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手金山芋
四个人回到房间,老烟鬼蹲在床头抽着烟,哑声道,“孔老板,商量好了?我们兄弟两个是粗人,不懂你们古玩行里的交易,但我们知道,这瓶子肯定是大宝贝,所以,至少得这个数。”
他突然握住孔信的手,手指在他掌心比了一个数字。
袖里乾坤!
罗子庚猛地睁大了眼睛,老古玩行里为了防止价格外泄,买卖双方议价的时候,往往两只手藏在袖子中,通过五根手指的比划来交流。
现在的买卖中已经很少还有人这么玩了,这家伙是个老鬼。
孔信面无表情和老烟鬼手握手,短短几分钟已经来回四五个回合,罗子庚站在侧后方,看到他脸色冷峻,透着病态的青白——还发着烧,他太逞强了。
两人来回十几次,动作终于慢下来,孔信冷冷地扫他一眼,似是在掂量是否已到底线,老烟鬼也在打量他,他满面沧桑,一双眼睛却透着狡诈的精光,隐藏再深也掩饰不住在这一行已厮混多年的经历。
两个都不是会轻易吃亏的人相互揣测片刻,都露出了笑容,勾在一起的手指合拢,最后以握手告终。
孟昕低声问,“成了?”
孔信点燃一根烟,狠吸一口,缓缓舒一口气,指尖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没有看孟昕,勉强咧了下嘴角,“嗯。”
一千年前的柴窑长颈圆腹瓶,成交价六千万八百万。
从旅馆中出来,北风凛冽,罗子庚打个哆嗦,北方的冬夜,真是刺骨的冷。
孔信叼着烟站在门灯下,仰头望着高深莫测的夜空,眯起眼睛喃喃道,“将近七千万买个瓶子,小孟,你说咱们傻不傻?”
孟昕背着装长颈瓶的书包,轻笑一声,“傻瓜买,傻瓜卖,还有傻瓜在等待,说的不就是咱们吗。”
话未说完,突然罗子庚一声惊呼,孟昕猛地回过头来,就见孔信身体晃了两下,一头栽下台阶。
“小心!”罗子庚一个箭步冲上去,指尖抓住他的外套,猛一用力,将人扯进怀中。
火热的嘴唇在脸颊一闪而过,罗子庚抱住孔信软下去的身体,相拥的瞬间,对方温暖的身体跌进自己怀里,心底倏地腾起一种难言的幸福,仿佛心底空了很多年的那块区域,瞬间被填满了。
令人尴尬的是,他在此时竟然有了反应。
孔信眉头紧颤了几下,回过神来,无力地靠在他肩头,低声道,「我好像太累了。」
「我们送你去医院。」罗子庚努力让自己半硬的下半身离他远一点。
孔信似是感觉到了,抬头看他一眼,罗子庚神色尴尬。
“……小屁孩,”孔信疲惫地笑骂一声。
罗子庚反而坦然,索性搂住他的细腰,“站不稳吗?放心靠在我身上。”
“嗯,”孔信点点头,老实地放松身体将重量压在他的肩上,高烧加上一夜未睡,他头晕得不行,视线都花了。
罗子庚做贼心虚,飞快地红了耳朵,悄悄深吁一口气赶走大脑中不堪入目的画面,表情无比正直,心里窃想就这样紧紧靠着好像也不错。
罗子庚坚持要去医院,孔信强打起精神,“不能去。”
“别任性,”罗子庚皱眉,“你发高烧呢。"
"不去,小孟订机票,"孔信目光在孟昕的背包上瞥了一瞬,缓缓闭上眼睛,"这个东西能改变当今古玩圈的格局,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打它的主意,带着它太危险了,我们现在哪儿都不能去,必须立即回南京。"
孟昕点头,立刻掏出手机来订机票。
回南京的飞机要等晚上才起飞,三个人回旅馆去补眠,预约了医生来给孔信打针,他发高烧加一夜没睡,完全是超负荷运作。
白天的旅馆人来人往,三人走出电梯,一抬头,看到潘南华带人远远迎了上来。
孔信第一时间从罗子庚肩头直起腰来,步伐稳健从容,”潘总,这么早?"
潘南华笑容满面,上来就握住孔信的手,"小孔,恭喜。"
"我何喜之有?"
"跟叔叔还来这一套?"潘南华压低声音,"八贤王牵的那场买卖……”
孔信抬手打断他,掏出房卡开门,"进来说话。"
潘南华只带了一个秘书来,手里拎了个保险箱,打开,潘南华带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副字画。
罗子庚一愣,“曾巩的《局事帖》?”
