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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一天一天地逼近了,虽然积雪厚到连港口的大门都打不开,但是黑天鹅港里越来越温暖,室内温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28度。因为圣诞节快到了,博士给锅炉房提供了额外的两吨燃油,让他们务必要把房间里烧得如春天般暖和,好让女孩子们能穿上漂亮的连衣裙跳舞。
黑天鹅港里除了党员都是东正教信徒,每年圣诞都有热闹的庆祝活动,男男女女载歌载舞。博士还会送挂满礼物的圣诞树给孩子们,每个孩子都会获得一身全新的衣服。唯有在圣诞节前后,黑天鹅港里的孩子们才能像书中描述的那些生活在莫斯科的孩子们一样,穿着节日的盛装,带着有皮遮耳的帽子,吃上爆米花和冰激凌。博士通过广播对大家宣布,莫斯科来的邦达列夫少校正设法帮助黑天鹅港解决冬季物资,物资很快就不是问题了。既然物资不成问题了也就没必要节省了,博士慷慨地发给军官们烈酒和香烟,发给护士们香水和丝袜,每天的晚餐都有土豆烧牛肉供应。护士们用彩纸剪了拉花贴在通道的墙上,还用彩灯装饰了一株巨大的圣诞树,立在悬挂列宁画像的金色大厅里,树梢和屋顶齐平,孩子们能在树下爬来爬去。
你们听说没有,邦达列夫少校要分批送我们回莫斯科去读高中。吃饭的时候谢尔盖压低了声音说。
你从哪里听说的雅可夫停下手中的勺子。
我听护士长跟护士们说的,说这里没有能教高中课程的老师,是时候把我们送回莫斯科去念高中了。
你没有听错
千真万确,护士长还特意说了,说这里够年纪念高中的只有四个人,你、我、霍尔金娜和安东。谢尔盖说,说第一批就我们四个人。
要是我们四个能去一个学校就好了。雅可夫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霍尔金娜,读莫斯科的高中,那多带劲儿
你其实是想说你要是能跟霍尔金娜念一个学校就带劲儿了,是不是谢尔盖咧嘴,没我和安东的事。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乱想,我们是好朋友自然要去一个高中上学。雅可夫的脸有点红。
反正我又不会跟你抢霍尔金娜,我还没有霍尔金娜高呢。谢尔盖悄声说,莫斯科的高中里还能没有漂亮女孩么我去莫斯科的高中里找漂亮女孩。不过雅可夫你可得当心,霍尔金娜要是到了莫斯科,该有多少人追啊,那里有的是比你英俊的男生。”
我又没说要跟霍尔金娜怎么样我说了我们大家都是好朋友雅可夫加重了语气,但谁都听得出他言不由衷。
我还不想去莫斯科上学我在莫斯科又没有什么亲戚,莫斯科又那么远。安东闷闷地说。
别傻了,去莫斯科上学是多难得的机会,,谢尔盖说,听说莫斯科的食物配给比别的地方多很多,将来能去大机关工作,莫斯科人都有小卧车和度假别墅,还能买到外国货。”
我觉得这里也挺好安东舔掉嘴边的牛肉汁,盯着餐桌尽头那个白色的单薄的身影,那个女孩的白金色头发养得很长了,垂下来遮住了半边面颊。
雷娜塔吃掉了最后一块土豆,起身端起不锈钢餐盘往餐具柜走去,安东和谢尔盖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
安东你是看上了纸娃娃么谢尔盖嘿嘿地笑,她连胸都没有长大
话是这么说,可看着那个瘦瘦小小的背影,谢尔盖也有一点心动。在他看来,雷娜塔要跟霍尔金娜比还差得很远,但最近这个不起眼的纸娃娃好像忽然漂亮起来了,苍白的皮肤润泽了,眼神也活泼了。虽然还是瘦瘦的,但看她裙下的小腿纤纤细细,脚踝只有一握粗,线条居然也有些动人,就像一株正在发芽的柳树,让人无端地想要爬上那么一爬。
女孩子都会发育的,将来雷娜塔会比霍尔金娜还好看。安东小声说。霍尔金娜忽然起身,瞥了一眼安东,收拾餐盘就走。
哈哈哈哈,霍尔金娜的耳朵最灵了,你说错话了谢尔盖嘿嘿笑。
雷娜塔把洗干净的餐盘放回餐具柜里,以身体为遮掩取下餐具柜底层的小扳手塞进袖子里。
外面暴风雪嘶吼,雷娜塔抱着佐罗,轻手轻脚地爬行在通风管道里。她还未发育的纤瘦身体恰好能爬过这些直径不到40厘米的管道,为了方便,她只穿着小内衣,这样即使蹭脏了身体用雪擦擦就好,不会被护士们觉察。管道里流淌着温热的风,倒不是很冷。
那些管道是往各个区域送暖用的,利用它你能到达禁区。零号的嘱咐很详尽,他在雪地上给雷娜塔画过管道的布线图,要离开这里,我们需要食物、交通工具和武器重型武器。
雷娜塔在第58个通风口前停下,用晚饭时偷来的小扳手把螺丝拧开,小心地挪开过滤网之后,把自己带来的破垫子扔了下去。
”从58号通风口钻出去,那里有很多管道,你可以踩着管道一级一级往下走。
但最上面的管道很烫,要带隔热的东西垫着。”零号是这么嘱咐的。
