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醒来;没动;传来妞翻身的声音;还有隐隐的抽泣声。强子一直睁眼到天亮。
第二天吃早饭时,医生说强子,我跟你说说,虎皮那眼睛若去省城大医院,能治好。
强子放下碗说大哥,这事儿我想过,现在没空儿,忙过了我一定去。
妞去给自己添了半碗饭。
强子说,吃完饭咱们就回老家。
天依旧,地依旧,路依旧,强子每次回乡,都很恍忽,这天,亘古就有了,地也亘古就有了,路有几千年,房有几千年,田里几只老牛耕地,强子想牛和犁这东西,几千年前就有了,四个轮子的车满大街跑,中国的卫星都一颗颗升天了,咋就农村变化这么慢?
医生的家更破败不堪,土墙蹋了半边,满院子干枯的野草,只在向阳的地方隐隐透着几丝绿色。
强子说大哥你坐着,我下去问问,医生说我去吧。
春燕早忙着打开车门,跳下来,惊奇地四下张望,妞也下来,就是她第一次回村里,她并不感到陌生。
邻居的大婶子热情的把他们迎进屋,说着医生家的疯回来两次,可没看住,又疯跑了,跑不远,这三村十里的,就三个流浪人乱跑的,大婶看了强子一眼,还有你姐夫。
强子的心又疼起来。
出门时,村里人围过来好多,看到强子和医生都热络的打招呼。
强子终于有了二十年前的亲切感,乡亲。阔别了近二十年的感觉。
妞拉着春燕上车,春燕不上,蹦蹦跳跳地跑,强子说大哥上车吧,让她们娘俩走着,去我家看看。
强子把车转过一条路,他绕弯想去瞧一眼石书记家,那是本村最豪华的一个家,与现在医生家的破败天上地下。
妞拉着春燕跟在车后。
石书记家门口的石蹲上,坐着一个茫然的人;象市里凝固的石雕,强子开车走进时才发现,那是石书记的女儿,然而不过半年未见,她脸上的木然和苍白代替了她的纯真和红润,一身棉衣残旧了,听着车声近,先是僵硬,然后摇晃着站起来,用手摸索着大叫,“妈,妈,妈妈。”
强子开车过去了,妞拉着春燕走到她跟前,站住,妞记得她,春燕也看着她,她还在叫着,院子里面传来吵哑的不耐的声音,“怕啥怕啥呀,说不让你出去,怕啥呀,啊?”
一个女人,蓬乱着头发,不断在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抹着双手,出来拉住她乱抓的双手,喝到“回去,以后少出来。”
然后抬头扫了妞母女一眼,又一眼,突然站住,望望远去的强子的车,回身拉着那姑娘苍慌的进了门,怦得关上大门。
春燕拉着妞走,妞不动,春燕抬头看看妞,“妈,他们怕我们。”
妞缓缓地移动脚步。
强子下车时,邻居们都围上来,不大会儿,村里的书记也来了,是强子小学的同学,见面就把强子抱住,说高强,呵,你可回来了,瞧,多风光,这房子我给你要回来了,地我也给你分上了,不过你不会在家种地吧。
妞拉着春燕过来,人群让开一条路,女人们和孩子投来羡慕的目光。
强子笑着和大家打招呼,说谢谢谢谢,回来看看,我这家就这样吧,医生大哥的房子要翻盖,还要请大伙帮忙,找找医生家嫂子和我姐夫。
大伙儿热络着问这问那,女人们开始围着妞夸妞的衣服好看,夸妞长得还那么水灵。春燕更被人们包围着,说这丫头长得比观音菩萨身边儿的玉女都俊。
然后这边说,强子呀,今天到二叔家吃饭吧,那个说,强子呀,你三哥可想你了,嫂子一会儿回去就包饺子。
强子说算了,我还有事儿,先回去,跟书记同学说,你帮忙在本地找盖房子的,过两天我来,把医生大哥家翻盖翻盖。
强子随手掏出来一沓钱,书记推辞,强子说拿着,盖房花多少钱我也不知道,不够了你说话。
第四部 第四十九章 往来(国事)
有人和医生打招呼,握手,医生眼睛有些湿,全村的男女老少有几个没让医生看过病呢,终于有人说在哪儿哪儿看过他的疯婆娘,医生叹着气,应着众人,慢慢找,慢慢找吧。
说话间,远处有人喊,瓜蛋儿快去学校看看,轮到你媳妇了吧。
妞望去,一行人由远而近,门板子上抬着一个盖了棉被的女人,乱乱的头发从门板上滑下来。叫瓜蛋儿的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忙退出人群,嘴里不住声的咕哝,“啥社会啊,公猪才挨劁,现在娘们儿还不如公猪了。”
强子的同学书记跟强子握手,说,我得去看看,学校那儿临时的手术室,县里乡里的医生们给妇女们做结扎呢,别出啥事儿,你下次来咱哥俩喝上。
强子说你快去吧,我们这也回去了。
和众人挥挥手,强子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家,有种想大喊的冲动。妞木木地盯着院落,去细细找自己的记忆,但这家并不熟悉,不在的这些年,有人把她的家变化了。
车上,医生说,这些年计划生育可搞得太凶,原来是拉东西,刨房,现在好,结扎,哼哼。
强子沉默片刻,说大哥,我咋想不通尼,生孩子这事儿,国家用得着管?
