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

第 1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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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被村人并不看好的人突然发了财,村里人心里很不平衡,后悔自己没有承包。由于队里当时和承包户签订的是三年合同,要毁也不容易,于是大家便想了一个办法,要求每个果园搭两户人,这两户人只占果园的四分之一。
宝栓福来不答应了。——凭什么呀!当时让你们承包,没一个人愿意,都看我们的笑话。现在人家赚钱了,你们就眼红了!说归说,村里要办的事情就一定能办成,毕竟是改革初期,大家心里还没底,新任的主任和书记一顿咋唬,宝栓先蔫了下来,福来也妥协了。可是全村二百多户人,家家都想往里搭,这就不好办了。主任于是想出一个办法:抓阄,谁抓着谁进。大家没意见。抓阄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去了,一家出一个人,茂生的父亲也去了,可惜没抓到。抓到纸条的人象中了大奖一样兴奋,好像那个纸条就是一万元钞票似的。
贵芳刚走,宝栓的儿子红兵来了。
红兵说他父亲叫茂生过去。问干啥,不说。宝栓的儿子红军跟茂强都参军了,经常让茂生替他们写信。茂生写的信能把他们一家人感动得流下眼泪,把他们想说的话都说了。宝栓常常骂他的几个儿子都是狗日的,没一个好熊!宝栓承包果园发财后,见了人就有了架子,一般人轻易不搭话,但是对茂生还是很客气的。
茂生随了红兵来到宝栓家里,宝栓老婆燕娥热情地招呼他进去,拿了根烟就让他抽。茂生不会抽烟,宝栓说:“你看好了,这可是好烟!——大重九,红军从云南寄回来的。”茂生以为又是叫他给红军写信,就问红军的信是否来了?燕娥说还没有,也不知咋回事,好长时间没有来信了。燕娥问茂强来了没有?茂生说没有。就问她有什么事?燕娥说先坐到炕上歇歇,喝杯茶再说,要不先看会电视。茂生说没事我就走了,还忙着。宝栓说厢房的顶棚没糊,过完年驻队干部要在我家住,得赶快糊了,我给你十元钱。茂生知道驻队干部在谁家住,队里是要给人家钱的。这糊顶棚的钱当然也是队里出,宝栓这样做,其实是照顾自己的。于是二话不说开始打浆糊。燕娥忙出忙里地给他做助手,不住地问长问短。
宝栓家的房子被火烧了以后,全家人住在大队的果园里。宝栓是果园的技术员,一年大多时间都在果园劳动。新修的上房间口很大,装了玻璃窗,比原来亮堂多了。屋里大立柜,高低柜,床头柜样样都有;电视机、收录机、缝纫机,一样不缺。炉火熊熊,炉筒被烧红了半截,家里暖烘烘的,炉子上的锅里热气腾腾,阵阵r香溢了出来,刺激着茂生的神经。
糊顶棚是个技巧活,不是每个人都能干了。把湿透的一张报纸粘在用纸条缠过的竽杆上,谈何容易?茂生不一会脖子便仰得生疼,腿也直打哆嗦。至午夜时,终于糊完了,洗过手后燕娥便把煮好的r端了出来,茂生说他累了,不想吃,燕娥非让他吃了再走,把筷子硬塞在他手里。茂生还是不吃。宝栓生气了,说:“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还跟我记仇是不?”说心里话,茂生对宝栓从来就没好感,对这一家人也没好感。尽管是隔墙邻家,两家一般是很少来往的。这两年,是两个当兵的孩子把两家人又扯到了一起。母亲没事的时候就跟燕娥凑在一起拉话,说的都是牵心挂肠的话。两个女人说着说着便开始流眼泪,一哭就什么也不想做了,家里冷清清的,令人窒息。
这个冬天好漫长呀!