雷娜塔下到地面,猫着腰跑到杂物堆里,把一个大个的纸箱翻过来扣在自己头上。几分钟之后她就听见了沉重的军靴声,提着波波沙冲锋枪的警卫们打开仓库的门,用雪亮的电筒四下照射。他们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目标,关上门离开了。
仓库的巡逻是每15分钟一次,三个战士一组,他们只是很粗略地看一眼。以你的个头,只要用大纸箱扣住自己就会很安全,那里有很多大纸箱。
雷娜塔钻了出来,像只觅食的小野猫那样在箱子中间爬动。她并不很紧张,这不是她第一次沿着通风管道外出作业了,有种驾轻就熟的感觉。开始她会吓得瑟瑟发抖,但渐渐地她熟悉了游戏规则。这游戏很容易玩,零号的话就是游戏规则,只要一板一眼地按照他说的做就绝对安全。她用自己床头带荧光的小闹钟照着,在仓库的最深处找到了零号要的箱子。木箱足有雷娜塔那么高,因为天长日久有些腐朽了,雷娜塔用扳手拧螺丝的时候,木板发出了令人惊悸的摩擦声。
门外的军靴声骤然停止,雷娜塔吓得蜷缩起来。
该死的老鼠警卫嘟囔。接着是火石摩擦的声音,他点燃了一根烟,继续巡逻。
雷娜塔继续作业,像小老鼠一样勤奋。所有螺丝都被卸了下来,木箱里是一架德什卡1938高射机枪,12.7毫米的超大口径让它看起来像一门小炮。接近两米的枪管上层层叠叠的都是散热片,说明这东西发射的时候该是多么的火爆,若不散热,枪管都会软化。
德什卡1938,最大射程5.4公里,战斗射速125发每分钟,那是我们能搞到的威力最大的武器。那支枪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不过油封很好,应该没问题。这里的人已经不记得那支枪了,你把它拿走没有人会注意,记得子弹箱也要搬走。
雷娜塔推着这重达180公斤的铁东西,走在空无一人的仓库里。如果不是这支枪的轮式支架被润滑得很好,她连一厘米都推不动。她穿过长长的货运通道,在接近狗圈的地方找到了零号说的小隔间,把德什卡1938推进去,掩上门,然后蹑手蹑脚地打开通道尽头的小门,轻声说:喂,晚安啦。
那些警觉的雪橇犬没有狂吠而是发出了呜呜的低声,雷娜塔把手伸到狗笼前,雪橇犬温顺地舔了舔她的手。几天前这些雪橇犬和雷娜塔成了朋友。按照零号说的,雷娜塔把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洒在肉上丢给这些雪橇犬。
那是一种致幻剂,对犬类有用。那东西不会伤害它们,但会让它们觉得你是可以亲近的朋友,它们会对你比对主人更忠实。我们需要交通工具,而这里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狗拉雪橇。
在警卫返回仓库之前,雷娜塔钻回了通风管道。她打着呵欠原路返回,今晚的作业就这么结束了,她可以睡个好觉了。
做得真好,我的小公主。零号房,铸铁躺椅上,穿着拘束衣的男孩睁开了眼睛,
子民们,你们将以白骨的花环,迎接我的重归么
1991年的圣诞夜,暴风雪如约到来,天幕中看不到一丝光,旋风把雪尘卷成白色的龙冲上天空。黑天鹅港封闭了正门,所有门窗都钉上了木板,以免暴风雪影响了圣诞晚会的气氛。
女孩们在走廊上追逐嬉戏,男孩们在楼门外高喊着她们的名字,雷娜塔不时能看见半裸的女孩们用连衣裙挡着胸口在门前跑过,她们的肌肤像牛奶那样白嫩,年轻的身体美丽夺目。女孩们把换好衣服的男孩赶出了这层楼,因为她们要换衣服和化妆,博士让护士长打开仓库里的衣箱,把所有漂亮衣服都拿出来给女孩们选。有些衣服雷娜塔从未见过,有黑色的夜礼服裙,晕染得像鲜花一样的太阳裙,还有带白蕾丝缠边的半透明裙子,还有大人才会穿的高跟鞋和丝袜,博士微笑着说,反正女孩们总有一天会长大,不如先穿起高跟鞋来走走看。
霍尔金娜你要迷死谁呢是雅可夫还是谢尔盖朱洛娃追着霍尔金娜尖叫,
我要是男孩我也会喜欢你啊
是谁在内衣里加了厚厚的垫子是谁学着烫头发是我们的朱洛娃啊朱洛娃霍尔金娜一边笑一边躲避。
她们都只穿着内衣和丝袜,因为还不适应有跟的鞋子,跑得摇摇摆摆,楼下的男孩听见她们说的话,吹起挑逗的口哨。
雷娜塔抱着佐罗,床前挂着她的新衣服。零号叮嘱的事情她都做好了,今夜就是她离开黑天鹅港的日子,她只想带这两件东西走。她不像霍尔金娜和朱洛娃那样有大女孩的身材,适合她穿的衣服不多,这身新衣服是带绣花边的白衬衣、驼色带毛皮滚边的呢子短裙、筒形的皮帽子和驼色的毛靴。虽然没有朱洛娃和霍尔金娜的裙装那么华丽,可这也是她有生以来最漂亮的一套衣服了。她决定在去见爸爸妈妈的时候穿着这身好看的衣服,多年不见的女儿那么漂亮地忽然出现,他们一定会很惊喜。
佐罗要勇敢哦,我们今晚就去找爸爸妈妈了。她在小熊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小姑娘们赶快穿上衣服把门打开晚会开始前我还得给你们上上课,免得你们胡来护士长在楼门外粗声大气地喊。
