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妾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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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我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伤风,调养些日子便可痊愈。这是我自己感觉出的,也是太医说的。我的昏迷只持续了两个时辰,然后居然被饿醒了,呜,为什么连病也不能病得荡气回肠一点
醒来时依然是夜里,窗外漆黑,梆子没响,也不知是几时了。安朝坐在我身边,正和太医说着话:你确保她没事,只是伤风若有其他病症,你没瞧出来,朕要你脑袋
皇上放心,娘娘只是时气所感。
我动了动身子,下意识地想发声,忽然灵机一动,继续紧闭双眼,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她前些年总犯咳症,怎么调理也不见起色,仍是每到夏初秋至,便犯一次。安朝的声音出奇地温和:上次让你配的丸药,可有眉目了
皇上不必着急,配药乃是机缘,非一朝一夕所能办成,何况是给娘娘服用,更马虎不得,譬如那百年的枇杷树,淮南的橘树,便是极其难寻的
啊,我澎湃了,安朝居然私下里为我寻觅良药。他这么爱炫耀的人,居然在我面前一字未提,难道是想给我个惊喜这个死东西,太可爱了,叫我怎能不死心塌地。女人,做到这个份上,真应全方位地满足。
谢谢。我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着他:你就是最好的药。
他先是惊喜,忽而,像是意识到什么,沉下脸,谴走太医,起身,走得远远地看着我:跟我学好大的胆子
抱。我轻轻地道。
他侧目,看我一会儿,摇头叹息,终于走到床边将我抱起。我心满意足地歪着头,靠着他的肩,两臂占有欲极强地环着他的背,生怕被人抢走。
这是我的,我的男人,他不是我的一切,不是所有物却胜似所有物。我对他没有处理权,却有占有权,就像我无权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我属于自己一样。
人不可能永远占有一样东西,比如房屋,比如珠宝,只因东西是永恒的,而人不是。可人之长处,长就长在不永恒吧今生他是我的,或者说我是他的,这就够 了,我们只有一辈子,相对,相依,相守,短暂而美好。一切因短暂而完美,倘若他能活五百年,我亦不能确定自己能占有他半千光阴。人生苦短,不,如果是幸福 的伴侣,人生应该是甜短的。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在他怀里闷闷地道。
女人啊,不虚荣就不是女人了。他吻着我的头发,半晌:只是觉得,从前对你不够好,现在弥补,应该还来得及。
我扭动:当然来得及,哪怕是生命最后一刻,想弥补,都来得及。
说说,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他道:无论多麻烦,一律帮你办了。
我沉吟一番:让我想想,太多了,得理出个头绪来
这么多他诧异:还要整理
我怕他反悔,忙道:不是不是,都是小事,关键是我大事和小事容易混淆。
这倒很贴切。他点头,很是赞同:颇有自知之明。
被他一提醒,我忽然想起来,最大的就是小郡主嘛,我都对人拍胸脯保证了,岂能食言再说他们也的确可怜:小郡主,这个
闭嘴他断然道:我安朝这一辈子都没做过斩草不除根之事这种妇人之仁,白痴行径,永远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你才白痴我一怒,推开他:又没让你招她当儿媳妇,不过就是保她一条命,衣食无悠罢了,至于自由哼,只怕简辽一家对其早已成了奢望。
他皱了皱眉头,不悦:有你这么求人的吗
似乎有希望,他已经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松动了,我沉思一会儿,降低标准:若有一天,小郡主直接威胁到你的皇权,你大可灭口,怎么样
他面无表情,沉默。
眼下,只是保她条命。一个小丫头,将她软禁起来,不与外界接触,还能翻天我晃他:就这样吧,求你了
别摇他似是怕了我的死缠烂打,做了个禁止的手势:别烦我,让我考虑考虑。
没问题希望大大地有,嘿嘿,看来坚持还是必要的。事情进展到这种程度,过于穷追猛打反而不好,我立即爽快地答应。
你得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他自言自语。
