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

(第三十一集)

第一章。
北宫,北寺狱。
刘骜拂了拂手,似乎想拂去空气中的腐臭味。赵王自尽,太子刘丹被诛,其余家眷伏罪之後已经被发往郡邸狱,北寺狱内此时只有一名囚犯。
牢房内放着一隻巨大的铁笼,一名壮汉两侧琵琶骨被铁链穿过,吊在铁笼上方,他上身赤裸,胸背伤痕累累,这会儿垂着头,似乎已经昏厥过去。
旁边几名内侍跪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北寺狱就在北宫,但天子继位以来,还是头一回踏足此地。上次因为有囚犯失踪,当班的内侍被全数诛杀,新来的这些无不胆战心惊。
刘骜用一块手帕掩住鼻子,“他就是郭解?”
旁边的内侍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壮汉忽然抬起头,他恶狠狠啐了口血沫,狞声道:“正是你爷爷!”
那内侍一听就慌了,一边扑上去用铁钩朝他嘴上乱砸,一边冷汗直流地斥骂道:“该死的贼囚!让你乱说!让你乱说!”
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你把他嘴打烂了,还怎么说话?臭死了……”中行说嫌牢里太臭,不满地嘟囔几句,然後道:“把他阉了。”
内侍陪笑道:“公公好主意——先把他放下来!”
张放左右看了看,除了自己全是些太监,连个有身份的人都没有,只好硬着头皮道:“圣上,这厮在市井间颇有些侠名,可杀不可辱……”
刘骜冷冷道:“连你都知道他的名声,看来知道的人不止是市井。”
张放扑通跪下,“臣不敢。”
刘骜扬起下巴,睨视着笼中的“郭解”,冷冰冰道:“区区一介布衣,既非朝廷大臣,又非饱学硕儒,既无文名,又无军功,竟然蓄养死士,当街行凶,白昼杀人,宣名于闹市——朕的治下居然还有这等子民!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郭解”被内侍扯着铁链放下来,两肩的伤口不断溢出鲜血。他喘了口气,扬声道:“杀人者,非是我郭解!”
“那是谁?”
“天下热血男儿何止千万!”
“好个狂徒!你的意思是,只要你郭大侠振臂一呼,他们就敢无视王法,为你杀人夺命?”刘骜怒极反笑,“好好好!动刑!”
刘骜话音未落,“郭解”身体忽然一动,从内侍手中挣脱出来,穿在他肩间的铁链猛然绷直,在血肉间磨擦得血花四溅。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扑到笼边,手臂从铁栅间伸出,往刘骜抓去。
刘骜站的位置离铁笼有三四尺远,即使“郭解”伸直手臂也无法够到,谁知他低吼一声,臂上青筋暴起,已经伸到尽头的手臂斗然长出半尺,一把抓住刘骜腰间的剑柄。
“逆贼!”中行说头一个反应过来,可惜他嘴巴比手更快,先尖叫了一声,才拽住刘骜,往後躲避。
这边张放飞起一脚,正中“郭解”面门。那壮汉脑袋一晃,鼻间鲜血长流,但紧接着,那柄天子剑“锵”然出鞘。
刘骜只退了半步,便即停下。
“郭解”另一隻手也从铁笼中探出,抓住他的御带,那柄天子剑稳稳架在刘骜放颈中。
张放叫道:“快放手!”
中行说尖叫道:“不要乱来!”
笼中几名内侍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就有几人吓得尿了裤子。“郭解”双臂被鲜血染红,手掌却稳如磐石。刘骜被扯得贴在铁笼上,他脸色铁青,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郭解”沉声道:“草民听说,天子无戏言,一言即出,便为御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错!”中行说尖叫道:“天子金口玉言,天下士民无不凛从!你赶紧放手!就立刻赦免你!”
“赦免?”“郭解”嘿嘿一笑,“用不着。我只想请天子说句话,不要牵连到我郭解的家人。”
“好!”中行说抢道:“无论如何都不会牵连到郭大侠的家人!”
“郭解”没有理会中行说,只紧紧盯着刘骜,“我们江湖一诺千金,生死不易,天子乃天下之主,想必不会食言吧?”
刘骜铁青着脸道:“如他所言。”
“郭解”笑了起来,他放开刘骜的衣带,秉剑揖了一礼,“多谢天子。”
中行说和张放一起冲来,把刘骜挡在身後。中行说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个蠢货!逼着天子赦免你的家人,却忘了赦免你自己!杀了他!”
