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佛兰肯斯坦
2019年12月11日
字数统计:11662
【第八章】
项天从警校毕业不过一年出头。他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
的冲劲。局里看他是个好苗子,就撂给安白河手底下跟着学习学习。
他听人说过,安白河犯过错误,原本大好前程现在已然一片黯淡,所以刚开
始的时候项天是一肚子的不乐意。后来跟着安白河办了几个案子,项天服气了,
一口一个师父叫的那个勤。
不光是刑侦的技术强,老安的名声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便宜。比如这一趟吧,
技术科前面一路绿灯,让项天着实感受了一把什么叫特殊待遇。
两人从市局出来钻进大吉普,项天打开导航点着火,直奔老城区长桓中学而
去。
「我说师父,咱们这趟要是能把金湖小区那案子破了,您怎么不得官复原职?
到时候……」
「水太深。」安白河窝在副驾驶上连连摇头,「我和赵冲感觉一样,这案子
太邪劲。我干这么多年,我师父王剑波干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见过这种案子。见
好就收。」
「这种案子?您干这么多年,连环杀人怎么也见过不少了吧?」
「受害数量、线索缺失、作案模式……这些就不说了。项天,你跟我时间也
不短了,你想想,这案子里头最蹊跷的是什么?」
项天这还开着车呢,哪儿有注意力还去琢磨这个。他装模作样的皱了半天眉
毛,认怂道:「我还真没看出来。您别卖关子了成么?」
「是动机。」
「怎么个说法?」
「这个案子的凶手,绷了一条线儿。这条线儿的两段是完全两个极端。一头
儿是极端的混乱,凶手下手的对象彼此之间几乎毫不相干,不分男女老少,只要
在家的,能杀的全都杀了;而另外一头则是惊人的秩序,作案手法的高度一致,
还有近似于球型的作案范围,如果代入凶手的视角,不难看出一些属于宗教性的
神圣感。」
「您是说,这是哪个邪教干的?别说,还真像!」
「你是说有点像……像当时咱们头年办的那个案子,叫什么来着?」
「鱼眼沟那个!三班教,全村死了六个。」
「嗯,很像,可是这回不是。」
「为什么?」
「因为死在最中间的那个姚小敏。其他人的死都可以用冷酷和精准来形容,
如果说他们是哪个邪教的手笔,我完全没意见。但是姚小敏身上,有浓烈的情绪
……施暴者的情绪,受害者的情绪。」
「死的那么惨,肯定……」
「有情绪,就有动机,而且是掺杂了人类才能有的、欲望驱使的动机。混乱
和秩序中间的那根线儿,抓住咯,就能把我们带到凶手跟前去。」
安白河咬的一字一顿,但是项天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可是我觉得,归根到
底,弄不明白作案手段,什么都白搭。」
安白河没有反驳他,因为这案子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这一关。刚出案情那两
天,老安对这个案子精神极端亢奋,一整晚都睡不了个把小时,结果到了也没想
出个一二三。
车里沉默下来,项天就这么安静的开了几分钟,冷不丁想起一茬。
「这不会是有什么大神通的妖怪吧?要么凶手可能有超能力?」
安白河干巴巴的笑笑,没再理他,双手一抄,歪着头打起盹来。
大吉普风驰电掣,跨过柳江桥,一路开到老城区。以长桓高中的名声,淮京
市本地人没有不知道它所在位置的,所以项天一路上也没费什么劲找路。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项天在学校南门好不容易找了个停
车位挤进去,然后推醒了安白河。
「师父,到了师父。」他叫了两声,下车掏出烟来,狠狠地嘬了两口。
安白河揉揉脸,推开大吉普的车门,让三月的冷风吹散了脑子里残留的睡絮。
项天给他点了根烟:「咱怎么查?找校长,放个广播,把那个学生提溜过来问问
话?」
「别大张旗鼓的。这学校里头学生关系扯得错综复杂,冷不防就能把闲话传