只求你这一件事,以后,不管多大的事,我再也不会求你了。我偷笑,因为很多事已经在很久以前求过,他也承诺完毕。我怎能不为我的精明而倾倒像咱 这样的聪明人,通常想要什么,无须伸手,换另一种方法,照样达到目的。我就不明白有些女人为什么总搞到要死要活的地步,不是把男人气死就是把自己气死。人 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老是对你有求必应会不会把你惯坏他看着我,突然道。
我立刻挺了挺胸,摇头道:当然不啊,头疼不摇则已,一摇巨痛,脑袋像孩子脚下的皮球,滚来滚去地疼,妈呀,受不了了我惨叫一声,以一个极不雅观的姿势仰面倒在床上。
让你别坐起来安朝的声音在我头顶回荡,靠,早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起来呀,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开始耳鸣,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也好,至少不用听他的罗嗦和责备。
晚安,安朝。
这次生病,想来是应了平时无大病,一病即不起的俗语,本以为只是一场小风寒,没想到躺躺坐坐,药吃吃停停,总以为快好了,可怎么也好不利落,三月小雨似的滴滴哒哒,到了伏天,依然打不起精神,天又热,闷得气也透不过来,竟有当年大病之势。
安朝曾以为我怀孕了,经太医诊断,又不是,我是一场虚惊,他则是空欢喜一场。
那是个异常燥热的盛夏之夜,屋里放着大块大块的冰,可就跟没放一样,我们这两个热得不想活了的人躺在竹席上,我抱怨这天会让我成豆干,他抱怨我的病怎 么老不好,害得他大夏天的老是悬着心,双重痛苦。忽然,他坐了起来,像极了诈尸,而我真的就问:你诈尸啊他激动地道:想吐么我答非所问:我 想吃东西。他抓着我柔弱双肩:我突然想到你为什么总生病我懒懒地看他一眼:哦你比太医厉害他立即叫道:快传太医
结果显而易见,是他瞎折腾,脚指头都能想出来,怎么可能是怀孕,太医难道吃素的我难道吃素的孕育了三个子女的我,会连生病和有孕都搞不清楚只有这个白痴一厢情愿,意念为先,放了个即响又臭的屁,把大家都恶心了一下。
想象力还真是丰富。久病不愈,心情不好,有机会我就对他冷嘲热讽一番。
口是心非。他吹口哨:除了这个,你们女人没别的本事。
我心里嘀咕一声小样,不理他。男人就是这么讨厌的动物,具有主动凑过来的天性,只见他巨大的阴影投过来,自负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畔:别说你不想再生几个孩子,哼
哈我哭笑不得,赤着脚顶开他:不好意思,本娘娘暂无此意。顺便提醒一句,您自我感觉太过良好。
他端详我的神情,诧异:你不想
又不是葡萄,一结一大串三个孩子还不够烦的我是彻底满足了,生完又又和寸寸,再也没动过生育的念头,从此是歇了这想法喽。
你就没想再为我添几个子嗣他贴在我耳边,声音柔得像水:老婆,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必须相信,必须放心。生嘛,再生嘛,孩子还嫌多
孩子又不是金子,多多益善。我用额头与他相顶:你想把我变成老母猪,唔
他立时做起誓状:你成什么我都不会嫌弃你生嘛,再为我添两个儿子。
我嫣然一笑,轻轻摇头,婉转地拒绝了他的好意。哼哼,老娘才没那么傻,生他十个八个,长他十几二十斤肉,活生生把自己变成肉球,说的那个好听,我 不会嫌弃你。鬼才信到时候,我自己都嫌弃自己,这个世还怎么混人始终都是以貌取人的,虽然没什么错,却是不虞的人性。
现在多好,三十岁,身材保养得当,除了臀部留下的生育后遗症,大了些以外,与做姑娘时没什么区别。做女人就得这样,一定要相信有美貌就有幸福,失去美 貌,连幸福都要减价,清仓处理。有抱怨丈夫不解风情的时间,不如逛逛街,买点小首饰,买个包包买条裙子,别怕害羞,不进性感内衣店,没有男人不爱那一套, 没有花点心思在自己身上,人一精神,心情就好,不为琐事钻牛角尖,他的心思自然就花在你身上了。
真屈辱。他感慨:生个娃还得求你,要是我能自己生就好了。
我恶寒地看他一眼:请君自便。
太阳界威力,怀孕神功他单手向天,做沐浴圣光状。待我传些功力给你。我双掌抵着他的背,一推一推地,他被推笑,然后我们闹作一团,疯笑一阵,双双累趴。
这个病卧得有声有色,安朝也比以前体贴得多,我简直有点不想痊愈了。人真是贪多的动物,有了盆里的,望着缸里的,永远有目标,永远不满足。我的目标就 是把安朝变成唯我之命侍从的终极好丈夫狼变狗,虎变猫,却不是完全拨去獠牙与利爪,这会使魅力大打折扣,而是只对我展示猫狗的一面。嘻,荡漾啊,澎湃 啊。到那时,我想我会满足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夏日的午后,觉睡醒仍觉得昏昏的,自从用了专治头痛的膏药,阵痛倒是有所缓解,只是身上老是没劲,睡醒了,百无聊赖地靠在床头胡思乱想,正琢磨得津津有味,宫女来报:娘娘,安王殿下求见。