楼门前已经聚集了好些军官和护士,军官们换上了呢子的军礼服,护士们穿上了毛呢裙子和到膝盖的高跟长靴,还化了淡妆。
雷娜塔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往走廊尽头看了一眼,零号房一如既往地关着门,听不见任何声音。
人类真是容易被物质享受迷惑的族类啊。邦达列夫坐在壁炉旁,往弹匣中填入一颗颗钢芯弹,您只是提供了额外的燃油供他们取暖,给男人发烟酒给女人发丝袜香水给孩子们发新衣服,他们就彻底放松了警惕,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是啊,人类就是这样,愚蠢又脆弱,只需要一点点物质就会满足。这个港口里的男男女女们正期待着圣诞夜的舞会,士兵们憧憬着能在舞会后把女护士推倒在床上,男孩们期待能跟自己喜欢的女孩表白。弱小的东西是没有权力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博士站在镜子前,扣好衬衫的扣子,戴上镰刀铁锤图案的袖扣,不过很快就不一样了,被龙类基因加强之后,新的人类将会诞生,人类的一切劣根性将被根除”
真空炸弹会在凌晨零点准时引爆,为了避免被冲击波波及,我们要离开黑天鹅港至少十公里。所以必须在23点前撤离。邦达列夫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是19点50分,圣诞晚会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您应该准备去致辞了。
列宁号那边准备好了么博士对完表,披上军装外套。
没有任何问题,核反应堆和燃气轮机已经全功率开启,只等我们登船就立刻起航。但暴风雪比预想的还要猛烈,能见度只有50米,不知道雪橇犬们能不能找到列宁号。
要相信雪橇犬,它们是北极的精灵。博士在胸口挂好列宁、红旗、十月革命三枚勋章,21点开始,通风管道会往各个区域输送混有致幻剂的暖气,随着致幻剂的量渐渐增大,大家会玩得越来越开心。他们不会注意到我们已经离开了,而是会完全沉浸在平安夜的欢乐中。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我们一定会下地狱的吧邦达列夫低声说。
神从不惩罚恶行,否则我应该活不到这个年纪。博士淡淡地说。他转身推开大门,暖气和音乐声扑面而来,金箔碎片漫天飞舞,金色大厅里灯火辉煌。
士兵们拉着手风琴,年轻女孩们载歌载舞。孩子们围着巨大的圣诞树许愿,踮着脚尖去够上面的礼物。牛肉汤、烤甜饼的香味和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弥漫在空气中。博士的出场引发了潮水般的掌声,博士高举双手向大家致意。
我亲爱的朋友们,今天是圣诞节,也是黑天鹅港的重要日子。我们来自莫斯科的朋友邦达列夫少校已经向我确认,我们的研究工作得到了上级的高度赞扬很快我们就可以分批回家探亲,这里的每个人都会受到奖励,你们会有军功章,能去里海度假,你们是国家的功臣唱歌跳舞吧在这个美好的夜晚
雷娜塔站在圣诞树后,看着大家欢唿雀跃,士兵和护士激动地彼此拥抱亲吻,能回家探亲是这里每个人的期望,博士的许诺太激动人心了。但雷娜塔并不相信博士说的,今夜博士所说的每个字在她听来都像是毒蛇的咝声,令人毛骨悚然。
博士和大家碰杯之后就回办公室继续工作了,金色大厅里越来越热闹,室内温度越来越高,年轻人们跳着水兵舞,热得把军服脱下来扔在一旁,护士们也脱掉了外衣,背心下露出内衣的白色花边。他们都喝了很多酒,目光中赤裸裸的都是挑逗,荷尔蒙的气息压过了香水味,刺激得每个人身上发红。他们跳着舞就拥抱在一起,士兵们把手伸进了护士们的背心里,他们咬着彼此的嘴唇,像情人,又像嗜血的野兽。孩子们也躁动起来,学着大人的样子搂在一起跳贴面舞。雷娜塔是这些孩子中最小的,其他的孩子都比她大,安东和霍尔金娜都十五岁了,雅可夫已经十六岁了,看起来和瘦瘦小小的雷娜塔区别很大。男孩们的上唇长出了几根成形的小胡子,而女孩们的胸脯已经饱满起来了,走起路来腰肢轻摆。女孩们选的多半是丝绸连衣裙,裙摆在膝盖以上跳动,露出她们纤细挺直的小腿,男孩则像大人一样穿着小号军礼服,肩上有黄色的绶带,一掌宽的牛皮腰带把他们的腰勒得很挺拔。
音乐变成了轻柔的慢板,男男女女们拥抱在一起慢摇,面颊相贴,脸色红得像是要透出血来。雷娜塔躲在圣诞树后,偷看着高挑的霍尔金娜和英俊的雅可夫跳舞。霍尔金娜穿着一件红色半透明的裙子,背后的v形开口下探到腰间,露出里面白色的小背心,她金色的长发梳成高高的马尾,在迷离的灯光中那么耀眼。雷娜塔觉得她美得叫人自惭形秽,每个男孩都想跟霍尔金娜跳舞,所以每支舞曲霍尔金娜都会换舞伴。但她最喜欢的舞伴还是雅可夫,雅可夫有一身线条分明的肌肉,身形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其实雷娜塔也很想学着跳舞。听着音乐,她的脚就有点忍不住在地上啪啪地踩拍子。但她记着零号的嘱咐,她必须在十点左右悄悄地离开金色大厅,不惊动任何人。