的到处都是。咱们就一条原则,话能少说就少说。」
项天给烟掐灭:「得嘞,我一声不吭,全您来。」
「咱先去高一办公室。」
安白河和项天一前一后走进校园,立马给保安拦住了。这贵族私立就是不一
样,门口的保安一看就训练有素,全然不是混吃等死的凑数劳动力。
安白河编了一套「孩子家长」的说辞,没亮身份。领队让他们登了记,又专
门派了一位保安亲自带他们去高一办公室。
「嚯,规矩挺大。」项天挂在后头嘟囔着,惹来安白河一个白眼,老实了。
长桓占地面积是真够大的,走到高一教学楼足足花了小十分钟。那大操场,
那大篮球场,还有排球场、网球场、羽毛球场……看的项天光眼热去了。他上高
中那会儿,上坡上建了仨楼,外加个一百米小操场,没了。
保安尽职尽责的把安白河领到了高一老师的办公楼,还替他们把门敲了,然
后在门口一站,那架势是还要送他们走。
学校安全倒是搞的不错。安白河心说着,示意项天呆在外面,自己推开门走
了进去。
坐门口最近的女老师抬起头:「您找哪位?」
「请问高一六班的班主任是哪位老师?」安白河问。
隔着四个办公桌站起来一位大框眼镜:「您是?」
「您好您好,我叫安白河,想来了解一下几个学生的情况。」安白河握着这
位老师的手,话里特别客气。他抻着话头,不动声色的把对方引到了没人的窗口。
「您是家长?」老师还纳闷呢。
安白河用身体侧挡着,把证件给老师亮了亮,满脸堆笑:「您别紧张,没什
么大事儿,就是来扫听扫听,例行公事。」
这老师也不是傻子,哪儿能就这么给安抚住了。他表情一绷,去掏手机:
「我请示请示领导。」
「别别别。」安白河抬起一只手,轻轻碍着他胳膊,「就几句话的事儿,这
一走程序,没有五六个钟头墨迹不完,犯不着嘛。」
老师一琢磨,也对:「您找哪个学生?我给您叫来。」
「不急不急。您班里有个学生叫万树的?」
「没错。他怎么了?犯错误了?」
「没有~」安白河拉着了个长音儿,「我们这就不是学生的案子,可能就牵
扯点信息。您知道万树同学有谁最近去镶过牙……」
安白河话还没撂定呢,对面立刻扬起眉毛:「有!对,有一个。」
他一侧身,提高嗓门:「哎!那谁!老郑!老郑你过来下。」
老郑坐自己那桌正写教案呢。办公室人挺杂,经常有家长来找老师送人情,
见怪不怪了,刚才安白河进来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抬过头。
安白河小声介绍了一下身份,又说了说情况,老郑直皱眉:「是。那天他们
班万树跑过来替邵飞请的假么,说是让车把牙给碰掉了。上星期五还请假去复查
来着。」
安白河思忖着,让老郑有些肝颤,他又问:「邵飞这孩子犯事儿了?」
安白河笑:「他一个孩子能犯什么事儿,是医院牙科那边有个财务的案子。」
老郑一颗心放下来:「我给您把他叫来?」
「好。您费心。」
老郑顺走廊去了,安白河也没留在办公室,站外面和项天一起等着。他顺走
廊的大玻璃窗往下看去,长桓上体育课的学生们撒了欢的在操场上闹腾着,洋溢
着一股子生气。
「师父,霖霖也快上初中了吧?」项天问。
「嗯。」安白河应了一声,觉得自己显得有些冷淡,便又加了一句:「今天
晚上我过去吃饭,你送我下。」
项天哈哈了两声,陡然发现自己接不下去话。
老安有个姑娘,十一二岁,项天接送老安的时候见过。安白河离婚以后,姑
娘跟着母亲过,老安隔三差五去看一回。
干公安的,天天风里来雨里去,一出任务就回不去家,夫妻感情太容易破裂,
老安这都是正常情况。但是再正常,一天到晚没法陪着闺女也是个疙瘩。项天二
十啷当岁,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这婚姻家庭方面是个白丁,净瞎勾话题。
不过项天知道,老安的媳妇人是真不错。离是离了,老安去家里也不拦着。
久了不去吃饭,还打电话叫呢。头过年的时候,有一次项天还是从媳妇家接的老
安。他媳妇临走的时候给老安卷了一大包年货带着,连项天都被塞了一提溜酱猪
蹄。
所以项天就奇怪着呢,这还离什么离?他问老安,老安也不搭理他,后来就
不问了。
又等了一会儿,特招班的班主任郑旭带着一个男生来了。