“郭解”大笑道:“我郭解挟持天子,哪里还敢想赦免?只要能放过我的家人,我郭解何惧一死!”
他横起天子剑,抬指一弹,剑身微颤,声如龙吟,赞道:“好剑!好剑!能死在这天子剑下,某家此生足矣!”
他说着横剑一挥,剑锋斩过脖颈,头颅溅血飞起,脸上兀自带着笑容。
直到“郭解”的尸身倒下,几名内侍才如梦初醒,冲过来对“郭解”的尸体又踢又打。
刘骜浑身颤抖,忽然叫道:“杀了他们!”
张放已经出去叫来几名期门,闻言手一摆,那些期门武士冲进笼内,将里面的内侍尽数杀死,连“郭解”的尸体也补了几刀。
刘骜余悸未消,颤声道:“将郭解家人……尽数族诛!”
中行说道:“这不行吧?刚说好的……”
张放只想着往回补救,争辩道:“方才圣上已经赦免过他的家人。但郭解大逆不道,血溅君前,冲撞御驾,理当族诛!”
中行说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这是掩耳盗铃,你知道不?”
刘骜没有理会他俩的争论,只冷着脸快步而出,但他双腿还有些发抖,上台阶时险些绊倒,旁边的期门连忙扶住,才走出地牢。
一名白髮苍苍的老妇已经门外跪候多时,她俯下身,双手放在额前,庄重地叩首行礼,然後直起腰,淡淡道:“牢狱乃污秽之地,陛下贵为天子,切不可轻纵。”
刘骜脚步停顿了一下,应道:“朕知道了。”
淖方成望着天子的背影,良久,深深叹了口气。站在她身後阴影中的胡夫人缓步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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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喧嚣了一天的里坊早已沉寂下来,街巷人迹断绝,唯有寒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冯源闩上门,拿起油灯,在客栈里巡视了一遍。时值初冬,往来的客商像候鸟一样纷纷返乡,客栈的生意本来是淡季。但随着诏举日期临近,越来越多的书生文士涌入洛都,冀望着能鱼跃龙门。来自郡国的知名文士大都投宿在各地官方所设的驿馆中,无名之辈只有自找门路。这处客栈在通商里也属于最不起眼的,投宿在此的士子也差不多算是最贫寒的。
老旧的楼板发出吱吱哑哑的声响,客栈一共住了六名客人,除了一个折了本钱,无法回家的小贩,其余五位都是文人,一个是法家门徒,一个习的是黄老之术,另外三个都是儒生。五人占了一楼和二楼两处通间,顶楼的单间太贵,这些囊中羞涩的士子能省一文是一文,自然不去肖想。
其实按着程宗扬的想法,应该把房价订得高高的,让客人知难而退,一个客人都不收才好,免得麻烦。但冯源年轻时颇吃过些苦头,看到那些士子的落魄之态,不免心软,跟家主打了半天太极,终于收留了几个实在是穷困潦倒的书生。
客栈的油灯是另外算钱的,那些士子舍不得油钱,一入夜便早早睡去。其实来洛都的书生里面,九成连诏举的资格都不会有,但他们宁肯来碰碰运气,指望自己能路遇贵人,一夜之间飞黄腾达。
楼上楼下看了一遍,见那些书生没有饿死在房里的,冯源也就放下心来,拿着油灯回到柜台内侧,进了里面的小屋。
程宗扬笑道:“就你操心多,赶紧歇着去吧,这边交给我了。”
冯源打了个呵欠,“那我就偷个懒。程头儿,这灯给你留着。”
程宗扬接过油灯放在柜台上,等冯源离开,然後取下门闩,把门打开半扇。
夜色如墨,破旧的客栈中一灯如豆,在寒风中透出一丝萧索。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眼看天近子时,还没有动静,程宗扬不禁心里嘀咕:雲大妞不会是放了自己鸽子吧?
又等了半个时辰,已经快要入定的程宗扬忽然心头一动,抬起头来。
屋内不知何时多一个身影,细腰丰臀,艳如蛇蝎,却是蛇夫人。
“你怎么来了?上清观有事?”
