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飞快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跟霍思烈下楼,坐上了司机的车辆。
据说,霍思笃是昨天的航班飞回s市,但她从机场离开后就一直没有联系司机,也没有报告行踪,手机关机,相熟的好友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叶宴在香港联系她时发现不对劲,这才直接动到要报警的地步。s市人海茫茫,霍思笃一个女孩子,会去哪里?
鹿行吟他们冒雨赶到派出所时,霍思笃已经找到了。
具体情况不清楚,隔着玻璃门,漂亮的小姑娘低着头站在里边,浑身湿漉漉的,看起来病弱苍白,叶宴在旁边扶着她的肩膀。
警察苦口婆心地劝了一会儿,最后让叶宴签了字,打开了玻璃门。
“妈——妹妹,你怎么样?跑哪里去了?”门开的一刹那,霍思烈已经走上前去,关切地询问了起来。
鹿行吟也跟着叫了一声“妈妈”,抬眼看霍思笃。
霍思笃的脸苍白得吓人,眼睛都是肿的,乍一看过去,以为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鬼魂。
她的神情木木的,仿佛燃尽的死灰,连眼神都失去了光,然而就在她抬眼看见鹿行吟的一刹那,整张脸突然扭曲了起来,她痛苦地蹲了下去,尖利的叫了起来:“我不想看见他!你们要他,为什么当初还要养我!”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在福利院,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过来,他到底为什么要过来,我不要看到他!!!”
她崩溃地大哭了起来,模样十分疯狂。
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叶宴赶紧抱住霍思笃,有些无措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地说:“思风,你先出去吧。”
霍思烈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这位小弟弟你先避开以下,好吗?”一位警员过来示意他往外走,回头看了一眼,“应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听话,想不想喝点水?”
鹿行吟看了里边一眼,顿了顿,随后说:“不用,谢谢。”
他退出了休息室,在外边的长椅长椅上坐下。
里边一片兵荒马乱,叶宴尽力安抚着霍思笃,霍思烈在旁边关切地注视着,所有人都围绕着他们忙上忙下,没有人注意到他。
没过多久,门口又来了一列步履匆匆的人,为首的助理努力地向面容冷峻的男人解释:“不是这样,我们确实没有接到相关的消息说小少爷也去学竞赛了,之前都是说只有小姐学天文,但小姐发挥失常,这个是谁也没想到的……”
鹿行吟猛地抬起头。
他认出了旁边的男人是谁,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他也认识。
他的爸爸,霍江。
霍江根本没注意到外边的他,或者说,哪怕是看到了,一时间也认不出来这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他声音透着强烈的不耐烦,挥挥手说:“滚!我要把你们都开除!我把那个小孩弄到青墨七中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你们告诉我你们不知道他去竞赛了?”
“我们如实记录情况,确实是向夫人汇报过——”
“滚!”
鹿行吟听到这里,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指尖微微地僵硬起来——理智告诉他,或许自己正在逼近某种早已预料到的真相,但他此时此刻,大脑一片浆糊。
玻璃门被重新推开。
霍思笃害怕见霍江显然更甚于害怕见鹿行吟,她没有声音了,往叶宴身后躲去。
叶宴有些疑惑:“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谈生意——”
话音没落,“啪”的一声清脆响声,霍江狠狠地掴了她一巴掌!
美丽的女人脸上浮起红痕,这一刹那全场都惊呆了,后边的助理赶紧拽住霍江。
叶宴不是受气性子,反手也是一巴掌,打得霍江脚步踉跄,她声音跟着一起冷了下去:“你疯了吗?”
“我要问问你,你疯了吗?”霍江气得双眼通红,“你瞒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不要遗产,你两个孩子也不要了吗?”
“少拿这个绑架我!”叶宴的声音冷峻尖锐,她指向玻璃窗外,“那才是我亲儿子,我亲生的!”
她情绪激动,眼泪也冒了出来,声音渐渐低落,“这是我的孩子,他才十七岁,他有脑血管瘤……”
霍江大约此时此刻才发现鹿行吟也在场,但他一点儿也不避讳,直接冷笑着说:“这时候后悔?没门儿!你跟你儿子讲讲,当初是怎么生下来就把他送养福利院?你看他还要不要你这个妈?”
鹿行吟站了起来。
霍思烈也懵了:“爸,什么意思?”
霍思笃突然笑了,她开口说:“遗产。霍思烈,我们两个,都是给他们争遗产的。他们不想让霍思风继承遗产,就来要求我们。”
“不是,不是。”叶宴转过头来,握住鹿行吟的肩膀,察觉他脸色不对,“妈妈跟你解释,不是这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霍思笃声音尖锐,惨笑着说,“考试一次按试卷难度给分,竞赛省三等奖加一百分,谁分数高,谁一年后就拥有继承权,所以你们才这么逼我学……霍思烈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一年前就出局了!”
“你个傻子,你知不知道过年他们为什么不带你?因为你出局了,你出局了!”她又有一些歇斯底里的征兆,反复重复着这句话,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最后只剩下呜咽,“我也,出局了……都是,霍思风的了……他们不要我们了……”
“霍思风,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你送青墨?”霍思笃一边哭一边看向鹿行吟,唇边带着古怪的笑意,或者说发泄的恨意,外边一声炸雷,“青墨七中,本市最烂的重点学校,最烂的班,知不知道为什么?”