她一直在看墙壁上的挂钟,还剩五分钟,她还有时间看看雅可夫和霍尔金娜跳舞,今夜那对年轻人就像舞场上的王子和公主,真叫人羡慕。
跳着跳着,雅可夫的手顺着霍尔金娜的腰往下挪动,公然探进了霍尔金娜的裙子里。他把裙摆撩起来,揉着霍尔金娜线条优美的大腿,霍尔金娜的丝袜边暴露在雷娜塔的视线里。雷娜塔吃了一惊,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不对,要在平时男孩女孩间哪怕手拉手也会被护士责打,虽然在圣诞晚会上护士们不会那么严厉,不过雅可夫正在做的事情也绝对不会被允许。就算别人没有注意到,难道霍尔金娜也不知道拒绝么
霍尔金娜毫无知觉似地紧贴在雅可夫的身上,洁白柔软的身体如一条白色的蛇。
惊悚在雷娜塔的脑海中炸开,她意识到另外一件可怕的事,挂钟停了她一直觉得还有五分钟就到十点了,但这五分钟过得极其缓慢,已经过去两支舞曲了。唯有盯着挂钟仔细看,才会发现秒针已经不走了。那是一台机械挂钟,每天都有人负责为它上弦,大家都根据它来对表。但它居然停了,于是金色大厅里的时间永远被锁定在2l:55,跳舞的人们都觉得时间还早,欢乐未尽。
环顾周围,相拥起舞的人多半都在做跟雅可夫和霍尔金娜差不多的事,士兵们可比稚嫩的雅可夫嚣张多了,他们肆无忌惮地咬着怀中护士的嘴唇,捏着她们的身体。
雷娜塔一步步退往角落里,瑟瑟发抖。这地方,这些人,都不对所有人都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好像明天就是末日那样纵情狂欢,不知休止。他们跟平时完全不一样了,被情欲控制了头脑,忘记了羞耻,变成了野兽般的东西。
她必须立刻离开,零号还在等她。她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挪动,往门边摸索。
金色大厅的门被锁死了,三道机械密码锁从不同的方向锁死了这道内嵌铁芯外包桃花心木的大门,锁眼里填满了融化的松香雷娜塔的心被恐惧抓紧,显然是有人故意封锁了金色大厅,有什么危险正在临近,而大厅里的人逃不出去。他们合力都没法破坏这扇坚固的大门。雷娜塔用力拍门大声唿喊,但她的声音被忽然强劲起来的舞曲盖过了,手风琴手跳进舞池中张扬地演奏起来,男男女女拉着手围绕着手风琴手蹦跳,鞋跟踏得地面震动。他们都很欢乐,用欢乐淹没了雷娜塔的绝望,便如用贝多芬的欢乐颂淹没一只小狗的哀鸣。
雷娜塔喊不动了,她背靠着那扇她永远也打不开的门,看着这些死到临头还纵情欢乐的愚者。在这群人中她是一个异类,这群人即使在正常的时候也跟她迥然不同,把她困在黑天鹅港的其实不是铁门和密码锁,而是这些陌生人。这些年来一直是这样,她住在一个由混凝土、钢铁和奇怪陌生人组成的牢笼中,紧紧抱着被磨掉了毛的布袋熊。
她害怕得想哭,可哭不出来。
雷娜塔,你怎么不跳舞有人在背后轻声问。
她惊恐地扭头,满脸潮红的安东靠在门框上。安东住14号房,比雷娜塔大一岁,他瘦而苍白,窄脸上有着细碎的雀斑,嘴唇上有一抹淡黄色的细绒毛。安东那双黄褐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雷娜塔,他用舌头来回舔着干燥的嘴唇,浑身酒气。
你热不热安东用一种古怪的声音问。
雷娜塔一步步后退,缩在角落里使劲摇头。
你流汗了。安东一步步逼近。
我我不热雷娜塔嘶哑地说,声音全不似她自己的。
热就跳舞啊,我们跳舞啊。安东的双手搭上了雷娜塔的双肩,一把就把披肩扯了下来,雷娜塔瘦削剔透的肩膀露了出来,身上只剩那件带白纱裙角的小裙子了。
在雷娜塔的惊唿声中,安东双手抱住她的腰,发力把雷娜塔举过头顶,带着她跳进舞池。舞池中有人欢唿着抓掉雷娜塔的帽子,淡金色长发倾泻而下,像是一匹金色丝绸。跳舞的男男女女都为安东的勇敢鼓掌大喊:吻她吻她吻她
安东把雷娜塔放在地上,围着她跳舞。他着魔似的甩动小臂和小腿,全无规律可言,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盯着雷娜塔的身体。雷娜塔觉得那目光像是要把自己扒光,人们层层叠叠地围着他俩。安东放肆地抚摸着雷娜塔暴露在外的肌肤,霍尔金娜和雅可夫就在旁边,一边拥吻一边欢唿叫好。雷娜塔忽然明白了那些人的意图,她盯着那些被欲望燃烧的眼睛,从中解读出的是一只只野兽。今夜就是一场狂欢节,没有规则的狂欢节,今夜他们想做的事都能做,没有人会斥责他们。今夜是他们梦想成真的日子,但他们还需要一件祭品。就像人类在还蒙昧的时代,每逢好日子就要祭祀一个处女给天神,还要围着她载歌载舞。
