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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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然,救救我
六岁的天空是血红色的,闪耀的星全都黯淡成灰色,从天空中掉落,消失远方,她抬头看,整片天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孤孤单单的血红色,压迫的人几欲发疯。
与那只扼住她脖子的手一样令她无法呼吸。
翩然,救救我啊
明知道是梦,明知道是他未曾到来的童年,辛甘还是一味祈求他能够出现。
其实这时天已微亮,偌大的卧室深深浅浅到处投着影,安静的像一幅铅笔素描画。床边坐着的男人影在一处黑暗里,全身的肌因为愤怒与某种情绪而紧张着,像伺在暗处的一只愤怒的豹。
他的手指抚在辛甘颈上,轻轻摩挲着那几个高肿的指痕。
她睡的极不安稳,靠他这样轻轻的抚触才未时时惊醒。终于她呼吸渐稳,郑翩然抚了抚她皱着的眉头,无声的起身。
叔叔,是我。
翩然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郑翩然顿了顿,寒意逼人。
郑安桐沉默片刻,淡淡问道:小辛她怎么了吗
远处的天边这时红霞晕染,郑翩然望着那抹生机勃勃的红,一瞬间他想起了由小到大的许多事情,叔叔,他轻声诚恳的说,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照顾我。对不起了。
郑安桐无言,并没有辩解他了解他带大的这个孩子:骄傲、偏执、毫无余地。
此时他只是来知会她一声。
电话两头,两人都沉默着。忽然隔着轻掩的门,床上辛甘半睡半醒间哭泣起来,郑翩然掐断了电话,过去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拥入怀里,轻轻的拍。
我在,别怕心肝,不要怕,我就在这里。
她还没有醒,呜呜咽咽的哭,他低头吻她的眼睛,她安静了一点,软软靠在他肩头,昏睡之中断断续续的叫他:翩然
朝霞的光这时初初洒满卧室,她背对着窗户,那生机勃勃的光便投在郑翩然脸上,他眯着眼将她更往怀里裹了裹。
是,我在。
郊外的清晨这时仍是黑暗的,郑安桐举着电话听了许久的单调声音,眸色晦暗,拨通了一个分机号码。
顾太太的声音在这清晨时分,沙哑缠绵,分外感:嗯安桐
你做了什么
什么呀
小辛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没有是不是卫国前天我们吵了一架,他好像说要教训小辛安桐,沉沉的脸伤的不轻,需要重新动手术。
郑安桐很疲倦的揉着太阳,老顾实在太没有分寸了。
顾太太默了一默,了然的问:翩然是不是对你发脾气了
她竟只问翩然。郑安桐揉按着太阳的手指顿了顿,忽如其来心上有些戚戚。
女人啊,真是最无情不过的生物了。
安桐你在听吗你还好吧要不要我过来陪你
不用了,郑安桐一口回绝,就这样,你休息吧。
好。
云华电话即将挂断之际,郑安桐叫了她一声。顾太太辛云华,笑着嗯,只听这个她穷其一切爱了半辈子的男人,一向那样果决的声音此刻如此无力:订最快的机票,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翩然这次,是谁也不会放过了。
顾家是他郑安桐的左臂右膀,但郑翩然现在已打定主意,即使他已时日无多,也要当下立刻的切断他这对双臂。
郑翩然的动作,要比郑安桐想象的更快,更雷霆万钧。
前后才不过二十四小时,顾卫国这大半辈子的努力经营,已经化为了乌有,那些他舔着脸为郑安桐奔走几十年得来的积蓄,一夜之间被郑翩然消成了一个零。
而以往自由出入的郑宅,忽然就变成了铜墙铁壁,且怎么也联系不上郑安桐。
一夕之间,整个g市都嗅到了朝代更替的味道,郑安桐这个名字,已经不再意味着郑家的绝对权力。
顾卫国背着太太,蹲守了两天,终于在高尔夫球场见到了郑翩然。
他噗通跪在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年轻男人面前。
而郑翩然坐在遮阳伞下,遥遥望着无边无际的绿地,墨镜之后的眼睛里无一丝的波澜。
翩然,我好歹跟了你叔叔三十年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这样对我啊顾卫国惊慌失措的恳求,为了那个野种贱货啊
他握拳撑在草地上的手,忽然被郑翩然抬脚重重踩住,话音戛然而止,被惨叫声代替。
那草地虽软却是绵密的,顾卫国半只手已经陷入其中,可见那只脚的力量有多么可怕。
惨叫声惊起两只不知名的鸟,扑棱着翅膀飞远。
你真是有趣,郑翩然冷冷的开口,脚下慢慢的用力,碾烟头一样,你到底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她是谁,凭你竟然也敢动。
顾卫国疼的大汗淋漓,趴在他脚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要不是看在你跟了我叔叔那么久的份上,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这时候远远的驶来了一辆高尔夫车,近了之后车还未停下,车上就跳下来仿佛老了十岁却风韵依旧的顾太太。
她咬着牙走近,弯腰将丈夫从地上搀了起来。
郑翩然慢条斯理的换了陈伯递来的鞋,拿过桌上的支票,一扬手,扔在顾氏夫妻面前的地上。
你们一家三口的命,还有这笔钱,换你怀了她十个月、生下了她。他静静的看着顾太太,以后,凡是她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你们都要避开。下一次她再因为你们皱一皱眉毛他并没有说下去,好脾气的笑了笑。
顾卫国却因为这一笑又腿软跪倒。
你给我起来站好顾太太冷叱,拖起丈夫,我们走
第二天,顾氏夫妇就离开了g市,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那天清晨,辛甘去了顾家,远远坐在车里望着她一趟趟的搬行李。
这个艳动g城几十年的传奇女人,半生纠缠了g市几乎所有的望族男子,从来优雅高贵如同女神,此刻却落魄到,自己一件一件的往外搬行李。
这就是她爱了半生的下场。
辛甘脑中一热,推开车门向她走去。
顾太太仿佛早预料到她会来,并不惊讶,将吊着手的丈夫先行扶上了车,她掠了掠有些汗湿的鬓,尽量使自己波澜不惊的微笑:你来了呀。
辛甘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沉昨晚还念叨你。她半低着头自嘲的一笑,她已经动手术了,医生说术后情况很乐观。等到她出院,就能回学校去把书念完。
那很好啊。辛甘微笑。
两人相对沉默。
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辛甘声音很低,那种糖透明的、闪闪亮、五颜六色的小星星叫什么名字
那种你曾时常买给我吃,甜过这世上一切滋味的糖果,到底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寻寻觅觅,却再也没有找到过
辛云华那个传奇一般的美丽女人,连岁月都无法击垮,此刻却瞬间苍老。
不记得了。她定了定神,优雅的挺直了背,眼睛看着别处,轻轻的回答。
辛甘哦了声,那算了。她也是十分平静的神色,转身向来时的车走去,她背对着生她的人,声音落在这晚秋的风里:还是谢谢你。
作为你费尽心机才怀上、却又没能要挟得了他的一颗弃子,作为后来的许多年里,为你在他面前又博得了上场机会的棋子,作为无论这么多年里作为什么,我都仍然应该感谢你。
因为这一生里面,虽我将永远背负无数影,但也将永远记得许多年前,虽然短暂,却被你心呵护着的童年。
谢谢你也曾爱过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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