三十五(1) 果园风波
豆花家也买了电视机,让孩子来叫茂生一家去看。茂生母亲没那份心思,茂生去了一次,发现人很多,屋里都坐不下了,豆花于是就在院里放了很多小凳子,把电视机搬到院子来放。看电视的多是孩子,其次是晚上睡不着觉的男人。大家边看边评论着,院里很热闹。豆花滚了一壶茶给大家倒上,男人们每人发一根纸烟,小孩子一开始去了还有糖果吃,因此他们越发积极地涌了进来,早早地院子就没座位了,豆花于是就拿了几根原木放在那里,上面也座满了人。电视开始后豆花里里外外地忙碌着,象过喜事一样高兴,电视里演的什么内容她不关心,她关心的是院子里有多少人。
第52节
宝栓家也有电视机,可就是没人去看。燕娥也是个热心人,曾经想把大家拉过来,被宝栓拦住了,他说有那个必要吗?我们跟豆花这种无耻的女人较什么真?没劲。偶尔也有本家的人带着孩子去看,宝栓不冷不热,来也好,不来也罢,他不在乎这个。
福来和宝栓在果园干了一年,结下一些私仇。两家把地分成了两块,各干各的,相安无事。苹果熟了的时候宝栓家的苹果开始减少了,仔细一观察,原来脚印都是从那边过来的,宝栓就找福来算帐。福来哪肯承认,一口咬定没偷。红卫、红兵于是晚上悄悄地蹲在树下守候,半夜的时候看见豆花拿了个蛇皮袋就来了。豆花走到苹果树下的时候四面张望了一下,发现没啥动静,就大胆地摘了起来,像摘她家的苹果一样自在。红卫红兵大喊一声,把豆花吓坏了,以为鬼来了,扔下袋子就跑。兄弟俩哪肯放过,上前就把她压倒在地,豆花大声地嚎啕起来,两家人便都来了。宝栓用手电筒的强光罩着豆花的脸,刺得她睁不开眼睛。福来说怎么回事?明知故问。豆花又哭又闹,说这两个绝死鬼把她压倒在地,摸她的奶!红卫红兵气坏了,说你真不要脸,那么老了,奶都蔫了,跟老猪婆一样,看见都恶心——谁稀罕了!福来不依了,拉着兄弟俩就要去派出所。红卫红兵气得浑身发抖,扑上去把福来压倒在地,挥拳就打。豆花疯了似的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宝栓的男人命根,狠命地往下拽。宝栓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下身便象刀割一样疼了起来,双手捂了那里在地上打滚……
后来,两家在果园中间打了一堵墙,谁也不跟谁来往。
转眼就到腊月二十三,这天是杀猪的日子,也是敬灶王爷的日子,家家门前热气腾腾,褪了毛的肥猪被挂了起来,白得耀眼。茂生用糊顶棚的钱买了个镜框,准备正月里给同学行礼。路过东李村的时候,看见一群女孩子站在村口,就听得一个在喊:“秀兰快看,你女婿来了!”茂生一愣,脚下一滑,镜框便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秀兰走了过来,看看茂生,又看看地上的玻璃碎片,柔声地问:“没把手弄烂吧?”茂生说没有。秀兰要看,茂生忙缩了回去,就听见对面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秀兰的脸蛋绯红,长长的辫子在腰间摆来摆去。
“你把年货置了没有?”她悄悄地问。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十元钱,要他拿上。
订婚两年了,茂生还没给过秀兰一分钱,却每每要花她的钱。
茂生把钱推开了,脸倏地红到脖根,低声说了句:“我走了。”头也不回匆匆地往黄泥村去了,只听见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路上茂生的心情都很坏,进了村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回到家母亲问也不说,拉了床被子就躺下了。天快黑的时候秀兰来了,她带来了一方猪r,一捆粉条,还有一些苹果。见屋里冰锅冷灶的样子,忙动手做饭。饭做好后便说她要走,留也留不住。茂生送她到大路口,秀兰拿出十元钱塞给茂生,说不能空着手过年呀!茂生不要,她便恼了,塞了钱在他手上,扭头就走,喊也喊不住。
月亮出来了,冷清清的,象一弯细细的银刀,幽幽地叹息着,踽踽独行。茂生屏气聆听,两行冷泪顺着双颊慢慢地流了下来。
那个冬夜是如此的寒冷,茂生躺在冰冷的炕上辗转反思。秀兰的影子袅袅地在眼前晃动,渐渐模糊成一团黑雾,向无边的黑暗遁逃而去……
三十五(2) 新女婿上门
茂生睡不着觉,浑身冷得发抖,突然想起姐夫拿来的一瓶酒就在那里,于是打开来猛地灌了一口,辣得他龇牙裂嘴,差点掉下眼泪。一股暖流从里到外渗了出来,寒意渐消,心情也好了许多。于是闭上眼睛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就灌下去一截,把前襟也弄湿了。
