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去上班?”我问。
“告诉过你啊,我晚上才去。”张思颖说着递给我茶。
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二部分(15)
“你也不回家过年,一直在重庆?”
“不想回。”张思颖说。她告诉我,家乡的人都传她的闲话,传扬着她被一个大老板包养的事。因此她恨那个地方。怪不得被父亲带回去没多久又返回了重庆。
“雨桓,我有男朋友了。”张思颖握着我的手突然蹦出一句。
“哦?那好啊。”我说。心里涌出一股酸酸的感觉。
“他人虽然不帅,但我觉得踏实,开着一家蛋糕店。”她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嗯。那你还去上班吗?”
“事情定下以后我就不去了,我打算帮他经营好蛋糕店。”张思颖缓慢地说,然后好似无奈地笑笑。我沉默。
“你不高兴吗?”张思颖好像能看透我的心思。
我低着头没说一句话。
“我带你去吃烧烤吧?天冷。”她拉起我。走到门口,她双手套在我的脖子上深情地看着我。我躲闪着她炽热的目光。
雨桓,你这是怎么了?张思颖,我们这是怎么了?心里一遍一遍地质问着自己。
我们这座城市有所工学院,你知道的话,那不稀奇。工学院有片四面环山的水域,你知道的话,那也不稀奇。那片水域,你一个人去,叫阿哈水库,带着女孩子同去,叫阿哈湖,这难道还不稀奇吗?
挨到大鹏生日这天,我们十一个男生和十一个姑娘,带了大包小包的j翅香肠馒头,也带了大包的y谋和爱情,欣然前往。
精神物质是孪生姊妹。我们不是柏拉图的门徒,也不是德谟克利特的关门弟子,在山道上,我们边嚼泡泡糖边谈前生缘,边肤浅,边深沉。
租了两条游船,大家争先往上跳。桨一划,瓦蓝瓦蓝的湖水就瓦蓝瓦蓝地荡开了,春天的心情也跟着瓦蓝瓦蓝地荡开了。除了荒岛上滞留的白云,除了另外一条船上邵美那静如湖水的眸子,在上午的阿哈湖,我还看不出什么东西是静止不动的。
教室里枯燥的说教,独院里那份过重的压抑,我是无可奈何的,看在阿哈湖的面上,姑且放纵我这一次罢。
男男女女围着一大堆野火,一手拿树枝烤牛r烤香肠,一手提着山城啤酒,半生半熟,半油半盐,半咽半吞地吃喝。嫩柔的香味,轻轻浮在白花花的阳光底,你教我如何拒绝,如何不心动?何况,一缕缕炊烟,梦一般在我头上轻旋,轻旋。
回归阿哈湖。这口号应该由我们这群占尽阿哈湖春色的少年提出,应该被普天下敢放纵自己的男女膜拜。
两只鹰悠悠然盘旋湖上,白云的苍老,阿哈湖的残缺,一时间,l现了。
“有第三者入侵。”刘素素说。大家无动于衷,只懒洋洋地把目光掠过阿哈湖,掠过蓝天,掠过白云……
“第三者大多时候恰恰是最哀艳的。成功的,差不多成绝唱。”亚楠瞟她一眼,流浪儿那样弹出烟头。
“悲剧可预料而无法绕开。”大鹏这样玩深沉。
我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三只鹰和谐地飘扬,飘扬,无所谓,无所谓终点。
我们追逐的是什么?问题越来越明显,答案越来越迷茫。
工学院出发时,邵美三令五申:今天是临时搭配,谁也不许心动。
望着花枝招展的女孩,亚楠和林培他们把邵美谆谆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抛媚眼的抛媚眼,献殷勤的献殷勤——这年头宁可拔苗助长也不守株待兔。
唐朝乐队的喊声,怂恿着远外的山,怂恿着脚下的水。大家赤了脚,红的白的,在荒岛上跳印第安舞。这时候,世界的中心不在格林尼治,也不在耶路撒冷,而是阿哈湖。
野火的焰子给青烟取代后,疲劳连同淡淡的忧郁袭进心扉。
拥是拥着邵美,但总有一种失落,无言的,从远处堆到脚下。
我们注定要丧失青春,我们注定要擦肩而过——可是,我们都挡不住我们的心动。
正如张思颖前时的总结:阿哈湖是大家的,心,是自己的。
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二部分(16)
贰拾壹
“开灯!”
