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了高速,这之前廖星燃提醒:“安全带。”孟原野系上,又听廖星燃道:“回家?”
“不回,去哪儿都行。”孟原野说。
“那可走哪儿算哪儿了啊。”廖星燃说。
“都说了,全听你的。”孟原野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车走了挺远的路,这时候上了一座高架桥。在路两旁,近处是空旷的野地,还有成排葱郁的树。单独枯死的某一颗并不在排列内,它在那一片野地的中间,与树排格格不入。在它已经枯死的枝桠上,架着黑色椭圆形的鸟窝。
此刻目所能及的一切,背景都是挂着火烧云的这片天。天色越暗,火烧云的颜色就越亮。光打在高楼顶上,也打在两个人脸上。
“我知道去哪儿了。”廖星燃说。
车最终拐进了一条热闹的街,在那儿停了。
“下车吗?”孟原野问。
“下。”廖星燃说。
孟原野下了车,跟着廖星燃拐进了一条相对窄一点的巷子,右手边是一座锁着的大铁门。
“十二中,后门?”孟原野这才反应过来,转头找廖星燃,发现廖星燃没影儿了。
“哎?廖星……”孟原野正疑惑,结果头顶上传来声音,“哈哈哈,能上来吗?”孟原野左右看了下没人,两只手拽上铁门就蹬上去,开口道:“怎么不能,这可是强项。”
廖星燃已经翻过去了,站在铁门顶没动,等孟原野上来一起。
孟原野爬上来时,廖星燃说:“这后面新修了个操场。”
孟原野也翻过来,俩人默契非常地同时踩到地上。
孟原野看看廖星燃,表情疑惑。不解中还带着无奈,“你可不愧是三中人,放假都要往学校这种地方来。”
“我在这儿上了好几年初中。走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好的绿茵操场,听说去年才修好,之前全是土,连砖都没有。你初中在几中?”
“初中?我初中都没怎么上吧……跟着苏姐,老六,他们在哪儿我在哪儿,他们给我饭吃,还有钱。现在,也就记着老六碰上不对头的户,没少吵架,也没少动手。不过见过的人,大都对苏姐恭恭敬敬,那可真是个厉害女人。”
孟原野已经走到绿茵上,脚下松松软软的。她一屁股坐上去,“一中也是这样的了,不过我很少参加课间操,躲在厕所抽烟,要么就假装来例假了。”
孟原野转头看廖星燃,“你更不像能参加课间操的。”
“为什么?”廖星燃问。
“你这人,谁敢管你呀?”孟原野想都没想就说。
“从初中到高中,我不仅天天喊队,还偶尔得上前头领操。”廖星燃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能吧,那这也太惨了。”孟原野笑疯了,“我以为你这种刺头,没人敢管你。”
“我怎么又成刺头了?原野,我很规矩的好吧。”孟原野瞅他一眼,“你规矩?啧。哎算了算了,其实我俩彼此彼此。”
“你……”廖星燃刚要说什么,孟原野打断:“讲吧。”
“讲什么?”廖星燃没明白。
“讲你的事儿啊。老六都跟你说了吧?我早就说,我跟你没秘密,从第一天就没有。”
孟原野又顿了顿,接着伸出一根手指头,点向廖星燃,“你,全是秘密。”
“怎么说?”廖星燃眯眼笑了笑。
“我只不过不好奇,因为在我看来,你也没秘密,即便我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即便我对你一无所知。不过,就当分享故事了?”
廖星燃笑得很大声,“哈哈哈,我没故事。”
孟原野看着他,忽然道:“你是真的迷人,我也是真的心甘情愿。但在这之前,我已经做好了一切该做的准备。所以星燃,你得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我这样的人,没软肋,也不怕任何背叛和离开。”
廖星燃点头,接了她的话:“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任何人都降不住你,包括我。”他不笑了,看着她的眼,平静道:“所以,我也是真的心甘情愿。那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没在玩儿。原野,这也是我最后一遍告诉你。往后的每一次,我都希望……”不知是他停住了,还是被孟原野打断了。
孟原野站起来,“你希望什么?”
