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纱公主

第 4 部分

她一边饥渴地吮吻,一边呢喃呐喊。
他毕竟也灼热了起来,不顾一切迎合了她。
他和她像两只兽,交缠着站立在整个墙面的大镜子前拉踞扭摆。
她望着镜中的景象,望着自己,森厉地露出了冷笑。
这是蓝霞的房间,蓝霞的镜子,和蓝霞的男人!
她做到了!
一股强烈的快感像野火燎原般烧掠她的全身,那快感,来自她的心理,而不是她的身体。
那是一种烈痛、剧痛的快感……。
袁伟风守在车站内洒满阳光的月台上。
他多么期待这样的一个重逢,也明白他等待的人必定会如期出现在他眼前。
小小的月台上,出现了和平时迥然不同的景象。平时,列车过站时也许没有旅客上下,只是徒然蜻蜓点水一般驻足几秒钟便开走。而这一天,守候在月台上的人特别多,他期待的心情于是便像得到了热烈的共鸣一样而更加迫切及快乐起来。
再过几分钟,她可爱的脸庞便会从车厢的某一扇打开的门,像明月初升、星子乍涌一般闪亮在眼前。
他猜测着,她会在第几节车厢出现呢?她穿什么衣服?带来什么东西?……断断续续的思潮此起彼落,他还没有为任何一个猜测过的问题认真找出一个最有可能的答案之前,列车响着迷人又温馨的笛声进站了!
人头开始钻动起来,但是他还是站在原位不动,只是用眼睛迅速地搜寻着。因为他比月台上的任何一个人都高,可以把整个场景看得清清楚楚。
“伟风!”
在他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她也看见了他,并且欢呼他的名字。
他们展开欢颜奔向对方,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中间点拥抱在一起,开心地吻着、笑着、搂抱着,笑声在阳光和风中飞舞。
“老公,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她用充满娇俏和感情的声音大声告诉他,脸上露出小小的酒窝和尖尖的虎牙。
“可倪,我也好想你!好想你!”
他紧拥他的未婚妻,把她抱起来在空中甩荡了好几圈,才把她放下来。
“好开心啊!我已经有三个礼拜没有看见你了!”
熊可倪用一双灵动的眼睛捕捉着未婚夫的形貌,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才又说:
“这里好热闹!和你形容的完全不一样!你怎么会说这里是个很偏僻的小镇呢?现在我看到的,简直就是一个人潮汹涌的观光胜地!”
“那是因为你来对了时候!可倪。”
他替她拎起了小行李包包,牵着她的手,随着人潮的尾端走向收票口:
“从今天起,这里一连串五天的做醮大拜拜,到处有吃不完的流水席,小宝贝,你真是来对了!”
“真的?”
可倪两眼发亮,一对腮帮子透着粉红。她是一个能让人感染青春之无忧无虑的可爱少女。
“你在这里认识了很多朋友?他们有邀请你?我也可以参加吗?”
她再问。
几乎是一走出车站,她就看见街道上到处搭着帐篷、摆着筵席的桌椅。
“小傻瓜,流水席是不论什么人都可以去吃的!吃的人愈多,主人就觉得愈有面子!”
伟风偏着脸含笑告诉可倪,又用力捏捏她的手说:
“怎么样?是不是打算多逗留几天,捧场捧到底?”
“噢不,我只能待两天一夜,后天一大早,我就得走了!安亲班的一个老师正在请产假,还有一个去夏威夷渡蜜月了,今天跑来这里找你,我心里真是涨满了罪过感呢!”
“可倪,哪一个老板找得到像你这种道德感氾滥的员工真是赚到了!这么说,这两天一夜可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可要分分秒秒地把握喔!”
最后那几句话,伟风是把嘴唇贴在可倪的耳朵上说的。
可倪又羞又喜,娇嗔道:
“讨厌,才不要吧,我要你带我好好看看这个小镇,我还要好好吃它几顿充满乡土风味的流水席呢!那些白萝卜、红萝卜雕刻出来的花,还有什么刈包、黑糯米八宝饭……,我现在只想吞口水呢!”
“是吗?你真的是这么馋吗?我以为你想的和我是一样的!”
