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却手持凤鸣弓立在远处,身后跟了一个黑衣蒙面之人,南昱见那人身材瘦小,可脚步轻盈,身形莫名有点熟悉,又想不起来。
明却看了南昱一眼,走向弘伏:“执明君,大家都是一宗之主,有什么事不能上报神院解决?”
明却的出现对弘伏和简万倾来说无异于解围。
南昱昔日虽为明却亲传弟子,可如今的明却贵为神院主持,身份使然,再不愿意也无法对宗门间的斗殴视而不见。
简万倾等人摸不准南昱深浅,偃旗息鼓不失为权宜之策。何况很多事情明面上也不能做的太过,就算能灭了南昱以绝后患,北境弟子众口还可以借由南昱主动挑衅作死堵住,可现在明却来了,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真人。”弘伏有礼有节朝明却一拱手。
南昱见了明却,时过境迁如今大家身份皆有变化,一时间不知该称师父还是真人,只得朝明却俯身一拜,明却点了点头,也没在意。
“过几日便是除煞伐魔的大事,诸位应道同心协力共御外敌。”明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简万倾一眼:“两位宗主有何误会,明却愿在事后协调解决。”
“也没什么事,都是误会,真人不必挂怀。”弘伏萌生退意,朝明却一礼,拉上简万倾:“刚才孟章君与南宗主切磋时受了点伤,我带他先行回去医治了。”
南昱张口结舌,这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人怎么又受伤了!笑着摇了摇头,懒都懒得说,朝明却点点头,径直先走了。
回到赤石镇,正逢从康都赶来汇合的南光,一夜闹腾后此刻已经临近破晓,南昱顾不得休息,直奔岳伍房间而去。
广姬还在昏迷中,明朗用心处理过伤口,性命无碍,南昱这才放下心来。
可岳伍心里就没那么轻松了,广姬始终紧拽着他的袖子,连昏迷中也未曾松开过,抓得岳伍七上八下,缓过劲来,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中应允了广姬什么,心里越发没底,犯了愁。
南昱也不说破,这岳伍怕是逃不出广姬的手心了:“待他醒来后,你们就先回东岭吧!”
岳伍失神的点头,逐又抬头:“宗主,那高晚现在是何情形?”
南昱不知这俩人间到底有何纠葛,叹了口气:“受了一剑,没见回到赤石镇,怕是找地方在疗伤吧。... ...人家都割袍断义了,你还惦记什么?”
“我并非惦记,高晚本不是恶人,只是受人利用,才会沦落至此。”岳伍说道。
“你当初唯简万倾马首是瞻,高晚也不过是选了一条自己的路,没什么可惜的。”南昱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效命的从来都是东岭宗主,许宗主在时我便是如此,后来的简万倾,”岳伍面不改色:“包括现在的宗主,我所做的事都没有什么不同,谁做宗主,都一样。”
“也对,甚好!”南昱拍拍岳伍肩膀:“难得东岭有你这么个人,不然这么些个不正经的宗主来回折腾,宗门早就散了。”
岳伍不置可否,目光回到广姬身上:“东岭宗训:万物生长。师祖心系苍生,不惜卸神木镇神龙求世道安宁,历代宗主不知有几人熟读遗训... ...”
南昱愣住,别说宗门训诫,关于东岭他所知恐怕还不及一个外修。
每个宗派都有一句宗训,这“万物生长”他以前理解的便是顺其自然,取笑东岭之人终日寻欢作乐不思进取。
南谷宗训“涅槃重火”,难怪南谷弟子个个跳脱,自觉天命不凡,皆求一鸣惊人。
至于西原的“不破不立”,全然是不作不死的莽夫做派。
而北境的宗训最为低调:“静伏韬晦”,可讽刺的是,他们韬晦以待的竟是投敌叛国。
南昱猛然想起与南宫策之约,匆忙交代了岳伍几句后,告辞前往赤石镇郊外的小屋而去。
此刻天已大亮,南昱打算与南宫策会合后,便入南谷面见明却。
此行见到的无论是明朗还是明却,都觉他们各怀心思,似乎知道什么内情。
渔歌晚有意无意跟随在自己周围,说明风之夕离得也不远。
可他为何不见自己?
每每想到此处,南昱便觉莫名失落。
离相约之期还有四日,冥王夙也将高调亮相。
“若有一日,我不再是我,你当如何?”南昱以前对风之夕这句话不以为意,可如今竟心生惧意,他若不再是他,自己又当如何?
途径北境所驻客栈,见守卫肃立神色谨慎:“他们这是怎么了?”