「这就是邵飞。」老郑一边说,一边转脸把手搭在他肩膀头子上:「别害怕,
人家问啥你就说啥,没事儿。」
「叔叔好。」那男生礼貌的对安白河哈了下腰。
安白河上下把这学生打量了一圈,心里咯噔一下,脑子嗡嗡炸响。
他看见这孩子手指头尖儿上缠着纱布。
牙齿、指甲……
如果说镶牙是真的赶巧了,那手指甲算什么?世界上绝没这么寸的事儿。
甭管深浅,甭管直接间接,这孩子总归和金湖小区的案子有关系,没跑。
安白河心脏狂跳,脸上不动声色的对邵飞亮出了自己的证件:「邵飞同学,
我们来是想稍微了解点情况。你之前出车祸,把牙碰坏了是么?」
那孩子个头不高,人却生的结实,他一仰脸,愣愣的回道:「昂,是。」
「去淮医附院补的牙?」
「嗯……嗯。」
「你认识那个牙科主任么?」安白河兜着圈问着无关紧要的问题,来掩饰自
己真正的意图。
「我不认识,我原来的同学给我介绍的。」
他答的挺利索,不像是心虚的样子,但安白河还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
警惕。
不是惊慌,而是警惕,这孩子心理比看起来成熟的多,安白河想道。
「你补牙的时候有没有……哎?你这手怎么了?」
安白河突然话锋一转,轻描淡写的抓住邵飞的手打量起来。
他出手轻的很,可对面的手突然就紧绷起来。邵飞猛地把手抽回来:「打球
把指甲弄劈了。」
「呵呵,你们这帮孩子够能闹腾的。」安白河笑笑。他又一本正经假装问了
几个牙科那边的问题,就放邵飞走了。
打学校出来,项天一蹦老高:「那小子肯定有问题。」
安白河自然也这么想的。他本来有一大堆问题留着想要试探那个学生,但是
邵飞手上的伤已经把他脑子里的问题全都确认了,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的围绕这
个孩子的调查工作。
在老安看来,邵飞身上的伤和金湖小区受害者简直是一个路子。只要能弄明
白是谁搞的,就能把核心线索全都抖出来,这案子想破几乎是指日可待。
但是安白河早也过了毛毛躁躁的鲁莽年纪。这个邵飞和其他受害者最大的不
同是,他还活着。
所以那个隐藏在某个地方的凶手,可能就在邵飞附近。如果对方感受到了威
胁,那不光是这个邵飞,甚至可能连自己和项天都会被波及。尤其是想到金湖小
区的惨状,由不得人轻举妄动他决定将这件事情从长计议。明天早晨和赵冲合计
合计再做定夺。
************
下午五点,离晚自习还有俩小时。学生们一般会趁着这时间吃个晚饭,有些
心大的还会逮住空打会儿球。
这刚一打铃儿,邵飞蹭的就从座位上窜起来。
黄少菁看他魂不守舍大半天了,还想趁大课间问他两句。结果这小子窜的倒
快,姑娘一着急,声音大了点。
「你上哪儿?」
周围一圈同学齐刷刷扭头看过来。黄少菁豁出去了,也不在乎旁边的目光,
就这么直勾勾盯着邵飞看。
邵飞急中生智,回头应道:「拉屎!」
身后一阵哄堂大笑,黄少菁无奈的翻了翻白眼。然而邵飞可没有功夫体验尴
尬,他一路小跑,往普通班的方向窜过去。
万树那头刚上完课,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想打个盹儿,这头邵飞就旁若无
人的冲进教室,把他拽了起来。
「出事儿了。」
万树还想怼邵飞两句呢,结果就看他一脸严肃,顿时也紧张起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楼,身边同学呜呜渣渣的乱跑,搅得邵飞更加心神不宁。
之前那个警察亮明身份的时候,邵飞那后背都湿了。好在邵飞多少也算经了些事
儿,心思沉稳多了,仔细琢磨了半天,感觉自己没漏什么馅儿。
长桓的校园大了去了,想找个僻静没人的地方很是简单。邵飞和万树假装溜
腿儿,一直走到运动场外侧的看台上才算完。
万树在路上听邵飞把事儿说了,心里面也直打鼓。
「那个姓安的警察说没说是为啥来的?」
「没和我说,我问的我们班老郑,说是要查淮医附院的财务案件。」
「财务案件跟你有啥关系?」
「他不是问我晚上去镶牙的时候看没看见什么猫腻来着么,我本来也没看见
什么。」
万树连连摇头:「这可不对。你想你个破学生,看见啥没看见啥,关键么?