他又俯在她耳边说,两片灼热的唇把她烘得又暖又痒,但她还是不承认,还是继续装着傻:
“咦?前面是什么庙?花花绿绿的好热闹?我们过去看看。”
“不,先不急着看热闹,我们把行李带回旅社去再好好出来逛,好不好?”
他很坚持地把她转到另一条街上去,而她也明白他的想法,温驯地被他拥着走进那家他长期投宿的旅舍。
才一进房门,他就甩掉手里的行李包包,把门反锁上,然后热切地、饥渴地吻她。
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没有一丝丝反抗挣扎,任由他爱抚及需索。
在他已激昂到顶点而要进入她之前,他喘急而焦躁地问:
“你有没有吃药?”
“嗯。都在吃。”
她温柔地回答,为他张开了她的双腿,然后,只是含蓄而又情不自禁地低声呻吟。
当他离开了她的身体,满足地淌着汗水时,她问他:
“你这么饥渴,我离开以后,还有前面那一段日子,你怎么办?”
“我,我想办法解决。”
他还是不想做个畏畏缩缩的男人。在任何女人面前都一样。
“我知道你是不会找妓女的。但是,不是每个女人都会为你吃避孕药,那怎么办?”
她很温柔地用一种很聪明的方式提醒他一件事情,她相信他听得懂她真正的意思。
“我们的人生才开始呢!可倪,这一辈子,我可能有一半的日子得出差!我们也不能老是为这件事情在烦恼!我只能确定,我非常爱你!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是不确定的,所以根本无需去为它伤脑筋,你说是不是?”
“也许是吧?我也确定我只爱你,但是非常寂寞无聊的时候,我还是会在pub里和过来搭讪的男孩子一起喝酒、跳舞,我觉得对不起你,但我还是得那样子做。老公,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办?”
她苦楚地笑着问他,把脸贴在他的手臂上。
“我们都没有答案,答案全在上帝那里,我们只有继续往前走,什么也不能做。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他替她拾起了地毯上的衣服,披在她身上,衣领内侧的部位,缝钉着一个篆字大印的标签。
“卫蓝霞的衣服,你还是对它情有独钟。”
他望着那件衣服,她看不出他若有所思的样子。
“秋冬上市的新款,还是贵得教人心疼呢,不过,我还是忍不住买了。”
可倪一副罪过感氾滥的样子。
“我在这里有一段奇遇呢,你要不要猜猜看?”
他想着一个女人的影子,对他的未婚妻说。
“什么奇遇?是艳遇还是奇遇?”
可倪不喜欢拐弯抹角,既然伟风主动提起,那就表示他愿意坦承心事。
“是奇遇也是艳遇。”
伟风笑得一派潇洒,愉悦地告诉她:
“可倪,你也许猜都猜不到,你已经来到了你的崇拜者卫蓝霞的故乡!”
“哦?真的?这里是卫蓝霞的故乡?”
可倪睁大了眼睛,仿佛看见天方夜谭中描述的真实场景。
“在某一方面来说,它是的!卫蓝霞的衣服都是在离这里只有两条街的工厂加工的,对你来讲,这不是奇遇,也是艳遇吗?”
“噢,原来是这样。”
可倪的神情显得有趣却也透着失望,告诉他:
“我还以为你遇见了卫蓝霞本人呢!如果能看见她,多好!我很想亲口告诉她,我多么认同她!崇拜她!”
“也许她三头六臂、头上长角,会把你吓死呢!神通广大的人不都该长成那个样子?那么你还会对她那么着迷吗?”
伟风实在想不通女人爱美的心理,也想不通时装设计师对女人的影响力竟是那么大!
“才不呢!虽然卫蓝霞很神秘,很多人都没看过她的庐山真面目,不过时装杂志的编辑都很附和她,而且把她形容得很美!她设计的衣服能让女人化腐朽为神奇,这就是她征服女人的魅力!她真正的魅力在于她的才华,而不在于她的美貌!”
“看你,一说起服装就滔滔不绝!”
伟风爱怜地搓搓她的鼻子,取笑说道:
“想清楚哦,如果卫蓝霞是一个大美人,你们女孩子可能就不会把她当成一个神或一个朋友,而变成了你们的公敌了!”
“我不会的!因为她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就像土星上的生物是还不会和金星上的生物相遇,你根本不可能遇见她!”