“是。”
“我要喝茶。”
“你先闭眼,我l体。”
“我不闭。”
“唉呀邵美,这不是十六世纪。”
“大胆,今天谁是老爷?”邵美的笑容有点小小的骄傲,让我看了羡慕。
“奴才不敢。”我翻身起床,弯腰驼背去窗子边拾茶杯。
人面前赤l,灵魂浮得很浅。简直浪荡在茶杯边缘,随时有可能给邵美一口吞下。
“给我念书听,长夜漫漫,睡什么睡?”邵美拿眼挑着我。
我奴颜媚骨地翻开枕头边的书念给她听:
“‘我们在研究的是一个辉煌的时代,公认为意大利最了不起的创造,包括十五世纪的最后二十五年和十六世纪最初的三四十年。在这个小小的范围之内,像雨后春笋般出现一批成就卓越的艺术家: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基罗、乔乔纳、铁相——这个范围界限分明,往后退一步,艺术尚未成熟;向前进一步,艺术已经败坏——’”
“不听不听。绘画的作用在于对现实的肯定。你打击我?”邵美白头宫女般感喟,“铁相,我的老师最佩服。有个叫,叫提香的,对,提香。我临摹过《忏悔的玛格达林》,参加市书画展,老师二话不说给压了。后来他书面告诉我,提香是歌颂性a的,我气啊——不说了。我要听周邦彦的词。”
“夜半三更,哪去找周邦彦的词?”我本想夸夸她画了三分之一的圣母,见她颦眉,只好懒得说。
“那韦庄的也将就。‘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分明什么?”邵美像一尊神。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昨夜夜半,昨夜夜半——”我默念再三,始终记不起这首哀艳的《女冠子》。
“这样吧,我给你背诵《凤凰台上忆吹萧》。”我小心谨慎地讨好。
“嗯,名儿倒顺心。试试看。”邵美没为难我。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从今后,酸酸楚楚——”
“如此唉声叹气之作,难登大雅之堂,我要听《中国民间风情》。”恭维双卿这首词的话还来不及说,被邵美一棒子打死。
“夜深了。”我望着她。
“大胆!有你讨价还价的地方吗?”邵美抬起小手,昂首挺胸,像个温柔的女皇。
“哦,奴才错了,奴才错了。傩戏,源于……”
这叫情调吗?我苦笑。可是,为什么不挑灯夜读《瓦尔登湖》,要自讨苦吃地演着连篇废话?青春是我自己的,用它做什么,却不见得是我说了算。难道说我真有被奴役的天性?这样寻思,口中颠三倒四念着。我差不多听到j叫了。
明天,一沓纸那么厚的明天站在窗前。我从没对明天这样渴望过。
怪就怪在上海来的朋友,在我的独院里吃完豆腐火锅,端着我泡的英德红茶,他热烈地表扬我。
韩雪则不以为然。她说我结婚前肯定会处处体贴,洗小白菜拣折儿根,以后妻子轮班,一轮就是一辈子。为了表现我对女性的尊重和对自由的热爱,也想温习一下旧式夫妻所过的日子,我民主了又民主,宽容了又宽容——丧心病狂让邵美过过老爷瘾,才一天,我后悔不迭。
从小酒店到我的独院,中间是一个荒废的巷子。
每天傍晚,总有几个年轻的学生在那儿谈天说地。没有买到蜡烛,我两手空空穿过巷子时,看见有人相拥着在咝咝咝响的风中哭泣。心里很不是滋味。无端觉得,没有电,文明多少显得有些古怪。
邵美去学校还没回来,独院房子里死水般无声无息。我坐在写字桌边,一闪一闪玩打火机。在这闪烁的光亮里,我又一次看见故乡,那座风咝咝咝响的城,那座我曾经愿意拥着我的初恋,悄悄度过一生的城。
竟然发现电脑可怜兮兮地卧在那里。好久都没有上网了,我都不明白自己,曾经似乎没有网络就没有了生活的我,竟然这段日子一点上网的欲望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就自然而然地想起即将要被我遗忘了的少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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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二部分(17)
笨拙地打开电脑,连线上网,一切又仿佛就在昨天。e…mail里生出许多垃圾邮件,不耐烦地清理,最后还是发现了少梅写给我的两封信。
第一封信
雨桓:
生气了?整天瞎忙,日子就这么一天又一天滑过去了。也没给你写信,对不起。
不过,要是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你也许会可怜或笑话我。想告诉你,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你自个儿想吧。我只想说明,我比任何时候都规矩——至少雨桓所嘱咐的,我都百分之百地做到了。那倒不是因为你要求(关心),而是我根本不愿在别人的面前放纵自己。相对来说,我更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个看着什么地方一动不动地发呆。也很少有所谓的空虚。要是我真想等什么人的话,我并不怀疑我可等上一百年。
雨桓,我不想考虑你那些言外之意,不过我想说明,几千年前我就长大了。请你以后别再胡说“你还小还小”这类浑话。你自认曾经沧海,但有时未免夜郎自大。不知雨桓是否想到,你所看透的人和事,为什么就不可能是同一类中的许多人和事?
