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羽沉默不语, 脑子里回忆起许多曾经与李道玄相处的画面。想起他教他写字,教他画符,教他读经, 每当观主师父责罚他的时候,李道玄若是碰见了, 总会拉着他回到屋子里, 给他上药,给他做思想工作, 让他别去记恨师父的严厉。
小师叔的影子穿插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中,虽只是偶尔出现, 却也足以烙下深刻印记。
那是他的长辈, 他的亲人。
他又想起了荣莘中学内被困的女鬼,还有被心魔诱导自杀的周原鑫;想起了凤岭山中那些被锁链困住的厉鬼,每月重复痛苦死亡的魂魄……桩桩件件全是罪过, 是无人能饶恕的罪孽。
李鸿羽的手指蜷缩起来,用力掐着掌心的软肉。
他的脸色很差,眉宇间闪过沉痛,剩下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你们有什么计划吗?”
陈岭眼睛一亮,知道李鸿羽这是要站在他们这边,他摇头道:“没有计划,我们甚至不知道你师叔究竟想要做什么。”
吴伟伟想起他江哥说的养尸和养魂,问道:“你师叔有妻子吗?他会不会是为了给爱人养尸或者固魂才这么搞事情?”
“没有。”李鸿羽说,“我们青玄观并未要求弟子不能成婚,只是大多数人选择清修罢了,但我可以确定,我小师叔属于后者。”
“他虽然待人温和,但从小到大我并没有见过他和谁特别交好。”
陈岭:“或许有。”
“什么?”李鸿羽莫名其妙地看着青年。
“心魔。”陈岭道,“你之前说,你小师叔曾因观主之位与你师父争执。心魔入侵的契机不需要多特别,一件寻常的小事足以。”
于李道玄来说,他对权力的欲望就是这份契机。
李鸿羽的脸白了几分:“你的意思是,自那之后,心魔可能就一直跟我小师叔在一起?”
陈岭也不敢太过肯定,“只是猜测。”
吴伟伟“嘶”了一声,“一人一魔在一起呆了二十几年,他们不会融合在一起吧?”
“那是必定结果。”江域言语笃定,对陈岭提点道,“还记得我跟你讲的故事吗。”
吴伟伟两眼发光,江哥还会讲故事呢,忙追问道:“陈哥,什么故事啊?”
陈岭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往往“我跟你讲一个故事”里的主人翁正是说故事的本人,再结合自己的猜测和今天城隍对老祖宗恭敬的态度……江域肯定是故事中被东岳大帝引入鬼道的血海之子没跑了。
这个身份他应该是不想被人知道,否则不会瞒自己那么久,陈岭没有擅自透露,敷衍道:“没什么。”
眼看着吴伟伟要想追问,他忙岔开话题,飞快说道:“魔气既然能经过某些手段引入鬼道生出三魂七魄,魂魄自然也能修炼成魔。如果李道玄真已成魔,那么他与心魔融合就没什么好奇怪了。”
“陈哥,你从哪里看的魔能被引入鬼道?”吴伟伟表现出十二万分的兴趣,特别想找来看看。
陈岭回避道:“忘了。”
“怎么会忘了呢……”吴伟伟沮丧。
李鸿羽心思敏捷,知道陈岭是有意避开话题,抬指推了下吴伟伟的额头,“问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做什么,把脑子用在正事上。”
吴伟伟难以置信的捂着额头,眼睛睁得溜圆。
简直不敢相信,李鸿羽居然会用手指碰他的脑门儿!
李鸿羽刚刚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见对方傻愣着盯着自己才意识到有些不妥,他抿了抿嘴,“抱歉。”
吴伟伟合拢嘴,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没事,我就是觉得不真实,原来你也会主动摸人啊。”
“我没有摸你!”李鸿羽脸都红了,这说得他像个变态!
“是我失言,对不起啊。”吴伟伟在自己嘴上轻轻拍了三下,笑着说,“对不起啊李道友。”
李鸿羽气也不是,消气也不是,索性把手背在身后,往旁边挪了些位置,试图离吴伟伟远一点。
两人在这边打闹,陈岭却陷入了沉默。
魔的能力无人知道,但看江域就能窥见一二,他心里像被压着一块儿石头,沉甸甸的,不上不下,忐忑不安。
江域把人拉到面前,两手攥住他的十指,“怕了?”
陈岭老实的点头,“有一点点吧。”
“别怕。”江域用手背碰了碰青年的脸,“我在。”
陈岭咬了下嘴唇,蹙眉道:“修炼成魔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二十年的时间,李道玄真的能入魔吗?”
“不能。”江域微眯起眼睛,眸子里迸射着冷光,“他应该是想借四方邪气之力来加速自身魂魄和心魔的融合。”
陈岭感到不可思议:“他为什么一定要成魔?”
人有七情六欲,能与家人朋友朝夕相伴,哪里不好了。
江域垂眸看着青年的指尖,指尖漂亮圆润,指甲修剪得平整,实在不适合沾染上鲜血,“魔同僵尸一样,超脱六道轮回,人活着要经历生老病死,可若是成魔,世间万般苦难便可与他无关。”
陈岭指尖颤了下,下意识想蜷起来握成拳头,却被男人抓得更紧。
江域的声音不大不小,李鸿羽和吴伟伟都听见了,两人皆是怔忪,好半天,吴伟伟打破了沉默了,“这个确实挺诱人的。”
而且成魔之后能力肯定比普通厉鬼更强,能横行霸市,要多爽有多爽。
尤其是像李道玄这样追求权力的人,感受肯定更深。
陈岭默了默,不解道:“可这跟昱和山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在昱和山停留三个小时后,又先于其他人离开?”