她笑咪咪地抚摸那件薄外套,心满意足地偎在他的怀抱里。
“好了,我们不再扯什么土星或金星上的卫蓝霞!刚才我已经用尽了力气,得想办法把它补回来!”
他坐了起来,同时一把托起她。
“谁叫你这么饥渴?”
她娇羞又甜蜜地问他,伸手抚摸他结实的肩膀。
“你呀。你不在我身边,我需要你!”
他一脸无辜的样子。
“我也需要你,我多么多么爱你!”
她说着,表情变得俏皮起来。
“但是,现在我们需要另一种东西!”
他和她相对一望,同时欢呼:
“流水席!”
第五章
他们果然到处快乐地打游击,在庙埕前看歌仔戏、到处游荡,还有尽情做a。但是,他不会带她到油菜花田里去,也不忘提醒她:“有没有吃避孕药?”
因为,她和所有别的女人都不同,他是打算叫她做他一辈子的妻子的,他对她绝对爱惜。
可是,到了她要离开前一夜的晚上,他突然严重地心不在焉起来。
流水席间闹烘烘、热滚滚的,她替他盛了半碗人参j,加上几颗红枣,要让他好好补一补。
可是,他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连红枣的核都忘记吐出来。
“伟风,你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吃坏了肚子!”
“哦,没有。胃里面有点怪怪的,可能刚才吃得太快了,现在撑住了吧。”
他挤出温柔的笑容解释着。
“撑住了?那,我们不要吃了,走了好不好?”
她放下筷子,就要站起来。
怎知他急忙拉她坐下来。
“不不,我没事,还是再坐一会儿。你还没吃饭吧?现在商店都没有营业,晚上饿了可找不到吃的……”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她还是不了解他留恋不去的理由。
很快地,她就循着他飘忽不定的眼珠子找到了真相。
远远的一张筵席上,坐了满满一桌男人,中间夹杂着坐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非常特殊、非常漂亮。
原来伟风的视线被一个美丽的女人吸引住了。可倪向来知道他是十分喜欢欣赏美女的。于是她对他说:
“这里怎么有这么摩登、这么漂亮的女人?她一定是从大城市来做客的,难怪你看得两眼发直!”
他被她揭穿了心事,只好窘笑说:
“是啊,她的确很漂亮,我,我是不是很失态?”
“相当失态呢,简直灵魂都出窍了!”
她尽量压抑自己的妒意。
“别吃醋,我只是看她喝酒喝得很凶,那群男人想灌醉她!”
“的确很有趣,我们要不要去帮她解围?也许她被灌醉了以后,会被那票男人集体轮暴呢!”
“也许吧……。也许那也是他们的游戏之欢哩,管他的!”
伟风的神情透着古怪的嫉妒,又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地问她:
“还有没有红枣?不然,帮我舀一点汤也好?我又不撑了,我想吃一点东西。”
“好啊,我帮你舀,不过你可小心别被j骨头噎到!”
她提醒他,但是他果然还是被j骨头噎到了。
他硬是在那里耗到筵席送出最后一道水果才肯离开,而那一个女人和那一票男人,也才一起簇拥着往街的另一边走了。
在走回旅店的小巷里,他这才好像回魂清醒过来。
“今天晚上晚一点才睡吧,明天一大早,你就回台北去了。”
他用力搂了她几下,那份依恋不舍是完全真实的,只是他心里明白,对另外一个女人的牵挂还是在心头萦绕不去。
可倪失去了欢愉的笑容,喃喃说道:
“再晚睡,天都是要亮的!我走了以后,你要做什么呢?”
“我?当然是工作啰,我是来这里出差的!难道这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
他失笑起来,又用力搂了她一下。他当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怪自己看见花纱的那一刹那,他太不懂得掩饰自己。即使是现在搂着自己的未婚妻,他都不能抑制地揣想着花纱再度在小镇出现的理由。
她是为他而来吗?
可倪明天一大早就走了。
花纱看见他和可倪在一起,会怎样想呢?
可倪看见他盯着花纱发愣,又会怎样想呢?
又,花纱为什么要和那群粗鲁的男人喝得烂醉?她究竟有没有看见自己?
可倪一早走了之后,他是不是要去找花纱?
