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瑤走了、芙临走了、昆仑也走了。青蝉的脾气、秉性我还没有摸准,她总是天不亮的时候便起床在后院里练功夫,我们也不常说话。但有她在,我真的很有安全感。
三日之后,新皇突然传召我入宫,这是我离开西原皇宫九年之后第一次以永州郡主的身份被召见。皇上还御赐了了漂亮的衣服,美的首饰给我。
铜镜当中的我,褪去了年少的浮华,添上些无法言喻的新愁。
本来我是有些忐忑的,但青婵一刻不离的跟在我身边,便给了我很大的勇气。
约定的日子很快到了,门外的轿辇已经准备好,宫门一层层的开启,我像被卷入一层层的漩涡,越是靠近越是心里发慌。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新皇帝已经统治这个国家十年。他的荒淫无道,背信弃义,已经使这个皇朝蒙上了一层阴影。许多朝臣已经纷纷离去,新上任的官员谄媚无能。原本一直依附金部的政策,也被他朝令夕改,依附更加强大的蒙部。
我走到皇帝的偏殿门口时,站在那里的已经不是曾槐,而是一个年纪较轻的太监。她见我和青蝉走来,伸手让我们到偏殿等候,便扬长而去。许久之后,皇帝才从正门走进来,他的样子也与五年前有所不同,若五年前他身上满载北方汉子的粗犷,那么如今就有了些许斯文气度,但举手头足还是暴露了他的野性。
依照礼数,我走到他面前,跪地行礼,起身时与他目光相遇,他怔了一下,随即上下打量着我。将近十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女孩子的骨骼,身段,容貌,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
“你?是当年的那个小丫头。”
“是的,皇上。不知皇上唤小女来所谓何事?”
皇帝哼笑一声,坐回龙椅上说:“你是朕加封的永州郡主。郡主有郡主的职责。眼下有件事,放眼周遭朝野,或许只有你可以去做。”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你知道西原与蒙部结为盟友不久,为表亲善,我朝要派一名品行端庄的郡主前往和亲,礼部查看了在册的名单,只有你和芸公主到了符合要求。如今,芸公主又是那个鬼样子,只有你可以担此重任了。”
虽然我意识到进宫没什么好事,但没想到会是和亲。
“怎么?还要想一会儿吗?”
我想抬头说什么,但沉默了,青婵在我身后,轻轻地扶着我的后背。
“我听说你和般若庵的静默师太、幽兰阁的芸公主关系很好,你若是不答应,她们今后是死是活,我就不能保证了。”
我自知圣旨一下,无法反抗。
小的时候,在西原皇宫里呆了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曾见到过一个公主被皇帝派去和亲,半年之后就传来消息,公主因为恶疾而死。大家都在流传说,那和亲的国王虐待了那位公主,可先王却敢怒不敢言,硬是没有追究就把公主给下葬了。
走出侧殿,青婵跟在我的身后,她的知觉告诉她,皇上一直派人在身后跟着。
皇上下令,和亲前的这段日子不能出宫,把我安排在栖霞殿的一个房间里,时不时的有宫里的绣娘送来绣凤冠霞帔,首饰细软等。
这天清晨醒来的时候,我听到寺庙里的敲钟声。我想起了一个人,便带着青婵转过几个宫门,来到了有些萧索的宫院——幽兰阁。
宅子很长时间没有人处理,杂草丛生,原本的兰花园因为缺少搭理而不成景象,俨然是一座废宅。可想而之,住在这里的房子主人,处境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上前几步,轻叩房门,好久里面才传来脚步声,门开了,只露出一条缝儿。我看到一个蒙着青纱的女子,眼神迷离的朝我看。她的头发散开着,有些许的凌乱,浅灰色的长袍,像是很久没有换了,屋里的霉味悠悠的传出来,青婵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你是?”她小声地说。
“公主,我是星辰呀,你还记得我吗?”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瞪大眼睛,不让它们流下来。
她上下打量我一番,默默打开门,站在阴暗的地方,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
走进房间,顿时一股凉意袭上心头。我看了看四周,桌椅板凳与五年前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那些稀奇古玩,摆件,都没有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在背后冷冷的问。
“我来看看你。”
她冷哼一声说:“我有什么好看的,在这深宫里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当初若是跟着父皇、母妃去了,兴许在另一个世界会比现在好。”
她看了眼我,又看了看身边的青蝉,说道:“看来你这些年过得不错,身上穿的,身边带的,都比我这个公主要强上数倍。”
“公主别这样说,你在星辰心里永远都是公主。”
“好了。不用在我面前假惺惺的,你就是现在把我掐死在这里,估计也没有人会在意。”
青蝉有点听不下去了,往前一步说:“你就是你们皇帝嘴里说的那个毁了容的公主吗?还真是不知好歹,若不是你毁了容,嫁到蒙部受苦受难的就是你了,还有脸在这儿说风凉话,你挖苦谁呢?你以为我们家小姐愿意替你去受这份苦啊?”