当然,你大概不适应我的方式,那也得请你不要再用风雅女士的框框来套我。否则,你会觉得我一天比一天庸俗,是地地道道的小女人了。
祝好梦
少梅
生命是一个遗弃过程,爱情是其间的一座桥,涨水季节,桥没留神就给淹了。
第二封信
雨桓:
就算你猜对吧,我不想考试了。
雨桓,我实在错不开时间,所以想九月份再参加自考。但愿你别太生气和过分哀叹白费心机——我可以想像你是怎样数落我。你怎么说都是对的,只要不影响你的功课。
准考证我取回来了,看着它总觉得对不住你。
我每天都是七点半起床——其实常常是六点半就醒了。以后的时间便用来想你。本来应该晚上想您,早上用来百~万小!说的,可是晚上总来不及思念就溜进了梦里。时间一长,便成了习惯。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只是我觉悟不高一直难以贯彻。本来也想找几句道理来——转念一想,即使说了,也不过是我的道理,你是万万不会设身处地的。据我和你的历史告诉我,你的道理成熟的那天起,别人都是幼稚的了。
下班了,兰姐催走。
是什么时候,爱情从我身边走过,又是什么时候,爱情曾默默地注视我?我无可奈何地看到,青春是场交易,与其赌承诺,不如赌拥有。
关闭网络,一个人傻傻地想,其实少梅是真心爱我的,尽管她知道我有邵美,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到她对我的爱。而邵美呢?对了,突然想起什么,不知邵美还写过日记吗?紧握鼠标,在原来的老地方,我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邵美的日记。这应该不是日记,而是一封信。
雨桓:
望着你消失在门口,心一下子空荡荡的。无聊地在屋里窜了两圈,毫无理由地生起闷气来。
不知你坐的车是否开动,我已经开始给你写这封信了。
那晚独自走了长长的路,想了很多吧。
不管你的结论是什么,也不管是否于事有补,我还是要为我的胡言乱语向你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情至深处最脆弱,也知道那该死的情不自禁地冷嘲热讽会导致我们感情的危机。可是怎么向你解释呢?我只想说,只因为我太爱你,才千方百计让你感受一下你拖泥带水的爱给我捎来的苦痛。
说到拖泥带水,你是不会承认的。
感情上,你是个只注重过程的人。然而你却惯于以结果来为你的行为辩解。然而两个人的事情,并不一定要做出什么才算是事实。对女人爱用一种挑逗性语言,你以为这没什么,可别人会怎么想?我姐曾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雨桓这种男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他以为可到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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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二部分(18)
雨桓,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久的日子了,你还是和张思颖那么热乎,为什么还和那个网上的少梅难舍难分?为什么还跟着林培没完没了地喝酒,还有那么多藕断丝连。难道我对你的爱还不够?导致我们偶尔出现口角你就去找认为更成熟(更完美的)的?我并不是吃你的醋,我只感到它伤了我!
你抱怨我不相信你,可这两年,你细想想,你有什么让我相信的?你明知我是对什么事都过于认真的女孩,为什么还要常常向我撒谎、欺骗我?