……
他不断地在和可倪谈话的间隙中反覆想着这些问题,他的脑袋真是混乱极了。
夜里,他和可倪又做了爱,她抱紧他睡到天亮。
“愈晚睡,天亮来得愈快。”
可倪很惆怅地离开了他的怀抱,站起身去梳洗,然后,在车站和他依依离别。
她的眼神告诉他:
“我走了以后,你会不会去找那个漂亮的女人?”
他是完全会意的,只是对她讲:
“我这大半辈子可能都要出差,到处去拯救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我们得很努力地去适应这种生活,嗯?”
她明白,对整个人生来讲,她担心的,是一件狭义的事,而他告诉她的,才是一个广义的真理和事实。她承认她必须得接受,所以,她噙着泪光、含着笑意,离开了他。
他离开了月台,去做他的水质采样。
到了晚上,他洗干净了身体,换了清洁的衣服,一身清爽的香皂味。他很想用一碗速食面来解决自己。可是,他终于是忍不住地夺门离开了冷清清的旅舍,来到人声、酒气冲天的大街上,穿梭在流水席之间去寻找那个熟悉的影子。
果然,她在那里,又是被那群粗鄙的男人围拱着,简直,简直就是一个陪酒的妓女似地……
他在心里咒骂,知道自己十分嫉妒,十分吃味,也十分不屑。他不确定她是真的没有看见他,还是故意将他视如无物。反正,他认为他在故意混迹在她看得见的地方,而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袁伟风忿然离去,并为自己没有趋前去找她而感到骄傲。
但是,第三天晚上,他彻底失败了,在她又要随着那帮人离去的当儿,他拦下了她,就好像一个绿巾罩顶的丈夫当场逮到了他出墙妻子那样愤慨。
“你跟我走,我有话要问你!”
他怒气冲冲抓着她的手臂,霸气地下命令。
花纱用一种滑稽透顶的表情深凝着他,破口大笑了一阵,然后抬起她因喝醉而虚软失控的手肘对那票人说:
“你们就先走吧!这个人说他有话要问我,我倒要听听他要问我些什么!”
一个像是带头老大的、四十多岁的男人皱眉狞目,粗声粗气的问:
“他是什么人?你认识他?”
“不干你的事!你回去抱你老婆去!去呀!都回去!别再烦我!”
她用力推开那个男人,非常不耐烦地。男人们没辙,一起走掉了。
她又回复脸上那抹轻蔑滑稽的笑意,漫不在乎地扬脸问他:
“问哪!人都走了,你要问什么,本姑娘洗耳恭听、逾时不候!”
袁伟风愈瞧愈有气,脱口便骂:
“我一直认为你不是很随便的女人,但是看来我是走了眼了!”
“嘿,这是什么问题?我可没办法回答你!”
她浪荡地又笑了起来,一只手在纱裙上撩拨着,好像在提醒他对里面那对又白又嫩的大腿的迷魅回忆。
“你究竟在这里做什么?你又回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和那堆工人鬼混?他们会把你……把你搞死掉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急急说了一大串,吞了一下口水滋润他焦燥的喉头,又连珠炮地问:
“还有,你明明看到了我,故意装做没看见,对不对?你和那些男人混在一起,每晚喝得烂醉,是不是为了做给我看?你故意刺激我,对不对?你说,你究竟有没有看见我?是不是回来这里找我的?”
她没等他说完,平声静气只问一句:
“你未婚妻回去了啦?”
他吓了一跳,如同当头棒喝:
“你……你……,果然你是故意的!你早就看见我了,你就是回来找我的。”
他又激动又快乐,仿佛自己的真理得到了上帝的认同。
“是呀,我的确是早就看见你了。我看见你和你的未婚妻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但是,我可不是回来找你的!你始终没有记住我的话,我说过很多次,我不喜欢滥情!”
说到最后,神情和语气都已充满了嗤之以鼻的不屑。
“哼!你根本没说真话!你撒谎!你没有理由愿意和那种粗人混在一块儿!你和上次完全是两个样子,我肯定你有心事!”
他跟着她有些踉跄的脚步往海滨的方向走,背后的小镇灯火也愈来愈阑珊了,反倒是天上的星子愈来愈亮,海潮的声音愈来愈近,愈清晰。
“我有什么心事?你是认为,我在吃醋?”