医生扯扯嘴角,不管不中啊,国家都给吃穷了,听说人家外国人生孩子国家都给奖励,还是没人生,我们这儿倒好,兔子下崽儿一样,一窝一窝地生,早管的话也用不着现在搞得这么没人性了。
强子没说话,但还是想不通,生孩子,真的是两口子一家子的事儿,国家能把个娘们儿绑上,按倒了结啥扎?跟劁猪一样?毛主席不是说人多力量大嘛,算了,也别老拿毛主席的话当圣旨,这话也是三七开里那三分里的。
强子把车开往学校的路上,孩子们的学校被占了,没上课,满街打闹。强子的喇叭声,在这个村里响得清清脆脆,引来更多人观望,一时围在学校门口伸着鸭子一样的脖子向里看的人,都转头看向开过来的车。
妞透过车窗打量着人群,有一个她认识,是个斜叼着烟的男人,就是他,说她背的毛主席语录是造反啥的,然后把她拉走,后来把强子带走,再后来他们才离开这个村的。
现在又看到他,妞把头转向一边,忍不住哼了一声。
强子也注意到了,在群众开大会的时候,就是他带头说他搞资本主义,说傻媳妇脱离群众啥的。
强子冷漠着眼神。他要回来,要在这里弄个响动,要让所有那些是人不是人的都知道,他高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回到家里,强子并不轻松,他给周树华打电话,说结婚证和孩子户口和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的生育证,都得帮忙了,树华说,前两项好办,后面这项啊,估计找张县长也困难。强子说,你们张县长管这事儿?树华说,管啊,正管,主抓计划生育、文教、卫生、城管的副县长啊。
强子说好,你先帮忙吧,后面这事儿我找张县长。
树华说,强哥,老爷子那案差姓石的一个口供,公安的人上次去了趟,那老家伙死猪不怕开水烫,p话没有。
强子的恨又火山喷发一样忽地升起来,他一直为自己没有手刃姓石的而遗憾,太便宜了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强子说树华,谁也不用找,明天我跟你一块儿去。强子眼前出现着石蹲上那个茫然的石的女儿。
妞没有一丝笑,不声响地收拾屋子,给花浇水,给鸟添食,然后就仰着头看两只虎皮鹦鹉。
医生拄着拐杖不时出现在妞的身侧,笑着问,这鸟,要孵窝了吧,啥时候能孵出小鸟?
妞看看医生说,还没下蛋,不能孵小鸟。
医生说,瞧这水仙花,开得多漂亮啊。
妞只扫了一眼,落在虎皮掌上,说,不好看,没虎皮好看。
春燕在房间里玩着布娃娃,小手描着娃娃的脸,你头发没有虎皮黑,嘴没虎皮红,鼻子没虎皮好看,就你的眼睛比虎皮亮。娃娃的眼睛可闭上可睁开的,春燕摇啊摇,直到放床上时,娃娃的眼睛闭上了,才坐在床边,滴滴嗒嗒的掉眼泪,使劲吸鼻子抽泣。
医生在阳台上陪妞站着,强子在屋里喊,大哥挺累的,快来坐吧。
医生说,行,我站会儿,这里空气新鲜。
晚上,树华来了,带来腌咸菜、咸鱼还有酱。说这都是我妈做的,我爸我妈知道你们回来了,非要来看你们,我说你们这几天事儿多,等忙完了再让他们来,呵呵,不是啥好玩意儿,非让我给你们拿来。
强子忙着让妞把东西收下,说今晚就在这儿吃吧。树华说可不行,张县长晚上还找我,古边村做结扎出了事故,得去那边儿看看。
强子把树华送走,就愣着发呆,看妞的肚子,他从没想过国家还不让生这回事儿,现在他感到了棘手。
月圆的夜,春燕早早睡了,医生的房门也关了,强子拉开窗帘,望着外面的满月。
妞在床上翻身,不时传来轻叹声。自从搬到这个新家,没看见她一个笑脸,也没见了她熟悉的追逐强子的目光。然而强子并不关心这些,他的脑袋里是清晰的英英白净的面孔,他想和英英说说这些年咋过来的,他现在有的这些困扰,他在这个城里应该投资哪行哪业,开始他的新生活,他想听英英轻柔的娇嗔的和他说话,只要是她说,说啥都行。
强子觉得妞有些模糊,淡淡的,象这春夜从窗缝里挤进的风,抓不住,摸不着。回头看了妞一眼,一头长长的黑发散落在枕间,雪白的胳膊映了月色,发出软银样柔和的光。强子想,如果她是英英,如果昨天晚上去了英英家,会如何?
