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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中午有苗苑拦着故意没有吃太多,下午继续暴走,可是当天晚上陈默仍然被震撼了。苗江提前请假半小时回家制造了一桌重量级的晚餐。
清蒸白条,红烧排骨,栗子块,蟹黄蛋,清炒鱿鱼丝,酸辣黄瓜,酱牛,外加两个时鲜素菜和一大锅鱼头汤。陈默一边擦汗一边说叔叔够了真的够了,别忙了。苗江在厨房煎炒爆煮,忙得风生水起,爽朗地大笑,没事没事,你先去吃,我再炒个菜就过来,于是再炒一个又一个。陈默压低声音问苗苑这些东西是不是得全吃完,苗苑转转眼珠说能吃完当然好,陈默目光一滞。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苗苑长叹一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
陈默和苗妈听了忍不住爆笑,苗爹最后捧了脸盆那么大的一盆鱼汤过来,困惑地扫过众人的脸,诧异:什么事这么好笑陈默便觉得自己的胃是真的有点疼了。
陈默长这么大很少有吃伤的经历,到最后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发誓,有朝一日要把原来队里的那帮吃货全拉到苗家吃一顿,充分地让苗爹感受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战斗力,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接下来的两天是周末,苗江找朋友借了辆车,一家人开着车子去杭州游玩一番。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苗苑全家看惯了这种绿水青山的小情小调,也不觉得有多么出奇惊艳的地方,倒是陈默出乎意料地喜爱杭州,天堂的苏杭,甜蜜而清澈,完全抓住他的心。酒店房间是苗江订的,不过出入饮食能付钱的地方陈默基本都抢在了前面,苗妈苗爹对这个女婿的自觉很满意。
一般喜欢说话的人都欣赏能安静的,安安静静的家伙们心里其实也向往话唠,陈默跟苗江一个屋住了两天,深得老人家青睐。苗江俨然已经把陈默当成自家人,海口夸得没边,未来想得极美。
苗江拉着陈默说你放心,将来你们生了小孩拿过来我们帮你带,保证帮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早上跟着我去锻炼身体,我找人教他练武术,我有个朋友嘿,跟你说,很厉害的
陈默赔着笑直点头,说好好好,一定他心道我倒是想呢,可也得你闺女乐意啊
陈默过来的时候领了八方的告诫,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都听说在南方女人当家男人没地位,家里宠闺女,女婿都不好当。成辉临走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啊,无论如何都得忍啊,得表现啊,别说是人家养了二十多年的闺女,就算是头养了两年的猪那也不能让人随便给拉走啊。可是陈默兀自紧张了半天,却发现这警惕来得全无理由,苗妈何月笛的话不太多,温和优雅,可看得出来心里是喜欢的,言谈举止都十分给面子,让人舒服,苗江就更别说了,陈默自认他亲爹都没对自己这么亲热过。
周日晚上回家吃过晚饭,陈默躺在苗家的客房里想心事,左手边一本佛经散漫地开着。陈默心想,这世界啊,真叫一个诸行无常,无常得都让他心慌了,他想来想去拿了手机找陆臻。小陆中校正在食堂里吃晚饭,嘴里嚼着菜叶声音含糊不清,他说你且说着,我且听着,这菜忒差劲了,正好让我下下饭。
陈默坐起来细说从头,陆臻听到那顿剽悍的晚餐时 “啪”的一声筷子拍上桌,怒了,太tm过分了
陈默有点不高兴,帮苗江分辩说人家那也是好意
陆臻舔着牙尖,声音随着电波缓缓地飘过千里山河,我是说,太tm过分了,咱们中国就是贫富不均匀,这人民生活水平才上不去,你看你那边好鱼好的吃不完,我这边烂菜叶子里连点油水都没有,这世道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哇
陈默华丽丽地一囧,明智地决定绕开抽风陆的雷点,继续说经历。陆臻听完全部报告安静地沉默了几分钟,呼吸声一起一伏响在耳机里,陈默忽然有种莫名的心慌。而陆臻却用一种慢悠悠诧异的声调说道:“难道说,你遇上了,传说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狗屎运”
陈默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我靠
陆臻抱着电话笑得心情舒畅,陈默故意追问,你当年去你老婆家的时候什么心情。
陆臻干脆利落地甩下两个字:紧张老实告诉你,当年,看到他妈切菜我都不敢往她身边站,生怕那刀子一下就捅过来了。
陈默是厚道人,一下就被说哑了,不知道再如何继续。