说完,她又抖动着肩头轻浮大笑,同时踢掉了脚上的半高跟鞋,摇摇摆摆继续往海边走。
“难道不是吗?难道你看见我和可倪在一起,你不吃醋?我,我不能忍受看见你没日没夜和那群酒鬼在一起,我不能忍受你和那种男人上床!我要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们已经走到了沙滩边缘,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把身子软软地挂在他身上,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你想证实什么?证实我已经爱上了你?是不是?”
她吹着酒气的芳唇凑在他的鼻尖上,一张脸抬得高高的,半张半垂的眼帘内浮满了情欲与醉意。
“傻瓜,我的爱是用做的,不是用说的,你到现在还弄不清楚?”
她又呢喃了一句,便把双唇吮住了他,他抱着她,滚进了沙滩上马鞍藤花的草丛里去。
午夜到黎明之间的海风很强劲,气温更比入夜时降低极多,但是,袁伟风很强壮,她躲在他体温的裹覆里,也还能挨到天亮。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向你保证,你再也见不到我。”
她用指尖拨弄他的下巴,两眼茫然望着海面上霞光的变化。
“为什么?我也可以保证,我们两个人的事可以不波及到第三个人。”
他忍不住心酸,只知道要是这一辈子不能再看见她,他会非常痛苦,非常心痛。
“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人宁愿相信外遇只是成长的历练和考验,认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然后用一种没有人听得见的声音大声告诉自己,这一辈子,你做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伟风,我告诉你,这种一厢情愿的鸵鸟式想法非常幼稚!非常可笑!所以,你千万记住,不要滥情,不要咬住不放,这样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我没有把握自己能不能做到,什么时候才能做到……”
他痛苦地低下了头,用他的鬓边抚挲着她的头发。
“你的未婚妻很可爱,是一个值得你去一生厮守的女孩子,她是那样专情、坚定的女人,这一辈子只认定你一个,所以,你可以游戏,但是不可以滥情,这就算是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所得到的一个正面的收获吧。”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他看着她的模样,忧心地说:
“你呢?那么,你是不是也遇上了什么麻烦?你的丈夫或者男朋友,你们之间是不是也出了问题?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和上一次是不一样的,别的我不追问,但是,这一点希望你能让我知道,就算是我们彼此间的一种公平待遇,可以吗?”
他的语气和他的体温一样温暖,使她不由一阵脆弱。
“我?我真的希望你什么也不要探究!”
她苦笑一声,千言万语亦无奈般地摇摇头,才告诉他:
“那么你就把我当做一个拿退让当做幌子,实际上却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这样就够了,这样,你就已经比任何人都了解我了。”
她的声调很复杂、她的心事很难解读,仿佛透着悲凄,却又有很多自得!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一个很自恋的人。那么,你是用退让来成全你的自恋、自私和自我?你的意思是,在你的人生中,你只要有自我就足够了,其他的,你都可以舍弃?”
“就算是吧,你解剖的都对。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她制止他再探究下去,他却是又问:
“不,现在我似乎能明了,你心里还是有爱的。你爱着某一个人,割舍他使你痛苦,尽管你不愿意承认!所以,你必须跑到这里来,找我,或者找别人,或者酗酒、放浪,总之,这些都是你做出舍弃的决定后,不能免除的必经之路──。”
“够了,袁伟风,你愈说愈多,而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喜欢滥情,更不喜欢被解剖!”
她推开他站起来,在强劲的海风中整理头发和衣衫,一副曲终人散的表情。
“你,真的不再见我了。”
他悲伤地望着她,她的裙裾和长发同时在劲风中翻扬乱舞。
“我记得你说过,你的未婚妻是卫蓝霞的崇拜者?”
她忽然这样问他。
他在错愕中回答:
“是啊,那又怎样?”
