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第 16 部分

我忽然对钓鱼失去兴趣,闷闷不乐地望着河水发呆,我想起了那两条被磨得溜光的绳子,什么时候才能把它磨断呢?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我知道在没有重新站起来之前,我不会也不佩和任何人谈感情上的事,苏楠、璇璇和zhijia,谁都一样。
如果现在让我从她们三个当中选择一个,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条件,我怎么敢大言不惭地说“选择”这两个字。
上午11点多的时候,我想回到厂里。于是,收了鱼竿四下找那条被我戏弄够了的“马口”,因为它是我将近一上午的收获。
这条小河的岸边到处是横七竖八躺在一起的石头,我一个不小心,连人带轮椅翻倒在地,额头正撞在一块石头上。
我感觉有一条小虫顺着额头向下蠕动。
我的额头流血了。
我沮丧地望着翻在一旁的轮椅,索性耍赖一样仰面躺下,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何苗会找到这儿来。
她会把我重新抱上轮椅。
已经是秋天了,将近中午的太阳不是很毒,照在身上暖哄哄的还真有些惬意,我什么也不再想,我想闭着眼假寐。
不知什么时候,我被一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惊醒,我听得出来,那是何苗。
“苗苗,你来这么早干吗?我连梦还没有做完呢,我梦见自己是个妻妾成群的大牌地主,好几次想彻底清点一下人数,没有得逞。”
我闭着眼和苗苗轻声说着,等她拉我起来。
何苗已经习惯了把我从轮椅上抱来抱去,动作很是熟练。
我被何苗推着往回走,就在转身的一刹那,我看到一辆黑色的宝马开过来,慢慢停在小公路与河堤的交叉桥边。
苏楠!我知道那是她的车,她肯定是来给我说白忠和潘志垒那些事的。
第一个下车的是小华,接着是苏楠,最后一个从车里出来的是璇璇。
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从看到璇璇的那一眼起,我的脸突然涨红,心中分不出是愤怒还是伤感。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步步向我走近,大脑中渐渐一片空白。
我可以坦然面对小华和苏楠,但是,无法以现在的状态面对璇璇。璇璇和他们两个不同,我和她不是朋友,而是一对曾经深爱着的恋人,一对象夫妻那样生活过的情侣。
我们有过美妙的夜晚。
我们有过恶梦般的回忆。
我的心象脱僵之马,几乎要撞出胸膛。
我突然明白了我的内心,从看到璇璇那一刻起,脑海中越浮现美好的画面我就越自卑,越回忆那些让人心痛的情景我就越愤怒。
我被自卑和愤怒煎熬着,心里乱如麻团,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她,也不知道她见了我以后是怎样的眼神。
我从没有象此刻这样感到别扭。
我想逃之夭夭。
143
他们三人站在我的面前。
苏楠很平静,平静的有种默契在眼神之间燃烧。
小华是兴奋的,嘴角带着笑意。
璇璇的神情最复杂,疑惑、惊恐、喜悦、愧疚重叠着在眼中掠过。
我不知道在这样的场景里由谁先说话最合适,但是绝对不是我。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苏楠看着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方纸巾示意给璇璇。
璇璇接过纸巾,走过来蹲在我的跟前。
我明白苏楠有意谦让璇璇,让她给我擦脸,因为我的脸上有磕破之后留下来的血迹。
璇璇的泪水哗地流下来。
“西门,你来这儿好长时间了吗,你的腿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怎样面对她的泪眼。
我心里一阵冲动,本想告诉她所有的经过,可是我的嘴并没有被大脑支配,我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连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你是谁?看着挺眼熟的。”我说。
璇璇的手僵在半空。
苏楠和小华也愣了。
璇璇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对苏楠和小华说:“他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苏楠不说话,把头扭向别处。
“西门,捣什么乱,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大老远的来看你,连句正经话都没有。”小华有些生气。
“你是谁?声音也挺熟的,我们以前认识吗?”我故意皱着眉,做了一个思索的表情。
“我看你越来越离谱了!”小华愤怒了。
“你的话我不明白,你们三个以前认识我吗?”我笑笑说。
苏楠走过来定定地看着我,然后用特别轻的声音说:“西门,姐姐不希望你再出什么事,你别吓唬我们,好吗?”