蛇夫人俯身施礼,一边道:“回主子,观中无事,只是主子这几日都没有往观里去,奴婢和卓奴、凝奴商量,怕是主子诸事繁忙,不如轮流过来伺候。”
想起卓美人儿和凝美人,程宗扬不禁心头微动。死丫头一走几天没有动静,自己忙得连去上清观偷香窃玉的空都没有。白白放着几个美人不用,实在是太浪费了。可惜今晚自己还约了雲大妞,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到口。
“你去一趟雲府,悄悄去见雲大小姐……”程宗扬原本想让蛇奴跑腿,转念一想,她跟雲丹琉不熟,万一惹出乱子更麻烦,“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吧。你在这里看着店,别乱走。如果我今晚不回来,明天一早你去雲家找我。”
蛇夫人仔细应下,程宗扬随即披上一条大氅,闪身出门。寒风一吹,颇有些凉意,他戴上兜帽,接着消失在黑暗中。
蛇夫人楼上楼下走了一圈,知道里面住的只是些普通客人,心里便有了数。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主人回来,眼见长夜漫漫,枯坐无聊,索性取出一隻同心银铃,轻轻一敲,然後笑道:“妹妹,我来了。”
片刻後,惊理的轻笑声传来,“原来是蛇姊姊。既然来了,怎么不来找我玩呢?”
“那可不成,主子吩咐,让我在客栈守着。”
惊理笑了几声,然後道:“那我去找你好了。窝了这几天,也怪闷的……”
半个时辰後,两个穿着斗篷的女子从半开的大门进来,惊理摘下兜帽,朝蛇夫人嫣然一笑。蛇夫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楼上有客人,然後过去闩上门。
蛇夫人和惊理一左一右把那丽人夹在中间,笑吟吟往楼上走去。木制的楼梯又窄又陡,三人身子几乎贴在一起。两女各伸出一隻手,伸到中间那丽人的裙裾里面。孙寿抱着一隻包裹,一边迈步,一边半是害羞半是顺从地扭着屁股。
好不容易到了楼上,两女这才放开手。房间已经整理过,但还没住过人,屋内只有一张木榻,一条长几,榻前铺着藤席,上面放着几隻坐垫,虽然不怎么华丽,但都是没用过的。
惊理道:“主子呢?”
“出去办事,今晚多半是不回来了。”蛇夫人笑骂道:“好你个小淫妇,我们姊妹多日不见,一见面你就问主子。这些天你可没少偷吃吧?”
“这可是冤枉我了。我也有日子没见过主子,还想着是被你们缠住了呢。”
两人说笑着朝房内走去,把孙寿一个人扔在门口。孙寿自觉地把包裹放在门边,回身掩上门,然後摘下兜帽,解下斗篷。她穿着一条绛红色的曲裾深衣,边缘镶着深红色的滚边,衣领交在胸前,依次露出里面中衣和内衣的丝织衣领。宽大的衣袖一直垂到脚边,腰间系着一条素白的长带,下面是一条同样质地的素绢裙,雪白的裙摆宛如一面圆盘,贴在地板上。
她衣饰并没有耀眼的奢华,但极为合身,每一处细节都精致无比,曲线优美动人,素裙朱衣,衬托着她凸凹有致的身材,宛如一隻精美的花瓶。
孙寿逐一解开外衣、中衣、长裙、内衣……一件一件放在旁边,最後解下贴身的小衣和胸衣,褪下薄如蝉翼的亵裤,直到身上一丝不挂,裸露出雪滑如脂的胴体,然後四肢伏地,赤条条爬到两女面前。
两女并肩坐在榻上,絮絮地说着话,谁都没有理会她。孙寿就像一隻听话的宠物般,温驯地伏在两人脚边。室内的寒意与外边差不多,孙寿虽然还能抵御,但皮肤不由自主地绷紧,显得愈发光滑。
蛇夫人问起当日遇袭的事,“真是龙宸的人?”
“是他们的手段,绝不会错。”
“主子怎么说?”
“消息没传出去,龙宸多半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主子说了,即使他们不来找麻烦,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等腾出手来,谋定後动,狠狠让他们吃个大亏,往後不敢再找我们程氏的麻烦。”
蛇夫人舒了口气,“若是以前,听到龙宸,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幸好遇到了主子,即便跟龙宸对上,也不用担惊受怕。”
惊理道:“是幸好遇到了妈妈。”
“还用你说?”蛇夫人白了她一眼,“说起来,妈妈年纪可比我们小得多,可在她面前,我就觉得自己平白矮了三分,连膝盖都是软的,恨不得变出条尾巴来摇着,讨她欢心。别说为奴为婢,就是给妈妈当狗我也乐意。”
惊理笑道:“怪不得是姊姊,连马屁都拍得这么好。”
“敢说我拍马屁?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两人说笑一阵,才把目光放到脚边那具光溜溜的玉体上。
蛇夫人道:“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我若不在,怕她被老鹰叼走了。只好走到哪里都带着。”惊理笑道:“姊姊一个人怪孤单的,夜来无事,也好拿她解闷。”
说着,惊理吩咐道:“寿儿,还不过来服侍蛇姊姊?”