雷娜塔就是他们选中的祭品,因为在这里她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雷娜塔把手伸到了裙子里,拔出了她藏在裙角的小刮刀,这是她从仓库中某个破旧的工具盒里偷的。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件武器来防身,但现在她准备用这柄刮刀扎进自己的心口,她很想回家,但也不在乎死去。
她心里一直存着一个梦想,将来她会长大会发育,变得漂亮,有人会彬彬有礼地邀请她跳舞,在月光下轻轻地吻她的指背,她会爱上那个人,那个人也爱她,为了那个人她可以做任何事。她不想像只羔羊那样,被野兽一样的安东吞噬,如果是那样她不如死去。
护士长从斜刺里冲出来,一把打飞了她手中的刮刀,喷着酒气大喊说:纸娃娃又不乖了
我们该不该惩罚她一下她把雷娜塔推倒在地毯上。
让我们看看雷娜塔有没有长成女孩雅可夫高唿之后,搂过霍尔金娜激吻。
批准了护士长高唿。
音乐声转为欢快的圆舞曲,所有人都兴奋地涌向雷娜塔,他们的手肆无忌惮地抚摸雷娜塔的身体,有人拉下了她的肩带,有人撕扯她的头发,有人玩命掐着她胳膊,她的身体渐渐裸露出来,素白得像是冰雪或者盐,有人把酒喷在上面试图点燃打火机,护士长一把打飞了打火机,转而把那个男人也摁倒在地毯上。雷娜塔呆呆地望着屋顶上的水晶灯,世界在她的脑海中渐渐变得空白,身体仿佛不再属于她,一切的屈辱都像是发生在舞台上的戏剧。她心里也不觉得怎么难过,可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安东狗一样从人群下钻了进来,凑上去吻她的嘴唇。他愣了一下,觉得这件事好像失去了乐趣,因为雷娜塔的嘴唇冰冷苍白,就像是死人的嘴唇。
啪啪啪三声,机械密码锁依次弹开。开门的吱呀声并不多么响亮,却在一瞬间压过了金色大厅中的喧嚣。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他们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门边,陌生的男孩双手抱怀,靠在桃花心木的大门上。雷娜塔从没见过零号这么闪亮。他戴着漂亮的熊皮帽子,穿着雅致的藏青色呢子风衣,领子上别着银色小天使的徽章,就像贵族少年出猎归来,误入了跳舞场。零号转身把门重新关上,走到舞池中央。他所到之处,人们自然而然地让开道路。
零号用身体隔开雷娜塔和安东,伸手把雷娜塔拉了起来,不紧不慢地为她整理裙子,把扯开的肩带重新归位,把扣子扣好,用手帮她梳理头发,用手帕擦去她身上的烈酒,最后打量她浑身上下,露出不屑的神情:这种板状的身材居然也能让人发狂
他转身面对安东,露出痞气的冷笑:嗨你为什么碰我的女孩
安东像是被惊吓到的小狗那样,目光游移不定。
问你为什么碰我的女孩。零号忽然一巴掌抽在安东脸上,极重极狠,安东被他抽得转了一圈。
安东龇了龇牙,眼中闪过暴怒。
为什么碰我的女孩又是一记耳光,反向抽得安东又转了一圈。
为什么第三记耳光。
安东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第四记耳光接踵而来:问你。
自始至终零号那痞气的眼神都没有变过,并未流露出暴戾,也不声色俱厉,他满不在乎,还有些不耐烦。好像他做这一切理所当然,他的女孩被别的男孩冒犯了,他现在要给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跟你说了十点之前要回家嘛,不要在外面玩得太晚。零号拉着雷娜塔的手走出人群。
背后传来了风声,雷娜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零号甩手推到一旁。安东像是蛮牛那样冲向零号,他的眼睛涨红,皮肤变成赤红色。此刻的安东能撞翻一头小牛,他不能忍受自己看中的女孩就这么被人带走。零号深吸一口气,忽然发动,向着安东对冲而去上步、转身、挥拳,极其有力的下勾拳打在安东的小腹上,安东痛得收腰,下意识地胸部突出,零号的拳头顺势轰在安东的胸口,接着是对下颌的暴击,安东仰天吐出几颗带血的牙齿,整个人被打得离开了地面这还不算完,零号转身,肘击他的侧脸,旋转360度,起跳追打空中的安东。新一轮的下勾拳旋身打在空中完结,没有任何拳击冠军能发出这样匪夷所思的拳技。
零号大笑着高唿:嚎由根
他轻盈地落地,安东翻滚着落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零号整了整衣襟:第一次打,不好意思,终结技那一拳有点缺陷,大家见笑了。
雷娜塔想起来了。她曾在图书馆里看到过一本日文杂志,讲一种在电视上玩的游戏,雷娜塔看不懂,只记得一连串的图片表现一个日本武士把敌人打浮空然后追加攻击。零号使用的拳技居然是从游戏杂志上学来的就像他说的那样,他的所有知识都是看书学来的,他甚至能把空想出来的拳技练成真的