强子心动,下身有些紧,他平平自己的呼吸回到床上,只脱掉外衣裹进被子里,没有触摸妞的欲望。
强子在睡前最后一个意念,英英十岁的儿子。
大清早树华来电话说强哥,明天再去监狱吧,我这边有事。强子料到了,结扎出了事故,树华一定和英英忙得焦头烂额呢,说好,你忙你的,哪天都行。树华叹口气说,没办法,张县长一宿都没睡,现在还在县医院做工作呢。强子问,到底怎么了,树华说有个医生做结扎时,不小心把人zg给割破了,那家是村里的刺头,纠了一帮人在医院闹呢。
强子听着,说,你们县长还在医院?
是啊,哪儿走得出来呀,现在越闹越不象话了,还有人说什么结扎是侵犯人权,要不说小农意识的人就这样,只顾自己的眼前利益,不管国家的民生大计,还是封建社会的愚民政策好。
呵呵,强子笑了,树华也笑,说我挂了电话啊,张县长还没吃饭呢,我得杀出包围圈,弄点吃的。
强子说算了,你在哪儿吧,估计你出来进去的也不容易,我去买点吃的给你们送去。
强子跟医生说,我去看看。
妞看了强子一眼,转过头,似望着远方也似看着近处,朦朦胧胧的眼神有些陌生。
强子开车,去买了些热包子面包和汽水,问了去县医院的路,还好,他住的地方离医院挺近。
远远的就看到医院的四层楼,挂着红十字,街上有不少人,有骑自行车驻足看的县城里的人,也有不少警察,更多的是穿着棉袄和布鞋的农村人。果然,医院门口被包wei的更紧,强子挤进人群,听得大多是老爷们在叫,“让那个县长出来给个jiao代,啊,这啥年头儿啊,要人命也没这要法儿的。”
中间也有几个妇女的尖叫,“我们不要钱,要人,赔人。”
强子听着乱哄哄的人声,提着东西努力往里挤,人群的叫喊声一阵高一阵,象现在初升的太阳一样张扬,不断有人高喊,“不是来了县长吗?咋不出来说话,不出来我们就进去了。”
有更高的哄亮的声音压住了别的吵闹声,“zheng府的官儿不就是给老百姓说事儿的嘛,啊,缩头的乌龟躲壳里算啥,不出来我们就不走了。”
“对对对,不走了,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给个说法。”
“再不出来,我们就冲进去。”
有女人的声音,“昨天来了个女县长,说了让大伙先回去,先给病人治病要紧。”
“别听她放p,啥女县长,不就是石门村的张秀英嘛,s货,问问她儿子的爸是谁。”
强子忽然听不到了人声,张目看去,也不知道乱乱的人中话出自谁口。
“破鞋还当县长,她有啥资格调节事儿,爬灰的贱货,她敢出来吗?敢出来大伙儿的唾沫淹死她。”
强子用力挤出人群,进了医院的厅门,长呼一口气,理理被挤乱的衣服。他有点怕,多象,那些年的群众批斗大会,不是就事论事了,已经完全的变质成人身攻击,贱货?强子摇摇头,摇去堵心的话,强子明白,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英英,她怎么面对这些。
茫然间,有人喊,强哥。
是树华,强子奔过去,树华匆匆走过来拉他上楼,张县长在三楼呢。
强子说,咋这么多人。
唉,昨天还少一些,今天一早,吃饱睡足了,闲着没事儿的,特别是对计划生育政策不理解的群众都来起哄,可愁死人。
强子说外面不是有警察吗?
