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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霍青正杀得眼睛赤红,刀光似匹练挥洒,银光四腾,不要命地劈斫挥砍。那少年眼见诱得凌飞寒回头,尖啸一声硬扯着程济方斜飞倒纵,避开那数枚寒光暗器,并度量时机疾喝一声:散
那迫向霍青的四人正在被凌飞寒一掌挥去打得僵了的二人旁,得令将那二人分携手中,如烟花般四散飞掠。
围着霍青的三人身形亦同时一快,自霍青乱舞的刀光中脱身而去,霍青仍自不觉,旋身大喝疾斩,那迅疾若风的刀刃蓦地一定,给人拿住。他臂膀肌尽皆暴起,怒喝一挣,那刀纹丝不动,而受此钳制,竟无一刃加身,不由愕然昂首,眼前却是劲竹般峭拔的熟悉身影。
他啊了一声,眼珠转动,这才看清形势,巫仙教那使人远遁而去,聚合树林之前,而他这刀锋所向,赫然竟是凌飞寒的肩颈。凌飞寒单手屈指挟住刀背,静若山岳地站在他面前,容色依旧冰寒似水。他手上劲道不觉一松,凌飞寒跟着放手,看他一眼,背过身去,默然向着那被十名巫仙教徒簇拥着的程济方。
程济方亦在遥望,容色惨淡,欲言又止。
他实在找不出什么话,能在这心如明镜、纤尘不染的玄冰主面前辩解申诉。那是徒劳无功的,光是看着凌飞寒清幽的双眼,他就只剩仓皇觳觫之感,不余半点闲雅自信。
他那闲远洒脱的态度乃是建立在这人对他的信任之上,这信任一旦被撕碎,他便再也无法那般潇洒淡静,已失却了从容。说到底,他是喜欢凌飞寒到了骨子里,虽试图略施手段笼络讨好,终不是存着肆意践踏玩弄的念头。他之失度,也全是因为对未来的茫然,和这破裂的交情的绝望。
他不出声,巫仙教徒束拢阵型,虽是鲜血淋淋,狼狈不堪,却还是无所畏惧。那放鹰的少年朗声长笑,道:玄冰主,果非我等所能企及。只是程先生若不失手,便是主大人,此刻也已沦为阶下囚了。
程济方怒目侧视,道:你
凌飞寒的声音却已传来,远远的,淡然地,道:是么
程济方如遭雷殛,猛回头嘶声道:不是
那少年若无其事地接着笑道:到底程先生是心疼主,舍不得与你用些猛药。否则再多点时间,我们捉住你背后这只三脚猫儿,再赶过去也不会晚。
霍青瞪大眼睛,挺身自凌飞寒左侧冒出,怒道:放屁你待捉得我时,便是拽你一道去见阎王,难道还容你再来祸害人间
凌飞寒道:霍青。语声轻微,似有责备之意。霍青颈子一缩,几乎想退回去,但小心偷看他面色,冷冷淡淡的还是平常的样子,似乎并无怒意。何况他方才毕竟回身救了自己,这便足以消除心中所有芥蒂,霍青低应一声,值此情形下不便欢欣鼓舞,便俯首帖耳牢牢实实听训。
凌飞寒见他立时这般乖巧听话,心中被程济方寒透的那一块,终于也受到些温暖,踏实了许多。然而大敌在前,与他却不便多言,仍只看着那边包括程济方在内的是一个人,淡淡又道:你们教主,便是这样挟持我师父的
他声音略有些喑哑,不知是纵欲还是心理的疲累,气度却分外沉稳,并无半分失仪。而口称你们教主,目光偏定在程济方身上,程济方但觉一丛恐慌的火苗自心头烧起,灼得喉舌发燥,好容易涩声道:不是
那少年很自然地又接过话头,道:主此言差矣。令师为我教传达至上法旨的活巫仙,从来只受尊崇敬爱,过得很是惬意,何来挟持一说
霍青听出情势有异,失声道:前辈此次异状,莫非原来是被下了什么下三滥的药么至于挟持一事,便没曾用药,他也早已笃定。
凌飞寒喃喃道:下三滥。声音虽微,夜静山空,程济方还是听得清楚,一张脸惨白而至通红,再度否认:不是
药未必,人却是。
这一击委实太过沉重,程济方口如被锤中,几乎要一口血喷,仰面倒下。旁边那少年抓着他,他身形仍自摇晃,失神地瞧着凌飞寒,道:主
凌飞寒沉静地迎着他的目光,缓缓道:你还将我当做主。
功行逆转,欲火焚身,被搂在怀里亲吻抚所说的话他还记得,再说出来,却充满讽刺。凌飞寒微一仰面,或许也有一些难过,却没有任何表露,只道:我是问得错了,却不知你,把自己当做什么。
你是玄冰弟子程大夫还是巫仙教徒
我不是
是与不是,你心中又清楚得很么济方,你只是要我,或许还是程大夫;构陷我时,却是玄冰叛徒,巫仙教帮凶。我问你实际行止,而非虚名身份。
程济方沉默下去,身体的颤栗却已消失,终于自己站得稳了。
他望着凌飞寒,那仿佛是一块通透的寒冰,澄明可鉴,不偏不废,却公正得简直可恨。他的罪状,真算起来,哪里只是构陷凌飞寒一个凌飞寒是什么都想明白了,要他自行反省,自领责罚。
他当然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然心中并不服气。倘若心服,或许一开始便不会走错。只是世事不公,却叫他怎样服得下来
假使一次服输,换得来凌飞寒的倾心相顾,他也并不在意跪倒在这位风姿卓然的主脚下,虔诚地乞求他的原谅,请他责罚。
