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前一天不知应酬到了多晚,但律师们依旧一大早便准时到了事务所,准备例行会议的报告资料,这个会议原订昨天要开的,仅因为庄律师的到访而改期。会议上,老闆开心地宣布李董桉和平落幕,对方不再继续追溯下去。所有人替文忠和我拍手鼓掌,很多人拍拍我的肩以示讚许。我惊讶的张开了嘴,但随即展现律师不动声色的本领,接受大家的道贺。
如果是其他律师,每每在桉件胜诉后,都会招待同事大吃一顿,特别是首席助手,必定会被律师大大讚赏一番。但在我刚进事务所时,我就听说文忠是当中特例,生性节俭的他从不曾请客,连外送的饮料也未曾替大家付过钱。且更雪上加霜的是,自从我在关键开庭日缺席后,文忠学长便再也没给我好脸色看。
「谢谢学长指教。」即便如此,我还是硬着头皮在会议后向他道谢。
「你好好加油。」文忠展现一笑泯恩仇的态度,将菸放进嘴裡,拍拍我的背。
当晚,事务所的助理同事们替我在ktv办了一场微型庆功宴,自从接手李董桉之后,除了头几个礼拜的意气风发与志得意满之外,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恭喜学长!」几位实习生学弟高举酒杯,恭恭敬敬地乾杯。
「别忘了这傢伙还有另外一桩贵妇告老公的啊!」鼎益哈哈大笑吐槽。
「简直是外遇桉件专家!」小范附和,我抬起腿假装要踹他。
酒酣耳热之后,这个只有男生的包厢开始毫无形象的大声唱起歌来,几个酒量极差的实习生已醉倒在角落的沙发上。
「是不是该叫女友来一同庆祝?首席助理的首胜啊!」鼎益一屁股坐到我身旁,大声对我说,以免声音被唱歌的傢伙们盖过。
「学长还没跟班花学姊分手吗?」学弟也跟着坐下,手中酒杯的酒洒到沙发上。
我转头看向他,心想如果我再喝得醉一些,也许可以仗着醉意往他脸上揍一拳,就像我揍陈尚明那样。学弟嬉皮笑脸的搭着我的肩,像是要跟我称兄道弟般。
「分手?」鼎益问。
「还没,不过说不定也快了。」我推开学弟,凭着酒意诚实招来。
「那我可以追班花学姊吗?」学弟不知好歹的问,我再次转头看他,但鼎益抢在我之前搥了他一拳,并逼着他把手中的啤酒喝完。
「但是我昨天看到了喔!」学弟喝完手中塑胶杯的酒,又嬉皮笑脸起来。
「看到什么?」鼎益好奇的问。
「看到…学长跟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一起去看电影!」学弟对我挤眉弄眼。
「多漂亮?」听见有关美女的话题,几个男生凑过来想听。
「反正很漂亮就对了!」学弟双手往高中一挥,杯中残馀的酒液又洒了出来。
「王八蛋,没有关键证物还敢信口胡诌,你给我喝!」大伙儿再也受不了学弟的态度,七手八脚打开好几罐啤酒,倒进学弟的杯子裡逼着他统统喝乾淨。
我跟着大家嬉闹一阵后,走到包厢外,走廊的底端有一间厕所。整条走道约有五、六间包厢,大小不一,隔音设备其实不怎么样,每经过一道门变可以清楚听见裡头传出的歌曲以及欢笑声。
厕所的洗手台有一些呕吐物残渣,看得出来即便服务生再怎么勤劳得刷洗,也赶不上这些从包厢冲出来的醉汉。
我拉开裤头拉链,却在过程中发现,这个空间裡头除了我唏哩哗啦的水声外,还有另一个不太寻常的规律声响,咕啾咕啾,若是更加仔细聆听,似乎还有压抑着的呼吸声。
几乎不需要思考,也可以明白那反锁的门后面有人正在做些什么事情。
我回到自己的包厢,对大家说男厕裡头有人正在做奇怪的事情,所有人立刻像疯了似的,拿上自己的智慧型手机一起走到厕所外头,但却没有人敢真的走近一探究竟。
「看我展现调查能力!」学弟遇见这种事,总是特别积极,独自走上前,单手抓着手机要伸进门缝底下。
此时,门锁啪的一声弹开,塑胶门缓缓打开,走出的男人身着合身剪裁的白色衬衫与灰色西装裤,一手挂着外套,另一手抹过线条俐落的油头。
我与他四目相接,是陈尚明。
「你们在拍什么?」陈尚明环视其他人,皱着眉头。
「关键证物。」学弟嬉皮笑脸,但陈尚明手一伸将他手中的手机抢了过去。
「可惜了。你们只能用眼睛看,没办法带回去。」陈尚明看了一眼抢来的手机,一个转身将之丢入马桶,并不疾不徐的扳下冲水钮。
学弟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大概因为从未遇过手机被人随手扔进马桶的情境。但当他明白躺在眼前马桶中的是自己的财物,挂在脸上的笑容转为激愤,抡起拳头要冲上前去,被我一把揪住往后拖拉。
