。医生问秀兰还有没有孩子?秀兰说没有了。医生说那只能在你和你爱人之间找了。你们得做血y化验,看谁的基因跟孩子一样。
秀兰愣住了。孩子的亲生父母在哪里还不知道哩。她把情况给医生说了,医生说你赶快找到他们,他们肯定会配合的。
秀兰给茂生打了个电话,把情况给他说了。茂生跑到医院找到同学,查找两年前的出生记录,记录上只有丰镇两个字。丰镇离榆城一百多公里,是个乡镇的名字。乡镇那么大,到哪里去找?
医院的同学说:“你们就别费那份心了,现在计划生育那么紧张,就是找到了他们也不会承认。何况这种病的治愈率很小,你们现在欠了那么多债,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呀?骨髓移植手术费十几万元,你上哪去借?下半辈子准备怎么活?!——放弃了吧。你们已经尽力了,也算对得住她了!——茂生你听我一句劝。”
第114节
茂生摇了摇头。他说:“事情没有搁在你身上,你当然体会不到。孩子那样,秀兰和我的心都快碎了。我们能作的就是尽一切可能给她看病,只要能治好,倾家荡产在所不惜。至于下半生怎么活,那是以后的事,再说吧!”
厂里在后面重新找了块地,准备修建家属楼。上次交款的人都报名了,基建已经开始,一年后就可以住上新房了。
郝书记找茂生谈话,征求他的意见。茂生摇摇头,很坚决地放弃了。郝书记长叹了一声,说我手上可能就这最后一次机会了,以后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哩。茂生你肯定要后悔的。
茂生说我不后悔。
是的,后悔又能怎样?
茂生来到了丰镇。
丰镇有十六个村子,先去哪里找?
这种事又不能问人,问人家也不会说。计划生育是一项国策,多少人跟着丢了乌纱帽,全年政绩再突出,只要出现超生就会一票否决,毫不含糊。
其实每个村子都有几个超生的,只要人不知道,就平安无事。
通常的办法是把孩子生在外面,女孩送人,男孩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刨房子收地成黑户,爱乍就乍!
只是苦了乡镇上的干部:一年的辛苦全没了。
茂生漫无目的地在丰镇找了两天,没有任何线索。他突然想起那人姓张。陕北许多地方的人一般都是按族群居住,村子的名字也多以姓氏命名。如张家河、王家川、李家峁、赵家滩等等。
先去张家河看看。
张家河离丰镇有三十里路,一条土路坑洼不平蜿蜒曲折,没有班车,只能步行或搭拖拉机。
路上积了厚厚的塘土,风一吹,漫天黄雾,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路边的蒿草上也积了厚厚的灰尘,苟延残喘,痛苦异常。两边都是山,山上光秃秃的也没树,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地方居住?
一路上都没有遇到拖拉机。快到村子的时候才听见后面一阵柴油机的轰鸣。走了三十里路,累得都快要垮了。茂生在上县城中学的时候也常常走山路,一去也是三十里,但那时还小,似乎不知道疲倦,几个孩子一路同行,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在工厂上班,好长时间没走这么长的路了,茂生感觉自己的腿都不听使唤了。
来到张家河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茂生小心翼翼地问了几个人,人家还以为他是乡上派来的j细,问什么都摇摇头说没有,警惕地看他一眼就走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茂生突然觉得很饿,又渴又饿。他来到一户人家,人家正在吃晚饭。主人问他找谁?茂生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找人,去山里迷路了,能不能借宿一晚?对方看他的衣着像个城里人,于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并让他一块吃饭。茂生洗了把脸,脸盆里厚厚一层黑土。
六十九(3)寻找孩子的父亲
主人的婆姨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对人很热情。她给茂生又倒茶又递烟,茂生说我不会吸烟。婆姨便嘻嘻地笑着说他学谎,哪有公家人不抽烟的?挣那么多钱咋个花呀!