谢谢他的好意,本宫近来好多了,请他回吧,别中了暑。
奴婢按娘娘的意思劝过了,只是殿下执意不走,说不见娘娘一面,无法安心。
老是外头站着,照样惹人非议,我只得道:请他进来。
自从我病倒,辰儿隔几天便来探望一次,或言语问候,或携良药。起初我很欣慰,毕竟没有人不喜欢别人对自己好,可来的次数多了,不免顾虑起来。安朝说的对,我又不是老太婆,辰儿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总与一个少妇过从甚密,实在不成体统,好说不好听,好听不好看呐。
珠帘一挑,辰儿大步流星地来到我的床边,四顾一番,见左右无人,便不行礼,弯腰看了看我的面色,微笑:也没病糊涂呀,怎么不让我进来
不是说过让你少来我淡淡地:你不怕死,我怕。
他沉默一会儿,闷闷地道:我也想,可我做不到。说起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越不见你,越是上朝,议政、打猎、吃饭,做什么都想起你。
这孩子哪里学的这一套油嘴滑舌,一颗冷心也被他说热了,我叹息一声,和颜悦色地招手:过来。
他一愣,立即受宠若惊地上前,眼中绽放掩饰不住的光华。
知道我怎么认识你父皇的吗
乱军之中。他道:父皇当年擒下你,收你做了侍妾。
我苦笑:我又不是凌帝的皇后或女儿,他为什么别人不收,偏偏收我呢
因为辰儿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一见钟情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为什么又不说:忙着烧啊,杀啊,哪有心情一见钟情孩子,你真文艺。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像不明白我要说什么。我苦笑,孩子,是你认清我本来面目的时候了,原先顾及形象,不与你言明,是我误了你。我酝酿一会儿,缓缓 道:我和一个姐妹,同时被你父皇的手下擒获,你父皇当时像个刚吃完人的恶魔,逼问我们他吃的好不好。我那姐妹宁折不弯,怒斥他,被他手下一枪对穿,死得 很惨。你父皇又转过来问我,我吓得差点尿了裤子,拼命搜罗好听的话奉承他,想是说到他心坎上,这条小命才得以保全。我凝视一声不吭的辰儿:很没种吧 很恶心吧
他那两道剑眉拧了拧,半晌,轻声道:你同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你很卑贱
灵魂的卑贱。我自嘲:除了这个,我没别的筹码,唯一的底牌,就是跟别人比谁最贱。这样的人,值得你想着吗孩子,你遇到的人太多了,为什么不抬 起头四处看看,值得你爱的也太多了,我都羡慕你的年轻和精力,何必把自己逼到死路上去即使不为自己,也为我想想,可以吗眼看着你固步自封,我和你一样 寝食难安,你又于心何忍
他坚毅的面孔抽搐了一下:你在怪我。
我怪自己。
晚了。良久,他深吸口气。
什么晚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说这些,晚了。
不晚。我摇头:你知道我是什么货色,就不会我自己有时都恶心自己。
他冷笑一声,转过头,一字字地:没用了,我已经管不住自己,哪怕你恶贯满盈晚了,说什么都晚了。
那是你觉得晚我恨铁不成钢,疾言厉色:你不想改变,破罐破摔,对自己满不在乎,不爱自己,你这是不爱自己
他吼道:因为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不知道是被他的声音怔住,还是这句话,我该感动么安朝也没这么爱我,他还经常劝我命永远是自己的好,人永远是为自己而活,理性是幸福的基础。他说的 很有道理,我很一向赞同,可辰儿,辰儿这孩子他年轻的面孔就在我的面前,旺盛的生命力像他的呼吸一样有力,这该是具多么具有力量的躯体冰冷的外表, 火热的内在,辰儿绝对是个具有无限吸引力的男人,听说爱慕他的青春少艾也不在少数。事实上他黑得反光,亮得出奇的眼眸,看人一眼,这种光亮就能折射到人的 心里去,这样的男人,说爱我胜过他自己。
我不是修行千年心如止水的女神,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实际上我是个感情很丰富的人,不,也不是,因为我天性中有薄凉的成分,应该说我是一个细腻但止于 细腻的人,永远理论,很难实践。辰儿的所有,我都看得分明,也埋在心里,事实上我对好男人一向没有免疫力,谁不爱用情专一的帅哥这一切啊,如果我不是安 朝的妻子,那该有多好,如果我不是三个孩子的母亲,那就更好,可我两者都是,这就大大的不好。
