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和程三刚花了近三个时辰来寻找乌勒石碌的藏匿之处,可是连狄仁杰自己也没想到的是,走着走着两人竟然来到了当日和王雄交接货物的倒瓶山中。
倒瓶山属于环闭型孤山,整座山上四面无树,这座山头虽然不适合藏兵,但一定适合安营扎寨作为哨岗似的存在,它居中至高,可以环顾四周所有的动静,山腹中更是有天然的峡谷可以用来前后上下夹击敌人,狄仁杰和程三刚顺着一条窄道爬上山立足后,发现自己当日在那峡谷里交易的地方不管从哪个位置看下去都可以一览无余,程三刚顿时脸色一变道。
“老狄,你该不会是想说,当天我们在底下交易还有厮杀的时候,乌勒石碌那个老小子,就站在我们头顶上看着吧。”
狄仁杰眉头紧皱,开始在四周摸索了起来。
“没道理啊没道理。”
“怎么了老狄?什么没道理?”
“三刚,根据我的记忆和判断,当天马车一定是拉着我们到了倒瓶山这一块,但线索到了这里就断了,按道理来说,倒瓶山这么险的山马车是不可能爬上来的,可是那天马车却无丝毫颠簸的迹象。”
“可我明明又记得,拉我们的马车的确有一段很长的上坡路,回去的时候则是下坡路,这点细节我还是能记住的。”
程三刚站在山上看了一眼四周,只见四周的青山郁郁葱葱,并没见着那座山有足够马车平稳行驶上去的山道,狄仁杰蹲在山壁前苦思冥想了起来,程三刚则是跺了跺脚,踢了块石头。
“老狄,要不我们把四周的山都走一遭?说不定那乌勒石碌的大本营就在哪座山上藏着呢。”
狄仁杰摇了摇头。
“如果一座又一座山摸索过去的话,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力,并且我在上山的时候确认过了,应该就是倒瓶山没错。”
“为什么?”
“因为山脚下的杂草间有马粪和糠草,最近长安无雨,马粪又不容易消解,那些马粪最早的应该有十来天了,最近的只有两三天不过,也就是说前几天还在倒瓶山这里驻足过,和我们接触乌勒石碌还有王雄的时间大致吻合,而糠草更是他们一不留神留下的证据,可是线索到了山脚下就断了,我没想明白我们当天是怎么坐车上山的。”
程三刚挠起头来,“难不成乌勒石碌这群突厥蛮子,还能在这倒瓶山上造出一条天路来?”
话音一落,狄仁杰立刻灵光一闪,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带着程三刚就开始下山。
两人来到了上山的小道前,四下全是光秃秃的杂草,面前则是一片石壁,狄仁杰二话不说就开始在石壁上摸索个不停,程三刚一见状当即也反应了过来,开始在山壁四周寻找机关暗道。
半柱香过去,狄仁杰几乎把面前的山壁每一寸每一角都摸了个遍,可是并没有发现哪处藏有暗门,说来也是奇怪,如果乌勒石碌真的有本事在这倒瓶山里开出一座暗道大营的话,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才对,首先这种活绝对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大工程,不可能做到一点痕迹留不下,其次,倘若暗道大营开始使用之后,一定在长期时间里不断展开过大规模量的维护工作,开发不留痕迹也许真能做到,但是维护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狄仁杰又探索了一会儿,他和程三刚更是扩大了范围面,把倒瓶山山脚四周的山壁都给查了个遍,程三刚到最后更是朝着山壁刀劈斧砍不断,并且屡次搬起巨石想要把倒瓶山给砸个窟窿出来,结果却不尽人意,不管怎么折腾,这倒瓶山山基山脊十分稳固,山壁结实,没有一处空心的地方。
转眼便到了夜晚时分,两人气喘吁吁灰头土脸地坐在来时的路上,满是挫败之感。
狄仁杰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质疑,难不成自己错了不成?
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微风吹过,狄仁杰看了一眼远处,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他忍不住思索了起来,既然不是倒瓶山,还能是哪里呢?
难不成真如三刚所说,乌勒石碌的藏匿之处其实是在四周的哪座山上?
