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跟班

好久不见

临江的角落灯光暗淡,落地窗和墙壁之间空间狭窄,摆了几张圆沙发,乔榕盘腿坐着,膝盖上放着装满食物的餐盘。
窗户很高,视觉犹如广角镜头。她往嘴里塞着面包,忽略偶尔经过的侍应生投来的好奇眼神,闲适的欣赏夜景。
她最终还是被乔海合赶回去做了造型。
乔榕说:“淡妆,不要首饰,越简单越好。”
造型师是个害羞的长发男人,也不知道多问几句,弄好之后,乔榕看着镜子里极简主义风格的温婉女人,觉得他大概是错误解读了自己的要求。
再换也来不及,乔榕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被乔海合强行挽在身边,顶着瑟瑟寒风踏进了珠光宝气的大厅。
诺大无边的会场,乔榕凭一己之力找到了这个角落,心不在焉的吃东西。
在被人大惊小怪地叫出去之前,她主动离开了这里。
-
乔榕靠在墙上,把自己放在乔海合的视线范围内。
身体回暖,血糖上升,她呵欠不断,干脆低着脑袋打瞌睡。
“为什么不坐下?”有人在旁边问。
乔榕抬头。
眼前的女人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裙,肩部裹着坠着流苏的羊绒披肩,薄软的面料一直垂到脚边。
典雅像穆勒的装饰画。
这么近的距离,看不到她脸上的岁月痕迹。
乔榕愣神,随后想到她好像也不比自己大太多,勉强够得上一轮十二生肖?
她不想回答,把脑袋转到了一边。乔海合故作无意的往这边看,对尤淡如皱眉,然后朝某个方向指了指。
“你父亲安排的人刚才已经到了,我带你去看看。”
尤淡如天生一副好嗓子,说话时声音轻和,却没什么感情。她抬步先走。乔榕等到一定距离,跟了上去。
早于其他人,乔榕最先看到的胡帆。心有所感,她确定旁边那个捂脸笑的人是简菡。
一个扎着小辫的男人背对着她静坐,身边靠着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女孩。
尤淡如没有走过去,她转头说,“我们提前打过招呼了,你去吧。”
乔榕淡漠的看了她一眼,把碎发别到耳后,慢慢挪过去的同时,叫了简菡的名字。
简菡兀自笑着,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她打算再叫一遍,背对着她的男人转过头,白玉般的脸庞不惊波澜。
-
如果提前知道相亲对象是俞松,乔榕可能说什么都不会来。
学生时期不是没有男生追她,她糊弄糊弄也就把人劝退了,但是俞松这样的人显然不好糊弄。
他还是像以往那样好说话,旁边的女孩子是他的表妹,神不太好,他时不时小声说点什么,把人家哄得咯咯发笑。
简菡也说他刚才讲了个很好笑的事情,复述给乔榕听,乔榕却笑不出来。
她觉得如果真要选个绝世笑话出来,此时的场景必须要被提名。
“你从来没告诉我们你老爸是大老板。”简菡鄙视的说,“要不是我熟悉你,说不定得误会你是怕我占你便宜呢。”
乔榕说,“我跟着我妈生活,他们很久以前就离婚了,他没有来看过我们。”
“小傻子。”简菡似乎对这类事情不太在意,“这么有钱的老爸,不利用一下多可惜。”
胡帆给了她一肘子。
乔榕没法表意见,简菡揉着腰,埋怨道,“我又没说错。”她扭头对着乔榕,“我这样讲你不生气吧?”
乔榕摇头。
“还好你遇到的是我们,随便打发一下就过去了。”
简菡悻悻感叹,于此同时,乔榕注意到她朝俞松使了个眼色。
俞松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偶尔看过来,之后也没开过口。
“我想走。”没坐到半小时,粉色姑娘说。
他们反倒成了先离开的人。
乔榕感觉这孩子看起来有些苍白,问了简菡,她说,“小小年纪被坏人欺骗了感情,前段时间在家想不开,差点出了人命,现在还没恢复过来。”
她又评价,“俞松简直是他家的万金油大王,大事小事全包揽,不会让人糟心,特别是对于小孩,没有不喜欢他的。所以啊,要是你以后真避不开谈婚论嫁的话,就选他吧。”
“他会在我之前找到对象。”
简菡笑嘻嘻的说:“当然不会。”
-
又下起了雪,不像早上那么壮观,只是缓慢,优雅的旋转下落。
地面铺上白霜,乔榕裙子外套着大衣,手里拿着一根细瘦的树枝,蹲在屋檐下写字。
笨蛋乔维桑。
我想回家。
好困。
怎么还不来。
别回来了!
歪歪扭扭写完,乔榕扔开树枝,把手缩回袖子,在雪地里跳来跳去,把字符破坏掉。
简菡也离开后,她没找到乔海合,尤淡如也不见了。除了外套,其他衣服都还在车上,她现在连车都没看见。
她决定如果半小时后还是找不到人,再考虑联系他们。