辰儿,谢谢你。我费尽心力苦笑:同时,我该向你道歉。
他说话都有些虚脱:你又有什么错
怪我一向不肯把话说明白,一是因为我怕伤害你,二,也因为这不是我的习惯。我想了想,狠下心肠,清晰地道:我们永远不可能,我是你父亲的女人, 是你兄弟的母亲,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依然是你的长辈。我们之间的关系,今生今世,不可能有任何改变。从今以后,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永远把你当成自己 的孩子,我希望你幸福,但是,如果你继续纠缠于我,我会采取措施,哪怕玉石俱焚,也不会瓦全。
他先是愣着,像个可怜的孩子被恶毒的后母训斥,没有丝毫还击之力,嘴角牵动,一下接一下,突然爆发:不我不
我避开他灼烫的目光,淡淡地:你没有说不的权利,但你可以恨我,怎么咒骂都行,只是别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像抓到什么救命稻草,他忽然温柔起来,眼睛亮得像阳光下的金子。
我再一次毫不留情地将稻草从他手中夺去:不是,我只是怕损了阴德。
你他抖着嘴唇,眼神一会儿爱一会儿恨的,有时两者交织在一起,显得特别可怕,当我正不忍于这种目光的时候,忽觉手腕被攥,他靠近我,我们只有一尺不到的距离,只听他道:不,我就不,你说什么我都听,就这个,办不到
辰儿你放手并不怎么疼,他没有用很大力气,可我的心莫名慌乱起来:放手,你父皇快回来了
生不能在一起,就让他把我们两个一起杀了。他定定得看着我,语气却是诡异的轻松。
我气个半死,脱口而出:老娘还没活够,凭什么陪着你去死
母子俩说什么你死我死的一把声音,这个时候,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从安辰背后冒出来。我偏过头,那个此时此境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人施施然进来,对辰儿笑道:又来看母亲了
辰儿的手早在声音响起时就以光速松开,脸上的激奋之色却一时褪不干净,结巴了一下:是,父,父皇,儿臣告退。
眼看辰儿的背影消失在幔边,我的心放下又提上,因为安朝的脸色在辰儿走后就变得很古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直把要我每一跟汗毛都瞧得竖起来。这个时候,说话,还是不说话这是个问题。
他终于不再看我了,远远地坐在凳子上,拿起桌上一只李子掂量着,放到嘴边,又放下,看一会儿我,又看向李子,最后猛地站起来。
我吓了一跳,做贼嘛,哪有不心虚的:怎,怎么了
他不说话,只是打量我全身,连被角都不放过,忽然,他大步向我,一把掀开我身上的被子。我惊叫:你干嘛他依旧不言语,掀开我的衣服,手指一动,又准备往下掀,我本能地向后缩:你干什么他冷冷地看我一眼,哼了一声,转身走向窗台。
你怎么了一回来就神神怪怪的我下床,上前搭住他的肩膀:身体不舒服
辰儿他望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树枝,迟疑片刻,摇摇头:没什么。帮我把这身脱了,热死人。
他穿的铠甲,今天一大早就去校场阅兵。可怜的人,大夏天的,衣服又闷又重,做什么都不容易啊。我替他卸下盔甲,又吩咐人准备澡水:今儿肯定热坏了,喝点绿豆百合汤再吃饭吧
他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我抢先道:知道,要稀一点他微微一笑,依然寡言少语,坐下望着被他蹂躏多遍的李子发呆。
是对刚才那一幕起疑了,还是本身有不顺心的事此人之心深似海,不明所以地乱猜,很可能把自己纠结死,可他到底有没有目睹刚才那一幕让我想想, 当时辰儿面向我,背对他,从角度上来说,一定看不到,而且辰儿反应极其迅速只是当时我俩都很激动,动作看不见,难道神情也无迹可寻安朝又不傻,肯定 觉得不对劲,而他又不直接问,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这件事很大很大啊
我顿时一抖,浑身冷汗,若是这样,那我就彻底完了。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不忠,这几乎是个不容置疑的问题,毫无讨论之必要。哪怕是有不清道不明 似是而非的小暧昧,都极不希望发生,即使他不爱她了,也不愿看到她被别的男人占有,这就是占有欲男人强大的占有欲。