你懂财务?你就算看见什么了又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那你的意思呢?他是冲……」邵飞小心翼翼的
扫了扫周围,压低声音,
「冲泥巴的事儿来的?」
「金湖小区的那个案子,到现在也没破不是?你想想你那牙,多引人注意啊!」
邵飞又想起一茬,面部逐渐扭曲:「他还看我手指头来着。」
「这不更是对上号了么!?」万树激动起来。
「那怎么办?警察把我当凶手了!?」邵飞更慌。
好在万树脑子还算好使:「要算,你也得是受害者。这锅扣不到你头上。」
想到这儿,俩人还算松了口气儿。
「归根到底,你不也没干什么坏事么?你怕啥?」万树又说。
「我用泥巴弄过钱啊,你忘了。」邵飞心虚道。
「你只要闭紧嘴不提泥巴,他能把你怎么样?」
「可是那是警察啊,他们要是审问我,监视我,那我就得把泥巴藏起来。那
边还吊着许浩龙呢,要是几天不用泥巴许愿,他可就回来了。」
万树轻轻点头:「这是个问题。」
邵飞心慌意乱之下,一咬牙:「要不还是把许浩龙弄死吧,要不就把那个警
察弄死!」
万树差点跳起来:「别胡来啊你!许浩龙要是死了,他背后的那些人还不摸
到你头上?」
「他们没证据啊!」
「那些无法无天的人还管证据?!而且那警察刚问完你就死街上了,本来不
怀疑你也怀疑上了,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么?」
万树几句话说的邵飞脑门冒汗:「那你给我出个主意!」
「咱们手里捏着泥巴,还能让人堵死活路么?」万树沉声说,「我觉得,是
时候试验一下研究成果了。只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愿望,就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
「代价怎么办?我们能负担的起么?」邵飞担心的说。
万树点点头:「这回我也出一把力。」
许浩龙事件平息之后的几天里,两个人沿着最初的思路,好好地研究了一下
分担代价的机制。他们猜对了,当他们两个一起把泥巴抹在身上之后,许愿的代
价得到了极大的抵消。他们逐步尝试之后发现,哪怕是之前会让牙齿脱落的愿望,
在两个人的分担下甚至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可是那仅限于「移动」这一种愿望。很明显,想要解决这个警察带来的麻烦,
单纯的「移动」是做不到的。
而万树打算付诸试验的第二个理论,就是「移动」之外的愿望实现方式。
比如影响自由意志。
关于这一点,他们并不是没有做过试验。万树曾经通过把「恐怖的图像」移
动到邵飞视网膜的方式达成过类似的效果。眼前冷不丁出现一个血呼啦的尸体,
饶是邵飞有心理准备也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一刹那乃至一小段时间内,诸如惊恐、慌乱这种短暂的情绪爆发,他们完全
可以用「移动」这种简介的方式来实现。但想要真正的影响一个人的意志,比如
让警察忽略邵飞身上的疑点,就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货真价实的许愿。
况且让区区一个警察忽略疑点,并不能摘除邵飞身上的嫌疑。那个警察的上
司和同事又怎么办?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警察再次跑来拿邵飞问询?总不能把淮
京市整个警察系统一锅端了吧。
这也就是万树急着要实地测试的原因。时间拖得越久,那警察把信息扩散出