陆臻轻松地笑笑说没事没事,我现在不是还活着好好的吗所以,毛主席说得好,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不要躲,不能怕。对于岳父岳母这种存在,我们要充分地发挥革命乐观主义神,要善于并勇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发展抗日啊不是,泡妞民主统一战线,要做好打硬战苦战持久战的心理准备,在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要相信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总而言之未来是美好的,胜利必将属于那些勤劳勇敢而又坚忍不拔的中国男人。
陈默失笑,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崇拜毛主席。
陆臻口气淡然地说道那只是因为你对我还不够了解,知道为什么我比你能干,比你进步,娶的老婆都比你厉害一个数量级吗那就是因为太祖的英名一直在我等心中回响,是我前进道路上的指路明灯。
陈默忍无可忍地说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有这么贫呢
陆臻静了一下,笑道,这不挺好的吗兄弟,放松点,别紧张,将来你就会发现日子是一天一天过出来的,没有归宿没有终点,没有功德圆满,没有胜利的号角,我们能抓住的只有过程。所以别急,慢慢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生活是一场持久战。
陈默苦笑,您真学术。
那是陆臻大言不惭,皇城是离着远了点,咱现在再怎么说也是在帝都十环之内了,怎么能不沾点中央的气息呢
陈默说与时俱进啊现在都建造和谐社会了,你还抓着毛泽东思想不放呢
陆臻嘿嘿一笑,咱思想过关,啥理论都过硬。
陈默实在受不了,毅然决然地挂了电话,陆臻听着耳机里嘟嘟地响,一错眼看到桌上青白寡油的菜,终于嫌弃地皱起了眉头。
陈默扔了电话躺在床上心潮起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敲响,陈默一个激灵跳起来,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一个人关在房里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陈默打开门,看到何月笛站在门外,笑容温和说话开门见山:有空吗我想跟你谈谈。
啊哦有有有陈默连忙把何月笛让到屋里去。
客房里只有一张椅子,何月笛坐了,陈默迫不得已坐在床上,身体深陷到棉被之中的瞬间,陈默曾经被培训过的无数谈判心理学在一瞬间闪过他的大脑,包括前期麻痹及后发制人,谈判时的角度问题,高位向低位施压策略
何月笛笑着说你别紧张,我跟你也不熟,将来很可能要成一家人,想跟你聊聊,大家都熟悉点。
陈默笑着说那当然。
何月笛笑得温柔大方:“我听说你们军人都喜欢直接点,那我也就不兜什么圈子了,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你对我们家苗苗有什么想法。”
想法陈默顿时警惕,企图图谋打算
“别紧张。”何月笛见陈默紧张得不说话,只能笑得更加亲切一些:“我就想听你说说看,你觉得我们家苗苗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这个
陈默脑子里飞转。
“很可爱人很好,心善很”
说乖巧听话好吗陈默犹豫,这样会不会让人觉得自己很霸道
“嗯”何月笛向前倾身,神情专注。
“这么说吧,我觉得苗苑她很实在,没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想要的我应该还能满足她。”陈默让眼神尽量诚恳,三堂过审一般,他觉得自己目前就是个嫌疑犯。
何月笛笑起来:“就因为这个吗你喜欢她什么没什么特别”
陈默想了半天冒出一句:“蛋糕很好吃。”他忽然发现优点这个东西还真是挺难总结,离自己越近的人越是说不清,行列里随便拉出一个士兵来,各方面的情况他都能烂熟于心,可是苗苑,他真的说不清。
喜欢她什么呢像个女孩子,温柔可爱,不会有让他为难的要求,快乐乐观应该能算,可是这样特别吗
“那缺点呢你觉得他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缺点”陈默于是更谨慎了:“她不太固执”
“这是个缺点吗”何月笛诧异。
“我不太会形容人。”陈默此刻强烈地希望陆臻能跟他换个魂,舌灿莲花五味,好唬得丈母娘一愣一愣的。
“好吧,那么”何月笛有点挫败地放弃了,陈默不动声色地松一口气。
“陈默,我想以你这个年纪谈恋爱总是奔着结婚去的,”终于开始正题,何月笛表情郑重:“你们年轻人谈感情,我是长辈,而且我们家苗苗年纪上也比你小很多,所以我接下来要说的一些事可能会比较实际,你也别太反感,毕竟过日子嘛,本来就是比较琐碎的。”
“没关系”陈默本来想亲切一点叫声阿姨,张了张嘴到底没叫出口。
“结婚嘛,就是成家,说到家,比较现实的就是房子的问题”
“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们队里有房子可以申请,两室一厅,不算太大但是应该还够用。”陈默来之前被成辉灌了一堆婚姻基本资料,张口就来说得很顺。
