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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现在赵红兵不算是什么好人,可赵红兵毕竟当过兵,接受了那么多年唯物主义教育,也有着相当的判断能力,他对轮子功这样的东西,向来是嗤之以鼻。 当年练功最兴盛的时候,赵红兵也翻过几页转轮子,一看就是个骗子胡吹,看了几眼就扔了。而且他的一个大表姐也练过这玩意儿,本来他大表姐这人就不怎么 样,练了以后就更加差劲了。从多少年前,赵红兵就烦这个,如今身边还真就躺了这么一个顽固分子,赵红兵能不愁吗
第二天起床以后,赵红兵还观察了这老头儿半天。发现这老头儿的确是听管教的话,不跟任何人沟通。而且,这老头儿看样也不是一进宫了,对看守所的规矩比谁都明白。赵红兵尽量避免和这老头儿产生眼神上的沟通交流,见到这样的人,迷糊。
到了盘腿打坐的时间,一屋子二十多人,人挨人坐着,赵红兵发现这老头儿比谁盘得都好,眼睛闭着,脸上还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赵红兵明白,他这是练功呢。
赵红兵正在观察中,发现老头儿忽然睁开了眼,直勾地看着赵红兵,把赵红兵看得心里直突突。
赵红兵想躲闪眼神,已经来不及了,毕竟对眼了。
老头儿压低了嗓子说:我觉得我天眼开了。
开了好啊
我看见向日葵了,在生长。你看见什么了老头儿又问。
我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你的天眼还没开。
是的,我的暂时开不了。
多看看李老师的书和碟,你也能开,我看你有悟性。
哦赵红兵实在是没法再搭茬儿了。
开天眼都在其次,主要是消你的业。你坐在这里,就说明你有业。
赵红兵现在恨不得把这老头儿按在铺上,朝他脸胡乱挠上几把。不过这老头儿的确岁数太大了,赵红兵实在下不去手。
赵红兵说:这一屋子人,都有业,你帮他们消消去吧。我这先不用,我的业太大,一时半会儿消不了。
不行,管教不让我跟他们说话。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话啊赵红兵说话时虽然压低了嗓子,但是声音显然非常激动。
管教没说不让我跟你说话啊
管教还不让你练功呢,你不是也在练
呵呵,说实话,我不信任他们,比如我旁边那个,写了一上午检举材料,我要是跟他说话,他肯定揭发检举我。老头儿说得十分自信。
那你为什么不怕我检举你
你的人品我相信,你们江湖中人肯定不干这事。
我赵红兵的人生中,被赏识过很多次,就属这次最欲哭无泪。
难道不是吗老头儿温柔地看着赵红兵,眼神中还带着赞许。
真的,那个奸淫幼女的老师嘴也特严,而且业也很大,你去消消他去吧。他需要你。
他都已经要死了,消也没用了,我关注的,是活人。
你再这么磨叽,我也要死了赵红兵压低的嗓子又因为激动变声了。
你不会的
我会
你不会老头儿的目光很坚毅。
赵红兵实在怕自己一下控制不住揍这老头儿一拳,一下把这老头儿给打死,所以赵红兵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一下。
老头儿说:这就对了。
赵红兵干笑几声,一句话也不说了。
终于,吃午饭了。那个参与轮奸的哥们儿偷摸走到赵红兵跟前,偷摸地跟赵红兵说,那个老师半夜睡觉总拿鸡巴顶他屁股。
赵红兵听完,二话没说,摔下饭盆,三步并作两步窜到老师跟前儿,一记左直拳,一记右勾拳,再加一记侧踹,直接把老师蹬飞了。这三下加在一起也就是一秒钟,老师轰然倒在墙角,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所有人都看愣了,这是咋了连那参与轮奸的哥们儿都愣了,至于打成这样吗
赵红兵在的号向来是最文明的号,自从赵红兵进来,一次打架都没发生过,连吵架的都少。再说就算是动手打架,轮得到赵红兵亲自动手吗只要赵红兵一声令下,有的是人帮忙打。赵红兵向来不欺负人,这次是咋了