我从没这样强烈地感觉到爱你,离不开你。知道吗?你让我害怕——我怕有一天会失去你。
求你看在我脆弱的感情上,体谅一下我。
你的美
掩上门,我走到荒芜的院子。那里已经没有人。连风也不再咝咝作响。只是夜不如先前黑了。稍微留神,看得见白杨树瘦高高的影子空空荡荡地挂在院墙外。我无端地觉得,自己站在了更加漆黑的夜里。
贰拾贰
林培对我说过女人偶尔生生气比较有好处,而且也比平常好看得多。缘浅命薄,在我的单门独院过去的上百个日日夜夜,我一次也没见过。闲暇无聊,便逐一找些堂正理由(比如说邵美情商高,爱情使人心胸宽广)来解释。仿佛还真想不通,天底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恋人愁眉苦脸过日子。
自修完《北山移文》回到独院,门窗大开,绿的窗帘飘来荡去。cd唱着印度尼西亚民歌《梭罗河》。邵美倚在桌上边哼哼唱唱地配着j尾酒,暴露出只有作为女人——而且是介于少女和少妇之间的女人才具备的很体面的曲线美。我轻轻倚在门坎边,沉醉在这片不为我创造却为我拥有的阿尔弥特花园。
邵美穿着新款的白色长毛衣,右手的袖子松松卷起,像山城公园那尊摘花女雕塑,又像秋天傍晚吹过麦田的风。独步学校的希腊鼻上闪烁着甜蜜的光泽,它们半隐半现,小猫一样顽皮。
轻轻绕到她背后,揽住她的腰,我吹着热气说:“小美人,知道你在家,打死我也不会憨痴痴地在图书馆呆几个小时。”
她回头粲然一笑:“你吓死人了。”所有的柔情,完全堆在若有若无的酒窝,满满的,似那口传说中永不涸干也永不外溢的井。
卖牛奶的小贩在马路上高声大气吆喝,不时偷眼我家窗口,若没我这个方头方脑的男人,天知道他要吆喝到哪一年。
“雨桓,angel kiss是第一次配,没可可酒。枸杞酒替的,颜色不那么正宗。你尝尝。”邵美轻轻摇晃着高脚杯。
“我才不喝什么天使之吻。我才不准你去什么大地公司。”推开酒杯抓住她的肩。我狐狸般嗅到一股不祥的气味。
“雨桓,人家不得不去。”邵美放下酒杯,两手绕着我的脖子,飞红了脸,“不得不去呀,合同都签了。”
“签签签,往后怕你工作不起。在哪个年龄做哪个年龄的事。你家送你来打工?天气这么爽,多好的百~万小!说恋爱的日子。你俗不俗?”
“打工也是学习的一种方式。”邵美笑。杯子里盛满星光,轻易将她的睫毛颠覆,仿佛长夜漫漫。
“胡闹!马丽不是已经证明了这种方式?”
面红耳赤争半天,邵美不但没回心转意,反倒劝我快喝酒吃饭送她去礼堂。两点钟大地公司的车来接她们。
我无动于衷,向楼板翻着一双死鱼眼。
对于爱,我可以迁就;对于女人,却不见得。
“我嫁给你了?”邵美甩出这句话,拎起包,兔子般冲出独院。
我气咻咻地站到绿窗边,她已经跑得无影无踪。白花花的水泥路上,卖牛奶的小贩也不见了。
抬过高脚杯,我狠狠地一饮而尽。
三姑娘回家这天下午,塌鼻子女婿在院子里跳着骂着足足闹到太阳落山才收场,吓得三姑娘坐在我床上脸青面黑大气也不敢出。楚昕儿偷偷煮了几个j蛋过来,三姑娘哪里吃得下,她捋起绣着荷叶边的袖子伸手捡一个递我。扮个鬼脸,我毫不客气地剥j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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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二部分(19)
从我和邵美搬到校外租房子住的两个多月后才听到塌鼻子女婿说起三姑娘的,那时候她已经私奔有一年零几个月了。塌鼻子女婿父母双亡,父亲在粮食部门默默无闻干了一辈子,后来因病去世,而她的母亲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画家,在西南大学都赫赫有名,曾经做过名誉教授,她的绘画作品自成一家,在重庆画坛颇有影响,邵美就把她作为偶像。后来因为老伴过世,郁郁而终。塌鼻子女婿本来有三个妹妹,大妹和二妹相继去海南打工,六七年了没有一点音讯。三姑娘是塌鼻子女婿最小的妹妹,塌鼻子女婿一直视她为掌上明珠,巴心巴意供给她上学,等着她有了出息,找个好人家,以宽慰父母在天之灵。天晓得三姑娘吃错了哪副药,才听说她在自由恋爱,放弃了学业,把她塌鼻子哥哥的一片心血白白枉费,一晃就晃进他家乡重庆郊县的镇山村兰老五家里去了。塌鼻子女婿在镇山村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家。虽说自从父母去世后,两个妹妹又离家不归,家道逐渐衰落,但还不至于潦倒到笑骂由人的地步。塌鼻子女婿纠集家族中几十人去兰老五家几次问罪,都因为逮不到三姑娘而怏怏而归。我曾经仔细打听过,但塌鼻子女婿死活不肯说,支着邵美去问,还被塌鼻子女婿指桑骂槐说几句,弄得邵美讪讪的,好久不肯去他家里看老夫人的遗照。