“殿下有所不知,北境昨晚失窃了,据说有盗贼潜入想偷什么法宝,被赶回来的执明君发现了,所以现在戒备森严。”南光说道。
南昱心里莫名一怔,打马快步行至小院,却发现并无结界护院子。
下马进了屋内,大吃一惊:
南宫策浑身是血,躺在床上,边丰荷在一旁垂泪,南昱遣南光于院外把风,凑上前问道:“兄长可是去了北境驻地?”
南宫策似乎早知南昱会来,睁眼微弱的点点头:“丰荷已经暴露了,你速速带她离开!”
南昱气急败坏:“伤在何处,有没有叫郎中?”
边丰荷轻声说道:“经脉尽断!”
南昱心里一沉,搭手上去,只见南宫策灵力全无,气若游丝,全然一副灯枯油尽之态,怕是无力回天。
南昱沉声:“你为何这般鲁莽,有什么要命的玩意要你去冒这个险?”
“万世咒!”南宫策缓缓说道:“简万倾凭借那万世咒,可毁天灭地,唯有拿到手后毁去,才能扭转时局。”
“又是万世咒,那究竟是什么样了不得的东西,兄长是被弘伏所伤吗?”
南宫策此刻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边丰荷接过话:“南宗主,你不要再问他话了。我们只知万世咒是一张人皮,邪气甚重,随身带着会毁心神,想简万倾会留在客栈内,没曾想客栈设了阵法,惊动了弘伏... ...没能全身而退,我若早知道,也不会让竹禾只身涉险。”
边丰荷落下泪来,南宫策轻拍了拍她的手:“四弟,你定要全力将那阴煞灭了,若他真被简万倾所控,就不仅是国破家亡... ...而是灭顶之灾,苍生之难!”南宫策仿佛拼着最后一丝气力说道:“你替我,护丰荷周全,她如今回不去北境了。”
南昱点点头:“兄长安心养伤吧,我在,没人能动你们。此处不宜久留,我即刻安排人带你们回康都。”
眼见南宫策说完话后晕厥过去,试探鼻息愣住原地,竟然,没气了。
说没就没了?
南宫策,就这么死了?
南昱无法相信,用力捏住南宫策胳膊,加重音量:“兄长!兄长,醒醒!”
边丰荷拭去眼泪,拉住南昱的手:“他一直吊着一口真气,就为了等你回来,如今气一跨,怕是真的去了。”
南昱跌坐在床上,看着浑身血污的南宫策面容平和,剑眉微皱。
昨日还畅谈甚欢的人,此刻毫无声息。
这个兄长他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与他在一起自在舒服,南宫策无欲无求,淡然处世,若真有求,那便是一点怜悯苍生之心,还有与旁边这个叫边丰荷的女子相守的简单愿望。
陌生的是他自小并没有机会与这位兄长相处,对南昱而言他只是个常在别人口中提起的名字,那个十几岁便抛弃皇室荣华富贵的遁世之人,与他之间比起兄弟更像是相见恨晚的朋友,还来不及深交便撒手而去。
走得猝不及防,干脆利落。
南昱心情复杂,在南宫策遗体旁坐了许久,难得边丰荷意外的冷静,不像一般妇人哭哭啼啼。
这种静谧的气氛反而让南昱不安,边丰荷难掩的爱意始终流连的在南宫策身上,打水为他擦去身上的血迹,取了针线缝住伤口,又为他换上衣衫... ...
整个过程皆是一言不发,仿佛她的心上人只是睡着了一般。
“你,不要太难过!”南昱说道.
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一个并未表现得悲痛难当的人,可他知道边丰荷的痛不在神色。
边丰荷将南宫策的血衣拿到院子里烧掉,静静说道:“放心吧,我不会寻死。”
将南宫策遗体安置上马车,南昱让南光带边丰荷先回康都,找个地方妥善安葬,切勿声张,细节听从边丰荷的意思,暂住齐|王府内。
梅苑内,渔歌晚看着他的主子轻抚着屋里的陈设,脸上生出眷恋之色。
“以后,这里就要荒废了!”红衣男子喃喃说道。
渔歌晚知道此刻主子表现出来的情绪更像风之夕,冥王夙断不会这般感性,又不敢打趣,只能饶有兴致的观察着风之夕兴叹,找机会接话。
“可惜了那几株红梅。”风之夕叹了口气。
“殿下喜欢的话,移走便是。”终于搭上了话,渔歌晚说道:“殿下去百兽山可是找那百里神猿?”
“嗯,”风之夕今日貌似心情不错:“有些事想搞清楚。”
“可是万世咒的事?”渔歌晚试探问道。
风之夕面色稍沉,并未作答,行至院中看着幽幽竹林。
“殿下既不想受那简万倾所控,大可将他杀了一了百了。”渔歌晚说道。
风之夕轻轻一笑:“杀个人对你来说很简单吧!”