听了她的话,我真有些忍不住,我想单独给她一个默契的眼神,告诉她我根本没事,但是,我把心一横,忍住了。
“你怎么会是我姐姐呢?一点印象也没有,我今天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我这是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谁能告诉我。”我感觉装得很象。我在心里和自己的良心搏斗。
“他以前是这样的吗?”璇璇痛苦地问小华。
小华也被我搞蒙了,无奈地摇摇头。
璇璇不甘心,重又走到我的跟前,颤着声音说:“西门,你仔细看看我,我是璇璇,我是你的女朋友。”
我不敢看她的眼神,我怕自己忍不住会败露,低下头装作苦苦思索。
“对不起,我真不记得了。”我说。
“你怎么可以忘呢?我……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璇璇痛苦到了极点。
我的心格登一下停住,不再有跳动。
“不可能,我怎么不记得呢,你不会认错人吧,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找我干什么,是……是想让我负什么责任吗?”我狠下一条心,索性让事态闹得不可收拾。
璇璇彻底绝望了,哭作一团。
小华仍然半信半疑,因为早晨和我通话的时候,我还是正常的。
他仔仔细细在我的脸上观察着,我感觉他的眼神象两把刺刀,把我的脸扎得生疼。
我预感到再被他这样审视下去肯定露馅,灵机一动,用手捂住头说:“我的头很疼,我想回家,你们谁肯告诉我,我的家在哪儿?”
小华被我骗了。
“西门,在n市你还记得谁,能不能说出他的名字?”小华失望地说。
“白忠。”我不加思索。
“他?你怎么会记得他?”小华极为吃惊。
“我……我记得我们好象是特别好的朋友。”我信口胡诌。
“他已经死了!”小华说。
“啊?他怎么死的?没和他见上最后一面,真是太遗憾了。”这句还算是我的真心话。
谁也不再说话,都沉默了。只有璇璇的啜泣声。
144
小华的脸上一直带着狐疑。我现在这个样子对他来说太突然了。半晌,他对苏楠和璇璇说:“早晨我和他通电话的时候还好好的,可能出了什么意外。你看他额头上的血迹,说不定在哪儿磕的,医生说他大脑中本来就有瘀血,这样病情更复杂了,好像得了失忆症。”
我心里想笑。
璇璇拉着苏楠的胳膊哭着说:“苏楠姐,咱们带他回去吧,我想给他治病,我想让他清楚地听到我说对不起。”
苏楠说:“好吧,我去跟他说。”
我听着她们的话,心里着急地想着对策。
苏楠蹲在我的跟前,轻声细语地说:“西门,你把以前的事都忘了,我是你的姐姐苏楠,她是你的女朋友璇璇,他是你的好朋友小华,我们是接你回去看病的,跟我们走吧,我们一定让医生把你的病治好。”
我摇着头说:“我不认识你们,不会跟你们走的,我要回家。”
苏楠含着眼泪说:“你的家不在这儿,你的家在n市,你有两个家,想起来了吗?一个是你和璇璇的家,还有一个家,它的名字叫”沁园春“。”
苏楠说得很动情,我有些承受不住。
我如果再和他们周旋下去,就要败露了。
我咬着牙冷冷地说:“别说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再纠缠我要不客气了。”
说着,示意何苗把我推出那片铺着乱石的河边。
他们三人无可奈何,随我走到小公路上。何苗推着我往回走,我听到了发动汽车的声音。
我让何苗加快脚步,跑在了汽车的前面。进了工厂,何苗返身把两扇铁门关起来,还上了锁。
何苗的好多举动都让我吃惊,有时候我觉得她非常清醒,只不过平时象我现在一样,纯粹装疯卖傻。
我躲进屋里,听到外面响着震耳欲聋的砸门声。
何苗走出屋子,站在大门前一动不动。
我在窗户里看着何苗瘦弱的背影,却感觉她象一座门神,全身透着无尽的杀机。
砸门声越来越大。
“西门,让我进去,你开开门啊!”是璇璇的声音。
“璇璇,别砸了,他不会开的!”小华在劝她。
“不,我不信他这么绝情,我要留下来,我要留下来陪他。”璇璇放声大哭。
“他已经把我们全忘了,哭也没用。”小华无可奈何。
“我不管,我要他好过来,我要他能够认出我。”璇璇泣不成声。
“璇璇,别哭了,我们走吧!”苏楠也在劝她,声音很平静。
“你们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谁都不管他,你们安得什么心啊,我不走,死也不走……”
一夜失眠。
我想了很多。
我想不通自己演的这出戏到底为了什么。
如果说只是为了逃避和他们见面,那么,装一装失忆就会结束吗?