树华说,警察?也不能把这么多人都抓起来吧。
强子说都抓干啥,抓带头的。
树华看看强子说强哥,你说的有理,快,一会儿跟张县长说说。
推开房门时,英英正斜靠在一张椅子上,脸色苍白,精神痿糜,看到有人进来,坐正,见强子进来的一刻,眼睛立刻红了,掩饰着自己,你咋来了。
树华说,强哥买了吃的,快吃点儿。
英英说,快坐,外面怎么样了。
树华说,闹得正凶呢。
英英往外走,我去看看。
强子一把拉住她,不用去了,去了也讲不出理儿来。
树华说,是啊,这帮人,刁民,我可算见识了。
英英看看强子,低下头,唉,工作早晚得做,早做早解决。
树华说,强哥刚才的话提醒我了,抓几个带头儿闹事儿的吧,要不让他们出代表,谈条件,都行。
强子接口说,让他们家属出代表来谈,跟别人没关系,有闹事的抓几个带走,大多数人就是跟着瞎起哄。
英英看看强子看看树华,我看也行,就这么办吧,树华你去给王局长打个电话,让公安局做好准备,让小李去跟病人的家属谈,让他们派代表商量,告诉其它与此事无关的人尽快散了,对了,这样,你跟家属说,病人转院,去市医院治。
强子和树华服气地看了英英一眼,树华应声要走,英英说,等等,先吃点东西吧。树华说不了,吃不下,开门出去了。
门关上,英英扑到强子怀里,哽咽起来,强子抱着英英坐到床上,拍拍她的背,轻笑,张县长,先吃点东西。
英英头钻在强子的怀里,拳头在强子的肩上捶了几下,不哭了。
强子把她扶起来给她抹眼泪,说别的县领导呢,咋就你一个人?
我主管的事儿,这场合谁来也白搭,书记跟我通话呢。
洗脸,吃点东西吧,包子还热乎着。
你吃了吗?
没。
一块儿吃。
英英洗脸,强子问,昨晚一宿没睡?
嗯。
饿不?
饿,原先不饿,现在饿了。
呵,快来,吃饱了有了力气,啥事儿都有办法。
嗯。
擦完脸,英英的手机响,哦李书记呀,嗯,我让小周通知王局长了,实在不行把带头闹事的抓起来,嗯,是,让家属派代表来商量,嗯,呵呵,把病人转院,拉到市里,就说给找最好的医院和医生,嗯,这样这里的人也没有闹的理由了,呵呵,别夸我了,大家一块儿想的,没事,放心吧,嗯,好好好。
英英说是县委书记打来的,很认同处理方法,尽量早解决早把人群疏散,不能把事态扩大造成影响,计划生育工作的力度必须保证。
英英吃包子喝开水,恢复了活气,强子盯着她看,呵呵笑了,英英说你笑啥?
小样儿,你还当县长,就哭的能耐?
英英狠狠咬一口包子,冲强子使劲嚼,含含糊糊的哼哼,你再笑我,我象咬包子一样咬你。
强子的心春天长草一样。
事情还算顺利,病人由救护车送走后,近中午时,群众基本解散了,家属们也谈出个初步结果,树华说我去市医院看看,你们都回去吧,张县长你快回家休息,脸都肿了,有事儿我给你电话。
英英说估计没问题了,没事儿你也早些回家吧,我们随时联系。跟着强子下楼。
没有说话,两人坐到强子的车里,强子往家打电话,医生接的,说大哥,英英这边出了点事儿,我中午不回去了。
第五十章 旧爱
医生放下电话,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妞,妞象屋里的摆设,这两天没了生气。
春燕在看恐龙特急克赛号,日本的科幻片,全中国的孩子都在看,妞也盯着电视,但春燕尖叫拍手时,妞没一点反应,她只把没有神采的目光落在电视上。
医生说,轻快地说,强子中午不回家吃了,天儿多好啊,咱哥俩包饺子吧,吃完饭咱们去外面转转。
妞看着医生,木然的脸蒙着一层灰色,医生觉得她象在暮秋被风霜打过的桦树叶,虽然还绿,但已没了活力。
妞声音远远传来,他找她去了。
医生拄着拐走过来,找谁?
她,英英。
妞这几天听多个了这个名字,她这几天才知道,那女的叫英英。
医生看看春燕,孩子的注意力还在电视上。
你认识她?
嗯,她去我家。
啥时候?