凌飞寒却是那么狠心的一个人,他就是做回他的程大夫,也是八年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生都攫不到他的一片衣角。那样死水般无望的生活,与这样冰窖般绝望的处境相比,谁比谁好一点么
未必。
所以他默然着,终于又抬头看着凌飞寒,道:主
眼神肃然,坚执,盛着着满满的翳。
凌飞寒触着那眼神,微微一怔,却也只是一怔。
他其实早该清楚,这个人从来不曾变过。什么大仇已报的轻松,什么归隐市井的恬淡,仿佛只是他竭力想要融入,却始终进不去的一个美好梦境。他怕无法入梦,与众人,还有玄冰、凌飞寒的嘱咐期望相去甚远,所以把自己伪装成同样美好的梦中之人。
这伪装若不能达成他真正的美梦,还要辛苦压抑住本做什么
他定定地望着凌飞寒,道:主,你绝不纵容罪恶,对不对
我已然有罪,并罪无可赦事已至此,求你原谅,也不能使我满足。我想要你,你不肯,我便只有巧取豪夺,来偿此愿
他掌中捏着深深的指甲印痕,不理会那放鹰少年你终于想通啦的喜悦呼声,坚执而鸷地望着凌飞寒,怎么刺痛也不愿移开。
假如凌飞寒是击碎罪恶的矛头,他做不成矛尖下的红缨,便索成那罪恶,与他激烈撞击,在这极度的痛楚与极近的交锋中殒身而亡。
至少,也能一直瞧着他的面容,直烙进下一世的灵魂里。
86、
凌飞寒自然看懂了他的意思,面容愈加冷冽,闭上嘴唇,看来是失望地很,完全不欲废话了。
程济方既然下定决心,对他的态度转变也还承受得起,眼底沉淀着的浓黑的哀伤也被他很好地控制住,低沉地道:你要去仙都山么
凌飞寒没有要与他多话的意思,他则对自己的多此一问嗤之以鼻,自语道:你本就是为巫仙教而来,如今又确知你师父是在那儿,当然更要去了。主这个称呼出口,他自己却是一愣,跟着自嘲地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无益的惆怅伤感都甩脱出去,沉声道,我还是将你当做我的主,也并不想令你变成第二个巫仙。我的心意,你怎么也不肯明白既如此,却也只有做出来,才能叫你相信了
话音方落,他蓦地拔身而起,自巫仙教围拱中独身脱出,闪电一般向凌飞寒疾而来。
巫仙教十人几乎都没反应过来,只那放鹰少年反手一抓,没有抓住,哎地叹口气腾跃跟上。两人先后流星一般与凌飞寒拉近至数丈内,还要再近,凌飞寒眼神一暗,左袖一展,劲风灌满袖管,看似寻常地朝前一推,那面前霎时如平地虎跳,呼啸风声席卷这数丈地表,枯草翻飞,凛凛然竟有北风飞雪之意。
程济方欲不顾掌风劲疾强行逼近,紧随其后的少年却很懂得厉害,终于一把扣住他肩膀往回一扳,高声道:程先生
劲风袭来,冷冽刺骨。少年不禁变了脸色,不管程济方反手卸去自己指掌的举动与放手的怒喝,双手齐出,硬生生将他倒拖回十丈之外。
凌飞寒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却森冷刺骨,道:你要做的,就是用药彻底控制住我,任你施为么你倒是试试看,近不近得我身周三丈,熏香气息传不传得到我鼻中,而你又呆不呆得到那药生效时。
程济方本来要对那硬将自己拽走的少年发火,陡被他这句话击中心坎,浑身轻颤一下,低哑地道:你猜到了凌飞寒冷淡以对,他苦笑一声,伸手自怀中取出一只连缀在长银链上,镂空着花鸟纹饰的小小圆球,拇指一按,圆球分成两半,露出内里盛着雪毫银针一样细巧香料的半球形金盂。
那撮香料正中已燃空了一半,周围一圈剩了半截的香料尾端还亮着细微的红光。程济方看着它,叹了口气。
小时候读书总是分神,母亲特意为我订制了这只香囊,放入宁神香,好让我能收敛心神。
原来我说的这些话,你虽不太乐意听,却还是记得的。
他五指一合,将香囊重新合拢。
凌飞寒未曾动容,冷冽神情始终如一,随时可得出手,攻击。
程济方回看着他,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淡淡笑容,道:我想要送给你的,你就是不要。
那少年难得听他说了这几句话没有嘴,这却有些忍不住了,道:程先生,此战无功,我们还是返回教中,从长计议。
程济方握着香囊,一边臼齿碾磨着。他实在不甘心得很,不管什么法子,温柔的强硬的狡诈的,都达不到凌飞寒心里。他却也无法可想了,沉默片刻,探手将香囊揣进怀里,道:走吧。
他倒不惧凌飞寒会突然发难,背身从容而行。那少年却紧贴着他,双目紧密关注着凌飞寒的动静,步步倒退,退到林边,道一声:撤一同转身如燕雀投入林中,霎时消失不见。
凌飞寒也只是看着他们,没有追上。
别这样搞得我都快觉得少年在卖萌了,其实就是个腹黑小混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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