”子庚好眼力,”潘南华夸赞一句,语气复杂,“这幅字在海内外都是孤本,并且传承有序,曾巩位列唐宋八大家,但目前出现的作品都在收藏家的手里,其他人想见一眼,都是非常难得的。”
孔信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扫一眼《局事帖》,挑眉,“既然是潘总的收藏,想必肯定是真品,价值连城……”
潘南华露出得意之色,“这是我目前最珍惜的藏品啦,真正的心头肉,小孔,听说你今天凌晨做成了一笔大生意,”他目光落在孟昕的背包上,右手比划出一个手势,“这个数?”
罗子庚皱眉,这潘南华消息竟如此灵通,连成交价格都打探到了,当时在场的只有六个人,还用了袖里乾坤来砍价,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潘总的消息真快,”孔信神情淡淡道,“既然天窗已经打开了,那咱们就说亮话吧,柴窑千八百年都没面过世,这次这玩意儿到底真,还是不真,我和小孟都拿不准,如果它是仿品,我们要吃个大亏,但好眼力都是真金白银练出来的,谁没打过眼?我们就当交学费了,七千万对古今阁来说算不上天文数字,但如果它是真品,”孔信眼角一瞥,冷笑,“潘总以为我孔某人是第一天开店?”
潘南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两人以前没多少交集,但古玩行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总共那么些个人,谁谁谁是什么性格,就算不见面,也能了若指掌。
孔信这几年风头正健,眼力贼,有魄力,是年青一代里公认的翘楚,但在潘南华看来,无非仰仗着孔家古今阁百年基业,若真说能力,甚至还不如行事低调的孟昕来得踏实。
如今肯把《局事帖》拿出来,已经是看在老一辈的面子上了,这小子,简直是嚣张得有点过分了。
“呵呵呵,”潘南华也不是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人,和气地笑了两声,示意秘书收起保险箱,对孔信道,“看来是我没有缘分,现在我不买了,让叔叔看一看,见识一下什么传说中的柴窑神品,怎么样?”
孔信一歪头,天真无邪地看着他笑,「等回了南京,古今阁必然要做大型展览会,广邀天下藏友来掌眼,到时候潘总可一定要赏脸。」
孟昕送他们离开旅馆,罗子庚冷哼一声,“他可真是打得好算盘。”
孔信疲惫地躺进沙发中,长长吁出一口气,喃喃道,“潘南华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次买卖不成,恐怕还有后招,我们得趁早回南京,把长颈瓶送到老爸手里,让他们两个老头子斗法去吧。”
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孔信看一眼来电显示,打起精神来接通,没说两句就脸色不虞地挂断电话,顺手关了手机扔到茶几上,「消息传得真快,一个一个都想买柴窑,烦死了,老子还没玩够呢。」
罗子庚抬手覆在他额头,眉头皱起来,“还是那么烫,别多想了,你先睡一会儿,等下医生就来了,我先去买早饭,想吃什么?”
“吃……”孔信反应迟缓地看着他,“吃饺子。”
“好,我去下速冻水饺,”罗子庚站在沙发前,弯下腰笑道,“别窝在沙发里,去床上睡,要不要我抱你,嗯?”
他的声音清爽干净,尾音上挑的一个“嗯”,让孔信没来由一阵心颤,懒洋洋地勾起嘴角,“小罗子,伺候朕上床。”
“喳。”
荠菜开洋猪肉的水饺鲜香四溢,勾得孔信简直舍不得睡觉,一边闻着香气流哈喇子,一边趴在床上摸长颈瓶,细腻柔滑的青釉温润如玉,和罗子庚的笑容一样,都能带来令人战栗的绝妙享受。
孟昕推门进来,眉间一抹阴郁。
孔信抬头,“怎么了?谁这么不长眼,敢惹我们孟大姑娘?”
“滚!”孟昕没好气,拖过沙发坐在床边,目光落在长颈瓶上,“这东西是个祸害。”
孔信:“怎么说?”