窑里的灯光很暗,炕上有三个孩子,全是女孩。晚饭是洋芋和酸菜,一家人吃的津津有味。婆姨问茂生是否能吃惯?吃不惯她就重做,便易着哩!茂生说不用了,我喜欢吃。可能是饿了吧,茂生一口气吃了两碗,还喝了一碗米汤,婆姨犹问他饱了没有。
吃饭后茂生想向他们了解情况,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也许把这话说出来,他们就会赶他走。陕北人都很直杠,素不相识的人到家里也热情招待,但是决不允许你做弄他们,做出伤害他们的事情来。
晚饭后茂生被安排在西边的小窑里。小窑收拾得很干净,里面住着孩子。婆姨抱来了干净的被子,这是招待客人的一种形式,一般家里都会准备一两床铺盖,等来了要紧的客人就拿出来。这里的民俗看来很纯厚,茂生心里热乎乎的。
山里的夜晚静极了,除了青蛙的鼓噪,偶尔有几声狗吠刺破沉寂的夜空。茂生躺在床上碾转反侧,怎么也难以入睡。
他在想秀兰和孩子。
茂生知道,早一天找到孩子的父母,贝贝便会早一天脱离危险。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茂生终于忍不住了,就问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没有!——我们这里没有在外面生小孩的。”主人语气很坚决。脸马上就沉了下来。婆姨的表情也显得很尴尬。
茂生灰溜溜地离开了,一无所获。
回到厂里秀兰打来电话,焦急地问事情的结果,茂生说还没找到,要她耐心一点。秀兰在电话上哭了,泣不成声。秀兰说你不在孩子跟前,你不知道孩子有多痛苦!我每天看着她都心如刀割,你快点找吧!
茂生又来到丰镇。
这次他去了乡政府,说明了自己的情况,要求乡政府能够配合。
乡政府干部说丰镇姓张的只有两个村子:一个是丰镇村,还有就是张家河了。
茂生说张家河他已经去过了,没有。乡干部说那就在丰镇找。
丰镇几百户人家,姓张的有几十户。排除了几家没有可能的人,他们挨着走了一遍,没有茂生要找的人。
看来这个人一定在张家河了。
乡干部带着茂生开着乡上的吉普车来到了张家河。
那人就住在那天晚上他住宿的那户隔壁。是那人的哥哥。
茂生走进院子就看见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人也吃了一惊,不知道茂生来找他干啥。
茂生讲述了孩子的情况,那人听后半天没有说话。婆姨的眼睛红红的,问长问短,显得很关心。
茂生说让你们的孩子跟我到榆城验血,如果血型相配,就跟我去北京。
那人说不行。
茂生说为什么?
那人说你要抽我孩子的骨髓,得拿钱来。
茂生说贝贝是你们的亲骨r呀!我们为孩子治病已经花了五、六万了,作骨髓移植手术还得十几万,我现在已经倾家荡产了!
那人说不行。必须要钱,没商量的余地。
茂生心里一阵翻腾,酸酸的疼痛,说不出的滋味。
一闭眼,孩子那无助的样子又出现在他的眼前,还有秀兰肝肠寸断的样子,让他心碎。
茂生咬了咬牙说:“你要多少钱?”
那人伸出一根指头,在空中晃了一下。
“一千?”茂生问。
“不!是一万!”男人冷冷地说。
男人的婆姨说话了:“当家的,你看人家也是为了咱的孩子,能不能少要些?”
男人呸地就唾了婆姨一脸,让她滚出去。
乡干部也看不惯了,c嘴说了几句,男人的态度很坚决。
那天晚上住在他家的那个弟弟劝哥哥不要要钱,被男人臭骂了一通,让他少管闲事。
茂生的心在颤抖。——天下还有这样的亲老子!?
可是就是有这样的亲老子,就让他给遇上了。
救孩子要紧。不管怎样,骨髓是必须要的。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谁都不说话。局面很尴尬。
跟这样的人再纠缠下去也没啥意思。他既然能说出,就能做到。
茂生咬紧牙关,说:“你一定要?”
男人说:“是的。一万元。一分钱不能少!”
茂生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我答应你!”