孙寿爬到蛇夫人脚边,扬起精心妆扮过的娇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然後用牙齿咬住她的鞋跟,帮她除下鞋子,再咬住她的袜尖,小心翼翼地扯了下来。
蛇夫人笑道:“这丫头被你调教得有点模样了。”
“论乖巧,还比不上凝奴。不过,寿儿也有樁好处……”惊理贴在蛇夫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蛇夫人眼中露出奇异的光彩,“处子?怎么可能?”
惊理笑道:“我刚听说也不信呢。这几日仔细验看过才知道,狐族的元红可是与寻常女子大不相同。”
“左右是在那个里面,又能变到哪里去?”蛇夫人还是不信,“何况做都做了,幹嘛要藏起元红?说不定她们是故意用变化之术,变出元红来骗人的。”
“狐族的元红与变化之术无关,而是……”惊理笑道:“姊姊若是不信,验过便知。”
蛇夫人生出几分好奇,“怎么验的?”
“寿儿,让蛇姊姊看看你的元红。”
孙寿勉强笑着,娇滴滴应了一声,“是。”
她转过身,趴在榻前,将那隻丰翘白腻的雪臀高高翘起,双手抱住雪滑的臀肉,朝两边分开,将秘处敞露出来。
蛇夫人抬指轻弹,长几上的油灯发出一声细微的爆响,接着光芒大作,如豆的灯光瞬间膨胀数倍,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灯光下,那隻白艳艳的大白屁股仿佛发出光来,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被映照得纤毫毕露。
孙寿的性器堪称完美,雪白的大腿根部,娇美的牝户宛如含苞待放的牡丹,在灯光下艳光四射。两片娇嫩的阴唇软软合在一起,中间一条凹陷的细缝,显露着红玉般柔腻的光泽,顶端红嫩的花蒂微微突起,周围光溜溜没有一丝毛髮。雪滑的臀沟间,那隻嫩肛缩成一点,仿佛含羞的雏菊,小巧而又柔润。
惊理一脚伸到孙寿腹下,用玉趾挑弄着她的花蒂。孙寿星眸半闭,一边发出柔媚的低叫,一边用指尖分开秘处。
在两女的注视下,玉户中间那隻红腻的穴口仿佛被一隻无形的物体楔入般,羞媚地一点一点张开,先是指尖大小,然後慢慢的越张越大,直到在她臀间张开成一个直径寸许的浑圆入口。
在惊理的挑弄下,孙寿下体已经春潮涌动,从臀後看去,那隻水汪汪的蜜穴圆圆张开,蜜腔内红腻的蜜肉一览无余,雪亮的灯光下,湿淋淋的蜜肉微微蠕动着,散发出妖艳的光泽。
随着蜜腔的蠕动,一团密藏在体内深处的软肉缓缓浮现出来。与人类处女不同,狐族的处女膜是完全封闭的,被蜜汁般的淫液一浸,膜体仿佛透明一样,能隐约看到膜体後面鲜嫩如新的秘径。
蛇夫人奇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以前都幹错了地方?”
惊理道:“这些骚狐狸淫穴内别有蹊径,寻常交媾时,阴窍像人一样通往子宫,元红所在的秘径,却是通往丹田,最是性命交关的所在。除非她心甘情愿献出元红,平常都隐藏不见。”
“丹田?”蛇夫人一听就明白过来。丹田是修者的性命之本,不是十二分相熟,绝不会有人肯放开丹田让人探查,更何况是让人把阳具直接插入,在里面搅弄取乐?丹田是气海所在,脆弱无比,对方不需要有什么歹心,只要不那么怜香惜玉,动作略微粗暴一些,对女子来说就如同一场大劫,轻则受创,重则殒命。
惊理道:“龙宸那些人捕到雌狐,都会逼迫她们献出元红,在她们丹田里面肆意蹂躏,能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二三。”
蛇夫人一手伸到孙寿穴内,用指尖抚摸着那层娇柔的嫩膜,一边笑道:“倒是有趣,不若我采一个试试。”
蛇夫人笑着起身,抬手拍了拍孙寿的臀肉。孙寿不敢闪避,只哀求道:“姊姊饶命……”
“放心,姊姊只不过尝尝鲜,断不会弄伤你的丹田。”
孙寿央求道:“奴婢留着元红,是给主子享用的。待主子用过,奴婢再陪姊姊快活可好?”