老早,在村里,冬天晚上,她去,还抱强子,打我。
医生愣了片刻,说,强子和英英是同学,同学,现在又都在县城里住,有个照应吧,没啥事儿,没事儿。
妞低下头,抠自己的手指,医生才发现妞的左手食指有个伤口,忙问,咋整的?
切菜切了。
医生给妞上药。
医生知道强子和英英谈对象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但不知道英英在强子结婚后还找过强子,医生也知道英英的男人不中用的事,医生给全村人治病,长话短话都听得多,后来被打断了腿,啥也听不到了。他感觉出了强子看英英的眼神与看妞不同,那里面有火有光亮。
医生帮妞把手绑好,说我去做饭。
妞起来说,我做。
医生说你手伤了做啥,等着吧,我简单做点儿。
妞还是跟着医生走进厨房,说,大哥,我找虎皮去。
不行,又说胡话。
不,我要去;找虎皮。
听话啊,凤凰城离这儿六百多里呢,你咋去?
我,坐车,
别瞎说了,等强子来了咱们商量,
不,他不要虎皮。
不是不要,是国家不让要,人家里也不给,虎皮是人家的亲生儿子,人家――-
他们也不要,我要。
咋不要,人家不是要回去了。
不,他们不治眼睛,我要,治眼睛。
医生洗着米,看着妞,眼睛酸酸的,说好了,咱做饭吃饭,等强子回来一块儿商量。
不,他不要虎皮。
他要的,是国家不让要,是――
医生觉得和妞讲明白道理不容易,她想的很简单,她也不愿意去接受复杂的道理,认定自己的想法就对,是骨子里的倔强和任性固执,难怪强子打她了。医生叹口气,你不能走,想想强子回来多生气,上次的事儿忘了。
妞眼中现出惊恐,看了医生一眼,又坚决地摇摇头,我带春燕,找虎皮,我们,回凤凰城。
医生大叫,你说啥,疯了?净瞎说,快别瞎想了,强子回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啊,听大哥的。
妞不语,低着头站着。
医生发现妞并不是个容易被人说服的人,他不断劝妞,妞始终不说一句话。
吃完饭,医生也不张落着去外面转了,悄悄把房门反锁上,不确定妞会不会开。盼着强子早些回来,忍了几忍没给强子打电话。
走进英英家时,强子扑面而来的一股温馨舒适柔和的感觉,不论是茶几上的花瓶,还是墙上装饰品,还是电视上、沙发上精心挑选的沙罩,都让人感觉着家的美好和女人的可爱。
英英说,我去洗个澡,你坐吧,看报纸。
强子说,我去买点吃的吧,中午了都。
不买,不饿,你饿不?英英转过身,看向强子,迎上了强子深沉的目光,苍白的脸上飞起一丝红晕,目光闪烁。
我也不饿。
强子无心的翻看报纸,一则消息说中国出现了第一批失业人员,一则消息说中东局势紧张有专家预测可能会成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一则消息说中国计划生育政策和执行力度震惊全球,强子看看报头,是参考消息报。
哗哗的水声隐约传来,强子打开电视,忽听到“嘭”一声响,传来英英的惊叫。
强子忙跑过去,推开门。
雾气里,英英倒在地上,正唉哟着努力站起来。
喷头里洒着水丝,玉珠一样落在英英洁白的身子上,强子没有丝毫犹豫,俯身把英英抱起来,引来英英一声痛苦的呻吟。
强子把英英抱出洗手间,抱向卧房,说咋了?
有点头晕。
洗澡伤元气,你昨天又没睡好。
嗯,我有点低血糖。
强子把英英抱到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想放躺她,但英英不放手,紧紧搂着强子的脖子,密密贴在强子怀里,传来深浅不一的呼吸。
强子用被子把英英裹紧,说,累了吧,睡会儿。
英英的鼻音重,轻声说,不累,也不睡,这是梦吧。
强子说你感冒了吧,家有药吗?我看看你哪儿摔破了没?
英英身子放松,胳膊依然紧紧的搂着强子,强子轻轻抽开被子,英英雪白的身子赤l在他面前,随即又缩进强子怀里。
强子的手抚上英英的腿,去翻动着她的身子,看她身上有没有伤。
看向英英的腰部时,他突然想起了妞,妞的腰间有两个褐色的痣,老人们讲,人的胸前有红痣有福气,腰里有痣有财气,妞的左右腰眼里分别有一颗高粱米大的痣,有一次强子从后面进了妞的身子,看着妞的痣在眼前晃动,特别冲动。
英英身上光洁,强子看到她左大腿上青了一片,说,家里有药吗?