我的自卑是看到璇璇之后开始的。
如果对她没有了爱,那么自卑从何而来呢?
我还爱着璇璇吗?我不知道。但是,我意识到无论对苏楠还是璇璇,感情已经不是用单纯的尊重和爱来衡量了,它的成份极为复杂,用显微镜都不能分清。
我欠她们太多,而且还失去了偿还的能力和资格。
苏楠对我的呵护和牺牲,璇璇对我的以身相许,都曾使我感动过。她们都曾把我当成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难道这还不够让我愧疚吗?
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爱是因为代价才结束的。
爱是因为结束才永恒的。
一切的永恒都是被迫或者埋在心底的。这是遗憾的由来。
145
天快亮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沉睡中,我被手机的铃声吵醒。
睁开眼,墙上的时钟指向8点35分。
按下应答键,没人问话,里面传出一阵磁带快速前进发出的独特的啸声。
这声音太熟悉了,它来自n市电视台专题部的制作室。
一定是小华。
小华迟迟不说话,我知道他一定是怀疑我昨天的表演,或者是生着我的气,他不放心我,又想进一步追问。
我的事和他无关,他是无辜的,我不应该骗他。
我嘻嘻一笑说:“哥们,昨天的事对不起,让你上当受骗了。”
手机里仍然没人说话。
我又说:“怎么,真生哥们气了,我那不是没办法吗,其实我就是想灭她们,没你什么事,我向你道歉。”
手机里除了磁带的啸叫寂静如常。
我有点急了:“怎么回事,真不理我,不理我你打电话干吗?再不说话我挂了!”
“西门,我想知道你能把我恨到什么程度?”
终于有人说话了。
不过不是小华。
而是苏楠。
我一下子愣了,她怎么在电视台?
“很吃惊是吗?我不这样怎么能听到你的真话!”苏楠说。
“苏楠,你戏弄我!”我简直恼羞成怒。
“昨天你不也戏弄我们了吗?”
“那又怎么样,我是故意的!”我大声喊道。
“你为什么那么做。”
“我乐意,我高兴!”
“我很难过,璇璇也是。”
“庸人自扰!”
“西门,你还能想起你原来的样子吗?”
“当然,原来我的腿是健康的。”
“我是说你的心!”
“我已经没有心了。”
“西门,你能快乐起来吗?”
“不能。”
“告诉我,让我做什么?”“我不需要!”
苏楠的声音突然在电话里出现,我感觉象被人拆穿了骗局,情绪有些控制不住。
我的脸涨红着,把夜间想的那些对她们的感激,全部抛在脑后。
我就想用愤怒遮羞,掩饰我的自卑和尴尬。
“西门,真想坐下来给你好好谈谈。”
“我没心情。”
“我们还能象姐弟一样说话吗?”
“不能。”
“朋友呢?”
“不能。”
“陌生人呢,也不行吗?”