去的可能性就越大。按照邵飞说的,他们离开也就半个小时,应该还来得及。
他们要死死压住那个名叫安白河的警察,而且还不能露出任何疑点。
两个人偷偷跑到了宿舍楼的楼顶。在这个时间段,宿舍楼几乎没人,楼顶也
被上了大锁。但是为了这种应急时刻,万树早就让邵飞许愿弄到了这把大锁的钥
匙。
万树的脑袋飞速转动着,勉强拟定了计划。
他们还从没冒过这么大的风险许愿,但现在不得不这么做了。
他们在短短的时间内许下了三个愿望。
万树第一个将手插入泥巴:「如果安白河手机处于锁屏状态,就将开锁之后
的手机移动到我面前,并在三分钟之后移回原位。」
假如安白河这边正刷微博,手机「呼碴」一声没了,那可就成了灵异事件了。
所以万树精心制定了第一个愿望的限定条件。而且经过几天前的私下测试,移回
原位这个词条仍然可以算作同一个愿望之内,在代价上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那只手机在一秒钟后出现在他脚尖之前。
万树一把将手机拿起来,抓紧每一秒钟打开应用商店,开始下载某个软件。
安白河的手机款式挺老,但好歹下载速度还跟得上。
软件下载完毕,调试,发送权限……
三分钟一到,安白河的手机「怵」的一声消失了。万树擦擦手心的冷汗,打
开了自己的手机。
他在安白河手机上下载的,是一个情侣之间用来查看对方定位用的软件。此
时此刻,安白河的位置已经清清楚楚的显示在了万树的手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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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居民楼。安白河应该回家了。地址是……」万树认认真真的给邵飞念道。
邵飞已经把泥巴分成了两堆,他清晰地记着,在获得泥巴的第一天,他就掐
过时间。被分开的泥巴会在十五分钟之内回归原位。既然两个人需要同时许愿,
那么时间就必须控制在十五分钟之内。
他们两个脱下衣服,飞快的把两堆泥巴裹在自己的身上,由邵飞许了第二个
愿望。
「将我移动到……」
邵飞报完地址,眼睛一晃,已经落在了一个楼道之中。
定位软件只能确定安白河所在的那栋楼,却并不能认定具体楼层,这个问题
完全要靠自己解决。
邵飞探头往上看了两眼,长出了一口气。幸亏这不是高层,一共只有七楼,
不然让邵飞一层一层敲门敲上去,十五分钟早就过了。
这也是当初万树决定让邵飞传送的原因——真要爬起楼来,邵飞这个体格起
码能快一点。
邵飞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开始往上爬。他也没空不好意思了,顺着纵向
位置一户一户的敲门问,终于在五楼的时候找到了要找的人。
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打开门,顺着防盗门铁窗怯生生的往外瞧他:「你找
谁?」
邵飞一连爬了五楼出不少汗,伸手擦着额头:「我找安白河安叔叔。」
小姑娘扭头:「爸爸!」
安白河那边帮前妻切肉,听见门铃他这头赶紧洗手,一边在围裙上擦着巴掌
一边走出来。结果抬头一看,他立刻就愣了。
「安叔叔,我有点事儿。」邵飞隔着防盗门直招手。
「邵飞?」安白河愣了几秒,顿时紧张起来。面前的这个高中学生脸上展露
着一副老老实实的笑容,看似人畜无害,可他一个老刑警的直觉却在厉声尖叫。
他一个学生,怎么可能找到我住的地方?因为他知道我怀疑他?那么,他跑
到这儿来想干什么?