酒店侧门停泊的车辆不多,街道紧凑,对面是一排老洋房。两行梧桐树叶早已落光,剩下一些黑不溜丢的圆果子挂在枝头,被景观灯照得发亮。
叁面环着冬青树篱,安静又安全,乔榕觉得自己很会找地方。
过了好一会她才发现情况不对。会挑地方的人或许不止她一个。
角落里,有一辆车的车窗幽幽闪着亮光。
光线很弱,乔榕眨了眼再看,的确存在,不是她的幻觉。
渐渐的,黑暗中浮现出一道隐约轮廓。有人静坐在那里,开着车窗,悄无声息。
乔榕本来没觉得太冷,但现在脚板底骤然窜起一股凉意,让她脑袋发麻。
她紧了紧衣服,拖着冰冷的腿走向门廊。
车门解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低低的,碾轧积雪的声音。
乔榕心跳如擂,瞳孔有些分散。
她没有回头,径直走上斜坡,脱力一般靠着门框。
“你好像比以前灵活了不少。”
纤细嗓音带着几分玩味,穿过雪帘,被寒风送到她的耳边。
乔榕打了个颤,僵硬的足底仿佛黏在冰块上。
“好久不见。”他浅笑,“不想对我打声招呼吗?”
乔榕久久的出神,数过叁十次心跳,又是二十次呼吸。冲到头顶的血流开始倒流。她垂下头,缓缓转过了身体。
奶茶店循环播放着abba的《happy new year》,雪花翩飞,就像涂抹金属细粉的圣诞贺卡,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闪闪发亮。
贺轶站在空地中央,发顶涂上了不均匀的白色。
他不再像以前那么瘦,穿着合体的黑色大衣,手里拿着一只保温杯,格纹围巾草草绕了两圈。
过于白皙的脸上多了一副眼镜,细丝边框反射光芒,看不见睫毛厚重的眼睛。
同样也看不清神情。
乔榕推开通往宴会的门,路边转来的耀眼车灯扫过面庞,随后闪了一闪。
仿佛预知到什么,她转过头,车辆稳当停下,雪光把挡风玻璃后的轮廓映得清晰。
乔维桑单手扶着方向盘,提起一只淡粉色纸袋,朝她晃动。
-
如果世界上有记忆消除器这种东西,乔榕会首当其冲删除掉与贺轶相关的所有内容。
她的恋爱经验乏善可陈,却足够令她在回忆中窒息。
曾经分裂的对象再次出现在眼前,她的第一反应是想确认那是不是真的。
随后她发现,那些好的与坏的回忆早已被揉成了理不清的线团,当你看向它的时候,只会源源不断地产生一种时空被打乱的虚无感。
乔维桑的姜汁撞奶把她拉回了现实。
电台里重复着一则征婚广告,乔榕换了一个频道。
“......情破裂是否还能挽回?拨打我们的节目热线,资深情感专家在线解答疑惑,023xxxxx。”
很快跳转到正式节目,一个女人哭诉老公有了外遇,小叁是她教过的学生,被发现后老公跪着求她原谅,她到底要不要离婚云云。
乔榕默默换走,直到音乐声流淌出来才停止。
低哑的女声唱着一首有关回忆的歌,乔榕咽下醇厚的冻状牛奶,重复了一遍。
乔维桑给了她上车后到现在的唯一一个眼神。
“为我唱的,还是为别人唱的?”
乔榕说,“当然是为了我自己。”
乔维桑疑似“哼”了一声。
他们去了江滩。平静的叁角洲挤满了等候跨年烟火的人们。乔维桑提前预定了车位,背靠树林,对面便是人山人海。
厚重的树枝绕成一片华盖,车头的积雪被衣服盖住,他坐上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乔榕提起裙子,把没喝完的牛奶递给他,乔维桑吃掉一口,她连忙爬上来,从他手里抢走。乔维桑洞悉她护食的本性,逮着机会把她困住,拉开外套包进了怀里。
临海的摩天大楼整栋都变成了金色和红色,电子屏幕显示着倒计时。
六十
人群开始骚动,隔着一道大江,乔榕听到有人大声叫出了不知谁的名字。
四十
洋流在看不见的地方无声交汇,浪花一阵阵拍向岸边,乔维桑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二十
海浪在黑暗中推进,鸥鸟划过钢铁丛林,喧嚣蔓延,被气流捕掳,四面八方扩散。

落在睫毛上的雪花慢慢融化,倒数声震耳欲聋,乔维桑的嘴唇擦过她的耳畔。

微风卷起发梢,手指相触,一根一根穿插而过,乔榕呼吸着乔维桑喷在颊边的热气,轻轻转过头,明亮的双眼融淬火焰。

明亮的裙摆盖住深色长裤,乔榕吞下残余的姜汁香味。

停顿瞬间,金色的弧线划开黑暗,半途溅出一树火星。破空声一阵阵传来,漫天落下细碎的色宝石,光芒铺天盖地。
人们抓住所有的特殊时刻,只为疯狂消耗自己。
尖叫。火药。音乐。噪声。
乔榕抵着乔维桑的膝盖棱角,膨胀的思念让她眼角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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