渔歌晚愣了一下,杀人对他而言不是什么事,可对他的主子来说,不是很平常吗?
可如今他这幅悲天悯人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忘记了自己曾经一扬手毁去的数万苍生的性命了吗?
“若是那样倒也简单。可简万倾杀不得,万世咒不是普通的控咒,那是契约,杀了百里后人便是毁信灭契。”风之夕说道。
“就算不守约,又会如何?”渔歌晚心想,会不会遭受反噬之类的报应。
“不会如何,”风之夕道:“背信弃义,让天下人怎么看我?”
“... ...”渔歌晚摸不清主子的态度,无论是冥王夙还是风之夕,都不曾在意过天下之人的眼色吧!
难道他只是为了一个面子,便要允诺几百年前的约定,相助简万倾成就霸业?
渔歌晚无心分析自己的主子,看这情形风之夕怕是真的要兑现承诺。难怪那简万倾有恃无恐:“殿下当初为何要签这样的契约,这天下又有谁能要挟殿下。”渔歌晚愤然道。
风之夕摇摇头:“定是我自愿的,过了太久,就连百里神猿能想起的也不多,我曾被天神诅咒困于某处数百年,百里氏先祖曾与我相交,舍身救我重返幽冥,为表谢意,我好像在他尸身上刻字立誓,有朝一日百里氏有所求,定如数报答。”
风之夕说得轻描淡写,渔歌晚听得胆战心惊,这百里氏先祖还真是个狠人啊,舍身解困救冥王,可当年的冥王夙是何性情,能立血誓相报?
“想不起当时为何要留下这么个东西!”风之夕叹息道:“可能是受不得别人恩惠,头脑一热... ...当初该答应点别的。”
渔歌晚有些想笑,憋住了。
“我在这世间一日,他便有不死之身,谁也杀不了。”风之夕道:“不信你回去翻看生死簿,上面定不会有他的天命之日。报恩本不是难事,只是他心太大,再说,就他那样的,就算我有心帮他,心眼就那么一点,他也不适做天下之主,人间皇帝。”
渔歌晚暗叹,这可是殿下你自己搞出来的事啊,你一边嫌弃简万倾,一边又要面子不肯毁约,那如今该怎么场!
难道就要任由简万倾要挟,乱了天道,坐实这冥王灭世的罪名,搞不好再惊动一次虚空界,诸神又一次将冥王封印住,然后又是几百千年... ...渔歌晚脑袋很痛,陷入死局。
“吾从不受制于人。”红衣男子眼神骤变,换了语气:“区区凡人,还不够格使唤我!”
渔歌晚眼见他的夙殿下又回来了:“殿下有何良策?”
“左丞,这事你来想。”夙冷眼看了看他:“换着以往,他若提出要求,杀百人千人吾定不会犹豫,可现在这心里也不知何故,老生出些腻腻歪歪的情绪来,甚是心烦。”说罢挥袖出了梅苑朝通幽曲径而去。
渔歌晚一边回味他的话一边追出去,却见夙去而复返,神色慌乱。
“殿下怎么又回来了?你可是想去找明却。”
风之夕嗯了一声,说道:“他来了,我们走。”
“他?谁... ...”渔歌晚回不过味,他与风之夕能隐去身形,自由出入于南谷,就连拥有阴阳眼的全尤都无法看见。
这个他,定是那个人无疑了,可风之夕为何避之不及?
南昱正在赤炎殿与明却说话。
明却回到南谷落脚,似乎也回到了以前做宗主的状态,放下在外面端着的架子亲切朝南昱嘘寒问暖。
南昱却一直留意着屋外那个黑衣人:“师父,那个是你的隐卫吗?”能拉开神器凤鸣弓的陵光君,居然有个隐卫?
谁知明却并未否认:“嗯,神院暗卫,现在跟我混。”
南昱点了点头,那个人的长相不明,可身形却越看越熟悉,尤其是走路的姿势和手上的动作,南昱总觉得自己见过,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东岭就你一人前来吗?”明却问道,不等南昱回答,又说道:“人少点也好,生变故多伤无辜。”
“师父,他... ...还好吗?”南昱问道。
“什么?”明却被南昱突然问住,半天回不过神:“谁?”
“师父知道我问的是谁。”南昱说道:“师父见过他,对吧!”
明却沉默了一会,说道:“好不好的,过几日你不就见着了吗!”
南昱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长叹了一声起身朝外,也不问明却意见:“今晚,我就住梅苑了。”
梅苑自是人去屋空。
南昱在风之夕床上辗转一夜,久不能眠,朝思暮想不是梅苑,而是住在这里的那个人。
屋内陈设依旧,甚至连气味都仿似他刚才还在此处,只是出门未归,若是一觉醒来他能躺在身侧,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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