七十(1)最毒妇人心
关宝栓死了,死得很丢人。
宝栓是人从沟底下抬上来的,浑身竟一丝不挂,直挺挺地摆在村中的巷道上。
第115节
宝栓的脸象纸一样白,灰白的头发铺了一头,眼睛也被遮住;胡子象一堆霜打过的乱草,横七竖八地排列在嘴的周围;精瘦的身体象一块大大的排骨,裹着一层薄薄的白皮;四肢象烤干的羊腿,没有一点肌r;腿间的东西象一团黑黑的死泥鳅,肮脏而丑陋,谁也不会相信那里曾经繁殖了众多的生命。
公安局上来拍过照后让把人抬走,宝栓被裹了一床灰色的被子,抬到村头的破窑里去了。
三天后,公安局带走了宝栓大儿子红旗的女人。女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昂首地走在村中的巷道上。
几天后,县城的橱窗里贴出了照片,一边是宝栓赤身l体的照片,一边是红旗女人昂首挺胸的样子,内容是这个女人在一个隆冬的夜晚为了得到乡政府救济给老人的一代面粉和一床棉被,把公公从被窝里拉了出来,并推下悬崖!
人们纷纷议论着,唾骂声一片。
宝栓的老婆早在几年前就死了。几个儿子都成了家,红旗跟人跑了几年的媳妇回来后,闹腾着要跟父母一块住。媳妇跑后,没本事的大儿子打了几年光g,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心疼。宝栓无奈,只好同意了大儿子的要求。
老伴去世后,宝栓轮流着在几个儿子家住。小儿子红军复员后被安排了工作,找了个城里媳妇,媳妇嫌他脏,宝栓去了几次就不去了;红卫媳妇小燕嘴上不饶人,心肠却很好,宝栓大多数的时间是在老四家吃的。小燕死后,红卫的饭也没人做,老二老三一商量,不如各家轮流着管饭,一家呆一个月。儿子有情,媳妇无意,宝栓来到谁家都要看儿媳的白眼,公公走后便跟丈夫大吵大闹,无非是老大家住的时间不够,老二家不给粮食,老三家还没有去。后来,弟兄几个慑于老婆的y威,对宝栓采取了踢皮球的办法,东家来了让去西家;西家来了让去南家。推来推去,老汉经常饿着肚子,晚上没地方睡觉。无奈,他一个人搬到紧临沟畔的小窑d里,在那里吃水比较方便,提只小桶到沟底一会就上来了。
茂强为宝栓家的事也没少c心,苦口婆心地劝几个兄弟把老人领回去,就是没人愿意。眼看就要过年了,十冬腊月的,茂强于是把乡政府给孤寡老人贫困户救济的粮食和被褥给了有五个儿子却没人赡养的红卫父亲,并且救济了五十元钱。宝栓生前尽管对茂强家不好,跟他家的关系也很糟,老人可怜呀,每个人都会遭遇这一天的,年轻时谁没有张扬的几天?也许只有到了一定年龄的人才会体会得到。
红卫自从婆姨死后一蹶不振,对什么事情都失去了兴趣,书记也不干了。救济的事还是红旗对媳妇说的,他以为这样媳妇就不会怪他再拿家里的东西。这个s女人跟野男人私奔后被人家抛弃,可怜巴巴地流浪在县城,捎话让红旗来接她回去。回来后收敛了一段时间后旧病复发,跟老二红星又鬼混在一起,气得红旗没办法。
红旗媳妇听后“嗯”了一声,说一个人救济那么多吃不完都好过了老三老四家了,红军给他拿回来的东西还没吃完呢!晚上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救济的东西说不定明天就会被红卫拿走。红卫的书记早就被免了。这个丧家之犬没了老婆,全靠几个兄弟救济。红旗媳妇越想越着急,看着身边的红旗睡得跟死猪一样实在,悄悄起来便去了小窑。
红旗媳妇跟公公商量,要他把那五十元钱拿出来,她说那钱是主任看在她的面子上才给的,等你不能动的时候我好给你看病。宝栓“呸!”地唾了一口,坚决不给她。女人生气了,便动手搜了起来。
宝栓年龄大了,又一身的病,身子很虚弱,早就没了年轻时的威风。红旗媳妇进去的时候他已经睡下了。女人翻了一遍没有找着,便掀开被子要找,宝栓死死地拽着被角不放,女人火了,一把就抽了被子,把老人推到窑外边。宝栓冻得浑身发抖,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大喊救命。女人恼羞成怒,冲出来说我又没杀你,你叫唤什么?说完后便猛地推了他一把,老汉连惊再怕,身子一趔趄就跌下了沟里。
女人当时也愣在了那里,她连滚再爬地赶到坡底,老汉平展展地躺在一堆荒草上,已经没了气息。