“我一不疯二不犯贱,跟陌生人套什么瓷,你叫小华听电话。”
“西门,我知道你绝望,如果可能,我都愿意替你承受,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怎么,嫌我对你不好吗,你一个耳光居然打出了三个功能,难道还让我感激涕零?我告诉你,我没他妈见过象你这么自作聪明的傻货,你以为凭你的能力会斗过白忠吗?你以为自我牺牲就是帮助我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已经发现白忠那儿有一盘录相带,如果你提前告诉我,我他妈偷也得把它偷回来,我们联手斗他,我甚至会联合潘志垒把他毁个万劫不复。你把我蒙在鼓里我才被动的,我才被他和潘志垒前后夹击,做了牺牲品,被人家打坏了双腿,你明白不明白——”我劈头盖脸一通强辞夺理的臭骂,电话里长时间的沉默。
146
我知道苏楠受不了我的指责,肯定伤心极了。
果然,过了好长时间,苏楠说:“西门,你……你说我错了吗?”
她的声音有些失魂落魄。
“错了!”我吼道。
“错在哪儿?”
“你错就错在到如今还不肯放过我!”
“我想帮你!”
“你让我自生自灭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你觉得你绝吗?”
“不,还远不到火候。”
“我想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未来?”
“你想要什么?”
“人与人的感情,我和你的感情。”
“感情多了,亲情、友情、爱情,你要哪一种?”
“我都要。”
“你太贪了吧?”
“你说,让我付出什么代价?”
“没必要。”
“还有可能吗?”
“当然,除非我的腿能重新站起来,但这是不可能的,你死了这份心吧!”
“如果我也成了残疾人呢?”
“你敢,这世上要再多一个残废,我他妈立刻咬舌自尽。”
“我已经不敢奢望你给我幸福了,但是没想到你居然给了我绝望,我们连姐弟和朋友都做不成吗?”
“我怕了你不行吗?你让小华听电话,不然我把电话摔了。”苏楠的话突然让我产生一种恐惧,我觉得我不但越闹越离谱,自己还把自己上了绝路。
“西门,你要众叛亲离了,你知道吗?”小华接过电话说。
“当然,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你真他妈可恶,你有点不值得我同情了。”
“我说过让你同情吗?我不缺那个!”
“西门,你还把我当朋友吗?你要把我当朋友,你就好好想想苏楠和璇璇的事,别再惦记那些虚无缥缈的了,没用。我的确跟你原来想的一样,你应该找到那位网友,可是你欠苏楠和璇璇的太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明白。谁也不欠我的,我也不欠谁的,我现在谁也不认识,连你都快不认识了!”
小华突然在苏楠面前提zhijia的事,我觉得很丢面子,好象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一样,所以,心中生出一股怒气。
“西门,你的遭遇是不幸,可是你的本性不应该改变,难道……难道还让我跟你谈谈道德吗?”
“小华,你想说什么,你用一个健全人的标准和一个残废谈道德吗,你他妈想把我侮辱到什么程度?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正式宣布,我们之间是陌生的,形同陌路!”
“西门,你连朋友都不认吗?”
“我有过一个朋友,他叫王林,死了!”说完,我心中滚过一阵悲恸,把电话狠狠摔到床上。
“西门,我觉得你……完了!”小华的话在床上伤感地响着。
“我他妈早就完了,我想再完得彻底一点,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我怒吼着,一拳砸在手机上。
“咔嚓——”
手机面板碎了。
象我快要崩裂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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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要精神崩溃了。
这种崩溃恰恰是沉淀或者飘浮于烦乱心情之中的平静。
平静也是一种恐惧。
我平静的难以承受。
我不只一次设想着和苏楠、璇璇割舍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一旦把感情抛置于脑后,我的胸膛里什么也没有了,我变成了一个空空的躯壳。
我象一只知了前生的蝉衣。
仅仅是一个裂开缝隙的蝉衣。
我没有变成蝉。
蝉是重生着美丽的。
我丑陋不堪,从身体到心灵。
我象一个用残缺的良心幻想着赎罪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寻找的折磨。
我寻找什么?
我寻找在此之前所有人对我的好,我必须还给她们,无论这种返还的方式是善意还是恶意的。
我还能作恶吗?