不仅大家都愣了,赵红兵自己也愣了愣神,多少年没动手打人了,这次怎么这么冲动赵红兵自己也缓过了味:是被老头儿气的,没法动手打老头儿,把这气撒到老师身上了。
赵红兵头也不回:扶他起来
老师被扶了起来,看来他还没从刚才的惊骇中缓过味来,要么就是脑子被赵红兵打糊涂了,傻愣愣地看着赵红兵的背影。
知道哪儿错了吗赵红兵喝道。
老师连连点头。
还敢不
老师连连摇头。
赵红兵根本连头都没回,哪能看到老师的表情。赵红兵此时走到了自己饭盒旁边,又是一脚,把饭盒踢飞了,上了铺,盘腿坐下,紧闭双目,深呼吸
整个号子里鸦雀无声,连个敢吃饭的都没有。
老头儿把饭盒捡了起来,递到了赵红兵的手边:拿着,唉,要忍啊
赵红兵眼睛一瞪,把老头儿吓得蹬、蹬、蹬连退了三步。
赵红兵这气场实在太强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赵红兵躺下了,被子蒙住了头,挥挥手:都吃饭吧
足足过了一分钟,才有人敢动筷子。赵红兵的确不需要用打人来立威。但是动这一次手,就把所有人都惊着了。
到了下午,管教来找赵红兵,跟赵红兵说了两件事。
1.看守所负责人前些日子换了,一会儿要来巡视;
2.听说是要大规模地调整一下号,做好调号的心理准备。
当管教这几句话说完,赵红兵心里乐开了花:马上就不跟这帮逼人关在一起了,老天真长眼啊
果然,到了下午,赵红兵要卷着铺盖换号了。
号子里的人也的确换了几个,但是多数都没动。练功的老头儿依依惜别地拉着赵红兵的手,说:其实你是个好人,有悟性
甫志高说:我争取宽大,我要是出去得早,我肯定来看你
赵红兵从铺盖里拿出两包软中华,发了一圈,还剩下大半盒。赵红兵想了想,扔给了老师。老师看到眼前大半盒软中华,不知所措。
赵红兵说:给你的,拿着吧
老师把软中华捡了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红兵走了两步又回过了头,又从铺盖里掏出两包软中华,扔给了老师:别鸡巴干操蛋事了。
老师拿着烟,眼泪流了出来。谁也不知道他在哭什么。
赵红兵走了,没再回头,这个号子里的缺德玩意儿,没什么可留恋的。他也知道新号子里的缺德玩意儿可能更多,不过毕竟是换了个环境,或许有惊 喜出现。不管怎么说,他不再睡李四曾经睡过的这张铺了。此时的赵红兵宁愿当只鸵鸟,把自己的头埋在沙子堆里,以为别人看不见。他总觉得,不睡这张铺,内 疚、悔恨、追思就会少一点,自己的痛苦就会减轻一些。
赵红兵已经很多天没出来放风了,现在外面居然已经是春天了,他已经闻到了杏花的味道。赵红兵使劲地想看杏花林在哪个方向,可除了一个一个火柴盒似的号子,什么都看不见。不过赵红兵还是感受到了点生机,心情不错。
赵红兵就这样带着憧憬来到新的号子,新的管教在门口喊了一声:把头铺收拾出来
号子里的嫌犯在里面收拾,新的管教又嘱咐了赵红兵一句:这号子的情况挺复杂的,有要自杀的杀人犯,有暴力狂,有个可能还是精神病,进去以后要好好管理。
赵红兵一听就蒙了:操,我不进了。
管教立马板起了脸:你当你还在外面呢当这是大车店呢你不喜欢哪个房间就换一个在这儿,你可做不了主了。
赵红兵没说话,斜着眼睛看着管教。
管教可能也觉着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过,赶紧找补:让你来这个号,是都觉得你有能力。这个号天天闹号,再这么下去,早晚得横着出去一个。这才几月份啊咱们看守所都出一次事了,领导都换了,新领导可不愿意再出事。他看了半天名单,点名让你来这个号。
把这号里的人分到别的号不行啊
肯定不行啊,现在是一个号乱,要是把这帮闹号的分出去,不定得乱成什么样呢。
那你就让我去
对,外面都知道,别看这帮孙子浑,可他们就服你这样的人
我不进
你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管教又板起了脸。
操赵红兵骂了一句,仰头就进去了。