“你老哥也是,干什么棒打鸳鸯,又不是旧社会。”我撕块蛋白丢在嘴里细嚼细嚼的,“先头听他骂得有山有水,好像兰家祖宗先人都对不起他,三姑娘你也真是。”三姑娘听到有人依依呜呜地在堂屋里开始念神念鬼了,她说得小声小气:
“怎么回事?兰老五的大爷爷解放前是刘财主家长工。有一天刘财主守屋的狗莫明其妙暴死。财主扭住姓兰的不放。也是兰家老人软,硬是给死狗披麻带孝大锣大鼓c办三天才脱手。据说当年还挂了挽联,叫什么‘黑狗老大人,孝男兰忠诚’。十里八里都在传。”
“老一辈干的憨事,和你们相什么关了?我以为是十大冤家九大仇呢。要说辱门庭,你大哥坐牢才是辱门庭。你甭管,我帮你劝解几句。实在不行去法庭告他。我请法律系的朋友们帮你当律师。又不是旧社会。怕是不要王法了。”我嘴里嚼着,腮帮子鼓动着。
三姑娘不置可否地坐在木床上。我三口两口吃完j蛋正准备出门伸张正义,塌鼻子女婿y着脸站在我的独院门口叫我。
“雨桓,论理说呢家丑不可外扬,我郑家也算知书达理的人家。论理说呢你是外人,但是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也不把你当外人看。三姑娘跑出去我认了。她现在踏进我郑家的门就得听我郑家的规矩。我请先生来推算,说是家里要祭三天的脚。这三天不管兰家白家的人都不准进我郑家的门儿。你跟三姑娘说,三天后要留要走由她。只是若要正正规规亲是亲戚是戚呢,叫她带个信给兰老五家,把礼节给我补清楚。砍了林子,乌鸦就不叫了。”塌鼻子女婿气势汹汹地说着。
吃j蛋时我世纪末、爱情自由、婚姻自由地想了一大堆,在这个六十年代的老生产队长面前,我只是憨痴痴站着。待他说完,我反而憨憨地想:塌鼻子女婿要在镇山村做人,三姑娘这样走得名不正言不顺,叫他老脸往哪儿搁?再说,养大个姑娘也不容易。
“雨桓,按理说呢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米汤。你跟三姑娘说,若是要亲是亲戚是戚地走呢,我好在院墙边挖个侧门。她这样跑出去的,正门三七二十一天是跨不得的。”塌鼻子女婿又补充道。
我唯唯喏喏,满口应承。婚姻自由归自由,三姑娘也做得过火,虽说是你自己过日子,但终生大事,确实应该从长计议。你一见到兰哥哥,翻墙跳院,一心想生米做成熟饭。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还不是哭爹喊妈。封建就封建一点吧。兰老五爱你,跟他兰家商量,大家都将就着点儿吧。
楚昕儿一声不吭。她像天底下所有软弱的母亲一样只有干坐在木椅上抹眼泪的份。
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二部分(20)
在我的独院里,白吃了三姑娘两个j蛋的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菜花黄了,杨柳青了。春天,又有许多新朋友走进我的独院。他们带来广味香肠,尼采的情人莎乐美支持精神分析运动,中国需要进口女人等等好吃好听的。我乐滋滋的,一有客人来就颠着p股忙这忙那。
邵美对他们却淡淡然,礼貌得像只机器猫。自从刘素素来这里半明半暗地穿走她的华伦天奴西裤,她买的几张磁盘也不翼而飞了以后,她对于光顾我独院的新朋老友,通通小肚j肠起来。我呢,刚被张思颖、刘素素她们从大男子主义的布袋里拎出,又披上所谓宁愿得罪十个女人也不肯失去一个朋友的袈裟。这颇伤邵美的心。
从教室赶回独院,见门背后立着碗口粗的木棒,奇怪之余,才恍然这就是邵美自卫的武器。禁不往哑然失笑。这世道,有了黑夜,法律永远不会淘汰。
先头一进院子楚昕儿就跟我唠叨,前天夜半三更,有几个人吃得醉醉的来找我,邵美给喊起让铺。她做我的女友,好多时候,为照顾我的脸面,只得忍作大度,委屈求全。有时邵美好生生做着她的功课,突然光临三五个男女,少不得搁笔让座,泡茶备饭。夜深人散,扫地洗碗,已算份内小事。
“下次不理他们了。”事后沉不住气,我心烦意乱发牢s时,邵美往往中庸兮兮。
“何必呢?谁教我们家没客厅?再说,都快毕业了。”
至而今,究竟有多少朋友吃过我炒的菜,究竟有多少朋友睡过我的独院我已记不清。意识中,还找不出没对我的独院浮想联翩的朋友。
邵美昨天的日记结尾处说:“拿我们的青春跟这些朋友周旋,一事无成的恐怕只会是我们自己。”
我深有同感却毫无办法。
结庐人境,难啊!