如果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是他的儿子
今天怎么了,都不说话良久,我终于鼓起勇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他淡淡地:没什么。
百合汤上来了,我舀了一碗给他,坐下与他一起吃,只是这滋味实在是如同嚼蜡:那怎么老是拧着眉
最近你病了,国事又忽然多起来,老是不在你身边,挺对不起你的。他机械地举着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这可不像他,平时他什么事都是自己理大,可从未主动承认过错误。我小心翼翼地:你是国君,自然有事要忙,怎能总是守在我身边呢那岂不是灭了志气。
你他看着我,张口又闭口,叹了口气,复又张口:辰儿我没来之前,你和辰儿在说什么呢
两种可能,一,他听见了,有意考验我。二,没听见,单纯询问。我看着碗内漂浮的雪白的百合,轻笑道:劝他成亲呢,一说到这事,他就冲我撂脸子。
成亲
我定了定神,死咬不放:是啊,他不急,咱们做父母的总要替他急。
说亲事,干嘛坐得那么近他放下勺子,用力有些大,汤水飞溅,溅上衣服也浑然不知。
我结巴了:母,母子之间,需要什么距离吗
我没告诉你你们年纪相仿,注意避嫌吗他的声音陡然变大:流言不会因为所谓的母子就绕道
我一惊:有流言
他没回答我,而是一口喝干了碗里的东西,心不在焉地咀嚼着绿豆皮:避嫌不是在流言四起的时候,而是时时刻刻。你也不傻,怎么连这也不明白。
我低头不语。从他的语气推断,他并未倾向于我与辰儿有染,只是单纯的觉得不对劲,本来就是嘛,我和辰儿,就是如假包换的不对劲,只是不对劲,而且是辰儿单方面的不对劲,我是最无辜最纯洁的人呀
那天你去看我,我假装刚刚醒来,后来我们我怎么记得先前你的胸脯上没有指印那天那上面青一道紫一道的,总有四五处,原先我没留意,以为是昏倒那天太激动留下的,也未可知。可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他盯着桌面自言自语。
我如遭雷击,有吗记得当时从王府出来,特意查看了一下身子,没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难道淤青是过一段时间才显现的当时一回来,他就不软了,我也特激动,竟也未曾留意。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他说话,当然不止说给自己听。我硬着头皮,嫣然一笑,戳他的额头:好意思说,还不都是你干的,这下倒说记不清了,真是赖皮大王。
他被我戳得有点儿迷迷瞪瞪,脸有愧色:有吗
怎么没有我抿嘴而笑:你那天不知道有多高兴,力气可大呢,我让你轻点,你就不听,这不,第二天,身上就青了。
他茫然地回应:是吗
哎呀,你怀疑我我一蹦三尺高,怒道:你说,你什么意思
没没没。他摇手:我就是问问,这不,你身上有伤,我关心你嘛。
当时也不知道干什么的。我嘀咕:过期的关心,都馊啦。
他以最快的速度全方位的观察了我的面色,良久,一副大石终于落地的轻松之态,舒一口气:我就知道小小人儿最好,我真是不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
我故做不解:什么什么
以后别跟辰儿单独见面了啊,人言可畏,可畏呐。他搂住我,脖子像水鸟一样有着不可思议的弯曲弧度,一下从后边绕到我的脸畔:至于刚才嘛,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今儿天真热,把人都热糊涂了。
如果真的一丝愧疚也无,我尽可以说些动情的话,细数这些年所有委屈,然后正义凛然地质问他凭什么怀疑我,可我毕竟骗他了,这气,怎么也壮不起来,只得间接地表示不满:我像那样的人吗你真是会气人。把我气死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老婆我不应该他轻声:我我该死,再问你最后一句。骂我也好,怎么着都行。你实话告诉我,到底和辰儿之间,有没有发生不该发生的事
我真想哭,可我找谁哭眼泪咽进肚子里的滋味实在太苦涩,谁能帮我辰儿啊,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怎么不说话他忽然松开我,将我转到他面前,与我对视。关键而敏感的时刻到了,我压下所有悲色,面无表情:没有。
再说一遍。
没有。
他欣慰地笑了。
我冷笑:还要再说一遍吗或者说,一万遍