一缕哀伤的愁绪汹涌澎湃地翻上了喉头,他突然觉得这世界真可笑,不公平的事情太多。黑暗中仿佛有一些尖锐的声音,笑得y凉而诡秘,使淡淡的夜气也羞涩了。一些冰冷的y体从脸上划落,砸在满是酒气的手上,腾腾地便生出一团白雾,氤氲的空气似乎要致他于死地,他突然狂吼一声,象只绝望的苍狼一样啸叫起来,凄厉的叫声划破沉寂的夜空,在茫茫的夜幕中迅速逃逸……
年好过,一觉便到了天亮。“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把茂生从睡梦中惊了起来,睡眼惺松就听见院子里人声鼎沸,拜年的队伍已浩浩荡荡地拥了进来。大人的脸上喜气洋洋,一身行头新崭崭的;孩子的脸上红扑扑的,花里胡哨的新衣服有些雍肿。大家问一声:“年过得好!”便向着灶火跪了一地。茂生忙翻身下炕,随着大家也跪了下来,给父母拜年。
拜年是男人的差事,与女人无关。新媳妇第一年是要拜年的,同女婿一起磕头。村里拜年的人好打发,大人一支烟,小孩两颗糖,新媳妇来了就必须给钱,十元八元不多,一元两元不少。天无绝人之路,临近年底的时候红卫家突然来买猪,这个时候买价格明显很低,茂生无奈,就把那头半大不小的猪仔卖了,加上秀兰给的十元钱,这年是足够过了,至于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他还没想好。
初七之后考出去的同学便陆陆续续地来了。来了就不免喝酒,在茂生家的小屋里海阔天空地一夜,天亮时才呼呼睡去,吃饭也叫不起来。大家都很关心他的命运,对秀兰的表现更是由衷地钦佩,都说茂生你考场失意,情场可得意呀!人生不可能太完美,你应该知足了。茂生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只一味地点头。母亲不住地劝他少喝点酒,大家的脸上神采飞扬,意气奋发。
不知是谁倡的头,于是便一致要求到秀兰家去。本来大年初二新女婿是要给老丈人拜年的,顺便把媳妇叫来住几天。茂生没这个心情,也就一直没去。在大家的吆喝下,他们一行四人去了东李村。
一进门大家就感觉到了不一样:巍峨的大门楼油光闪闪,一对小石狮威严雄壮地蹲在那里,彰显着尊容富贵;院子用青砖铺了,北边三面接口窑d,弓形的月牙窗工艺精美,巧夺天工;院子很大,东边j笼旁边是高高的玉米仓子,金灿灿地耀眼,硕大的仓子里装满了玉米,上贴“五谷丰登”,一看就知道是殷实人家;南边一排整齐的房子,里面有磨面机、粉碎机等机械;院子很大,在西边的栅栏里还围了一群羊,正在咩咩地叫着,栅栏上贴着鲜红的对联,中批是“牛羊满圈”。旁边的碾子上贴着“青龙大吉”,磨子上贴着“白虎大吉”。
岳母非常激动,忙叫孩子去喊秀兰回来,说茂生来了,快点。岳父正躺着看报,忙跳了下来,拿起烟给大家散发。看着茂生的同学这么体面,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
秀兰不一会就回来了,脸红彤彤的,胸脯一起一伏,象是刚跑过百米。她笑着跟同学们打了招呼,茂生看时,正好与她的目光相遇,炽烈烈的,能把人融化。秀兰羞羞地低了头,给大家倒水、削苹果,不一会炕桌上便放满了小吃,比城里人还丰盛。岳父给大家散了烟便出去了,他怕大家不洒脱。岳母让大家脱了鞋坐在炕上。炕上通着灶火,热腾腾的,加之窑里的炉子很旺,一时大家脸上都红彤彤的,气氛很活跃。
第53节
因为是满间窗,窑里的光线很亮,窗子做得很讲究,一看就是个能工巧匠的手艺。窗上贴满了秀兰剪的窗花,红红绿绿,生动活泼。墙上的新年画散发着油墨味,中间有一贴红纸,上书“抬头见喜”,乃岳父所书;窑掌的地方是一排新做的橱柜,玻璃门擦得锃亮,两边贴上了对联;灶火的对面是一组柜子,柜子上画着牡丹孔雀,一看就知道是茂生的手艺。柜子上新添了一台电视机,正在放着不知名的连续剧。电视机旁是一台收录机,一点也不比宝栓家的小。院子里除了那台东方红牌的四轮拖拉机,又新添了一辆摩托车,这在当时的农村是很少有的;每个门上都贴有对联,院子的角落随处可见鞭炮的纸屑,总之年的味道在这里空前浓厚。
不一会酒菜就端了上来,很丰盛,桌子上的水果小吃被撂在了炕上。几个小舅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跟姐夫猜拳。秀兰不时地向他投来深情的一瞥,茂生被这浓郁的气氛所感染,心中的y霾在吵杂的猜拳声中早已不知去向,逃逸得无影无踪……
三十六(1)流氓女婿
红卫结婚了。