贰拾叁
功课外的书,邵美一般不大理会。像炒得热火朝天的《学习的革命》,她也不知道。
对此,我很是着急。
全社会都在反对林语堂,女人最好的出路是写诗而不是出嫁。况且又有专家暗示,除了母j,女人的思维老化得最快。我于是想方设法借来《恶之花》、《伊豆的舞女》大段大段读给她听。遗憾的是,她对此毫无兴趣。苦心孤诣的结果,她报以一脸茫然。我不安极了,暗自惊心,选来选去,难道抱回的真是个花瓶?
午饭时,见她把贾岛的诗集垫盘子,我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喝问还懂不懂斯文。她低眉低眼,一声不吭,半点有辱圣贤的过错样也没有。我突然对社会上背叛老婆拥抱情人的哥儿们理解极了。铁打的爱情流水的女人。他们说得对。和一个丧失灵性的女人生活纯粹是浪费。这时倘若门外有女行吟,我可能也会做出同样高尚的事。
“雨桓,吃菜。别气坏身子。我听说作家饿死的不少。”邵美夹块j蛋给我,轻声轻气像小妾。
“拿贾岛的诗垫盘子,亏你还算大学生,晓得不,‘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震憾了一代又一代的诗人。你试想想,一个‘敲’字,几多空灵,听,那脆脆的回声。”来硬的不行,我就使软的化她,好在我浸y过古今中外数十卷名著,对情绪,收放自如。
“你昨天才说曹雪芹养活了好几万人,贡献比一个集团公司还大,贾岛又怎么了?算民政局?”
我于是绘声绘色告诉她那段半旧的佳话。
“这么说,贾岛又是诗人?”邵美斜眼立眉。
“天,岂止是诗人,是大诗人呢。”我又好气又好笑。
“吹,会有这么多大诗人。韩愈呢?你说他碰到韩愈坐轿子。”
“韩俞是唐宋八大家之首,相当于文坛霸主。你倘若认真读过初中就一定会记得他的文章。”
“p,韩愈算个老学究,贾岛是个假斯文。”邵美粗野地打断我,“你想嘛你想,这明摆着的,和尚胡乱喝了半碗清粥。眼见缸里米没有几粒了,心里烦闷之极。前天在陆家庄,约定一个女香客来上香,天已经暗到了这个地步——看来红尘人大多言而无信。成天吃素,米饭吃得多是事实,若不是叫保定来的叫化子白啦啦吃去半个多月的口粮,也不至于到这地步——和尚掩了门,苦着脸往河后边的馒头庵走。老尼姑是山背后陆家庄人,时常有三亲六戚送米送菜,何况女生饭量总要比男生小得多。向她讨几斤米,大不了下个月化缘回来还她。和尚赶到馒头庵门口,只见得夜静山空,月光如水,乌鸦心事重重地站在池子边的苦楝子树上,馒头庵关门闭户,和尚不敲门,你叫他推门?y僧差不多。当然,也许是和尚读了两篇《南华经》,眼痛腰酸,自个儿到房子外边瞎走几圈。月明星稀,乌鸦南飞,蓦然回首,一别红尘十又九年,身没修成性没养定,落得个两鬓斑白,四大皆空。想要寻个一官半职,来个晚年娶妻晚年得子,又怕当今世上高手辈出,弄不好这惨淡的经营也保不住。越想越无地自容,只好推门回家长睡——他要是敲门,九成是个疯僧。那贾岛只注重文字而不考虑生活,看来也是浪得虚名。晚上做它一次和尚不就得了,偏偏大白天去街上比比划划,姓韩的偏偏下轿沉吟。后人更可恶,也一窝蜂跟着推啊敲啊。好在二十一世纪迫在眉睫,文人们都忙着打官司去了,否则,再挤到街上去附庸风雅,不出车祸才怪。我看雨桓也是,好的不教,尽拿这些烂骨头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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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二部分(21)
明知是邵美强词夺理,我还是被捉弄得昏头昏脑,一时间竟无话反驳。
邵梅多次警告我说,就算毕业了找工作也是问题,如今的大学生多如牛毛,已经不是稀有动物了。应届毕业生要想找到好点的工作,首先要有实战能力,就凭学校里那点暂时还派不上用场的东西,去给人家用人单位扫地人家还嫌。有无工作经验、有无工作能力,这是用人单位首先看重的。想了一下也有道理,如果真的找不到好点的工作,那我拿什么爱邵美?再说远点,拿什么养家糊口?对此,我一直愁眉不展。所以我打算要自学考试。说起来挺有意思,在我选报专业的时候,少梅所带给我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居然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几乎是潜移默化或者说不知不觉中,我就选择了网络安全这个方向,也许还想着有一天会解开那个绕成心结的谜,尽管事实上我已经基本上远离了电脑远离了网络,也远离了曾经妙趣横生也缠绵悱恻的那段网络情缘。