不能。
对一个残废来说,思想里的善与恶没有多大区别,她们接受的恶其实是我无可奈何的善,而我真正的善对她们来说,是一种不想见到的恶果。
我是一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只能把我思想里的善变成恶。
在我的恶果里,流淌着我鲜活的血。
因为我曾用血y爱过她们。
血y是一个人情感的根。
我的根快要枯竭了。
我在对待苏楠和璇璇的事情上找到了经验,我想用同样的方法对待zhijia。
所以,中秋节的来临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时间和节日的问题。
我不想再隐瞒和逃避什么。
因为我发现这种崩溃的平静也是一种幸福。
它使我的心澄明许多。
让一切该来的都来,让一切该结束的都结束,这样心里才不会留下疤痕。
我的锻炼并没有因此而结束,每日的必修课已经成了自然的习惯。
我没有了先前那种紧迫感,我从容地在绳索上悠着身体,不再以某一个时间为期,甚至做好了春节不能回家的准备。
何铭见我好长时间沉默寡言,感到很奇怪。
中秋节的前一天晚上,工厂里放了假,我们坐在空空荡荡的大院里,对着明晃晃的月亮聊天。
“西门,你最近变了许多?”
“变好还是变坏?”
“难说。”
“应该是变好了。”
“你忍心全部放弃吗?”
“这对我来说等于修成了正果。”
“我为你感到惋惜。”
“其实,我得到了才可怜。”
“为什么?”
“因为她们不欠我什么。”
“如果让你选择,你选择哪一个?”
“我没有资格。”
“如果你能站起来呢?”
“我不知道。”
“这就是你处处留情的恶果。”
“也许吧!”
“你觉得欠谁最多呢?”
“我说不清,不过有些情我已经还了。”
“用你的装疯卖傻吗?这对她们不公平。”
“我没有别的办法,我越骗她们我的心就越软,我越觉得心里愧疚我的心就越硬,我不能总陷在这个恶性循环里。我现在只能一厢情愿地还给她们人情,我觉得让她们忘记我,甚至恨我就是还了,我认为还了就是还了,这时候我必须自私。”
“你怎么准备还zhijia呢,也用装疯卖傻吗?”
“当然不,我要告诉她实情。”
“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我现在才发现我不是一个善于隐藏秘密的人,我觉得我一旦有了秘密就会更加卑琐。”
“但愿你不会又让一个女孩儿痛苦。”
“如果这种痛苦的结局是一种解脱,它早来晚来或轻或重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我觉得你的心变冷了。”
“我想热,可是怕把自己烤焦。”
“这么说你一直是言不由衷,对不对?”
“你为什么非要把我剥得体无完肤?我现在需要一块遮羞布,这是最起码的廉耻要求!”
148
既然该来的都要来,所以中秋节就晃悠着脚步一步步走近了。
昨天后半夜有些y天。
今天一大早云开雾散。
我的心境总是随着天气变化。
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准备了一瓶白酒。
我让自己醉着,心里才不至于难过。
朝鲜冷面:嗨!你早来了吗?呵呵!
zhijia:没,刚来。
朝鲜冷面:节日准备怎么过?呵呵!
zhijia:还不是一个人过,明天晚上去接姨妈!
朝鲜冷面:那就不孤单了。呵呵!
zhijia:你总呵呵什么,心情特别好么?
朝鲜冷面:一般一般。呵呵呵呵!
zhijia: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朝鲜冷面:白痴都知道。
zhijia:还有呢?
朝鲜冷面:还有什么?
zhijia:你答应我的事呢?已经到期了。
朝鲜冷面:知道知道。
zhijia:找到了么?
朝鲜冷面:找到了!
zhijia:啊?有这么骗人的么?
朝鲜冷面:你怎么知道骗你呢?
zhijia:他在哪儿?
朝鲜冷面:就在你的面前。
zhijia:什么意思?
朝鲜冷面:就是我,西门虹。
zhijia:拿我当朋友就别开这种玩笑。
朝鲜冷面:你凭什么说不是我呢?
zhijia:你凭什么说是你呢?