可倒瓶山四周起码有四座山,要是一座又一座摸索过去,先不说要耗的力和时间,在这期间万一打草惊蛇可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狄仁杰很明白,现在的自己就是一个追赶者,追赶着的不是乌勒石碌,也不是万象门,更不是那座掀起大唐滔天巨浪的黑色蛟龙。
而是时间,自己真正所要争取的是,是时间。
敌人在暗,自己在明,敌人显然非同小可,人力,物力,实力都很强,而且谋划许久极度小心,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如果只是为了破解谜题找到答案,那都是毫无意义的,自己真正要做的,就是赶在敌人的前面,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然后再抓住他们,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才是真正有用真正要做的事。
自己被人们称为大唐第一神探,而什么是好的神探?不仅仅是要会破案找到真凶,更要做到的是抢在凶手行凶犯案之前抓住他们,不让危险还有侵犯发展和扩大。
狄仁杰恨恨地拍了一下地板,显得有些灰心丧气。
“三刚,可能是我错了,我们今天回去吧,从别的线索开始查吧。”
程三刚喝了一口酒,看着此时一脸懊恼的狄仁杰忍不住宽心起来。
“老狄别灰心啊,我相信你的判断力,肯定没错的。”
“这些龟孙子一定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多了,而且不止一个人,说不定不止一个族群,一个门派那么简单。”
狄仁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我能感觉到,大唐即将迎来大风暴,如果我们能赶在风暴之前找到头绪,说不定可以救下很多性命的。”
“可是我现在却觉得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好像,所有的线索都是无用功,我们俩就像是两个横冲直撞被绳子牵着的锅上蚂蚁。”
“三刚,你知道吗,我其实并不关心朝堂之上的政事,天后提出的迁都大策我不关心,大明宫殿上一怒之下血溅王柱的事我也不关心,我关心的是长安城里的一百多万老百姓,还有大唐国荫下的无数子民。”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说到底,到最后受伤最多的,还不是无辜的老百姓们?”
“眼下大唐正处于盛世之际,国力富强,人民安居乐业,不好吗?”
“不管出了什么乱子,挡在最前面的,不是禁卫军,不是大理寺,更不是官兵们,而是那些没办法反抗和出声的老百姓们啊!”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程三刚听到这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酒。
“老狄,其实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可以跟你说说吗?”
“你说。”
“老狄,我真的很佩服你,很尊重你,有时候,更是很崇拜你,可是又有很多时候,我觉得你这样太累了。”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认真的,拼命的。”
“没必要的。”
“有些事情,我们没办法阻止的,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恩,你讲。”
程三刚靠着大石头喝起酒来。
“当初我刚参军不久的时候,那时候我们正在跟吐蕃交兵,有一次打完了仗。”
“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打仗,也是第一次打胜仗。”
“刚一打完,我们那个营的头就带着所有士兵冲进吐蕃的城池中,抢钱,抢粮,抢女人!”
“烧杀抢掠无所不干,吐蕃城里的所有女人,哪怕是有身孕行走都不便的妇女,都没有被放过。”
“我走在城里提着刀,看着自己营的兄弟一个个都像疯了一样,做着那些禽兽不如的勾当。”
程三刚说到这里,攥紧了自己的酒袋。
“四千多个兄弟,全都疯了。”
“出征的时候,头告诉我们,那些都是未经教化的蛮夷,我们去征服他们,并不是真要毁灭他们,而是要让他们变成大唐的一部分,让他们变成像我们一样有文化有礼仪的人。”
“可是,那天晚上,我看到的是比蛮夷更加粗鲁和邪恶的人们,毫无文化和礼仪的人们。”
程三刚说到这里眼里有泪花一闪而过。
“我尽力了,我想阻止他们,我尝试过了。”
“但是他们告诉我,这是和他国外族们征战时向来的规矩,因为如果不这样,谁会来给大唐卖命呢?”
“如果不这样,拿什么去给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交代和善后呢?”
“有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那双畏惧和痛苦的眼睛我始终记忆深刻,从地窖里被拖出来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
“把她从地窖里拖出来的是和我一个队里的好兄弟。”
“我跟我那兄弟当场就翻脸了,他最后看着我骂了一句。”
“骂我是个傻子。”
“然后扔下那个女孩,跟兄弟们去别处了。”
程三刚说到这里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是不是很傻?”
狄仁杰听到这里,露出了一个苦笑,眼睛里满是理解,轻轻拍了拍程三刚那结实无比的肩膀。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了,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我们是没法去改变的。”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有时候,我们没法改变的。”
说出这句话时,狄仁杰微微呆住了,这一刻月光下的程三刚,哦不,准确说应该是程文笙,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霸道蛮横的小混世魔王,一点也不像是个二十多岁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热血的他了。
狄仁杰接过程三刚的酒喝了一口,苦笑道。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干上捕快这一行吗?”
程三刚轻声道,“你从没跟我讲过。”
狄仁杰的眼睛里满是恸动的信念,他一字一词地道了出声。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家乡闹过饥荒,我娘带着我流亡过一段时间。”
“有一天我们路过一个闹市的街头。”
“我看见一个捕快正在办案,横刀立马很是威风,就在这时,一个老百姓不小心弄脏了他的官服,然后他冲上去揪住那个老百姓抡起鞭子就是打。”
“什么话都不说,不停地打,不停地打,不停地打!”
“那个老百姓被打的浑身是血,遍体鳞伤。”
“而你知道吗?那个老百姓非但没有反抗,而在他的眼睛里,仿佛发生的这一切,就像是天经地义一般。”
“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我要做一个捕快。”
“我不是要办多少案子抓多少匪徒证明我有多厉害,而是要让全天下,不再有受委屈的老百姓!”
“文笙,我现在告诉你,我们要做的,就是这样的大事。”
月光洒下,照在狄仁杰和程三刚的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程三刚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他满是豪情地拍着胸口说道。
“老狄,来,干活,今天我们一起攻陷大唐。”
“攻陷大唐这天下里所有不义不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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