邵美沉沉地睡着了。看着台灯的光辉映照下那宛如邵美璀璨的笑脸的玻璃瓶,一阵很踏实很温暖的气息,笼在我的心里,也许,这就是幸福吧。已经很晚了,我做了一套英语题,又不自觉地打开电脑,我是想看看有没有少梅给我的消息。果然,她在线,qq如白昼般明艳。好久没跟她联系了,这个神秘的女孩。
少梅:“最近好吗?忘记我了吧?”
雨桓:“再这么下去,也就差不多了。我还好吧,你呢?”
少梅:“刚刚出差回来,你知道我去哪儿了吗?”
雨桓:“北京啊,你出差总去一个地方。”
少梅:“我是去重庆了!”
雨桓:“什么?你来重庆了?怎么不给我说一声?”
少梅:“只待了半天!本来想去看看你的,可时间太紧,没办法的。”
雨桓:“料到了。”
少梅:“呵呵,真想见我?”
雨桓:“废话。”
少梅:“也许会有机会的,我就怕吓着你。对了,你自考报名了吗?我听说已经开始了。”
雨桓:“报了。”
少梅:“什么专业?”
雨桓:“网络安全。”
少梅:“呵呵,看来你要报复我了。”
雨桓:“不敢,不过,你可得说话算数。”
少梅:“好呀!一年,我等着你!”
雨桓:“考本这半年我是没功夫了,考完再说吧。最近你又黑谁了?”
少梅:“想黑你呢!看你是不是对不起你老婆了,呵呵。”我想起了那次被她发现龌龊的狼狈情形。她很久没让我唱歌给她听了,好像离开了网络,那些朦胧虚幻的东西都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平淡了起来。
留在眼前的幸福把握不住,因为它不属于我。我曾经那么爱她,现在也是,或许以后也是,她无法从我的眼前消失,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走不出雨季
你的名字和我跌落在泥泞里
而你磁性的声音
还像泥土一样
粘我湿漉漉的心事
千帆之外
你情感的潮汐
是否也起起落落
或许是我小时候贪睡的习惯至今还没改过来,也许是我看惯母亲晚睡早起,对邵美的赖铺,我实在意见大得很。
第二天若是星期天,或许是几节无关紧要的课,邵美一般不肯轻易起床。她回敬我“能躺着就不要坐着”的话,见我不高兴,她又说她喜欢醒来翻翻书又睡的惬意——事实告诉我,她是在翻来翻去做梦。
“我们数世界之最,谁输谁先起床。”邵美撇着小嘴说。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独院是最前卫的,连民主也给普及到床上。
我满口答应,数得心惊r跳,却是十玩九输,到头来不是耍赖说不算,就是邵美扭着我的耳朵一道起床。老实说,对这两个结局,我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虽说重温旧社会士大夫举案齐眉的生活也不是不好,可是总不自觉地泛起那种下水推舟的滋味。因而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坚持到底。作为男人,能静静躺在床上看自己的所爱梳头洗脸,烧水弄饭,应该属于比较红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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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二部分(22)
“好好好,不算不算。我们辩一个论题,要不,猜谜语,讲故事逗人笑也行。”我经常宽容她。划出道儿,几乎都是我赢,记得实例有二:用诡辩胜她“女人是人”的观点,靠机智中她“十八女子倚门望”打一县名的谜语,然而,她每次率先起床,并不是因为败给我,要么时间的确不早,要么有人乒乒乓乓敲门,她哼哼唧唧穿衣拖鞋时,我的睡意也全无了。四平八稳躺在床上,无端觉得,让女人起床并不比让女人上床容易。
邵美摔筷子的声音很清脆。再准确点,就是迈克尔?杰克逊《remember thetime》的过门。
看完《罗马假日》,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一路上都想念着那美丽的公主。天似乎要落雨,我们抄小巷坐车回独院。在车上,一时神经,谈到张思颖,邵美抢白我:
“想她了?去看看,怀旧是男人成熟的体现。”我没答腔,任由她发挥,“只要走过,自然寻得到痕迹。”
回到孤零零的独院,内心忖度:顾城失去的会在我这儿悄悄出现,怕没这样的好事吧,其间必有诈。
她摸钥匙开门时,我一针见血指出:“若今天的理解是为了换回明天我的理解,那先谢了。”
小时候有本书花言巧语告诉我,除了母亲,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女人会无缘无故宽容你。二十年来我一直牢记心中,从没见过例外。没想到这句话惹恼了她,甩我一人到黑黑的床上。她自个儿去借楚昕儿的灶台炒饭吃。
夜是女人的。难怪那些伟大的作品惊人的爱情都要夜间进行。玻璃窗透着一块灰色外,独院里什么也看不见。第一次靠夜靠得这么近,我差不多听见老木床咯吱咯吱的解体声。
邵美炒饭回来,拉开灯,魔鬼身材在我面前晃来荡去。我的手顺着她微凸的前额在书架上拿下一本我不想看的书,我的胳膊似乎在暖炉前伸展过地惬意。“‘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经飞过’,印度老头,你去骗小学生好了。”我心里嘀咕着。见没有我的份,我默默地撑起身解鞋带。
“男人为什么喜新而又不厌旧?”邵美没觉察我的不快。吃了半碗饭,她才问,还扭过头望我,认真兮兮的。
“当新欢独食时,他好和旧爱睡觉。”我笑着说。
脆生生的是筷子落地的声音。
我慌忙侧身、闭眼、蒙脸。
张思颖真的了不得,她曾经断言:当人们的心灵无法沟通时,一切r体上的结合都算犯罪。
欧洲有个人口学家提出,人类的优生来自男人最初一颗j子和女人最初一粒卵子。我向来赞同。
问题是,避孕要做得毫无差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况且邵美对孩子同文凭一样神往,她一贯的腔调是:一个女人要想立业,那最好先成家。她还举例说,职业女性成为女强人或富婆,几乎都是昙花一现。因为没有牢固的婚姻,她们的感情容易泛滥和摔碎。一般情况,感情是通过婚姻固定下来的。
我看过好些小说,它们都有意无意地暗示,女人要在社会上有头有脸,那得先在家庭中站得住脚,要在家庭中站得住脚,肚子争不争气至关重要。今天,在我家乡,因为怀不上孕而被社会单纯地默许离婚的女人,每年都有三四个。
由于这些原因,我自然不得不竖直耳朵,听邵美发表她对下一代的深情厚意。
“我当然要我的孩子漂漂亮亮,男孩由他做海盗,女孩让她学跳水,跳水好拿金牌。”邵美舔舔嘴(仿佛她的金童玉女,已经男才女貌地开放在她的面前)。她又补充说,“不过,女儿家太漂亮了,反而不好。”
“你放心,有父如我,你的宝贝想漂亮也漂亮不到哪儿。”我干巴巴地笑笑。
在这个酸不溜秋的中午,我站到穿衣镜前,黯然伤神了许久。隐隐约约的络腮胡,宽宽大大的鼻梁骨,浑浑浊浊的眼睛,组合成我。说真的,若不是靠y差阳错或非常手段,邵美也没兴趣看我第二眼。(长得稍尽人意的,就是我身上仅有肚脐眼。但对男人或儿子儿孙而言,肚脐眼是无关紧要的。)这不但有损于孩子,而且见辱于青春。本该有一则千古绝唱的爱情,本该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后代,皆因我而庸俗地破灭了。我蓦然发现:女儿最大的悲哀是不能选择父亲,妻子最大的失望是不能美化丈夫,男人最大的苦痛莫过于看见女儿越长越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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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二部分(23)
毕业后,邵美决定送烟送酒分配在一个正规得可以把户口也转到市里面的单位。
“以后孩子上学方便。”她这么说,不由我不肃然起敬。女人鼠目寸光,错了错了。自从第一次同女人上床,我就知道,某天冷不防会做父亲。生儿育女,不外乎是婚姻的附属,至多算得上婚姻的一部分而绝非婚姻的全部和目的。我胡乱地想,优生不优生是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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