他猛地搂住我,把我整个儿塞进怀里,柔声道:老婆,你太好了,所以我怕失去你,做梦都怕失去你。可我又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跟了我,就会一直跟 着我过,死心塌地的跟着你越这样我怕失去你,到那时,我想我不会活不下去,只会很痛苦地活着,完全想象不到的痛苦,好象什么美好都变成寡味。你别离开 我,我老了,我怕
我叹息一声,悠悠道:我不会离开你呀。
我知道,可我怕。他的胳膊突然用力,紧紧箍住我,声音突然阴沉下来:不过,如果你真的背叛我,看见那条鞭子了吗我会用它活活抽死你我最讨厌被人算计,最不喜欢被人骗。
我看了一眼他放在桌边的马鞭,想象被抽的滋味,不禁一抖,打死我那不如撒谎:不会,我不会骗你。
他点了点头,吻了我一下,很是放心的样子,正好晚饭来了,便专注地吃他的饭。
这件事从到到尾,我没有一点错,辰儿喜欢我,完全是他的事,我没有半点对不起安朝,身正不怕影斜,怪一万个人,也怪不到我的头上,相反,我是受害者, 最倒霉的人。这样一想,果然轻松多了。饭是吃不下了,不过可以看他吃。我命伺候的人退下,亲自为他布菜。他喜欢什么,我一清二楚,这顿饭吃下来,他比任何 时候都满意,胃一添满,立刻一副别无所求的样子,别提多滋润了。
辰儿事件,算是告一段落。经过这一次,这小子也该收敛点儿,近期是不会出什么幺蛾子,我也得以放个心灵假。眼下最迫在眉睫的就是小郡主,安朝快动手 了,他也答应给这可怜的孩子一条活路,我又岂能不抓紧机会,待病情基本对身体不够成什么影响,便开始安排小郡主的后半生。这样说或许过于严肃,可有什么办 法,世事往往在你不想严肃的时候严肃,想严肃的时候又令人啼笑皆非。
住处已选好,京郊一所古刹边新修的一座院落,翠竹环绕,绿树成荫,清幽僻静,不惹人注意,再好不过的避难之所。伺候的人也选好了,当然,其中浇注 了安朝的心血,想不感动都难。一切布置妥当,只等出事那天,把小郡主接去,只盼那孩子别是个烈性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个想不开,那就神仙也救不得 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不是说过月底吗
你就不能把话说确切,我好去接人呀。
比我还急,真是没见过。他哼唧着,到底是把定下来的日子告诉了我。
再不愿意,该发生的还是会准时发生,所谓好事多磨,坏事却是顺风顺水,水到渠成。那一天最终还是如约而至。一大早,我就枕戈待旦,一旦王府有动静,我的人就能把小郡主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出来,直她送到京郊,才算圆满完成任务。
娘娘,皇上让奴婢传话,您不必忙了。贴身宫女一路小跑而来:皇上请您去大殿。
会不会是在玩我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不至于,与其今天玩这些,不如当初不答应,我又能奈他何。迟疑一下,到底决定去一趟,也许临时出了什么事,不去反倒误人误已。
大殿只有他一人,显得有些空洞与冷清,我踩着他长长的影子进去,问:为什么不必忙了
他并不回头,只伸手,从后头递给我一张纸。我接过,从头看到尾,只觉得恍然如梦,又格外真实,越往后看越是心酸,悲痛不知不觉占满身心:这这是真的
他这么做,什么意思安朝平静地问。
我因他的平静而愤怒:他希望他一死,你可以放过他的家人你不会连这个意思都不懂吧
安朝不说话,身形也不动,泥塑一般。
简辽已死,临死前写了封信,此时,这封信就在我的手中。他说,希望皇上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放过他的家人;他说,他是服了西域奇毒而死,尸体无半点被毒 之象,反倒像突发疾病而亡;他说,他的家人也一定会相信,不会找皇上报仇;他说,他早就知道皇上容不下他,只是想不到,这个决定,做得那样快他已满 足,至少,他这一死,有一丝希望保住他的家人,哪怕是一丝
曾几何时,两人皆是意气风发,风流倜傥,骑马并行于长安古道,把骄傲的阳光堪堪比了下去。曾几何时,安朝受困于良州,简辽暗度陈仓,接安朝回去坐享其 成,不到一二年,便占了整片江山,安朝为万岁,他便是千岁。曾几何时,两人一唱一和,共对朝中腐朽势力,锐气如利剑般刺破陈腐,大快人心。曾几何时,安朝 依然与他并肩作战,却在私底下说,杀他已成无可逆转之事
人都善变,原先的亲密爱人,都能反目成仇,更别说合作伙伴。没有一尘不变的关系,也没有单一的人性,这个世界,太令人无所适从。我想我对很多东西开始失望了,包括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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