安东挣扎着想爬起来,护士长也凶狠地冲向零号,似乎想跟这个捣乱的小子讲讲理。零号忽然转身,环顾所有人,瞳孔中只剩下炽烈的金色光芒。
所有人都被震慑了,包括雷娜塔,只听见零号用没有温度的声音说:看什么看没见过为抢女人打架的么
瞬间舞场里的秩序就恢复了,被打断的舞会重又开始,男男女女继续欢歌热舞,大口地喝着烈酒,连安东也加入了其中。好像刚才的那一幕只是不愉快的小插曲,现在已经过去了,就不必再纠结了,大家继续享受美好的良宵。
生日快乐。零号用袖子给雷娜塔擦眼泪。
雷娜塔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不停地流眼泪。她这时才感觉到锥心的恐惧,刚才安东是真的想要强暴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而不是零号那次的假模假样。她现在难过得恨不得蜷缩起来,找个没有人的角落放声大哭。
喂喂零号压低了声音,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脱离险地呢。
雷娜塔还是哭。
喂他们又没有拿你怎么样我不是已经及时出现救了你么你全身上下什么都没少,还是个小处女,还没发育,连胸都没有,这时候他们扯你的衣服也什么都看不到啊零号有点不耐烦了。
雷娜塔继续哭零号长长地叹了口气。
汪汪零号忽然变了脸,冲着雷娜塔学狗叫,讨好的眼神就像一只小海豹。
雷娜塔呆呆地看着零号,她的嘴角本来是瘪着的,可慢慢地那个小哭脸被某种力量抚平了,她不小心地露出了一点笑容。零号就像魔鬼,魔鬼们很聪明,他们不想让你哭的时候,总有办法安慰你,因为魔鬼太懂人心。
来跳支舞反正已经来了零号拉起雷娜塔的手。
没人能想象一个在拘束衣中长大的男孩居然是舞场高手,从水兵舞到华尔兹到探戈,他跳每一种舞都行云流水。雷娜塔从没学过舞步,可看着零号的眼睛,跟随他双臂的指引,她就能踩准节拍。零号像是魔术师,雷娜塔是与魔术师共舞的白鸟。
谁教你跳舞的雷娜塔问。
看书学的,我都是看书学习。
门被封死了。
因为有人要把这个港口炸毁,我刚刚知道。他们通过通风管道释放了致幻剂,所以你觉得这些人都疯了。致幻剂就像毒品,吸毒过量的人会失去理智节操等一切人类道德,他们现在只想要酒、强烈的音乐和异性。这里清醒的人只剩下你和我,零号摸摸雷娜塔的头,你的血统太优秀了,致幻剂对你是没用的,低贱的族类怎能以那些肮脏的东西伤害你
我该怎么办雷娜塔问。
还记得通风管道的地图么零号说,从通风管道回到你住的那栋楼,来零号房找我,要快我们必须在零点之前撤到安全距离之外,希望狗狗们能跑得快一些。
他直视雷娜塔的眼睛,目光深邃:按照我说的做,很快你就会获得自由。现在出发吧,快跑快跑快跑他的唇边带着一丝轻笑,我的小公主
雷娜塔恍惚了一下,手心忽然就冷了。就在她的双臂间,零号化为纷纷扬扬的金粉落在地毯上。还是那个嘈杂的舞场,空气中满是酒精味,男男女女放肆地歌舞和亲吻,门被三把密码锁锁死了。她独自站在舞场中央,抱着眼神认真的布袋小熊。
锅炉房值班的中尉倒在值班台上,手中还握着一瓶红牌伏特加。一颗钢芯弹贯穿了他的心脏,邦达列夫提着马可洛夫手枪站在中尉背后。博士擦燃火柴丢入灌满燃油的水槽中,熊熊烈焰只用了一秒钟便冲进了冷库。烈火烤着坚厚的冰,冰层中隐约冻着拇指大的胚胎。
都是混合了龙类基因的胚胎邦达列夫问。
是技术还不成熟的产品,可能会失控。士擦了擦手上的燃油,若是长大成人也许会是我们的麻烦。
甚至会变成一条龙邦达列夫问。
不知道,总之第二代产品会更好,强大而可控。下一个目标是档案室,我们得把不需要的图纸全部焚烧掉。这让我感觉回到了苏军攻破柏林的时候,柏林的大小机关都在烧火,焚烧所有的文件。
还差20分钟就11点了,金色大厅里的年轻人们玩得还好吧邦达列夫把一大罐燃油扛在肩膀上,和博士并肩走出锅炉房,踩过黏稠的鲜血。
希望,抓紧生命的最后时间享受一下和异性相处的乐趣吧。博士冷冷地说。他们的身后,油罐的闸门打开了,数以吨计的燃油倾泻于地。额外调拨给锅炉房的那些燃油不光是用来取暖的,还要用来焚烧锅炉房。他们走出几百米后。随着一声雷霆般的巨响,轰天的烈焰吞没了冷库,燃油爆炸把两层楼板和那些娇嫩的胚胎一起化为了灰烬。
码头尽头,博士和邦达列夫转身回望烈火中的黑天鹅港,每个窗口都喷出熊熊烈焰,爆炸声此起彼伏。欢乐的手风琴声和圣诞歌声在爆炸声中隐隐约约,金色大厅里的人们已经完全被致幻剂控制了,幻想自己已经回到了歌舞升平的莫斯科。
维尔霍扬斯克已经可以观察到这里的火焰了吧邦达列夫问。
不,他们观察不到,暴风雪中能见度太低了。不过轨道卫星可以观察到这里的红外信号。博士说,空军中队会派苏27战斗机来查看,但是天气太恶劣,就算是王牌机师也得为起飞作很多准备,我计算他们会在23点45分前后到达,他们如果在空中盘旋,真空炸弹的气柱能把苏27都击落。看起来就更像是意外了。
您真是人类历史上最恶的恶棍。邦达列夫说。