“没怎样。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我不再和你见面了。”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顶着强风朝小镇中心走去。她的背影告诉他,他不必再追逐。
在往后的几天里,她并没有离去,依然和那群工人夜夜笙歌醇酒,在流水席中狂肆尽欢,并且未曾抬头看他一眼。她知道他就在她附近。
然后,庙会忽然结束了。她也失去了影。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她不曾再出现之后,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既定的现实,她真的走了。他依然连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的感觉是,从头到脚都被掏空了!他不了解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挂念她。
她初次出现在他眼前时的衣袂飘飘如仙的脱俗与艳丽,以及她再度现身后难以掩藏的悒郁和强颜寻欢。
于是,他决心探寻一切可能的蛛丝马迹,找寻她。
在那个他们开始用眼神开始邂逅的小酒馆,他同那个矮胖的酒保:
“还记得一个穿花纱洋装,长头发的年轻女人吗?有一阵子,她总是下午来这里……”
话还没说完,他就心虚地被酒保有些暧昧的表情给打住了,但是酒保终究是酒保──尽管他只是一个乡下地方的酒保──酒保据说也是外交家或心理医生的料呢,他随即收回了暧昧的笑容,换上一张诚恳又具有善意的笑脸对他说:
“噢,那位都市来的漂亮小姐是吧,她已经很久没上这里来了。”
说着,还情不自禁把一对眼珠子瞟向远远的油菜田里去,脸上一派悠然向往的表情。
这个酒保,那一天一定看见他们滚进油菜田里去了。
袁伟风在心里暗骂,但心里不免燃起一线希望,因为他听见酒保说:她是“都市”来的小姐。
“噢,你知道她打哪里来的?或者有关她的任何事吗?”
他焦灼地问,眼里充满了期待。
酒保一脸不以为然,却还是流露出职业的笑容对他讲:
“很抱歉,先生,您都不知道,我当然是一无所知了!”
走出了酒馆,他决定采取那个下下之策:到加工厂去打听。他相信在那里一定可以得到相当的讯息,只是未到不得已,他实在不愿意和那些粗鲁又自以为神气的工头打交道。
也许花纱都和他们睡过觉呢。想到这一点他就更加排斥自己去看那些人的嘴脸,但是他无许可施,想念花纱、牵挂花纱的情绪已经胜过一切!
他攀上那个工厂的手扶梯上去,果然立即被挡了下来。
“少年的,你闯上来做什么?这里可是厂房重地?。”
很不幸地,他首先就遭遇上次和花纱同行时向他们拦路的凶神恶煞。那人先是咕哝了这么几句,接着还用了一句他听不懂的闽南俚语骂他。
“我想打听一个人,一个女人。”
他支吾着,向打开的门缝里面探头探脑。
“干!你打听女人!里面女人有几十个、几百个,你爸还管你打听谁!”
工头粗声粗气推他一把,又啐了一口槟榔渣在他脚边,碰地把门关上。
伟风只好守在附近,等到女工们都下了班。他要找那个那天他和花纱进去参观时曾经交谈过的女工,他记得她长了一张有雀斑的长脸,她说过卫蓝霞是她们的衣食父母,还用不屑的马脸告诉他,卫蓝霞不做男装,所以她们也不替男人的衣服加工。
又是一个把卫蓝霞当神的女人!和可倪简直一模一样!
袁伟风像一只鹤般单脚撑着身子倚立在墙边等着,在心里咕哝着。女工一个一个走过,终于,他发现了那一张马脸,立刻扑了上去。
“小姐!小姐!我请问你……”
他用谄媚的笑容哀求地开了口,女人觉得很突兀,瞪着眼反问:
“你是谁?要问我什么?”
她的表情可是把他当成完全没有印象的陌生人。
他涎着笑脸讨好她,告诉她:
“嘿嘿,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想问你,大概半个月以前,我和一位小姐进去参观你们做衣服,你还记得吧?”
长脸小姐尽管很不以为然,还是用勉为其难的表情认真打量了他一阵,然后用力点点头:
“嗯!好像看过你!”
“啊!那太好了!那么,你也还记得那位小姐吧?她是谁你知道吗?”
伟风身上的血都加速流窜起来。
“我不知道!”
长脸小姐漠然给他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
“可是,她可以到你们工厂里面去参观,你们的工头放我们进来的,这总有原因吧?你可不可以想一想,她为什么有这种特权呢?她一定认识你们里面的人……。”
“那你不会去问工头?”
女人粗声打断他。
“你们工头不肯讲!我没办法!”
伟风摊手哀嚎。
“那你不会去找老板?他什么都知道!”
女人作势要开步走了,伟风双手合十就要拜她,诉苦道:
“你们老板,他会理我吗?我怎么找到他?”