英英的头在他的怀里轻摇,哼着,不管,没事儿。又往强子的怀里缩。
强子拉过被子把英英重新裹起来,说好好睡一觉吧。
英英不吱声,一手悄悄伸进了强子的衣服,把他的上衣拉上去,抚上强子厚厚的胸膛,然后脸也钻进去,贴上他的温暖,似哼似叹一声,用嘴轻轻贴住r,慢慢张开嘴,咬下去。
强子的心嘭嘭跳,手伸进被里,搂过英英的肩,小臂触着英英丰满的乃子。
英英在一点点用力咬,再用力,强子起初感觉着疼,忍着,r疼吗?好象心更疼。
英英没有松嘴,象要把这块r咬下来,强子突然用力挤抱着她的身子,听着英英压抑的尖声抽泣,浑身紧张的轻抖起来,猛地把英英推倒在床上,压上她的身体,去寻她的嘴,然后看着她嘴角的血迹,狠狠吻下去。
有东西在升腾象烟象雾,有什么东西在窒息,不仅仅是呼吸,还有灵魂。
强子满身是张紧的力道,隐忍的疯狂和无尽的疼爱,身下这个女人,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爱。
英英在强子吻上时,用力的挣扎嘶叫,强子,高强,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拳头雨点般落在强子的后背和肩头,然后长长的叹声呻吟开去,强子――
强子把她紧紧裹在自己身下,等着她平静,听着她嘶心裂肺的痛哭。
英英终于转为轻泣,搂上强子的脖子,贴着强子的脸,在他耳边喘息。
强子一条胳膊搂着她,一边脱去自己的衣服,
强子的脸膛温热的,沾上英英。
英英的泣声嘎然而止。
强子说,你要吗?
英英顿了呼吸,挺挺被强子压住的胸让强子感觉丰满的柔软。
用回答吗?强子也没要她回答,这个身子,二十年前就应该是他的。
强子把她的脸摆正,扶起面对着自己,鼻尖对鼻尖,英英闭着眼睛,睫毛上沾满泪珠,然后闪动,一大滴泪就沿眼角滚落。强子用手抹去,抹不完。
强子低声说,英英,你看着我。
英英眨着,睁开眼,那泪就无声的一串串下滑。
英英。
强子在那泪珠上吻,一颗接一颗。
然后抬起头来说,英英你看着我。
是,英英细细地答应,看着强子。
眼神碎了强子的心,强子侧过头狠狠闭下眼睛,抱紧英英,冲进英英的身子。
英英浑身抖了一下,紧紧闭上眼睛。
强子说,你看着我。
四目相对的目光。
强子深深刺入英英的身子,说,不准闭眼睛。
英英下身很紧,但强子并没有多少快感,没有和妞在一起舒服,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英英今天终于成了他的女人。
英英如娇儿一样轻轻倦起双腿,侧过身。
强子把她扶过来,再纳入自己身下,轻声问,冷不?
英英摇头。脸上一层薄薄的汗珠一层粉晕。
强子说,弄疼你了吗?
英英再摇头,又一串泪滚下来。
累不?英英点头。
强子起身给她盖好被子,慢慢穿衣服,然后出去,回来拿来温毛巾,又掀开被子,英英绞紧双腿,终于还是放开,任强子给自己擦拭。
英英左腿根部,几点暗色的伤痕,强子心猛的一紧,想起妞茹房上的牙痕,手上更温柔,说,喝水吗?
强子一件件递给英英穿上衣服,英英扑在强子怀里,说你回来了,真好。
强子搂着她,觉得天宽地阔。
强子说,从今儿开始你是我的女人。
英英摸着强子胸口的伤,我咬疼你了。
强子说不疼,把她的脸捧到自己面前,看着她的眼睛,盯进她心里,听到没,从今儿开始你是我人。
英英眼神飘向强子的嘴角,强子摇摇她,看着我的眼睛。
啥?
强子的眼光闪烁起来,声音轻轻的却不容置疑地说,除了你女婿不准别的男人碰你。
英英的眼神依然慵懒散乱,又把眼光飘走,脸贴上强子的胸膛,说什么呢强子,没有别人,我早说过了,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强子动动手想让她再次面对自己,终没有,长呼口气,说好了,太晚了,你好好歇着,我回去了。
英英没放手,呢喃着,今晚不走,行不?