朝鲜冷面:你可以考我。
zhijia:如果你有兴趣开玩笑,请你自己说。
朝鲜冷面:好吧,从现在开始,我说十件我们之间的事,这些事肯定不为外人所知。
zhijia:你的玩笑有些过了。
朝鲜冷面:我们在云涯山相识,那天晚上有月亮。
zhijia:记得我给你的e——mail吗?我给你说过。
朝鲜冷面:我想救你,那条沟却是用来泻洪的。
zhijia:我说过。
朝鲜冷面:我们喝了一瓶白酒,你说你父亲死了。
zhijia:我说过。
朝鲜冷面:我们在一起照过镜子。
zhijia:我说过。
朝鲜冷面:后来你哭了,你说你是偷跑出来的。
zhijia:我说过。
朝鲜冷面:你想用一根尼龙绳勒住裙子,扣是我系的也是我解的。
zhijia:这些我都给你说过,有没说过的吗?
朝鲜冷面:我曾给你造了一个句,造句的词是“正经”,我说有一天下午我吃着刚烤出来的红薯正经过一家电影院……
朝鲜冷面:我说我原来有个妹妹可惜送给别人了。
朝鲜冷面:我说这年月只有快活没有幸福,我说我痛苦的时候一边骂街一边拚命想念幸福,我说我象你爸你当然象我,我说我要让你重温一个有爹的梦,我说我想把我的嘴培养成生化武器将来打仗的时候用!
朝鲜冷面:我说我最恨不相信我的人,如果被我发现上来一个摞倒一个,再杀个回马枪。
朝鲜冷面:我说当男人最好,当男人可以得女人上吊,我说我想让我们的心贴得更近一些,其实这句话是个最恬不知耻的理由。
朝鲜冷面:我们一直在屋里聊,旅店的老板娘把我们当成一对狗男女了。
朝鲜冷面:我们说了很多,后来我就睡着了。
朝鲜冷面:我追过你,看到了你伸出窗外的手。
朝鲜冷面:还有最后一条,那根尼龙绳今年夏天被你五块钱买走了,它的颜色是浅蓝的。
那瓶白酒几乎被我喝光了。
我在肆虐的快意中没有停歇,把心里要说的话象掏心掏肝一样发送了出去。
我的身体瘫软下来,感觉血y全部变成了酒精,随时都会燃烧。
当我瞪着迷离的眼睛抬头看屏幕时,发现zhijia已经好久没有回话了。
我后面这些话,她在e…mail里没有提到。
她应该相信了。
她没有理由不相信。
我郁积了多时的苦闷,终于得到了解脱。
我不管她知道以后是怎样的表情。
不管是惊喜、是气愤、是惶惑还是痛苦?
我就这样一泻千里地说了,我的心里好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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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静静的。
我想,应该给zhijia足够的时间来转这个弯子。
毕竟这太突然了。
我象等待宣判的歹徒,在半醉半醒中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屏幕上跳出一团密密麻麻的字。
zhijia: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
朝鲜冷面:是。
zhijia:你不是人——
朝鲜冷面:是。
zhijia:你不是——
朝鲜冷面:是。
zhijia:你不是——
朝鲜冷面:是,我不是,我不是。
zhijia:怎么可能是你,怎么可能?
朝鲜冷面:我也没有想到是我。
zhijia: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朝鲜冷面:没有勇气。
zhijia:为我想过么?我每天受着折磨。
朝鲜冷面:对不起。
zhijia:为什么不到学校找我?
朝鲜冷面:我没有看到后面的地址,后来把信丢了。
zhijia:你去旅店了是么?
朝鲜冷面:是的。
zhijia:是去等我么?
朝鲜冷面:也是也不是。
zhijia:为什么?
朝鲜冷面:我现在就在这一带生活,而且很不快乐。
zhijia:我下线,给你打电话,我想听到你的声音。
朝鲜冷面:我把手机砸了。
zhijia:告诉我一个电话号码,不管哪的。
朝鲜冷面:好吧。
我来到网吧老板跟前,着急地说:“老板,有电话吗?我想接一个朋友的电话。”
老板不太情愿地说:“在里屋。”
我问了电话号码,返身发给zhijia。
我们两个同时下线。
我以为已经做好了充分的精神准备。
我以为坦率地说出实情之后就会万事大吉。
我以为死寂的心海再也不会荡起波澜。
我错了。
我一听到她啜泣的声音,我就知道我错了。
我醉得一塌糊涂。
冲动得一塌糊涂。心疼得一塌糊涂。
“西门,这是真的吗,真的是你吗?”