红旗媳妇的行为激起了全县人民的愤怒,一时成为大家议论的话题。没见过的人说那是个母夜叉,连人都敢吃!见过的人都说这个女人天生y荡,心狠手辣,应该枪毙才对。为了严惩虐待、戕害老人的行为,女人被在全县各乡巡回批斗,人们用砖头、石块向她投去,红旗媳妇的脸上流着血,一副英勇不屈的样子,恨得人咬牙切齿。
这个女人最后被判了多少年忘记了,至于现在还在狱中,或者已经死了,没有人清楚。
七十(2)难言的婚姻
苹果给黄泥村人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收入,也成了北塬乡唯一的经济支柱。每年的农业税是个很大的数目,北塬乡也成了县上的重点乡镇。
不是所有的人一下子都有钱了。果园的前期投资都比较大,从果苗到丰果期最少要五、六年时间。开始在三等地做试验的人都富了起来,一年收入十多万不存在问题。后面栽树的果园刚刚挂果,每年下来能把投资费用收回来就不错了。
春娥在县城修了一院地方,把父母接了下去。春娥的孩子大了,不要她管了,豆花于是觉得很无聊,三天两头往回跑。
宝栓死后,福来也没有坚持多长时间。福来在村里打麻将,连续三天三夜没休息,输了很多钱。福来不服气,想着要捞回来,于是接着奋战。六十多岁的人了,好在他身体很胖,还能支撑。第三天晚上他连坐三庄,最后一庄居然杠上开花——炸了!福来异常激动,大喊一声就倒在了麻将桌上,脑溢血,拉到医院就死了。福来没有儿,常常担心自己瘫了没人伺候,豆花也老了,走不动了。指靠女子是不顶用的。女子都有自己的光景,不可能长时间呆在娘家。
村里人都说福来得了好回首。
赵磊结婚后一直没有小孩,不知怎么知道了茂英的事情,登门拜访很多次,想带走孩子,茂英不给,大妈也不让。赵磊于是就经常来,大妈的心整天都悬着,不安啊!
北塬乡成了重点乡镇后,原来的乡委书记成了副县长,主管全县农业。赵磊被调到北塬乡当乡长。
茂英的儿子已经十四岁了,上初中了,赵磊把孩子转到县城中学,经常找借口到学校看他,大妈不让见,怕他把孩子带走。多年的抚养,孩子已经成了大妈的命根子。
茂英带着孩子一直在县城生活。她开了一家服装店,生意还不错,足以维持他娘俩甚至母亲的生活。赵磊有时间就去光顾,明里暗里支助她,甚至会在省城开会时给她带回一批时兴的服装款式,一些单位的上班族成了她的固定客源,不能说和赵磊没一点关系。
牛牛一开始是不认这个父亲的。从小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父亲。他曾经多次问过母亲,母亲说你父亲出门了,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孩子于是就问乃乃,大妈说你父亲早死了,你生下来他就殁了。牛牛不相信。后来上学后发现别的孩子都有父亲,于是就闹着要母亲替她找回父亲,茂英为此没少流眼泪。
第116节
后来,赵磊知道了孩子的事情,便找到茂英,希望能自己抚养。他提出给茂英一笔可观的生活费,甚至可以在县城为她买一套房子,茂英不答应,大妈也坚决反对。结婚十多年了,妻子一直没有怀孕,他们于是收养了一个孩子。但收养的孩子毕竟不是自己的亲骨r,赵磊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种滋味又不能让妻子知道。赵磊妻子是个性格很强的女人,在政府工作,夫妻俩经常出双成对,专车接送。在外人的眼里,他们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但是回到家里两个人就变得沉默寡言,难以沟通。在赵磊看来,妻子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收养的孩子,他似乎成了这个家庭的第三者。孩子谁疼就爱谁,她的眼里除了母亲似乎就没他这个父亲,有时他强迫自己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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