“请他们吃槟榔,一包槟榔打通关!”像是下定决心做一件善事一般告诉他,最后还加上几句:
“记住,你自己也得嚼上一粒,他才会把你当兄弟!他现在还在楼上,你买了槟榔赶紧上去,晚了他又去喝酒了!”
“谢谢!谢谢!大姐!谢谢大姐!”
伟风道了谢,拔腿就去买三包槟榔,又踏上那个木扶梯。还好来开门的不是那个凶神恶煞!
他故意把槟榔嚼得吱轧响,还让红汁从嘴角渗出来,把一包槟榔递给那个男人:
“大哥,咱们头家还在这里吧?拜托有点事找他!拜托大哥!”
槟榔果然是无往不利的通行证,袁伟风见到了加工厂老板,原来就是流水席上一直和花纱坐在一起的男人。
“啊!是你!我还没找你,你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老板一看见他,扯开大嗓子就喊,大雪茄还叼在两片厚嘴唇间抖啊颤地。
“啊?您,您大哥找我?”
伟风吓一跳,不明白怎么有这种状况。
“是啊,我找你啊。你就是那天晚上把我们小姐带到海边吹海风吹到重感冒的小子对不对?你害我们小姐重感冒你知不知道?”
他的眉毛扭来又扭去,脸上的每个毛细孔简直像芝麻那么粗。
“什么?她感冒了?她不是又和你们连着喝了好几天的酒,怎么可能感冒了?那不是不要命了?”
“所以啰,所以老子说要找你算帐!是你欺负我们小姐对不对?她告诉我,她心情不好!你还欺负她!简直胆大包天……”
“我没有欺负她!”
伟风掏心剖腹做了一个发誓的表情,才又苦苦哀求问道:
“她人呢?她到哪里去了?她怎么了?她是谁?大哥,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老板抽着雪茄,装腔作势思考了一下,一副暴发户的神气,至少隔了三十秒才说:
“哼,看在这次老子去澳门赢得够爽,这几天又有漂亮小姐陪着喝酒,我就告诉你!”
“谢谢!感激不尽!你先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伟风合掌拜谢着。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暴发户大吼一声,在伟风的气就快就泄光那一秒,才又讲:
“不过,她和西老板一起来看过工厂,应该是西老板的秘书或女朋友什么的,这我就不清楚了!”
“西老板?哪个西老板?”
伟风已经快乐得快哭出来。
“年轻人,你真啰唆!西老板就是西老板,西靖广告公司的老板嘛!猪脑袋这么不灵光,问这么多!好啦,你可以走啦,我这里要关门啦!”
“谢谢你,老板大哥,谢谢你!”
伟风不敢再问,敬了个礼就要告退,那个大老板喊住了他,y阳怪气加了一串话:
“少年的,你找上门去的时候可得把皮绷紧一点!你偷吃了人家不要紧,还让人家吹海风吹得重感冒回去,要是人家真是西老板的女朋友,你可就是送上门去找死,不死也得剥下一层皮!记得啊,小心一点啊!哈!哈……”
伟风冲出了工厂,心烦意乱地在街头上乱窜。暴发户的嘲笑他一点也不在乎,他耿耿于怀的,还是那个失意抱病而归的花纱,那个也许是什么西老板的情人的女人。
周折了大半天,他还是不知道她是谁?
他觉得自己筋疲力尽,靠在一家商店的骑楼下喘息。他心里有两只猫在互相嘶咬。一只叫他忘了她,一只叫他继续去追寻她。
两只猫拚死缠斗,难分高下,他的心,是一个狼藉混乱的战场。
她每天睁开眼睛醒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迎接自己满身的罪恶感。
“好惨!为什么我还要醒过来呢?”
她甚至会把才睁开的眼睛再度绝望地闭上,痛恨自己为何不能就此长眠,不必再面对世界、面对人间?
但是,毕竟她还是活着的,只要自己还再醒来,总不能躺在床上等待自己慢慢腐烂,于是,她只有痛苦万分地从床上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她的化妆。
化妆上压着助理留给她的memo,还有一张选美协会的请帖,几封展览会的邀请函……,她懒洋洋又不耐地瞟了它们几眼,在前的小圆沙发上坐了下来。
化妆镜中的自己,眼袋浮了出来,眼圈是黑的。尽管上有的是最好的遮瑕膏、最细的粉底霜……,只要她涂上它们,她依然可以遮人耳目、亮丽如昔,但是她自己也明白,真正的自己就是镜中这一张了无生趣的脸孔!