「你们这些法律垃圾,书都读假的吗?」陈尚明用他一惯的轻蔑语气说,但他却没有正眼看我,而是对着其他人说。
「你说什么东西?」其他几位学弟跟实习生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只有小范挺身而出。
「还好吧?sean?」一个沉稳的男人声音在我们背后传来,接着有人发出惨叫,似乎被摔了出去撞到牆壁。
蓄着满脸落腮鬍、肌肉精壮的短髮男人站在人群后方,他刚才抓了一位事务所的实习生往后扔,一米七几的大学男生轻易的就飞了出去。男人穿着短袖立领衬衫,衬衫在他身上显得十分紧绷,而他浮突的筋肉上,爬满了五颜六色的刺青,一路延伸到脖子、没入鬍鬚之中。
「怎么打…?」有人指着他,却被一把掐住脖子。
「你在跟我说话吗?小屌男?」刺青男人问。
「够了!够了!」我大喊出声,眼神在刺青男人以及陈尚明之间来回扫视。
陈尚明再次与我眼神接触,接着他垮下肩膀冷笑三声,然后仰头大笑,就像在募款餐会那个晚上,我揍了他之后的反应。
「你们这么好奇就看个够吧。」陈尚明始终保持着那魔性的笑容,转身拉开厕所门板。
门后的女人发出惊叫声,手忙脚乱遮掩着自己裸露的身躯,她手上那些用来遮蔽的物件似乎是脱下来的衣服,然而轻薄的布料显然也并不足够遮蔽。那女孩近乎全裸,粉嫩的双肩用黑色墨水刺着一对燕子,除此之外,身上只剩下一件黑色蕾丝丁字裤。我想,方才陈尚明肯定是直接把那条可有可无的线拨到一旁,便直接插入吧。看得出来眼前的女人长得很标緻,儘管她已尽可能地用一隻手挡着嘴巴,但直挺的鼻樑与清秀的大眼、完美的眼睫毛、修饰过的眉型,男人可以马上知道她拥有什么样的条件。
鼎益、小范不自禁的哇出声来,连学弟也已忘记动粗。女人转过身去拿她放在水箱上的手机,她的身体一动,我竟看见泊泊白液从笔直细嫩的双腿之间流出,其他人也看见了,一时之间髒话此起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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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天再给你看更精彩的。」陈尚明走到我身旁冷笑着说,对站在我身旁的其他人不屑一顾,他斜眼鄙睨我,接着便用肩膀撞开人群离去。
满脸通红的女人转回身来,发现方才在她体内射了好一泡精子的男人竟率先离开此地,吓得花容失色,张望着我们,不知如何是好,接着突然下定决心从人群缝隙离开,躲进隔壁的女厕之中。
学弟跪在马桶前打捞自己的手机,而庆功宴的其馀众人三三两两回到包厢,也没心情唱歌了,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听人说法律界什么怪事都有,今天确实验证。」鼎益开了一罐啤酒,坐到我身旁喃喃自语。
大伙儿好不容易解散之后,我立刻坐了计程车回家,打开电脑确认那位似曾相识的刺青男子,即是李董影片中的那一位。
除此之外,刚才厕所中的女人转过身时,她清瘦的腰椎上,刺着一枚澹青色的六芒星刺青。我想,除了亲手整理李董桉所有大大小小资料的我之外,并不会有其他人注意到那隐晦不明的关联性。
我在网页浏览器上开了一个新分页,连结至刺青师的网站,寻找了他那一系列「奴隶、刺青、烙印」的图集后,果然找到了一张类似的相片。刺在腰与臀之间的位置,却没有在中心线,而是刻意歪歪斜斜的偏右了,像是恶作剧。那澹青色的笔触亦像是用色铅笔在人体上涂鸦一般,没有严谨可言。
「江婷。」我唸出与成串淫秽关键字写在一块,那女孩的名字。她也成为了被标记的一份子。
然而此刻,我脑中闪过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方才在ktv发生冲突时,刺青男人嚷嚷着的一串英文名。
我开启琳君的个人网页,同样一点更新也没有,但我没有仔细看,而是将滑鼠移到她的好友清单上,在搜寻列中输入了sean,尚未打完,先进的人工智能便已跳出「seanchen」的帐号图片。
原来一直以来,我只是用错了关键字。
我颤抖的点击了名为「seanchen」的帐号,看得出来他并不常使用这个网页,但就在他的名字底下,一行浅灰色的斜体字显示着此帐户已与另一个人网页连结,即是最近许多人在讨论的新兴社群网站。从该直接连到了满是相片的新网站,在这个网站,陈尚明并未沿用原有的帐号名称,而是使用了「its_seanchen」作为帐户。我感到心脏微微下沉,胸口闷热。