红卫娶的是一个北山的女子。女子很壮实,个头比红卫还高,讲话鼻音很重,讲的快了谁也听不清她说什么。
新婚之夜,一帮年轻人去听房。灯熄之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女子突然大声地叫了起来:“要闹闹呵,不弄算呵——摸甚?脏x!”大家忍不住便笑了起来。第二天见了红卫,都说你要弄就弄嘛!干嘛摸媳子的那个?——这下可好了,媳子没让上吧?红卫红了脸,说去你妈的腿,听到了就算了,干嘛还要四处宣传?年轻人不管这个,日后见了红卫就说:“要闹闹呵,不闹算呵——摸甚?脏x!”红卫就追着打说话的人。后来媳妇知道了,羞得几天没好意思出来。
蜜月还没有完,有一天红卫去了趟县城,在录像厅看了一盘香港三级片,回来后想跟媳妇实践一下。媳妇大怒,一把掀了被子,大骂红卫是流氓,狗娘养的。半夜三更,宝栓听见儿子屋里在吵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时媳妇已经狠命地敲门了,说她不跟红卫睡,红卫对她耍流氓。宝栓满脸摸不着鼻子,弄不清楚到底是咋咧,燕娥说是不是红卫打你了?媳妇说你儿子是流氓,我要跟他离婚!说完竟坐在门口大哭起来,把个村人都惊醒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第二天,媳妇便回娘家去了。红卫跟着要去,媳妇不让,一个人灰溜溜地回来了。燕娥说你绝死鬼到底把人家咋咧?媳子生那么大的气?红卫说没咋嘛。——神经病!说完便回新房睡觉去了。
黄昏的时候,丈母娘来了。同来的还有几个小舅子。丈母娘一进门就骂红卫:“我女子是嫁给你作媳妇的,不是来你家当婊子的!”红卫说:“——咋啦?”丈母娘说:“你干的好事还不知道!你咋能让她作那些下流事情?”宝栓一听就火了:“我还以为是啥事情,原来是这!——你女子嫁了男人就要尽妻子的义务,哪个男人不对老婆耍流氓?你男人不耍流氓你能有孩子吗?!——怪球的事情!”燕娥慌忙迎了出来,骂男人不会说话,说亲家母你快回来,走了一路累了,赶快进屋歇歇。红卫的丈母娘不依不挠,又哭又骂。燕娥走上前去,悄悄地问媳妇到底咋回事?媳妇就红了脸,还是那句话:“你儿耍流氓!”这时,院里已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年轻人就起哄:“快说说,红卫怎么对你耍流氓了?——是不是又乱摸了?脏x!”大家哈哈大笑,宝栓恼羞成怒,c了一根扁担就抡了过去。
“——滚!狗日的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红旗妻子跟人跑了以后,一个人过着光g汉的生活。
光g生活不好过,无人疼无人问。一个人守着屋子,时间好像都停止了。红旗下地干活的时候就想起了她,毕竟两人劳动比一个人干活有气氛,也更能出成果。晚上回到家里,冰锅冷灶。妻子的唠叨虽然让人心烦,但没有了女人的唠叨,屋里便象死水一样沉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个不满意自己表现的女人曾经使他那样难堪,但他对她还是恨不起来。任何一个女人不可能没有优点,红旗媳妇也不例外,比如她爱劳动,爱干家务,当然也爱骂人。妻子跟福来好上的时候,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高兴,他接过了这顶绿帽子。后来父亲和几个弟弟把福来打了一顿,福来不来了,妻子却走了,从此杳无音信,因此,他都有些怨他们多管闲事了。
腊月的时候有人赶集在县城看见过红旗媳妇,回来后就跟他说了。红旗赶到县城,一连几天徘徊在县城的街道上。除了看见麦娥睡在大街上,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红旗甚至在想,就是个疯女人呆在家里他也愿意,毕竟比没人说话好些。他受不了那种无声的世界,每次回到家里,感觉空气都快凝固了,心慌的不行。父亲骂他没出息,曾经介绍过一个女人,离过婚的,来住了几天就走了,说红旗不是个男人,跟他在一起和守寡没啥区别。
过完年后,又有人在县城碰见红旗媳妇,样子很狼狈,衣服也破破烂烂的。红旗媳妇说你回去问问红旗,看他还要我不?回来的人说了,红旗当即就赶到县城,在菜市场的角落找到了她。媳妇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看见红旗“哇”地一声就哭了。红旗把她带到饭滩上,媳妇一口气吃了四个包子,好像还没饱。红旗说跟我回去吧。媳妇说她没脸回去。媳妇说红旗我对不住你呀!那个挨千刀的勾引了个碎女子,不要我了。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红旗用手给她擦了,说不要哭了,我们回去吧。媳妇说我就要哭就要哭!说完便放声大嚎,把几年来的委屈都哭出来了,引得街上的人都向这边张望。