“刚才我在楼下遇到几个人,看样子像古玩行里的,在旅馆角落里鬼鬼祟祟,”孟昕面色凝重,“我怕会有人使阴招。”
孔信思索片刻,“那这样,从现在开始,我们三个人都守在房间,直到晚上去机场。”
孟昕点头。
“饺子出锅咯!”罗子庚直接把锅端了过来。
将长颈瓶放进保险柜,三个人呼哧呼哧的吃饺子,孔信敲着饭盒吧唧嘴,“罗子庚同志,厨艺不给力,部分饺子皮都破了,我还吃到一个没有馅儿的,代表组织对你提出批评,希望以后改正。”
罗子庚没好气,“烧到三十九度都烧不迷糊你,闭嘴吧。”
孟昕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看一眼,去门外接电话了,两人吃完,罗子庚收拾了桌面,正要赶孔信睡觉去,门铃响了起来,罗子庚去开门,「应该是医生。」
孔信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摸肚皮,「挂了一周药水了都没见效,这是个庸医吧。」
「别乱说,」罗子庚叮嘱,确定身份之后打开房门,「王医生这次……你们什么人?」
房门打开的瞬间三个墨镜男从医生身后冲出来,猛地踹开罗子庚,冲着孔信奔过去,「老实的把东西交出来!」
孔信惊骂,「谁派你们来的?」
酒店房间构造简单,保险柜立在角落里一目了然,墨镜男丢开孔信,伸手抓向保险柜。
「给老子滚开!」孔信立刻暴怒,挥起拳头扑上去。
墨镜男抓住他的头发,一计肘击打得孔信差点吐血。
「你敢打他!妈的,你敢打他!!!」罗子庚怒吼一声,悍然冲上来,抓住一人的后领,抡起手臂重重击在他的脸上。
那人踉跄着摔倒,伸手抓起床头柜上台灯,劈头盖脸打下来。
哐啷一声,灯罩碎裂,罗子庚头脑一阵发蒙,温热的鲜血流了下来,他抹一把糊住眼睛的血浆,接着凶悍地按倒那人,拳头接二连三落在他的脸上。
孔信高烧未退,强打起精神护住保险箱,厉声道,「入室抢劫,你们这是犯法的,知道吗?」
「少废话,我们只要拿到东西,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吃枪子儿也不管吗?」一声冷喝,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中黑洞洞的枪口随意指过来。
孔信顿时松了一口气,兄弟!这就是兄弟!
「你们有两个选择,」王八贤站在手下的簇拥之中,吊儿郎当地摆弄手枪,漫不经心道,「第一,说出雇主是谁,然后给本王滚。第二,去局子里说,警车马上就到。你们还可以选择不相信我的话,但是我一定会让你们后悔,因为……」他傲然一笑,朗声道,「八贤王从不说笑!」
孔信:「……」
墨镜男还算有职业操守,宁死不肯吐出雇主的名字,王八贤也没多纠缠,交给手下绑了直接扔给公安局,反正圈子里始终有那么几个怂人总搞些邪魔外道。
孔信转身一把抱住罗子庚,见他额头染血触目惊心,转脸对王八贤喊,「救护车!妈的,叫救护车!」
王八贤让手下去请医生,「慌个毛球,这么点血,死不了人!」
孔信:「放尼玛……」
「闭嘴!」王八贤刷的掏出手枪对着他的嘴,「冲我牛逼个什么劲?再啰嗦毙了你!」
孔信脸色铁青,指着自己的脑门,「有种往这儿打。」
「没种!」王八贤泄愤般扣了两下扳机,将玩具枪扔到地上,「幸亏本王有先见之明,及时带人赶到,否则你就哭吧,妈的,让老子知道是谁幕后主使的,明天就带人去奸了他全家……哎,孟大姑娘呢?」
孔信给罗子庚捂着伤口,茫然道,「出门打电话去了,」鲜血从指缝漏出来,热乎乎的液体让他忍不住发慌,「救护车怎么还没来?」
「别慌,我没事,」罗子庚轻声道,「这点小伤……」
孔信急道,「都流成喷泉了!」
「没那么有观赏性,」王八贤走过来,弯腰检查两下,「没事,这小子身体素质不错,哎,没想到啊,平时看着斯斯文文,下手还挺黑,都把人家彪形大汉打成傻逼了,信乖乖,这一点上你就差远了,战斗力不行啊,叫你整天糜烂,看,虚了吧,瞧瞧人家子庚,这叫童子功!!!」
罗子庚崩溃,「拜托您老人家免开尊口吧。」
王家凶神恶煞的手下请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医生团队,颤巍巍给罗子庚处理了伤口,又帮孔信挂上药水,出诊费三个字是想都没敢想,便火燎尾巴一样地跑了,估计还会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
孟昕差不多两个小时后才从外面回来,看到房间内的王八贤和满室狼藉,脸色冷下来,「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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