何月笛想了想说道:“你们军官有转业的问题,队里的房子毕竟是借的到时候要还,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置业”
“可以,”凡是有关钱财的问题,陈默答应得一向爽快:“如果您对地段要求不太高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何月笛问道:“你们家独资”
“我的钱还够。”
“这样当然也不错。”何月笛却道:“不过我倒是觉得,现在都是独生子女了,没什么嫁女儿也没什么娶媳妇的,我们也就别搞什么彩礼陪嫁的虚来虚往,两家人合力给你们小两口买套房子,这样你们将来生活的负担也小一点,我们呢,也算是尽了心了,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陈默一开始没听清,等反应过来之后恍然觉得陆臻说得还真没错,他大概是真的撞上了百年难得一见的狗屎运,他连忙说不用不用,我真的还付得起,不用阿姨你们这么吃力。何月笛摆了摆手拦住他,神色郑重完全是一个母亲看女婿的态度,她说其实一开始苗苗跟我说起你,我是不太同意的。陈默马上安静下来,听她说那个但是。
何月笛说凡是做妈的,最担心的就是怕女儿吃亏,你年纪比苗苗大了不少,社会上的事也见得多,这孩子又从小就没心眼,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而且西安那么远的地方,说真的我们其实不想让她嫁这么远,毕竟人生地不熟。
陈默心里打鼓一样的忐忑,他说噢,也是。
何月笛笑一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但是,我想算了,她自己喜欢。上一次你们闹分手,后来她说她好了没事了,可是我做妈的看得出来她不开心。其实我跟你没情分,我对你好点,我不为难你,就是希望你能对我女儿也好一点,我很感谢你能让我原来那个活泼快乐的女儿又回来。现在我把女儿交给你,我对你没什么大的要求,就是别再让她哭着跑回来找我。
何月笛说到动情,止不住眼眶还是湿了一半。陈默觉得心里发堵,热血压在口涨得发疼,他憋了半天挤出来一句话:“阿姨你放心,我不会的。”
何月笛点头,说那你先休息吧,明天还要坐车。陈默一直把人送到门口,回头栽倒在床上,心脏还在砰砰地跳,很有激情的感觉,壮怀激荡,好像年青时领到了众人眼中最挑战的任务,脸上声色不动,心中慷慨澎湃。
一个母亲对他说我把女儿交给你,别辜负我的期待。
陈默想,这应该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所能得到的,最重要的信任了。
苗苑缩在苗江身边心不在焉地看电视,何月笛上下看看她,苗苑马上撑不住,小声嗫嗫地问:“妈你跟他说什么了”
何月笛在她身边坐下:“什么都谈了一下,婚姻房子什么的”
“啊,”苗苑惨叫,“你跟他谈钱了”
“谈钱怎么了你妈很俗吗我把你养这么大还要倒贴二十万才能嫁出去,我都没地方喊亏本去”何月笛瞪她。
苗苑被她骂得一缩,小声抱怨:“人家部队明明有房子可以住,是你非得让人买一个”
“房产证上没你的名字,这种房子你敢住我还不让你住呢,你当是在家吗”何月笛恨铁不成钢,苗江很狗腿地递个眼色,苗苑只能乖乖靠过去搂着她妈。
何月笛顺着女儿的头发,声调感慨:“你也该长大了,做事多点心眼,有事呢,多跟家里商量。”
“噢。”苗苑的声音闷闷的:“我这还没结婚呢,你就开始帮我想着离婚的事儿了。”
“你这丫头没良心啊”何月笛忽然觉得心酸,声音一哽。
苗苑马上赔笑:“是是,主要是离婚这个事情,你让我想我也想不好。”
何月笛捏着苗苑的脸颊,眼中泛出泪光:“人是你选的,将来再要有什么,要哭也别给我回来哭,你自己挑的东西,自己被扎着了,活该”
“是是,我知道,一定”苗苑一本正经地点头,反倒把何月笛的眼泪给招了下来,苗苑这下没招了,只扑上去抱着她妈的肩膀。
“嫁那么远,身边一个亲戚都没有,吵起架来都没地方躲。男方出房子,听起来是好听。可是装修家电什么的,钱花出去没人看得到,不实际你以为我乐意想这么多我这是为谁,我还不是为你”何月笛很伤心,一句句数落。
“对对,妈你说的太有道理了。”苗苑挖空脑子想词转话题:“不过,那个什么,对了,怎么我好像记得这屋房产证上是我爸的名字啊。”
“是的,”苗江笑眯眯的,“所以我一直跟你妈说要是把我惹急了,给你一个箱子,装衣服走人。”
何月笛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晚上临睡前苗苑向爸妈说晚安,何月笛到底还是不放心,她说你别觉得谈钱伤感情,我和你爸现在是不谈钱了,那是多少年走过来了,我们的感情已经到这份上了,你们还年轻,对婚姻的心态放平一点,踏实一点,反而更好。
苗苑用力握着何月笛的手说我会的。
何月笛看着女儿的背影苦笑,会与不会都只是一句话,轻飘飘的,你问她要,她就说给你听,其实心里本还是什么都不懂。有太多的事要经历过以后才会明白。
她明明是知道这一点的,只是,她仍然妄想把这些年所有生活的感悟与智慧都直接交给她。
因为那是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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