三十六(2)揽工生活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九八七年的正月还没完,农家人便忙起来了。劳力多的人地里热火朝天,圈地畔,秧烟苗,打坷垃,烧垃圾,熟睡了一冬的土地苏醒了,变得温软湿润起来;麦苗的颜色变淡了,充满了生命活力;树枝也开始返青,冒出一些嫩嫩的叶芽;人们的身上已不再臃肿,年轻人都脱去了厚厚的棉衣,敞开大红色的绒衣来。“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粮”,没有人比农民更知道它的重要性了。
忙完了地里的活,茂生觉得不能再坐在家里了。离收麦子还有几个月时间,烟也不能栽,听说在林场挖鱼鳞坑一天可以挣三元钱,就是一般人受不了那苦。林场离黄泥村有上百里,茂生托人给自己问了,然后就收拾行李,来到了这里。
林场夹在一个山沟里,每天干活都要上山,走很远的地方。在那里干活的多是陕北来的,说一口鼻音很重的方言,身体很强壮。见了茂生大家都笑他,说就你这书生样,坚持不了三天就会走人。茂生不信,拿着比锄头还宽的镢头跟着他们上了山。上山以后大家便分工干活,没有人愿意跟茂生分在一起,于是他便一个人干。
山坡被草覆盖了,草根把坡地锈在了一起,茂生几镢头下去连草皮都撬不起来,震得胳膊发麻。没办法,他只好用镢尖一点点地刨,干了一晌连一个坑都没挖成,而人家已经开始休息了。茂生不服气,拼了命不停的挖,手上的血泡磨烂了,染红了镢把。一个年龄大些的人走了过来,说年轻人,干活不能这样,你这样干下去,明天就起不来了。茂生不理他,低了头只顾挖。年龄大点的人夺下了他的镢头,拉着他坐了下来,然后把自己的水给他喝。茂生休息了一会,感觉好多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狼吞虎咽,一会就把送上来的馍吃完了。茂生的牙一直在疼,拿在手里的馍吃了还没有一半。下午的时候他早早就饿了,浑身发软,镢头都举不起来。晚上回到宿舍,一挨床就不想起来了,浑身象散了架,瘫在那里不能动弹。
第54节
那一夜他睡得很实,一觉睡到大天亮。太阳出来的时候他们又上山了。茂生选了一块没有白色草皮的山坡,坡上全是高大的灌木丛。茂生砍过柴,他认为挖这些树根甚至比挖草皮还要容易些,于是抡起镢头就砍。胳膊粗的灌木丛把他的脸刷得血迹斑斑,被汗水一浸,火辣辣地疼。时令才过谷雨,日头却已经很毒了,晒得浑身起皮。镢头把虎口都震裂了,胳膊肿得抬不起来。一阵凉风吹过,顷刻便闪电雷鸣,大雨倾盆而下,荒芜的山地无处可以藏身,霎时便成了落汤j。
雨过天晴,大家于是都把衣服脱了下来,晾在灌木丛上。因为都是男人,几个年龄大的便脱得一丝不挂,象三峡的纤夫一样,赤条条地在那里干活。阳光暴晒在他们的身体上,肌r结实的人体象米开朗琪罗刀下的雕塑,成了山上一道独特的风景。满山遍野的马茹子花金灿灿一片,与洁白的山楂花相映成趣,引来无数狂蜂浪蝶。中午的时候起风了,凉凉的很舒服,让人在瞬间忘记疲劳。突然,“嗡”的一声,一群马蜂飞了过来,劈头盖脸对着茂生就是一阵狂蛰,吓得其他人扔下镢头就跑。顷刻间,茂生的脸便肿得肥肥胖胖,眼睛都睁不开了。这也难怪,马蜂好好地在它的窝里,人为什么要去招惹它们?可怜的茂生只有自作自受了。
几天下来后,他已经渐渐地适应这种劳动,每天也基本能够完成任务了,不争气的是他的牙在那一段时间频频发炎,疼得连饭也吃不成。眼看着同伙们风卷残云,把送来的糜子馍都吃完了,茂生脸肿得老高,口都张不开。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何况他每天还要受那样的苦。坚持了几天后,茂生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近百里的山路回到家里。
秀兰闻讯后赶了下来。茂生的一边脸肿得很高,眼睛都变形了,人却瘦得不成样子。眼泪充盈了秀兰的双眼,她轻轻地用手摸着,责怪他为什么要去挣那个钱?茂生苦笑了一下,说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秀兰坚持要让他休息,她把茂生接到她家,找来医生给他消炎,然后蒸了嫩嫩的j蛋糕,一勺一勺地喂他,边喂边说:“乖乖听话,好好吃,过几天就好了。”