“是……是的。”
“我好象做梦一样。”
“我……也是。”
“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我喝醉了,不然没有胆量承认。”
“你怕什么?”
“不知道。”
“你根本不在意这回事吗?”
“不……不是。”
“那为什么?告诉我。”
“我觉得我没有资格。”
“是没有资格还是想逃脱?”
“我说不清。”
“我们有过一次真诚的冲动,有那么长时间推心置腹的交流,难道还不够吗,难道我们还不能彼此了解吗?”
“我知道我们都是坦诚的,可是……”
“我不想听你的托辞,我只想听一句话,你……喜欢我吗?”
“……”
“告诉我。”
“是的。”
“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让我盲目的等,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不是我心狠,我……总之我错了,你骂我好了。”
“你错了,你知道错在哪儿吗?”
“知道。”
“你不知道。还记得你给我写的那封信吗?你说白忠要看你的笑话,你一定不让他得逞,你为什么把仇人的话永世铭记,偏偏把爱的承诺轻易遗忘呢?”
“我错了,我……罪不可赦。”
“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就在云涯县郊的一个瓷砖工艺厂里。”
“在那儿干什么?”
“工作。”
“我想你,我想去看你。”
“不必了。”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你还不相信我的承诺,你以为我是一时冲动吗?”
“我知道你的承诺是真的,可是,我现在不想见你,也不敢……见你。”
“告诉我,告诉我一个让我相信的理由。”
“我……我的双腿残废了。”
“啊?怎么会这样?”
“被人打的,我醒过来之后双腿就没了感觉,我现在坐在轮椅上。”
“……”
“我现在这个样子,真的不值得你见了。”
“……”
“本来我以为说这句话的时候会很艰难,可是毕竟让我说出来了,我现在心里很轻松。真的,无论在云涯山的旅店里,还是在网上,你都是我生命里的第一次。第一次那样接触一个女孩,第一次在网上把心往外掏了个一干二净,我们都把彼此作为回忆留着吧,除了把你深藏在心里,我不能做什么,也不能为你做什么。”
“……”
150
我说出实情以后,zhijia一直沉默。
这样的结局我早想到了。
我的嘴角浮上一丝笑意,尽管笑意很苍凉。
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礼貌地等她先挂掉电话,然后,一身轻松地从网吧出来,再回到残缺不全的生活之中。我在等。
“西门,如果让我们现在结束,你还有别的要说吗?”zhijia的声音好象很平静。
“我……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我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感伤,喉头有些哽咽。
“我叫叶雨,叶子的叶,小雨的雨。”
“嗯,我记住了,很美的名字。”
“还有要说的吗?”
“……”
“没了吗?”
“……”
“你怎么不说话?”zhijia轻声地问。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我在等你放电话。”我强笑着说。
“我不会先放的。”
“那好,那我……放了。”
“你放吧,你要敢放下电话,我现在就冲到街上让汽车撞死。”zhijia哭了。
“你这是干什么?”我大吃一惊。
“西门,你以为我们会那么轻易结束吗?我们在云涯山的激情,我们在网上的交流,你会说忘就忘吗?你每个星期六都是在轮椅上走那么远的路,和我在网上见面的吗?你在跟我说你痛苦的时候,一直把我当作最知心的朋友是吗?你以为人与人的机缘那么轻易就能得到是吗?你以为一个女孩儿轻易就能对一个人做出承诺是吗?你以为我的承诺是什么?”
“可是……可是我不能给你幸福了,我现在是个残废,我的一切都变了,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你的心变了吗,你的心呢?”
“可能也……变了。”
“再说一遍!”
“变了。”
“再说一遍!”“变了。”“你再说一遍!”“……”
“西门,我知道你不会变,你骗我,也骗你自己。”
不错,我是在骗她,同时也在骗着我自己,可是,如果我不去欺骗,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我没有。
欺骗是唯一的。
我希望能欺骗成功。
“西门,你承认你在自卑好吗?可是,我不会让你自卑的。如果说一年前在云涯山令我心动的是你的激情和外表,而现在让我感动的是你一年来的理解和真诚。这是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得到和做到的,我们现在从身体到心灵都是互相透明的,我们没有丝毫的遮掩和隐瞒,你懂吗?”