赵红兵只是觉得又平白多了不少烦恼,倒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赵红兵的确有点大意了,他在这个城市的一亩三分地混得实在是太明白了,二十多年来,敢跟他叫板的也就是那么三五个人,早就被他逐一收拾了。 方方面面的领导,也都多少有了点交情,赵红兵是真不把一个看守所的小管教放在眼里。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看守所新换了领导,打点了吗沈公子在外面跑的 事多,恐怕是早就忘了。像是赵红兵这样有油水的嫌犯不抓紧给领导打上小进步,人家领导能高兴吗再大的江湖大哥,到了这里,也得归人家管。
不能说是因为没打点领导,赵红兵才被故意分进了这么闹腾的一个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打点了领导,他肯定不至于被分配到这里。
不管怎么说,赵红兵是摆脱老轮和甫志高了,进了新的号子,一样的二十多平米的小监舍,一样的二十来个人肉挨着肉。赵红兵跟大家简单地点 点头,报了下自己的名字,简单跟大家打个招呼,然后顺手扯过来一本刑法看。其实,赵红兵是在观察号里的形势,他想知道这个管教口中的灾难似的看守所究 竟是什么样的。赵红兵故意没跟大家多沟通,在未来几天他都不会跟大家沟通。因为,他暂时还不愿意跟谁走得太近。
赵红兵太了解对付这些嫌犯的流程了。这流程无非就是发现刺头,打压刺头,改造刺头,收为己用的过程。
这个小小的二十多平米的监室,就是一个小社会,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但是大体可以分为四类:
1.暴力型:这类嫌犯通常在外面也是大混子,多是因为杀人、抢劫、贩毒、重伤害等罪入狱,入狱以后继续着外面的横行霸道,在号子里面拉帮结派、作威作福。通常所说的牢头狱霸,就是这样的人。
2.马仔型:这类嫌犯通常年龄不大,家庭背景也不太好。他们心甘情愿地为牢头充当打手,有时一包烟就能把他们收买。这些狐假虎威的人动起手来,没轻没重。
3.打酱油型:这类嫌犯通常是经济犯、贪污犯,他们都不是江湖中人,进了号子很偶然,他们多数都具备一定的经济条件,是牢头狱霸的榨取对象。他们对在号子里称王称霸不感兴趣,只想破财免灾。
4.冤大头型:这类嫌犯通常是强奸、盗窃案之类的,没什么背景,做人又不会左右逢源,只能干最重的活,挨最毒的打。
以上这四类人,在任何一个号子里都有,而且,缺一不可。因为这些人构成了一种生态平衡,没有牢头狱霸不行,没有挨欺负的冤大头也不行,牢头狱霸没打手也不行。这是中国看守所的传统文化,据说自古至今都这样。
已经是第三次进看守所的赵红兵当然深谙其中之道,既然这个号总发生冲突,那么就说明这个号子的生态平衡乱套了,而乱套的原因,一定是牢头狱霸太多了,暴力型的嫌犯间发生了冲突。而且,这个号里的人总体来说比较年轻,二十多岁的占了一大半。
手里拿着一本刑法的赵红兵明显感觉得出大家对他也很好奇。因为这些嫌犯肯定也多少听过赵红兵的名字,今天终于见到活的了。而且,赵红兵有点太沉默了,让人摸不着头脑。
赵红兵昨天一夜都没怎么睡,有点疲倦,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大概睡了半个小时,就被吵醒了。
赵红兵睁眼一看,发现一个精瘦精瘦的30岁左右男人在骂一个20岁出头的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男孩。听对话,这个30岁左右的男人好像叫老七,而这个男孩叫小李子。
老七说:把水弄得到处都是,说你多少次了
小李子扭扭捏捏,一言不发,拿着脸盆直挺挺地站着,但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有点不服。
怎么着,说你你还不高兴了
没有。小李子说话时不看人,羞羞答答的,像是个小媳妇。
你能不能抬起头来说话
我看不清。
瞎子
我就是近视,我不是瞎子。
说你瞎你就瞎
我不瞎,我进来时眼镜被没收了。小李子好像有点不满。