在龙族的世界观中没有善恶,只有强弱。博士说。
两架狗拉雪橇停在冰封的海面上,其中一架载着四个沉睡不醒的男孩,另一架上则是并排的两个金属保温舱,邦达列夫拉开保温舱确认了一眼,里面是两个不到一岁的小男孩,他们含着营养液的管子,戴着氧气面罩。他们从未在黑天鹅港露过面,甚至从未见过阳光。
二代产品,完美无缺,他们孕育着改变世界的力量。博士凝视着男孩们的脸,
当我们拥有更多的成品,我们就能改写人类历史,把这个世界牢牢地捏在手中
最后看一眼您成就梦想的地方吧。邦达列夫眺望着那座被熊熊烈焰笼罩的建筑,至少为死者默哀,要掌握世界的手果然不得不沾满鲜血啊。
皇孙殿下,您的慈悲听着真虚伪,不过假慈悲的人是领袖的好人选。博士说,
我只是遗憾龙骨没法带走,我们对它的研究还不充分。
它实在太大了,还藏在岩层中,时间不够我们把它挖出来。不过真空炸弹的威力主要集中在地面,不会危及到它的,它会被再次埋入地下,没人能凿穿冻土层把它挖出来。等到我们掌握了整个世界之后,您大可以故地重游,把它挖出来放在您家的博物馆里每天鉴赏。
主意不错。博士点头。他们各自踏上一架雪橇,抖动缰绳。雪橇犬们咆哮起来,却没有动弹,它们用尖利的爪子刨着冰面,对着燃烧的黑天鹅港大声吼叫,似乎那里有什么它们舍不得的东西。
见鬼,忘记把母狗也带上了博士皱眉,这里的雪橇犬们都是两条母狗的后代,米娅和阿加塔,米娅带出来了,可是阿加塔大概还在狗圈里。你那架雪橇上的雪橇犬都是阿加塔的孩子们,算了,放弃它们吧,阿加塔的孩子们不跑,米娅的孩子们也不会跑。一架雪橇也够我们离开了,把货物搬到我这架上来。
这时博士听见脑后风声变了,探照灯的光柱打在他身上。他猛地转身,看见巨大的黑影悬浮在空中,旋翼把漫天飞雪搅得纷纷扬扬。那是列宁号上的重型直升机光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它居然冒险来到了黑天鹅港。
你不是说光环在这种程度的暴风雪里不能飞么博士愣住了。坚硬的东西顶住了他的后背,那是邦达列夫的马卡洛夫手枪。钢芯弹一枚接一枚洞穿博士的胸膛,把那颗衰老的心脏撕成无数碎片。博士吐出一口鲜血,里面混合着肺部的碎片,他的肺部也被顺带摧毁了。他强撑着转过脸看着邦达列夫,眼睛里满是震惊。
没有我你们没法完成研究他嘶声说。
我们根本没想要完成你的研究。邦达列夫的双瞳中荡漾着华美的金色。
你到底是谁
邦达列夫一把扶住博士,用空气针给他注入肾上腺素:再坚持一分钟,看看最华丽的一幕。
黑天鹅港忽然巨震起来,连环爆破的声音从地底往上蔓延,但那不是真空炸弹提前引爆,如果是真空炸弹,方圆一平方公里内都会被夷为平地。一道火光升起,无数冻土碎片洒在冰封的海面上。
工程爆雷博士嘶声问。
新型工程爆雷,即使是万年冻土层,只要凿的炮眼合适也能炸开。现在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有个深度达到180米的巨洞,通向拉斯普京的洞穴,我们将用激光切开冰块,带走原本属于你的珍贵藏品。邦达列夫说,你与外界隔绝太久了,不知道工程学的进展,今天瞬间凿穿冻土层已经不是难事了,只要我探明它的位置。
你想带走那条龙博士明白了。
是的,邦达列夫更换了弹匣,走到雪橇边,把四枚子弹分别射入四个孩子的胸口。
孩子们在强效催眠药的药力中死去,没有一丝挣扎。这是纯粹的屠杀。
为了伟大的事业,可不止你一个人愿意牺牲人命。邦达列夫按着胸口为自己刚刚杀死的孩子们默哀,神色虔诚。他取出一柄冰镐在冰面上凿洞:我得挖个冰洞把你藏起来,真空炸弹没法完全摧毁你的尸体,但会把你毁坏到无法辨认伤口的地步。莫斯科的调查组会根据你被烧焦的骨骼查出你的身份,这才是我计划的没有生还者的摧毁。而我不是黑天鹅港的一员,不会有人想到要搜索我的尸体。
雪花落进博士睁大的眼睛里,许久都不融化,在这样高寒的地带,人一死很快就冷却了。一队雪橇犬们奔向了燃烧着的黑天鹅港,大概是去找它们的妈妈了。
雷娜塔牵着零号奔跑在蛛网般的走廊中,背后捆着佐罗,手里提着的小包袱里是她仅有的行李几件内衣裤和一条小睡裙,唯一的一身漂亮衣服穿在了身上。
走廊顶部也开始燃烧了,楼板一块块坠落,砸在地上裂成碎片,通风管道的裂缝中射出炽热的白色蒸汽,红热的钢管渐渐弯曲,各种声音汇成这只黑天鹅垂死的歌吟。窗外的高塔上,巨大的探照灯无目的地扫射,就像彷徨无助的独眼巨人俯瞰荒原。
爆炸一波接着一波,热风和灰尘呛得雷娜塔无法唿吸。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停步就是死路一条,事到如今她只能按照零号安排好的计划走下去。这种时候零号偏偏帮不上忙,雷娜塔找到他的时候,他穿着拘束衣被拴死在躺椅上,目光呆滞全无神采。雷娜塔这才明白为什么零号非要她去接他,因为现实中的零号根本没有行动能力,他和其他孩子一样接受了脑桥分裂手术,他对致幻剂有抗药性,却被人用梆子声控制住了。