蛇夫人一听就熄了这份心思,可她虽然不敢和主子争抢,真采了她的元红,但被一个最低等的贱婢逆了心意,不免有些火气,冷笑道:“你这骚狐狸,都被人幹滥了,连装什么处子,一门心思勾引主子么?”
孙寿讨饶道:“奴婢不敢,求姊姊息怒……”
惊理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寿儿,还不把你的後庭花献出来,让蛇姊姊给你开苞?”
蛇夫人啐道:“这贱婢的後庭我又不是没用过,哪里有什么好开的?”
惊理娇俏地眨了眨眼,“姊姊试过便知。”
美妇跪在榻前,妖媚的面孔露出一丝羞色,她一手伸到臀後,指尖按住那隻嫩肛,轻轻揉弄起来。雪白的圆臀在她指下微微颤抖着,每揉一圈,她指下就生出一丝细微的变化。
蛇夫人渐渐看出异样,随着她的揉弄,这贱婢原本就小巧柔润的嫩肛竟然像变魔术一样,越来越小。等她鬆开手,那隻嫩肛只剩下小指指尖大小,从後面看来,没有半点异色,白生生的嫩孔紧凑地缩成一点,衬着又白又大的丰臀,就如同雪团间一个小小的凹陷,愈发显得小巧精致。
惊理笑道:“这贱婢的变化之术,能把後庭变到原本一半大小,插弄时别有趣味。我本来想送给主子逗趣,倒让姊姊抢了先。”
蛇夫人伸手按了按,果然紧凑,不由笑道:“倒是有趣。”
惊理道:“贱婢,还不快给蛇姊姊赔罪?”
孙寿叼着包裹爬到蛇夫人脚边,用牙齿扯开。那包裹她一路抱来,里面却是六七支不同质地,形态各异的假阳具。孙寿挑出一支,正待给蛇夫人戴上,蛇夫人却脚尖一挑,选出另外一支,“就用这个好了。”
孙寿心臟不由漏跳了一拍,她不知道那根假阳具是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物品之一,但作为里面最大的一支,孙寿早已尝过它的苦头。它长近尺许,最粗的部位犹如鹅蛋,不知是用何物制成,像人体一样颇具弹性,顶端的龟头和表面凸起的血管无不栩栩如生,而且通体乌黑,看上去极为狰狞。
孙寿咽了口吐沫,把胶棒系到蛇夫人腰间,然後楚楚可怜地张开红唇,含住胶棒维妙维肖的龟头,细致地舔舐起来,那双水灵灵的美目像是会说话一样,露出讨饶的目光。
蛇夫人对她乞怜的目光视若无睹,随手抓住她那对饱满的雪乳,在手中揉捏把玩。忽然她指间一拧,孙寿乳尖一阵剧痛,乳头仿佛被一隻铁夹夹碎一样,痛得她几乎淌下泪来。
蛇夫人笑眯眯看着她,然後鬆开手。
孙寿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小心吐出那支几乎塞满她整个口腔的龟头,乖乖然後转过身,将那隻白生生的大屁股举得高高的,强忍住心底的羞耻和惧意,娇声道:“求姊姊给贱奴的屁眼儿开苞……”
蛇夫人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一手扶住那根狰狞粗大的假阳具,在那隻雪团般的美臀上“啪啪”抽打几下,然後对准那隻小巧的肉孔,用力捅入。
孙寿低叫一声,被撞得险些跌倒。她勉力撑住身体,脸上露出吃痛的表情。
夜色已深,客房中,一个美妇光溜溜伏在席上,雪白的圆臀向後挺起。一根通体黑黝黝的大棒子硬梆梆捅在她臀间,露在外面的部分还有半尺长短。又粗又长的棒身直挺挺没入美妇臀内,将如雪的美肉挤得膨胀起来,周围溢出一股殷红的血迹。
在她身後,一个身材丰腴高挑的艳妇用力挺动腰肢,乌黑的胶棒仿佛像一条粗大的蟒蛇,在那美妇臀内挤进挤出,鲜红的血迹不断溅出,淋淋漓漓洒在她雪白的大腿间。
美妇趴在地上,痛得眉头轻颤,红唇圆张着,不时发出吃痛的低叫,一边还要娇声道:“姊姊好厉害……奴婢的肠子都要被搅碎了……”
“姊姊好棒……奴婢……奴婢不行了……”