所有人都沉默了。
——把他养废。
——让他一辈子,不得翻身,在懵懂懵懂中长成一个普通得和常人无异的学生,失去他本该有的一切。
或许是风,或许是雨水的潮气透入。
鹿行吟身上的血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他抬起头,看见叶宴慌张又心痛的眼神,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慢慢地往后退,躲开她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尽力微笑着:“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那虚浮的、空茫的幻景终于落地,过于明亮的教室窗棂、刺眼的试卷纸张的影像,在这一刹那黯淡了下去,踏实了下去。
如同他一直以来的感觉,其实那才是真的。他妄想的东西是空中楼阁,他得到的是镜花水月。
他觉得很累。连着几个通宵,或者一个姿势在实验台前做实验时,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雨幕中凉气袭来,他仰头看前边的公交站牌,视线一瞬间恢复了清晰。
他上了公交车,掏出身上的零钱投币。公交车上人少,他独自坐在最后排,一路摇摇晃晃地去了青墨七中。
顾放为不在家,这样的小长假,他是要跟着顾爷爷回a国的,鹿行吟有出租屋的钥匙,进去之后,他换下了被雨淋湿的衣服,慢腾腾洗了个澡,随后缩在沙发上发呆。
他头疼,喉咙疼,浑身都疼,凉气一冲,头晕脑胀起来,或许是在发烧。
有人给他打电话,是叶宴,他没接,挂断了,随后那铃声不断地响,鹿行吟一动不动地听着,只觉得吵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在梦里梦到曾经在医院听的一个故事,是病友讲给他听的;说是在某个地方,某一户人家,父母郎才女貌,却生了一个长了脑血管瘤的女儿。女儿漂亮,聪颖。母亲在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了她这件事,要她自己选择不治疗,或者用95%的的手术死亡率去冒险。
“那个女孩选择了就这么活下去,她样样都好,学习优异,被很多人追求,性格美好。然后在她二十岁那年,血管瘤破了,她签了遗体捐赠协议,听说那时候做器官移植的医生都说,这女孩子的肺很干净,是他见过的最干净的。”
“我们要是有一天死了,能留下来什么呢?”
那时他想了想,奶声奶气地说:“我做过眼底检查,医生说我的角膜很厚,一般人的角膜只能捐献给一个人,我可以削成两份,捐给两个人哦!”
“但是有一份要留给奶奶的,奶奶说她老了就看不清东西了,我要把我的眼睛留给她。”
……
鹿行吟猛然惊醒,浑身冷汗。
他抓起手机查看,无数个来自霍思烈、叶宴甚至顾放为的未接电话中,他死死地盯住了两个字,
【亲安家人守护系统】
来自未接电话二十分钟前。
第100章
和上次一样, 没有人接电话,鹿行吟发着抖,拨通了叶宴的电话, 但页面没浮现时就立刻挂断了,转而拨通了冬桐市的报警电话。
“街道办和家里都没人接电话是吗?你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我们这就去派人核实情况, 请你稍等一下。我们之后会给你打电话。”
鹿行吟强压着反复催促的欲望,近乎绝望的等待着消息的来临。
一个个消息弹出来,都是未接电话和信息, 鹿行吟擦了擦脸, 看见里边还有陈冲的信息:“你在哪里?赶紧回信息。”
他回复了:“刚刚没有看手机,陈老师,什么事?”
然后给顾放为回信息。
顾放为给他打了几个电话, 随后发短信问他在哪里,在干什么,说是霍思烈联系不上他,电话打去了他那里, 要他来问一问。
“不许放我鸽子小计算器,上次你不回消息惹我生气已经是过年的时候了。”
上次他们因为回信息时间的问题吵过一架, 之后鹿行吟就一直注意着这一点。哪怕自己在忙, 顾放为的电话打过来时, 他也会挂断电话,回复一个“1”, 表示自己在学习,待会儿抽时间陪他。
鹿行吟打了很多字, 想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 然而警方的电话页面跳了出来, 他只得匆忙回复几个字:“我在出租屋。”随后接通了电话。
警方的声音很温和:“你是你奶奶唯一的联系人是吗?不在冬桐市?”
“对,我在s市,奶奶他怎么样了?”鹿行吟有些急切地问道。
“你还是学生?哦……我看到了,曾经是养关系,这样,现在是放假,你看看有没有空回来一趟,最好叫你现在的家长也回来一趟。”警方的语气很温和,“可以吗?”
鹿行吟看了看时间,现在正是国庆放假,离假还剩四天的时候。他之前已经看过了,回冬桐市的车票爆满,完全订不到。
他说:“可以,她没事吗?”
“总而言之,你先回来。”
鹿行吟的心沉了下去。
“我马上回来。”他站起身,飞快地往外奔去,“我现在回来。”
去冬桐市的车辆只剩下长途黑车,客运司机偷偷接私活。鹿行吟买票抢到了一个卧铺位置,车里水泄不通地挤满了人,他在下铺,外边全是身体和腿,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床单上带着可疑的脏污,完全无法入睡。
也只有这摇摇晃晃的车途,让他知道自己是在回家的,如同小时候站在摇摇晃晃的药物运输车上,是唯一能让他安心的所在。
是远离玫瑰与桦树的香水味,远离致的豪宅、名利场之外的另一个世界,他原本的世界。
陈冲打来了电话,这次鹿行吟接了。
车内太吵,车辆正在过盘山公路,信号也不好,鹿行吟努力解释了自己的情况,也没听清楚陈冲在另一边说什么,只听清了他问他:“你初中竞赛,什么情况?为什么省队名额里没有你?”
信号到这里就彻底没有了,鹿行吟努力地听,努力地回拨,信号格都是空的。
s市,另一边。
顾放为从兜里拿出钥匙,金属碰擦出清脆的响声,对身后的叶宴说道:“他刚给我发消息说在这里。”
叶宴说:“好,辛苦你小顾还跑那么远飞回来。”
“没事的,这事是霍思风不对——你们吵架了吗?”顾放为推开门,随口问道,“他一般不是会赌气跑出来的人,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有什么话您和他好好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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