她从躺椅下摸到了用胶带粘在那里的剪刀,零号说过那里会有一把剪刀。雷娜塔剪断皮带拉着他往外跑。零号顺从地跟着她,可因为穿着拘束衣,跑得跌跌撞撞,手里还攥着白铁盒子,里面是一株枯萎的花枝在幻境中雷娜塔交到他手上的礼物,他居然真的收到了。
四面八方都是蒸汽和火焰,她几乎辨不清方向。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黑天鹅港那么大,比她想的大几倍,走廊长十倍,这里有各种各样她从未见过的东西。隔着石英玻璃窗,她看见电机房中烈火熊熊,线头冒着刺眼的电火花;金属实验室的坩埚里,铜浆缓缓冒着泡;水族实验室中的水缸开裂,体长十五尺的大白鲟在沸水中翻滚一切都在死去,他们是最后的两个活人。零号的膝盖上血迹斑斑,在越过一道门时他把自己绊倒在门框上,锋利的金属门框割破了拘束衣和他的膝盖。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疼痛,脸上仍旧是漠无表情,只是跑起来速度受了影响。如果放开他,雷娜塔能跑得更快一点,早点找到路逃离这里,可是雷娜塔没法放开他,因为零号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就像人流中的孩子拉着母亲。雷娜塔使劲吹着犬哨,这种哨子能发出人类听不到的超声波来唿唤那些对她友好的雪橇犬们,这也是零号教她的。可雪橇犬们怎么离开紧锁的狗圈来找她呢她的心一点点地被绝望渗透,他们就要死在一起了,这场精心设计的逃亡会因为意外的火灾而失败。
她再也跑不动了,抱着零号倚着墙坐下,火场中高温气流往上方走,坐下来之后反而觉得空气略好一些,也没那么燥热了。事到如今她并不难过,只是很后悔,那些月圆之夜她只顾在黑天鹅港里大唿小叫蹦蹦跳跳,却没有把道路记熟。
她忽然想到黑蛇,这个时候不知道黑蛇在哪里,如果黑蛇知道主人被困在火场里的话一定会来救援的吧可想想又觉得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作为主人的零号也只是在梦境和幻觉中无所不能,在现实中则是个被自己拉着跑来跑去的无助男孩,黑蛇又能做到什么呢空气中的氧气不够了,头越来越重,雷娜塔紧紧地抱住零号其实她心里很害怕,很想零号能抱住自己,但在这个时候她要比零号强,所以要尽一点点力去保护他。
沉雄的吼声在她的脑颅深处震荡,她猛地抬起头,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从未听过黑蛇吼叫,但她下意识地觉得那是黑蛇在唿唤,黑蛇的气息就在不远处,它在焦急地唿唤主人
雷娜塔勉强支撑起身体,贴在滚烫的墙壁上聆听,墙壁在震动,和她脑海中沉雄的吼声是一样的节奏。她忽然想起那些月圆之夜,当黑蛇用铁鳞奏响乐章时黑天鹅港震颤着摇摇欲坠,黑蛇一定就在附近,它正用吼声让这栋建筑崩溃,它在为雷娜塔和零号打通道路。勇气一下子涌了上来,雷娜塔使劲踢着开裂的墙壁,想要在上面踢出一个洞来。以前她从不相信什么人,但现在她相信零号和他的宠物黑蛇,就像那些月圆之夜黑蛇用尾巴打碎铁门给她自由,今天黑蛇仍没有放弃她。
她隐约听到了犬吠声是那些雪橇犬那些极地的精灵们它们并未害怕得逃走,它们从焚烧的味道中分辨出了雷娜塔的气味,隔着一堵墙跟着她奔跑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会有人来救她的,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原来她并没有孤独到没有同类
墙壁轰然崩塌,不是因为雷娜塔的踢打,而是被奇异的声波震动摧毁。暴风雪扑在雷娜塔的脸上,还有雪橇犬们毛茸茸的身体,那只名叫阿加塔的母狗带着它的孩子们来救雷娜塔了。雪橇犬们一边围着雷娜塔欢蹦,一边用急切的吠声催促她离开。雷娜塔紧紧地搂住狗狗们的脖子,眼泪洒在它们的长毛里。
对了还有黑蛇,应该带黑蛇一起离开这里雷娜塔拉着零号从缺口中冲了出去,四下张望。黑天鹅港的一半烧得只剩火红的钢架了,暖气管道中不时喷出几十米长的火龙,天空都被映得血红。在血一样的天幕下,重型直升机拖着钢缆越升越高,钢缆下吊着黑色的骨骸,骨骸的前半截布满铁一般的鳞片,后半截只剩下枯骨,巨大的骨翼无力地垂下。那是一条死去的巨龙,也是雷娜塔在梦中见过多次的朋友。雷娜塔这才明白她所见的并非一条巨蛇,那是一条龙,一位曾经的君王。那些漫长的夜晚,它在屋顶上爬来爬去,雷娜塔向着它伸出双手表示想要拥抱一下这个大个子朋友,它如父兄般冷冷地看她一眼,并不迁就她的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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