“青蝉,别说了。”
我拉着青蝉往外走,怕是再说下去又惹得公主不高兴。
刚走到一半的时候,公主却突然在身后叫道:“星辰,你等一下。”
我慌忙转身,她眼神涣散的跑了过来,拉着我的胳膊,用一种祈求的眼神说:“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她可能真的如下人人们所说的,神有些不太正常了,一会儿对我冷冰冰的,一会儿又用这种渴求的眼神看着我,让人捉摸不透。
她拉着我说:“你也看到了,我在这儿过得并不好。起初的时候,丫鬟们对我还是客客气气的,可渐渐的都意识到我这个先帝之女并不会给他们带来好处,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我将这屋里值钱的东西都赠与他们,好歹主仆一场,彼此也留个念想。宫里的月例银子也不经常发放了,我便只能省着点用,尽量不做新衣服。以前的小姐妹偶尔也会来看我,但不知为何近些日子也不来了。你也知道我的脸变成了那个样子,谁也不想多看我几眼,就成了这般光景。”
她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呆滞,嘴巴不停的说着话,或许是许久没有人来听她说话,或许是在这空宅子里呆了太久的时间,整个人都有些不正常了。在阳光下,我可以看清她的脸,伤口并没有长出正常的皮肤,而是大片的坏死,呈红褐色,一直延伸到脖子里。
“好的,我会想办法的。”我拉着她的手,说:“我知道你对我额误解有多深,但现在我都不想解释那么多了。我只想告诉你,先皇和兰妃临终的时候,都嘱咐过我要好好照顾你,我不会食言的。即使你永远都不相信我,我也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我又看着院子里的一切,思绪回到了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当时已经是我见到的最美的地方,曾经的喧嚣浮华,转眼间便成了过眼云烟,所谓的改变只不过从一个深渊,走入另一个深渊,一如现在的我,命运由不得自己选择。
她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的背影,缓缓地走出门去。
门外的太监已经催促着接下来的事宜。走到幽兰阁门口,我忍不住回头看,公主正站在闺房门口看着我,脸上带着难以名状的表情。
在我还没有明白爱情是什么滋味的时候,不满十六岁的我就要远嫁。由于和亲迫在眉睫,尚书大人的动作很快,宫里各司举全力准备嫁妆。
今日,掌事姑姑差几个小丫鬟送来许多的首饰,在我面前让我挑选。一位穿着华丽的女子也走了进来,我一眼就看出来,她就是野利竹卉。虽然过了十年,人也比之前消瘦了,但五官还没有多大的变化。
这时,院子里的姑娘们都低头作揖道:“竹卉郡主千岁。”
“郡主?”我在心里直犯嘀咕。
这时,她已经转到我的身边,眼睛直勾勾的看到桌子上的首饰,像是看上了,伸手要去拿。我仿佛看到了五年前她去抢公主的唐卡时的样子,若不是她,公主不会是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是那个赫连星辰?”
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睛里闪烁一丝轻蔑。
我礼貌的点点头。
她看看我面前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条玉簪。
“这个我要了。”说完,便插在头上。
“是。”几个姑娘应和着,将东西都放进栖霞殿的正房里,而我却住在客房里。
青蝉是个急性子人,心里有话便问道:“郡主住在这里吗?”
野利竹卉身边的丫鬟没好气的回答道:“谁不知道这栖霞殿是我们家郡主的地方?”
她还要说什么,却被野利竹卉呵斥了一声,随即闭上了嘴巴。
这一切都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和亲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车队、人马已经准备妥当。
随我入蒙的,有陪嫁、宫女,嬷嬷数十人,芸公主作为陪嫁的侍女跟随前往。
出了中兴府,半个月的时间踏上了广袤的草原,青婵是外族人,不在和亲人员之列,但她不放心我,一路骑马追随保护。
在草原上行进了一天之后,终于看到了迎亲的队伍。
从轿帘的缝隙看去,一个年轻男子,大约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他带领着一群骑兵站在不远的地方,可能是因为骑在马背上,所以看起来很是威风凛冽。
他见车马临近,便下马相迎,我将轿帘露出一天缝来,远远的看着来人。他的脸庞有棱有角,如雕刻般的,眼睛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寒光,让人敬畏。身高六尺有余,许是身披铠甲,魁梧异常。
我的心“嘭嘭”跳了几下,好久才恢复平静。
他走到轿前,拱手行礼,道:“郡主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请随我到驿站帐篷休息,大汗征战回鹘未归,尚不能见郡主。”
我应声下轿,青婵扶我走在辽阔的草原上,一阵清新的风吹来,夹杂着不远处清澈湖泊飘来的淡淡水草香,绵软的草地上,星星点点开着各色小花。这种广阔,让人一下子豁朗了许多。
带头的男子见状,试探着问:“郡主,驿站在湖对面,如果选择步行过去的话,沿途我可以给您介绍一下沿途的风景,如果累的话您上轿,抬您回驿站。”
“还是走走吧。”我说。
迎亲的队伍已经帮忙搬嫁妆,或许他们觉得那些东西比我重要。只有他走在我的后面,离我一步之遥,而青婵则跟在他身后,一刻不停的观察着他的举动。
我们就这样走了一段,他首先打破尴尬,说道:“在下乃大汗手下大将木华黎长子孛鲁,从今起负责郡主的安全,直到大王回来。”
我点头,没有说话,许久才问道:“可好汗准备将我嫁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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