强子说大哥惦记,医生大哥,我得和大哥商量商量在老家盖房子的事儿。
英英松手,好,那我给你做点吃的。
不用了,我回去吃。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春天的晚风,丝丝透过半开的窗吹着强子的脑门儿,强子的心里是饱满的,有喜悦也有不快,他更想躺在自己的床上,闭上眼睡一觉。
到家时,医生正和妞说话,春燕跑来跑去折纸飞机。强子就觉得回自己家和在英英不是一种感觉,说不清,完全的不同,好象突然空气就重了,一堆烦心事儿都冒出来。
两人看强子进来,都起身说,“吃饭没?”
强子说没吃,不饿,你们吃了?
妞说,没,大哥说等你。
哦,那一块吃吧,以后我回来晚了就别等我了。
饭桌上的空气很沉闷,妞飘忽不定的眼神清新着也空d着,一碗饭过后,放下筷子,回屋里,强子忽然发现,这么多年了,媳妇儿从没吃过第二碗饭,她到底吃没吃饱?
医生见妞进了屋才说,强子,弟媳妇非要去找虎皮,我今儿看她了一下午,就怕哪天她真跑出去,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这笨腿也追不住她。
强子停停筷子面无表情道,傻人一根筋儿,我呆会儿说她。
医生看了强子一眼,不管咋说,我是想要不把虎皮接回来,先把别的事儿搁搁,带孩子去大医院看看治好眼睛,我琢磨着弟媳妇喜欢那孩子是一方面,她也是可怜孩子看不见啥。
强子放下筷子说大哥,我这几天脑袋车轱辘似的,那天咱回乡瞧那气氛,我也没想到两口子生孩子的事国家这么瞎掺乎,今天看报纸,全世界都在说呢,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从中央到地方力度可大,当成头等大事儿抓了,就她现在肚子里这个咋办我还没辙。
医生说谁能想得到呢,老百姓还不是得听当官儿的。这也真不叫事儿了,城里人行,要一个孩子,儿子闺女都行,人家老了吃老保啊,咱们农村人还不是得养儿防老,就生一个闺女,嫁走了,老了靠谁,唉。
说着声音低下去,强子知道医生又想自己了,声音放亮了说,大哥,也别这么想,中国毕竟是农村人多吧,这也不是咱们一家一户的事,早晚国家会想法儿的,就眼前咱们咋整,虎皮这孩子,我也是天天想,你说大哥人家要回去了,咱们咋说要回来,人家给吗?
医生说我想没问题,就说给那孩子治眼睛,他们还巴不得呢,至于以后咋办,再说吧,活人总不能让n憋死。
强子笑笑,也是,有啥算啥,不过得过两天再说,我明天回去看看盖房子的事儿,还有得打听打听嫂子的事。
医生说这不急在一时,房子也不用盖好的,我一个老头子了住啥好房子。
强子说大哥可不是,给你盖房子也不是让你一个人过去,你就跟我们一起过,咱们是一家子,过一辈子,如果找到了嫂子,把嫂子的病治好了,你们愿意回家住就回家住几天,我也想回村住几天,闻闻炕土味,不过也就住几天,我们一家子跟你一起回去住。
医生的笑瞬间没了影迹,你嫂子啊,都十几年了,估摸着她也没了,唉,死了倒干净了,活着也是糟罪。
强子忙拦着医生的话,可别这么说,肯定能找着嫂子。
呵呵,医生笑笑,我也值了,我那几年天天做梦都没梦到你们过这么好,我还有站起来的时候,强子啊,人活着也就这么几十年,眨眼就过去了,守着孩子老婆热炕头,有吃吃有穿穿,也就行了。
大哥话里有话,强子听得出来,英英的出现在预料中也在预料外。
强子收拾碗,妞从屋里走出来接过强子手里的碗收拾桌子。强子扶着医生进客厅,去泡茶。
大哥这是我临来时张总给我的,从南方带过来的西湖龙井,尝尝。
呵呵,这么高级的茶呀,咱们哪儿喝得出味来。
凭啥他们享受高级的咱们就不能,以后咱就要高级的,啥都要高级的。
医生乐说兄弟,有些东西吧高级了咱还享受不了,就说这茶吧南方人喜欢清茶绿茶北方人喜欢红茶浓茶,我就喝两块钱一包的茉莉花茶,过瘾,呵呵。
强子也乐,说大哥你还啥都懂。
懂啥呀,年轻那会走东家串西家的听的多。
呵呵,我喜欢喝茶,可啥也不懂,这辈子可白活了以后咱得活得精心些。
医生扫了一眼妞的身影,说强子,这虽是回县城了,可就感觉象到家了一样,咱村西头儿的吴大手你还记得不?