一种从骨子里油然而生的恐惧直刺安白河的后腰。他脑子里不受控制的闪过
金湖小区那一具具扭曲的尸体。
安白河本能的向门口的衣架望了一眼,那里挂着他的配枪。
邵飞这边正笑着打招呼,此时顺着他的目光一撇,也落在了那把黑漆漆的手
枪上。他顿时紧张起来,再也维持不住脸上装模作样的笑容。
他要掏枪!?他早就怀疑我了?按照万树的原计划是不是来不及了!?要不
然……
邵飞心里杀意骤起。
他这时候才发现,当他被许浩龙从那个洞口推下去的之后,爬上来的早已经
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用不着支配自由意志,用不着担心分摊代价给万树,更用不着担心许愿的效
果,邵飞在短短三秒钟时间就想出了很多种用「移动」就能够毁尸灭迹的方法。
但是他看到了安白河身后不远处的那个小女孩。
当他再次将目光转回到安白河身上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没能狠下心来。
最终,安白河也没掏出那把配枪。
「有什么事儿?你怎么找过来的?」安白河隔着铁门问邵飞,他警惕的扫了
扫门外的楼道,想确认一下其他人的存在。
邵飞趁着这个机会,贴近铁门,对他说了一句话。
「轻蔑的对待我身上的疑点。」
这也是万树敲定的措辞。如果愿望实施不了,安白河依旧保持着理智,邵飞
完全可以往后继续接话,最大程度的掩饰这句话里的诡异之处。
忽视?忘却?辩护?这些内容万树都考虑过,但终究都不如「轻蔑」二字来
的稳妥。这个愿望足以让安白河眼中的线索弱化,而且也能让他周围的刑警们以
正常的方式受到他的蛊惑。
而最重要的是,没有改变他的人格,没有改变他的思维,他们所操纵的只是
针对一件事情的小小态度。在外人看来,反常的可疑度几乎可以忽视不见;而对
邵飞和万树而言,可能要付出的代价也最小。
邵飞紧张的看着安白河,而安白河的眼中没有露出任何古怪的神色。
「你猜我怎么知道你住的地方?」邵飞试探性的问。
只见安白河不屑的哼了一声:「要么是你问了我同事,要么去网上查过。现
在网络那么发达,随便查个东西还不简单。」
奏效了。邵飞心脏砰砰跳着,兴高采烈的挥手告别:「那我没事了,我就是
路过上来看看您。」
安白河看着邵飞走下楼梯,便顺手关上门。他心中刚刚冒出「他为什么来找
我」的问题,另一股力量就悄然顶翻了这个刚刚成型的念头。
「嗨,不过就是高中生想讨好一下刚审过自己的警察,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暗自说着,重新走进了厨房。
一切风平浪静。
眼瞅着一个多星期就这么过去了,警察那边再也没有任何响动。万树和邵飞
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那天搞定了安白河,邵飞打车回的学校。在路上,37分钟一过,上下四条
胳膊腿儿拧的一阵剧痛,愣是让邵飞忍下来了。那边儿的万树可没这个屁性,躺
在宿舍楼顶上疼的一顿干嚎,得亏宿舍楼里没人。
不过俩个人都明白,这是天大的好事儿。第二种愿望实现方式的代价限度,
已经被他们试出来了。只要两个人全面分担,就可以承受最基本的代价来影响别
人的意志。
而且,他们还意外发现了两条新的规则。
原来测定的十五分钟泥巴复原时间,出现了异常。在邵飞坐车回学校的时候,
预计的复原时间早过了,直到37分钟付出代价的时候,随着疼痛的出现,他身
上的泥巴才回到了万树那边。
事实证明,在有许愿还未付清代价的时候,泥巴不会复原。这进一步坚定了
万树之前的推论,更高等级的愿望,就是需要多人分担。
而第二条规则就更令人激动了,那就是代价的推移……
他们在偿还头两个愿望的代价之前,许下了改变安白河念头的第三个愿望,
但是最终他们却只付出了一次代价。这意味着在固定的时间内,代价可以累积。
万树和邵飞又用微不足道的小愿望做了几次试验,确定了这项规则。他们意
识到这项规则十分可怕。
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许下任何愿望,直到最后一个愿望实现的37分钟之后,