“我懂。”
“那好,告诉我具体位置,我去找你。”
“干吗非要见我?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参观价值了,只能让人恶心。”
“西门虹,我告诉你,别说你是残废,就是你死了,我也要看看你的尸体。”
“我不会死,也不想见。”
“那好,我请你参加我的追悼会,我保证这是世界上人数最少的一次追悼会,如果你能来,我希望你在挽联上注明生前好友。”
“你怎么了,说话这么愣,威胁我吗?”
“就是威胁你能把我怎么样,我还就威胁你了,明天晚上我去接姨妈,后天一大早我去找你,你在云涯山平安站等我。”
“如果我不去呢?”
“那就让人在平安站给我收尸!”
“你的话太让我吃惊了,这不象我一年前认识的那个纤弱的女孩子。”
“西门,我的脑子乱了,我觉得我还能坚持着跟你说最后一句话。本来我以为你的寻找是个玩笑,所以我准备失望着听你的答复,我明知道你不会找到,却没有勇气验证,可是你偏偏就出现了,我觉得天塌了地陷了一切都不真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就想看到你,就想和你在一起,不管你的腿怎么样,我不想听到你的拒绝,我好难过,我刚才夺了别人半瓶白酒,一下子全喝了,我……我把自己灌醉了,呜呜呜呜……”
“叶……叶雨,别哭了,好吗?”
“不!我等这一天等了一年,我原来准备用两年的时间等待,可是……可是这一天提前来了,我好开心,呜呜呜呜……”
“我……我也不忍心再瞒下去,所以……”
“如果我找不到你,我也许会等,也许会放弃。你出现了,我找到你了,我不可能不见你,哪怕只看你一眼,哪怕看你一眼掉头就走,呜呜呜呜……”
“……”
“你说话呀,你告诉我你的心已经软了,你已经同意了,你说要去平安站接我,呜呜呜呜……”
151
我的防线再一次崩溃。
在准备和zhijia说出实情之前,我设想了好多风格迥异的结局。无论哪种结局,我都要真实的去面对。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逃避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在一分一秒的期待和惶恐中承受煎熬。
那份莫名其妙的冲动,那份忐忑不安的心悸,象全身的神经线上爬满了饥饿的蚂蚁,撕咬着我的生命。
我明明罪恶累累,却偏偏让一位痴情的女孩为我感动,我简直十恶不赦。
连续两夜失眠,我不敢闭上疲惫的眼睛。
我害怕一闭上眼睛就浮现出我们见面的情景。
我想象着她从火车站出来,依然是那身白裙子,依然是那头飘逸的长发,依然是那双幽怨动人的双瞳。但是,她的眼睛在看到我之后就变了,它们不是变得黯淡下来,而是厌恶和惊恐,她的脸上带着绝望的表情,我还没有开口说话,她已经尖叫着逃了。
真的,我现在这个样子,只需一眼就够了。
看你一眼掉头就走,这原本是我说给她的话。
这多少有些滑稽。
农历八月十六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我听着那些“唰唰”的雨声,就象我的心,没有一点秩序,杂乱无章。
我用力闭着眼睛,甚至用意念封锁了自己的耳朵,我想把见面之前的大脑沉静下来,我必须清楚我去见她到底为了什么?
我想了一万种悲欢离合的可能,又把它们从心里剔除。我突然发觉我的心是执拗的,它在柔弱不堪的内核中潜伏着一种坚硬。
那种坚硬的情愫居然叫作希望。
我希望什么?
我还能希望什么?
事到如今,我还想得到什么?
我的脸红了。
我用愤怒的火焰把心烤得冒着焦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然而,我的心死了,那团火焰还燃烧着。
它在我的心灵之外。
它才是希望本身。
那团火焰愤怒地燃烧着。
希望也愤怒地燃烧着。
愤怒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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