看着秀兰把自己当婴儿一样地伺候,茂生眼里溢满了泪水。
三十六(3) 终于跨出了关键的一步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突然来了。茂生吓了一跳,以为是茂强出了什么事情。走林场的那天,父亲送他到大路上,欲言又止的样子。父亲平时很少说话,干什么事情从来不支配人。白秀在路壕拣树叶,问茂强来信了没有?父亲摇摇头,竟哽咽不能语。很少看见父亲落泪。父亲看娃很重,长这么大,茂生没有挨过父亲的打,即使做错了什么事,也很少骂他。小时候父亲去沟里砍柴,茂生便骑在他的脖子上,到了地方才把他放下来,回来的时候他在前面走,父亲背着沉重的柴捆跟在后面,茂生很高兴。为此,母亲曾经跟他吵过几次,说他不会干活。去县城赶集的时候父亲也喜欢带着茂生。赶集的时候要经过洛河,父亲挽了裤腿,背着他去趟河水。河水打乱了他的脚步,父亲一个趔趄差点倒在河里,咬紧牙站稳了,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儿子某一件事情成功了,他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并将这件事说得比世界上任何一件事情还重要;儿子失败了,他便会对所失败的事情表示不屑一顾,以解儿子眼前之恨。茂生高考通过预选,他高兴得见人就笑,老槐树下给大家说儿子多么不易;茂生高考落榜了,父亲显得很轻松,说其实考不上也好,考上的人出去后连父母都忘了,村里人一茬哩,咱不希罕这个!夜里却听见老人的啜泣声,父亲压抑着声音跟母亲低声嘀咕。茂民出事后,父亲躺在床上整整一个月,象大病了一场。后来在村人的劝说下才缓了过来;茂强参军了,父亲恍惚了好一段时间,整天象丢了魂似的盼儿子来信,前线的一点消息都能让他一晚上失眠。父亲一辈子没啥能耐,光景过得惜惜惶惶,遭人白眼,可在茂生的心中,他依然是个好父亲。“前三十年看父,后三十年看子。”作为儿子,茂生觉得自己应该让父亲过上好日子。
父亲的突然到来让茂生心里发慌。茂强象一根看不见的线,紧紧地牵着一家人的心,颤悠悠地跟着他晃动。
父亲的表情好像很轻松,脸上分明是笑嘻嘻的,好像有什么值得喜庆的事情。
父亲说地区工艺美术公司的孙老师捎来话,说榆城市工艺厂招聘美工,让茂生去试一下。
孙老师是茂生的美术老师。茂生上初中的时候经常去县文化馆学画画,孙老师对他很好。逢年过节的时候茂生经常拿着母亲蒸的油馍馍去看老师,每次去县城也去他那里百~万小!说。后来孙老师调到了地区工艺美术公司,便很少联系。几年过去了,孙老师并没有忘记他,茂生很感动。
榆城工艺厂是一家国营企业,有一定的历史和规模。厂子创建于1942年,对当时的革命曾作出过贡献。
高考落榜后在农村干了几年,家里并没有脱贫,最让茂生难受的是房子也没修起来,白白地耗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如此下去,根本看不到希望所在。窑塌之后,尽管秀兰一腔热情未减,对命运不愿意低头,但是茂生觉得自己已经很疲倦了,干什么活都提不起精神。看人家在外面工作的人个个衣锦还乡,给家里增添了不少光彩,村里人都很羡慕。父母嘴上不说,眼神是可以看出来的,他们强烈希望儿子能有个出头的日子,尽快摆脱这贫瘠的土地。可是茂强已经参军,茂生一走,父母年事已高,没人照顾。
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秀兰首先发表自己的意见。
她坚决支持茂生走出去,到外面闯一闯。秀兰认为茂生呆在家里一辈子很难有出息,最多把光景过成她家那样,又能怎么样?农村人苦呀,办什么事都不容易,处处遭人白眼,受人欺负。在乡上缴烟就是很好的例子。同样的烟,茂莲只要出面就可以多交几百块,茂生去了连缴都缴不上,还差点跟人打起来。还有,茂生有知识文化,能写会画,走到哪里都会有出息的。前些年凭着招工出去的那些人现在都过得很好,相信只要给茂生机会,他肯定会有所作为的。
父母都同意秀兰的观点。父亲说你走吧,我身体好着哩,再干几年没问题。你出去了也给家里人长了精神,你妈心里肯定会好受不少。母亲说我娃你就走吧,不要牵挂家里。辛辛苦苦上了十几年学的目的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你去了要好好干,干出名堂再把茂强也弄出去,我跟你大就是死了也心安了!等你工作有了钱就给咱盖房子,呆在农村什么时候才能把地方弄起来呀!