积累的代价才会在最后一个许愿者身上讨回,而之前的许愿者甚至不需要付出任
何东西。
万树几乎可以确定,金湖小区那二十多人的惨死,就是运用这个规则之后的
结果。
然而这项规则的可怕之处并不是它可怕的后果,而是它致命的吸引力。
只要能够保证在37分钟之内许下下一个愿望,代价的偿还就可以无限期的
推迟。哪怕是在远远无法承担的情况下,也可以用欺诈或者强迫的手段,让与自
己不相关的人去偿还代价。
这种诱惑力简直就是魔鬼的呼唤。只要放下一点点良心和道德,泥巴的拥有
者甚至可以成为无限的接近神的存在。
在确定了这项规则之后,万树对邵飞说了一句话:「我们许下的愿望,永远
要由我们自己承担,否则我们不配拥有这个泥巴。」
邵飞郑重的点头。两个人向对方做出了一辈子的承诺,并且为自己有这样坦
荡的朋友而自豪起来。
但那最终也只不过是十几岁孩子之间的承诺……
************
3月24日,星期六,19:10
邵飞心情特别好。昨天月考,他拿泥巴提前转移了老师的卷子答案,一顿猛背,
这次考试班里不是前三也得是前五。考完试没了心事,借着这股高兴劲,他约了万
树和曲樱,准备把黄少菁好好介绍给他们认识认识。
周六学校放学放的早,邵飞和黄少菁在奥宇蹭磨到晚上,来到隔壁那家海鲜
火锅等着另外俩人汇合。
远远的就看见一米八二的万树后面挂着一个小个子女生,沿着人行道往这边
走着。
曲樱用面包服把自己包成一团,拽着万树的袖子拖在后面,一脸不情愿。
「大冷天出来吃什么饭啊!」
「邵飞那孙子请客。我说,你别拽我啊!都拽秃噜了!」
「有钱撑的!等天暖和点再吃不行么!」
「吃火锅这不就暖和过来了么。」
两个人叽叽歪歪走近,曲樱抬头看见邵飞先瞪了他一眼:「什么好事儿啊,
非得请客……」
话说了一半,曲樱就看见邵飞旁边还站了一位,立刻不言语了,小脸儿也立
马见红。曲樱这姑娘在自己人面前没遮没拦的,让其他人看见当时就害羞起来。
黄少菁还就喜欢和热热闹闹的姑娘一起玩,而且是邵飞的朋友,所以说话难
得的带上了亲热劲:「我是黄少菁,是邵飞的女朋友。」
邵飞也赶紧:「这就是曲樱小朋友,初中和我坐同桌呢。」
曲樱原来有点害臊,突然就蹦起来:「啊!?你女朋友!?」
看着曲樱一副下巴颏往地上掉的样子,邵飞有点儿得意:「诶嘿!」
「你这家伙!!不声不响的就泡了个大美女!!也不告诉我一声!!」曲樱
冲上去,拉着邵飞的胳膊一顿踹。
踹了两脚,曲樱松开邵飞,转过头来一把抓住黄少菁的双手,把女孩吓了一
跳。
「邵飞这家伙终于有人管了!高兴死我了!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的呀!!」
黄少菁微微笑起来:「谢谢你。」
曲樱郑重其事的点着头:「你是邵飞的女朋友,那从今以后你也是我们的朋
友!今天要好好庆祝一下!走着走着,吃火锅!」
小个儿一马当先走进饭店,大家被她逗得直乐,四个人开开心心的找地方坐
了。
好吃的堆了一大桌,曲樱高举双手让服务员推了一件啤酒过来,利利索索起
开两瓶,给每个人都倒了满满一杯。
「庆祝邵飞脱单!祝二位白头到老!」曲樱兴高采烈的叫着。
四个人碰杯,邵飞和黄少菁对视了一眼,心中柔情一片。终于得到了别人的
认可……
酒酣耳热,大家伙也聊的兴起。黄少菁愈发喜欢起邵飞的这两个朋友来,熟
稔的很快。
「你们是怎么玩到一起去的?」女孩好奇的问坐在桌对面的万树与曲樱。
「他俩天天和别人打架!」曲樱脸上带着酒红,一副腹黑的样子开始揭万树
老底,「别看他现在高,那时候就是个小矮子,老被人欺负。邵飞可凶了,班里
没人敢招惹他。」
「看不出来啊。」黄少菁瞟了邵飞一眼,「那你呢?」
「我是他同桌啊!」曲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就觉得他还挺仗义的,
不然我才不理他呢。」
「少说两句少说两句。」邵飞就怕话题转到自己头上,赶紧给曲樱倒酒。那
时候自己就跟个反社会一样,暴力倾向十分严重,现在想起来怪害臊的。