电话铃响了起来,她震了一下,精神也振作起来。
一定是小胡来通风报信,告诉自己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蓝霞回来了!
她几乎是用扑过去的方式去抓住电话。
“喂,是小胡吗?”
她天天盼、天天等,已经没有剩余的理智和耐心。
“喂,请问是银夜小姐吗?”
话筒里传来干练的女人声音。
“我这里是中国小姐选美协会秘书处,我们已经发函邀请您再担任本届中国小姐选拔的评审,由于我们还没有收到你的回函或任何资讯,所以冒昧打电话给你。”
“今年我没有时间参加,谢谢你们的邀请,再见。”
她耐心挤出这几句话,迅速把电话挂断。
可恨的小胡,他究竟有没有把她的千叮万嘱放在心上?是不是蓝霞已经潜回她的房间他都不知道。
她愈想愈急愈难耐,还是把电话拨到工作室去。
“喂,我胡立诚,请问哪位?”
小胡在他的专线上答了话。
“是我。现在状况究竟怎么样了?”
她烦躁地问,又神经质地加了一句:
“小心一点,要是她就在旁边,别让她听出来。”
她梦想着蓝霞也许正坐在小胡旁边的大工作边修改着设计图呢,可是小胡告诉她:
“哦,是银夜姐,很抱歉,因为没有什么状况,所以就没打电话给你。”
“你确定?她没回去过?也没在楼上?”
“我可以确定的,银夜姐,上面一点声响都没有,连咪咪都没上去过,车库我也看过了。”
咪咪是蓝霞钟爱的波斯猫,它是不会待在没有人的房间里的。
银夜失望之极,小胡又安慰她:
“你放心吧,我不会误事的,一有状况,我就告诉你。”
“嗯。如果行动电话打不通,也一定要录音留话。”
她槁木死灰、气若游丝地交代了一句,挂了电话。
“蓝霞,你究竟在哪里?”
她痛苦地自言自语呢喃一句,拖着身子去漱洗。
她再不能守在她那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大房子里了。
换了衣服,戴上墨镜,开了她的跑车,她在郊区和市区之间游荡,然后,她走到一家教堂里去。
她在钉着耶稣的十字架前跪了下来,在心里向祂告罪。但是她没有办法用默念的方式把自己的罪过一五一十、完完整整地诉说一遍。她也看不见神父或牧师的影子。
在长板上坐了几分钟,她决定离开。
然后,她钻进一间心理医师的私人诊所里去。她相信,也许这里才是能够给她救赎的地方。
挂号处的小姐打量着她,翻出她的资料。
“小姐,你预约过很多次,都没有来?”
“嗯。”
她似有似无应一声,点点头,眼睛藏在墨镜后面,谁也窥不见她的内在。
挂号小姐见怪不怪,各式各样的人看多了,把她领到问诊室里去。
是一个肥胖的中年医师,看起来有点色,也不是很可靠。但是,听说他很有名气,于是她遵照他的话,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在他认真地打量她而还未启口之前,她先清了喉咙,给他来个下马威:
“请你不要叫我摘下墨镜,可以吗?”
医师下巴四周的肥r抖动了一下以示小吃一惊,接着又听到她的再度警告:
“谨慎一点,不要对我随便乱说话。有一出叫做”夜色“的电影你看过吧?里面的医师对他的女病患说她是自寻烦恼自娱,她就当着他的面从三十层的高楼跳不去,摔成一团r酱!”
她说话的时候,所有的表情遮盖在墨镜背后,只有两片涂着粉质砖红唇膏的嘴唇微微掀动着。她的样子和她的谈话同样让肥胖的医师不寒而栗。
“好吧,小姐,我会按照你的要求进行诊疗,不过,我建议你要尽量放松一点,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情。”
到底是见过许多阵仗的名医,他可没被她的虚张声势吓倒。他明白,最没自信、最心虚无助的人总是喜欢先来一个夸大做作的虚张声势。
“小姐,你最好在这张躺椅上躺下来,好让我们在很安适的状况下交谈。”
他示意她去了解那张躺椅,她观察了一下,有些顺从又有些勉为其难地躺了下来。
“手提袋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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