这小李子不但有点娘娘腔,而且还有点磨叽,老七说一句,他就顶一句,毫无意义。赵红兵听得很心烦。不过,赵红兵眯着眼睛,没说话。
老七恼了: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我不是一直好好说话呢吗是你不好好说话。
你挨打没够是吧
你凭什么要打我
我我是看你年纪小不愿意打你
我小怎么了我也是个人
小李子这通穷对付彻底把老七给惹恼了。
老七从铺上站了起来,怒吼一声:傻逼别他妈的说话了,我烦你
又不是我想跟你说话。是你找我搭话小李子挺不高兴。
谁找你搭话了,你这个精神病
你说谁是精神病我只是抑郁症。
你就是精神病
我是抑郁症
操你妈
老七彻底恼了。不但老七恼了,连赵红兵听着小李子的无聊对话,也觉得心烦意乱。
小李子被骂以后,站在地上拿着脸盆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居然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精神病,别哭了老七接着骂。
我不是精神病。小李子哭哭啼啼。
这时,一个长得很敦实的中年男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别哭了,行了,小李子,快收拾收拾东西吧
这中年男人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小李子哭得更大声了。
这中年男人看起来心地不错,下了地,拍了拍小李子,说:老七也没啥别的意思,他那人就是性子急。
那他为什么骂我
谁急了不骂句人啊中年男人的耐心实在是太好了。
他骂我没什么,可他为什么骂我的母亲我母亲是个慈祥、善良、可敬的女性,她是一个那么好的人,还生我养我。他凭什么骂我的母亲
赵红兵被这小李子气得乐了,号子里很多人都乐了。
你们笑什么小李子擦了一下鼻涕,装作恶狠狠的样子。
一个和小李子岁数差不多的痞里痞气的男孩说:没笑你,你是我的亲哥,我哪敢笑你。
你就是在笑我小李子说。
别,别,别,别朝我来我怕死你了。在这号里,我最怕的人就是你。
你怕我干什么我又不打人。
你要是打人我还真就不怕你了。
那你怕我什么
我怕你精神病
我是抑郁症,还不算精神病。
操
怎么你凭什么说我是精神病。
你没精神病,我有精神病行不
你好像确实是有。
我操你小痞子的操你妈到了嘴边上,想了想,又生生给吞了回去,但是口型已经做出来了。
你也想骂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慈祥、善良、可敬
小痞子没敢搭茬儿,朝老七喊:你招惹他干吗
老七嘿嘿直乐:你嘴贱,非跟他搭茬儿,有你什么事啊
小痞子恨恨地说:这下算是完了。
中年男人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别说了。按我看啊,小李子犯这案子没啥大事儿,只要一鉴定,肯定能鉴定成精神病,马上就给放了
中年男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小李子悲愤地说:张叔,你也说我有精神病
没,我不是这意思我真不是这意思
连你也瞧不起我
就在此时,一声断喝传来:都别吵了该干嘛干嘛去
赵红兵自己心里都为这声断喝叫好了,要是这人不喊这一嗓子,小李子说不定还得磨叽到什么时候。再磨叽下去,赵红兵都要张口骂人了。
小李子又想接话,中年男人示意他别说话。
这次,小李子终于忍住了。
赵红兵循着声看过去,原来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魁梧汉子,睡在离自己不远的铺位,浑身肌肉疙瘩,左手上还有文身,一脸凶相。
赵红兵一看就明白了,这人就是个暴力分子,而且还是个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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