「诶,少菁……哎?我这么叫你行么?」曲樱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争取了黄
少菁的同意,然后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别怪我八卦呀。我记得你和许浩龙学长,
不是在一起么?」
邵飞和黄少菁心里都是一绷。
不过黄少菁没有露出异样的神情,她早已经想好了说辞。不管是曲樱还是其
他什么人,她都决定不再回避这个问题。
「许浩龙是个骗子,他女朋友很多,还出去嫖娼。」
女孩说的异常平淡。可对于曲樱这种高中女生来说,冷冷静静的把最后那两
个字吐出来,听上去还是挺有冲击力的。
「哇!想不到他是这种人!」
「表面光鲜的家伙,背地里没人知道会做些什么腌臜事儿。」万树在旁边补
了一句。
「那少菁,你是真的喜欢邵飞么?我没别的意思呀,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
有点突然。」曲樱结结巴巴的问。
黄少菁看了邵飞一眼,伸手和他牵在一起:「是的。我很喜欢他。他救…
…帮了我很多。」
「哎呀,那我就放心了。」曲樱长出一口气,将杯子里的啤酒咕嘟咕嘟喝下
去,然后不顾形象的打了个嗝。
「那你呢?你们俩……」黄少菁把目光扫在万树和曲樱身上。
「没有没有。」万树连连摆手。
「我和万树,那可是拜把子的好兄弟呢!」曲樱把手豪爽的往万树肩膀上一
搭,「来,好兄弟,喝一个。」
万树应战,陪曲樱灌下去一大杯。小个子曲樱抱着个大啤酒杯咕嘟咕嘟的,
就像只小松鼠,看的邵飞哈哈傻乐。
这一晚上吃下来,四个人一直玩到快11点才收住。周六不住校,万树喝的
跟个二百五一样,自己打了个车走了。
不过要说喝的最多的还是曲樱,一个小姑娘怼下去整整五瓶啤的,走路还不
晃荡。邵飞看的直嘬舌头。
「今晚上……」邵飞牵着黄少菁的手,贼兮兮的在她耳边小声问。
「过来呗,我先去楼上了。」黄少菁还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故作镇定的红
着脸,往旁边奥宇二楼瞟了一眼,「你先把人家送回去。」
曲樱手一挥:「没事儿!我自己能回去!就这么两步!」
邵飞有点色急,扭头看着黄少菁,一副「你看她自己都说了」的表情。黄少
菁根本不接他茬,一把给他推走了:「看着她上楼,听见没。」
曲樱跳过来,狠狠的抱了黄少菁一下:「什么都不说啦!」
奥宇往学校去也就二十分钟,可是刚开春,这个时间段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邵飞一琢磨,确实不能让曲樱一个姑娘喝了酒往回走,索性点点头,拽着曲樱跟
拽小动物一样领走了。
黄少菁笑着看了他们一会儿,转身进了网吧。
小风一吹,本来只是微醺的曲樱一时之间也有点晃荡起来。邵飞一只手就能
箍住她的胳膊,好歹没让她滑倒。
「没那么严重,扶什么呀。」曲樱哼道,但也没反抗。
两个人在昏黄的路灯下悄没声的走了十分钟,眼瞅着学校的影子在道路尽头
若隐若现。邵飞这头盘算着回去是不是先和少菁打上两盘游戏呢,突然看见曲樱
小朋友肩膀一颤一颤的在抖。
「冻着了?」邵飞连忙问。
曲樱晃晃脑袋,没说话。
邵飞低头一看,曲樱脸上两行泪珠,从下巴上滴答滴答的正往下落呢。
「哎呦,怎么了你?」邵飞心里一下子有些发紧。
这姑娘从初中以来就对自己关怀有加,是唯二把自己当正常人看的人。对那
个时候的邵飞而言,曲樱的笑容几乎就跟避难所一样。谁要是欺负她,邵飞二话
不说就得给他一顿毒打。
「没怎么。」曲樱一撇脸,「看你终于能开开心心的生活了,我这是高兴。」
邵飞没言语,他本能的觉得并
不是如此。可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轻
轻拍了拍曲樱后背。
就这一下子,女孩「哇」的哭出了声。
「可是明明是我先喜欢你的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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