茂生还在犹豫。
秀兰说你就放心地去吧,家里的一切有我呢!我负责把咱大咱妈照看好。茂生说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人家是国营企业招聘美工,应聘的人肯定不少,我还不一定能被人家看上哩。
第二天,也就是一九八七年的五月二十七日,茂生来到了地区所在地的城市——榆城,跨出了他人生道路上最为关键的一步。茂生在那里度过了自己最为激荡的青春年华,给榆城工艺厂的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上卷完)
下卷
三十七(1) 应聘
茂强来信了。他们最近又发动了一次进攻。信写得很长,详细地介绍了他们在前线的情况。茂生被深深地感动了,一遍遍地看,其中的一些内容他甚至c在了笔记本上。
一路颠簸,把茂生摇得昏昏欲睡,仿佛觉得有隆隆的炮声在耳边回响。炮声中战士们在冲杀着,硝烟弥漫,笼罩了整个天际。
第55节
天y沉沉的,又闷又热。好不容易找到了工艺美术公司,孙老师却不在。茂生于是一个人在街上溜达。
城市的变化真快。几年前茂生曾经来过这里,感觉跟县城没什么区别,灰土土的,没什么意思。现在高楼栉次鳞比,马路宽敞,车流不息,商场里琳琅满目,灯火辉煌。想着自己将有可能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员,心里便隐约有一种自豪感。
凭着曾经在黑陶厂的工作经验,茂生顺利地通过了测试,被工艺厂录用为临时工。厂长答应有机会就可以转正。跟他一起应聘的还有几个年轻人,都没有被看上。茂生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忧伤。那时候临时工还不是很多,城镇户口的工作两年就可以招工,农村户口就比较麻烦。茂生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深浅,觉得这是一个国营大企业,能给自己提供一个施展的平台就够了。袁玫家的厂子毕竟是个体形式,干到啥时候都没有前途的。混上几年,厂子一解散,什么也没有了,这也是他决定不在那里干的主要原因。
孙老师介绍了茂生的情况,厂长很满意,带着他们参观了整个厂区和生产车间。厂子很大,占地约几十亩,有一千名工人。厂房都很陈旧,机器轰隆隆地转着,吵杂而凌乱。工人们肆意地开着玩笑,见厂长来了,嘘地一声都静了下来。厂区的大门外有一片玉米地,后来建造了一排销售门市,把原来曲曲弯弯的地方都改造直了,并修起了气派的大门,请省城著名的书法家题词。大门前面是一座巍峨的天主教堂,巨大的y影覆盖了整个路面,成了这个地方最引人注目的一道风景。
带着一路的好消息,茂生回到了家里。正好碰上县民政局和乡上的领导来慰问,慰问金五十元。同时收到茂强寄回来的毛巾被、床单、影集、皮夹等,全是云南一些地区给他们的慰问品,上面印着麻栗坡等政府单位的名字。因为在前线,茂强一直没有寄回来照片,母亲睹物思人,抱着这些东西就哭了起来,连那五十元钱也不让动。
一家人很激动。
村里的人也知道了这件事,纷纷前来贺喜。白秀拿出两元钱要茂生带着,说在路上饿了可以买饭,她再也拿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茂生坚决不要,她就生气了,说茂生看不起她,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大妈来了,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去了好好干,不要让家里人失望。姐姐们要他去了多给家里人写信,其实榆城离黄泥村才一百多公里,坐车几个小时就到了。若干年后这里修通了高速公路,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宝栓拿来了十元钱,这是茂生没有想到的。两家人因为房子曾经结怨很深,后来红军与茂强都上了前线,共同的命运又把两家人连在了一起。燕娥眼泪婆挲地说:“茂生你走了,谁给我们红军写信呀!”冬有拿来了一些苹果,让茂生带上。豆花闻讯也赶了过来,硬塞给茂生十斤粮票……这个场面让茂生想起了茂强走时的情景,心里一时酸酸的,什么滋味都有。
三十七(2) 借钱
就要离开父母了,茂生得想办法把家安顿一下。身上仅有的钱去了一趟榆城就完了,乡亲们给的钱勉强可作路费,他于是便去几十里外的同学家借钱。