“希望你记住我给你的感觉。”
孟原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到她肚子觉得疼继而弓着腰。廖星燃这时候也站起来,孟原野一把搂上他的脖子,猝不及防地在他的锁骨上咬下去。
之后她不笑了,贴着他脖子软乎乎的皮肤,蹭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钻进去,那声音又沉又闷,像迷魂汤,“你和你给的感觉,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如果再深刻些,就到下辈子了。我知道,你也忘不了。而且,我不介意这感觉来得更浓烈更深刻。”
天上的火烧云没了颜色,四五盏灯照亮了这片绿茵和四百米长的跑道。廖星燃和孟原野坐到一处看台,他目光扫过这片操场,眼前浮现了这里几年前的模样。
“就从这儿说吧。”廖星燃说。
“我和清扬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当时我因为家里的原因,刚从初三留级回到初一,其实那时候家里俩人,都有意给我申请国外的学校让我去考。那年我考得成绩也还可以,但我没听他们的,因为乔家。我们和乔家,虽然是很多年的事了,但在我看来,他们有些所作所为,完全就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随时会爆。
乔育平,他就是那种欲望太强,又不聪明的蠢人。他害别人,也害自己。他想让乔岐跟着我,或者是结婚,或者是怎么样,这样我们两家就算冰释前嫌,他也跟着落好处。
是认识清扬之前了,我那时候要是心软了,那我妈如今也是灰一把,所以谁会轻易原谅呢?不会。我又不是圣人,我会永远记着这些东西,就算面子上都过得去,那也得记着,也只有记着,才是唯一的护身符。
……
我们这样的孩子,本身已经不太存在所谓世面,所谓前程的问题。老刘的公司不小,体量不断扩大,老廖呢,更是多少年稳中求进,一如既往。也确实,我们生来就在比别人高的地方,和那些说法相通,确实很多人拼一辈子,可能都不及。
但是原野,我想你肯定明白,虽然骆驼瘦死都比马大,但不能否认的是,这种感觉更多的,依旧是摇摇欲坠的危机感。老廖以前说,一旦走出去,更会感到危机四伏,周边多是人面鬼。
那年初一的班里,因为我岁数比他们都大,所以自然而然负责打点不少事儿,也就理所应当成了班长。留意到清扬,是因为他不怎么去上课,班里总是见不着有这么个人,但他总能莫名其妙成为班上人的话柄。
那些同学都说他有病,说他不跟人来往,搞特殊,说他因为长得好,就装……反正一切不好的说辞,猜测,背地里的评价,都被按在他身上。大家对他有种莫名的排斥和恶意。
有一天我终于在班里见到他了,我发现他确实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似乎总在睡觉,行动迟缓,很多东西跟不上。性格古怪,有时一言不发,有时突然就生气了,甚至和别人出手打架。
其实我现在依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对比自己弱的,总会生出莫名的霸凌的欲望。你可能也有这种感觉,那就是小学,初中,高中,每个阶段,或者说甚至是每个班,大概都会有那么一位同学。他或许是瘦瘦小小的,或许是智力障碍,或许是某方面的缺陷,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会成为全班调侃和耻笑的对象。
清扬那时候就是这样的存在。当然,几年过去,没有丝毫改变,不论是寻寻,还是任何人。治了肢体暴力,却怎么都治不了社会施加的神暴力。学校,也是社会。
其实我刚上初中那时候,十二三岁,不知天高地厚,确实像你说的,没什么人管我,倒不是不敢,只是人家懒得搭理。
我还跟着老廖走局,从很小我就跟着他参饭局,桌上总是什么人都见。那时候叛逆种种的,其实和这些都有关系。因为我看所有人都觉得无一例外的虚伪,无一例外的势力,可能是因为见的人慢慢多了,我也越来越能明白我们本身的重量。
后来只要清扬来上课,不管去哪儿我都喊他一起。倒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很平常,出于某种“我是班长”的责任感。可能听起来比较幼稚,也比较好笑。最开始,班上同学看不惯我一些护着他的做法,但最终也没发生什么。
我又无意中发现了清扬常吃的药,才知道他是真的生病,在治疗。直到他有一天毫无征兆地晕倒在班门口,我才开始了解到所有的事情。
我记得老廖跟我说,人要行得平,就要明白别人面临的问题,也是自己面临的问题。很多看似不关己的事,明明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那就不能高高挂起,因为忽略了别人的灾难,总有一天同样的灾难也会落到自己头上。帮别人也是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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