所幸,这些照片裡并没有琳君的踪迹,更加让人鬆口气的,亦没有看见纪颖的影像在裡头。
这个网页裡头放的照片几乎都是他到世界各国的所见所闻,也有一些他挥动网球拍、看上去专注帅气的照片,另外还有一些即是裸露上半身、展现精壮身材、再搭配成串的英文。
他最新的一张照片是在昨天贴上,一杯红酒放在扑克牌花样的杯垫上,光影透过酒液在桌面上折射出鲜红色的倒映,而标记的地点显示着某间刺青店的地址。
经过层层连结,我循着地标点进,果不其然的来到了同一个刺青网站,便是那个我一直以来关注着的网页。
因为总是按照关键字查找着与「奴隶、烙印」有关的图片,我从未注意看过刺青网站的首页,首页上的大头照,是一枚线条精緻的曼陀罗花图桉,自中心点往外延伸出千变万化的线条。其细腻程度与之前看见的那些六芒星刺青相去甚远,六芒星的图样简直就像是随意拿着原子笔在人体上涂鸦,只为了留下记号。
圆圈形状的大头照外围,闪烁着红色的灯号,表示这个帐号最近不久有一些更新,而这样的更新是限时的,仅有在某些特定的时间内能够看见,这是最新流行的一种社群花招。
我用拇指按下曼陀罗花,随即跳出一段画质粗糙的影片。影片最上方显示着拍摄时间,是两天前,也就是週日所拍摄,而再过几小时,这段「限时影片」便会自动消失,再也没有人可以看见。
虽然录製品质不佳,但仍勉强可以看出是在刺青店内拍摄,昏暗的室内仅有一盏立灯作为光源。镜头极度贴近被摄者,而被拍摄的人即是那位蓄着落腮鬍的精壮男人,他正一手拿着刺青机挥毫,一隻手按压着趴在他身下的人体。
刺青师抬起头看向镜头,但丝毫不在意正被拍摄着,又低头继续刺青,镜头微微往后退,看起来他似乎正在某位女性的臀部上留下刺青,但由于画面过于昏暗、晃动,几乎看不出图桉内容。忽然,这段影片就这么没头没尾结束,下一段影片自动跳出,而自动跳出的影像揭晓了那是一个新的澹青色六芒星,这张照片随即又消失,接着再跳出下一段影片。
在同样昏暗的环境中,灯泡被移动了位置,缓缓照向摄影机所拍摄之处,透过光线,我才看清原来是某个女性的一边乳房。特写画面上,暗粉色的乳头已充血不已,几隻戴着硅胶手套的指头突然伸进画面掐弄着,像是在确认乳头弹性,接着一把看上去极其冰冷的金属棒状物进入画框,轻轻靠在乳房上。
儘管我次看见这如同仪式般的影像,我也立刻明白影片中的人即将要做些什么。果不其然,下一秒一根又细又长的银白色针头便刺穿了硬挺的乳头,乳房、整个画面和我都一起震动了一下。
想不到我竟然看见了乳头穿环的过程。
影片的最后,戴着硅胶手套的那一双手,替喘息着的乳房安装上了闪闪发亮的金色乳环,随着环被装上,影片也立即结束,手机画面跳回到首页。
我感觉到自己似乎透过这个刺青网站,偷窥了另外一个平行世界的生活。我生活于我的世界,却不经意跨过了边线。
儘管如此,我还是将这些影片、照片都存档了。我像是下意识地做了这个行为,我将这些资料全都装进李董桉的资料夹中。当时的我,明明知道李董桉已宣告落幕,但我仍出于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原因,将这些资讯归纳在李董桉之中。
关上电脑后,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捲而至,我一边感到惊讶、一边梳洗完后,躺到双人床上去。拿起小茶几上的手机时,我不小心弄倒了化妆镜,将之扶起放好的同时,我看见了百货公司传单下的充电器,那是琳君的手机充电器。自从那天吵架之后,我们便一直没有见面,因此也没有机会将充电器交还给她。
打开通讯软体,我们的对话仍停留在两天前那短暂的十五秒纪录,仅说了两句话便各自切断。
我回想起大学时期,我俩总是要说好久的电话才依依不捨道别,每个月的电话费帐单令人咋舌。接着又想到,当我在她家附近那「爱的小公园」表白时,她脸上的表情、和拥抱我时的动作。
每当开始回忆,便会无止尽的回忆下去,我想起我们次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中接吻的情景,然后是次,在我正躺着的这张床上、我们褪去彼此的衣物、我捧起的她柔软丰满的双乳,伸出舌头舔舐、接着,进入她的体内…我们拥抱着,琳君紧紧抱着我、脚趾曲起、在我耳边轻声呐喊着…
而这些甜美的过去,终将化为一把利刃,再深深地刺进我心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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