一路上,茂生在组织着各种借钱的理由,给自己鼓足勇气。快到村口的时候他又犹豫了,觉得见了同学的父母还是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就在心里期盼他们不在家,自己也就避免了那份尴尬。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象是一个就要做贼的人似的,心情难以名状。果然,同学家没人,邻居说去了县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茂生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一块石头仿佛也落了地。可是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己顶着烈日走这么远的路,难道就是为了这个?!于是一股巨大的失望感又袭上心头,他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那里。来的时候他骑了一把自行车,自行车很旧了,一路上叮叮咣咣直响。往回返的时候刚走了几里路,车子的链条突然断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路上也没有修理的地方,茂生只好推着车子往回走。
太阳像发了疯似地燃烧,还不到六月,却好像七月的天气。滚烫的柏油马路把脚烫得生疼,上坡的时候茂生很疲惫,很想在路边的槐树下睡上一觉再走。回到家里已是晚上九点,秀兰早就来了,把他的被褥拆洗了,衣服也全洗了,就等着他回来。
茂生的褥子已经补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被子也很单薄,秀兰于是从娘家拿来了父亲的毛毯,还有一床新做的被子。茂强的毛巾被母亲谁也不让动,整齐地叠在那里接受人们的观摩。秀兰把五十元钱偷偷地塞给了他,要他给父亲留下。茂生不想要这钱,可是明天就要走,上哪里再借钱去?攥了钱的手都是汗,又紧紧地攥住了秀兰的手。秀兰深情地望着他,象是刚刚认识他一样。茂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秀兰说茂生你去了好好工作,不要老想家里的事情,家里有我哩!说完甜甜地笑了,有一些腼腆。
秀兰是一个坚强而又乐观的人,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很少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即使遇到再大的挫折,她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把自己调整过来。心爱的人多灾多难,她心里也不好受,有几次背过人都悄悄地哭了。但在茂生的面前她表现出来的永远是坚强和乐观的一面,更多的是给他以勇气和信心。订婚三年来,这个还没过门的媳妇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和汗水,几经风雨,跟着茂生经历了她从来没有受过的磨难。三年来,她把这个家当成了自己的家,满腔热情地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做到了结婚几年的媳妇都不曾做到的一切。面对一次次失败,她虽然也很伤心,默默流泪,但从不气馁。她坚信在哪里跌倒就能在哪里爬起来,不相信命运对一个人会一辈子不公平。
茂生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使自己平静了下来,然后看着秀兰默默地点了点头。秀兰的脸像一朵绽放的玫瑰,红彤彤地映衬着他,给了他无穷的勇气和信心。
去榆城的路上,车上正在播放邓丽君的歌曲《我和你》::
我衷心地谢谢你
让我忘却烦恼和忧郁
如果没有你给我鼓励和勇气
我的生命将会失去意义
我们在春风里陶醉飘逸
仲夏夜里绵绵细语
聆听那秋虫它轻轻在呢喃迎雪花飘满地
我的平凡岁月里有了一个你
显得充满活力……
这首歌茂生听了好多遍了,百听不厌。不知为了什么,他一听这首歌就特别伤感,有时竟热泪盈眶。
——啊,亲爱的秀兰,我要谢谢你,我的生命里如果没有你的关怀,是否还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三十七(3) 没有退路
第56节
茂生在东关车站下车以后,一个人背着行李往工艺厂走。工艺厂离市区有十多里,那时还没有通公交车。六月的骄阳火辣辣地罩着,茂生满头是汗地来到厂里,被安排在一个三人的宿舍里。宿舍很小,放两张床还凑合,再增加一个人就显得很拥挤,那两个人对他很冷漠。其中个头小的那个叫柳诚明,一米五几的样子,满脸圈脸胡,黝黑的皮肤,显得很敦实。茂生支好床后用了一下他的苕帚,柳诚明便勃然大怒,拿了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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