记得记得,强子把杯子递给医生,自己端了一杯坐下。
小时候就羡慕人家了,老听人说吴大手他妈泥菩萨一样,生了七个儿子,那时候家家的孩子饿得嗷嗷叫,就人家七个小子跟浇了粪的大葱似的,长得那壮实。
是啊,六零年他们一家也没挨饿。
强子想着村里的事,兴奋起来,说我听爸说他们家的米缸是个宝,有吃不完的米。
医生说这话说来就长了。
强子期待着,说大哥你讲讲。
吴大手妈是姐妹两个,他姥爷姥姥三辈子穷得对不起耗子,他姥二十出嫁,三十也没生,他姥爷就出家当和尚去了,有一年和尚庙里去了个道士,找着他姥爷了说你不是和尚命,命里有两个贵子,他姥爷不信,道士说,我一个道士跑你这庙里来就跟你说这事。他姥爷想想也是,有家不回,当啥和尚,庙里也添不饱肚子就回家了,回来后不到一年,生了一对双胞胎,两闺女,可就是脑袋不好使,他姥爷这悔呀,生两丫头片子不说,还是两傻丫头片子。
强子押一口茶,静静听着。医生也抿口茶,接着讲。
两闺女长大了,没人娶,吴大手他姥爷家几辈子没翻过身来,就将就着娶了老二。就没想到,自从这媳妇到家,他们家米缸里的米就没断过,缸底就半升米,总吃总有。这别说了,吴大手他大姨,被一个外村小地主家的半瘫儿子娶走了,结果从进了人家门,半瘫子不瘫了,又精明又能干,她大姨成年累月的不开口,开口就说,爸,咱们种高粱,那年高粱肯定收,她说爸,咱们明天开当铺,结果他们家就发大了,后来听说去东北长春成大资本家了。
强子一口气喝完自己的茶,医生住了嘴也喝,强子再给添满。笑着说大哥,我小时候就觉得神了,可你说能信吗?
医生立马说,不信。不过我信人的福寿是一定的,一家子娶个啥样的媳妇就带来啥运气,强子你这些年发达了,别看弟妹头脑不灵光,是她给你带福气了。
强子沉默着,叹口气,说大哥,我知道,你想说啥我都知道,搂搂医生瘦瘦的肩膀,你信不着兄弟?
信得着。医生又立马说。
两人又说起村里的姑子坟,黄土岗,王大鼻子家的老宅,越说越兴奋,恨不得立刻再回村去看看记忆里熟悉的那些还在不在。
强子给医生带好门出来,关了厅里的灯,来到自己的卧房。
妞已经睡了,但她脸色并不红润,睡得也不安稳,眉促着,一手握着春燕的小手,不时的轻轻抽动一次。
强子脱掉自己的外衣,觉得这夜真的很静,坐到床边时就想,这些年,他每天晚上都这样进屋,然后关灯睡觉,有需要时就把妞搂进自己被窝,他说过什么话吗?说过自己的生意朋友,自己的喜怒哀乐自己的头疼脑热吗?
不记得。
强子脱光自己转身去关灯,发现妞亮亮的眼睛正悄悄看着他。
强子没理,伸手关了灯,钻进自己的被窝。
妞从被窝钻出来,开了灯,去掀强子的被。
你干啥。
看看。
看啥?
妞已固执的拉开了强子的被,眼光落在强子的胸口,强子顺着看下去,两排明显的牙痕,上面五个下面五个,中间的上下四个牙痕最清晰,已经露出来红r珠,周边沾着几丝血迹。
强子有点疼。
妞光着从被窝里爬出来,蹬上裤子披上衣服出去。
不多时拿来药,给强子抹。
强子把妞的手挡开,沉声道,不用。
流血了。
不用,你睡你的,强子翻个身背对着妞。
妞呆呆坐着不动,很久才轻轻地说,她咬你。
强子心一紧。
她为啥咬你。
妞抚住强子的肩膀,坚持地用力把他扳过来,又去给他抹药。
强子不耐地推开妞的手,低喝,不用你管,关灯睡觉。
妞再呆住,她都咬出血了。
强子不说话。
妞说她更坏,最坏。
一会儿才下床把药收拾好,关了灯,钻进被窝。
强子长呼几口气,心里咋这么别扭。
妞翻身,左翻右翻,终于轻轻掀开强子的被子从后面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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