“什么意思?这个他指的是我小师叔?”李鸿羽错愕。
陈岭正想解释,两扇大门被轰然一声给撞开了!
灰尘在空气中跳跃,木门因外部的暴力冲撞从门框上脱落,砸到了地上,恰好落在李鸿羽和吴伟伟脚边。
吴伟伟草了一声站起来,怒道:“你们想干什么!”
特调部的人直接从门外走了进来,打头的是个梳大背头的,他直勾勾的盯着李鸿羽,“副组长,你忘了李组长交代的事情了吗?如果没忘,就把东西拿上,我们一起回去复命吧。”
“你们先回去,东西我稍后带到。”李鸿羽发现这群人神态不太对,想暂时安抚。
谁知下属们根本不听,大背头嗤笑道:“早知道副组长与这些人友谊深厚,但没想到会深到不顾敌我的地步。”
“徐耀!”李鸿羽有些动怒。
大背头丝毫不惧,依旧面带冷笑:“他们私藏邪物就罢了,还玩儿阴的掉包东西耍弄我们,李鸿羽,你要公然跟我们站在对立面,维护他们吗!”
“谁跟你们说的那是邪物。”陈岭从后面走上前来,“李道玄说的吧。”
“我们组长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这几个人就跟疯狗一样,见谁咬谁,李鸿羽紧皱着眉头问,“你们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大背头黑着脸骂道,“这些人到底许诺了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维护他们!”
“是啊鸿羽,大家好歹同门师兄弟一场,你怎么能站在外人那边。”
“副组长,你快去把白琥拿上,我们一起回去。之前的事我们大不了当做没看见,既往不咎。”
“是啊是啊,你何必跟那些歪门邪道混在一起呢,还是要走正道才行。”
“你们说谁歪门邪道呢!”吴伟伟气得差点跳脚,这些傻逼多半是受了李道玄的蛊惑,要不然就是脑子有病,特意上门来讨打的。
陈岭把吴伟伟往自己身后拽,抬着下巴看向对面:“东西我们不打算交出来,除非让李道玄亲自上门。”
“我呸,哪来那么大的脸!”特调部的人气得不行,其中一人骂完,直接飞了一枚铜钱出来。
陈岭抬手,两指竖在眉心处,中间夹着一枚铜钱。
吴伟伟气不过,骂了一句欺人太甚,掏出弹弓就朝扔铜钱的人脸上打去。
那人中招嗷叫一声,鼓动起周围的人:“都还愣着做什么,把东西抢回来!”
特调部的黑西装们解开外套一丢,气势汹汹的扑进堂屋,他们人多势众,根本瞧不上陈岭他们,谁知道刚冲进去,一排小纸人从里面飞来,齐刷刷的立在他们脚边。
纸人见风就长,壮实如牛,将他们挡得结结实实。
纸人是先前从凤岭山捡回来的,陈岭一直把他们揣在背包里,想着抽空学习,谁能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操,是剪纸成兵术!”大背头并非泛泛之辈,他竖起一张黄符,咒毕即燃。
符火随着他的手一路滑过那一张张纸人脸……预期的焚烧情形并没有出现,他得意洋洋的表情还没起,一个纸人就已经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直接扔到了院子里!
陈岭恨不得拍巴掌欢呼,江域出品,必属品,符火烧不穿,打人快准狠。
这一扔像是给陈岭一行人加入了一股能量,吴伟伟的弹弓越描越准,桌上的花生被他一个个弹射出去,不是砸中那些人的眼睛,就是直接砸进张开的嘴里,正好卡在喉咙。
开战不过几分钟,胜败已定。
特调部的人被纸人压在地上,在院子里抱头蹲成了一片,全都是咬牙切齿,一脸不服。
“李鸿羽你个叛徒居然帮他们!”
“回去以后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情上报上去,你就等着被除名吧!”大背头喊得最凶。
“师兄,你怎么了。”李鸿羽走到他面前,仔细盯着这人的脸,“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大背头冷笑一声,张嘴就吐口水,“滚你妈的,你让我恶心。”
李鸿羽蹙眉站起来,脸上有黏腻的东西沿着脸颊往下流。
吴伟伟一脚踹过去,大背头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眼珠子一转,企图趁机站起来逃跑,却被一双纸做的双手死死按回到地上。
吴伟伟摸出餐巾纸递给李鸿羽,“先把脸擦了。”想了想又觉得光是纸擦不干净,拉着人往厨房方向走,“还是用水冲洗一下吧。”
来闹事的只是特调部“科考队”的一部分人,若是把所有人都招来势必是一场大战,陈岭并不想把力耗到这种事上。
他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大背头:“我放你们回去,至于白琥,还是那句话,让李道玄亲自来要。”
“陈道友何必多工夫让人带话,我这不是来了吗。”
李道玄悠哉的语调从石阶下方传来。
他一步步缓步走上来,踏入院子,目光扫过蹲在地上的下属们,状似失望的摇了摇头,“你们啊,还是学艺不,要不然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制服?”
大背头屈辱道:“他们玩儿阴的!”
另一个人也跟着喊道:“剪纸成兵术怎么可能不怕符火,他们弄的这些烧不烂的纸人肯定用了邪术!”
李道玄微笑地看向陈岭:“陈道友的这些纸人的确阴气过重。”他敛目,轻轻叹了口气,“年轻人切莫急功近利,踏上邪路。”
“放你的狗屁,我看踏上邪路的是你吧!”吴伟伟拉着李鸿羽出来就听见这么一句,张嘴就骂,一点不客气。
李鸿羽微微蹙眉,低声道:“别骂脏话。”
吴伟伟:“……你的重点是不是不太对?”
李鸿羽抿了抿唇,让吴伟伟松开自己,转身面向李道玄,“小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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