艳妇红唇微微挑起,目光中带着一丝残忍的趣味,阳具越幹越深,直到每次插入,都顶得她叫不声来。
惊理笑道:“该我了,蛇姊姊先歇歇,让我再给寿儿开次苞。”
孙寿含羞洗去臀间的血迹,一手掩住受创的肛洞。不多时,她鬆开手,嫩肛已经恢复原状,又成了未经人事般小巧鲜嫩的模样。
这一次孙寿按照两女的吩咐,仰身躺在长几上,双腿朝上举起,两手抱着屁股,露出羞处。就像一个出嫁的新娘一样,被惊理破体而入。鲜血又一次溢出,染红了木几。
两女一边幹一边说笑,忽然神情同时一动,接着窗户被人一脚踹开,一个声音凶巴巴地质问道:“怎么不开门?”。
第二章。
一个火红的身影从窗户掠入,看到室内的情形顿时大吃一惊,玉颊瞬间变得通红。那女子愕然片刻,以为自己走错地方,赶紧掩住面孔从窗户跃出。
蛇夫人与惊理面面相觑,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那女子又重新跃了进来。这一次她没有再客气,像隻胭脂雌虎般,气势汹汹地说道:“姓程的小人呢!让他滚出来!”
惊理认出她来,赶紧陪笑道:“家主人去了雲府。”
雲丹琉恨声道:“那个笨蛋!”
惊理道:“大小姐先歇歇,我去叫主子回来。”
“你认识我?”
“大小姐的风采,奴婢即便只见过一眼,也不会认错。”
“不用叫他。”雲丹琉没好气地看着她们,然後撇了撇嘴,“果然无耻。”
室内诸女都是眉眼通透之辈,雲丹琉夤夜来此,多少也能猜出她的来意,虽然不知道主子是怎么勾上手的,但身份必定在自己这些奴婢之上,说不得又多了一位主母,于是不言声地跪成一排,连衣服也顾不得穿。
雲丹琉目光从三女身上扫过,然後停在惊理身上,在脑中把她的相貌和程宗扬说的对照了一下,问道:“你叫惊理?”
惊理顺从地俯身行礼,“是。”
“你是那个蛇夫人?”
蛇夫人俯身道:“是奴婢。”
雲丹琉看着中间那个妖媚的妇人,“你是凝奴?”
孙寿脸上红晕未消,含羞道:“奴婢单名一个寿字。”
雲丹琉挑眉道:“怎么还有一个侍奴?”
惊理连忙道:“寿奴还未正式入门,不作数的。”
“你们在做什么?”
三女互视一眼,孙寿讪讪道:“奴婢在陪两位姊姊欢好。”
“你是已婚的妇人?为什么会流血?”
“两位姊姊给奴婢的後庭开苞,略有些落红……”孙寿勉强笑道:“不妨事的。”
“那个无耻小人!连有夫之妇都不放过!”雲丹琉气得咬牙,寒声道:“你家是哪里的?”
三女都闭上嘴。眼看雲丹琉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惊理只好道:“她是襄邑侯的家眷。”
“襄邑侯?那个小人怎么跟吕冀勾搭上了?”
三女都不敢回答。
雲丹琉又问道:“你是吕冀的侍妾?”
孙寿小声道:“奴婢是吕冀的妻子。”
雲丹琉张大嘴巴,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半夜时分,在一处破旧客栈内,被两个奴婢当作娼妓一般玩弄的妖媚妇人,竟然是襄邑侯吕冀的夫人,堂堂封君。
“你是襄城君?天子的舅母,太后的弟媳?”
惊理笑道:“她前些天被主子收服,因为还未入门,只是最低一等的下贱奴婢,大小姐只管叫她寿奴便是。”
雲丹琉目光一转,然後回身坐在榻上,“你们刚才怎么做的?接着做。”
蛇夫人与惊理互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露出一丝笑意,这倒是一个讨好未来主母的机会。至于孙寿怎么想的,根本无关紧要。
有主人亲自观赏,两女更加卖力。蛇夫人取出几粒催情的药丸,塞到孙寿口中,然後用胶棒顶进她喉咙内。
惊理将孙寿推到几上,让她仰身躺好,然後抱住她的双腿,架在肩上。两女一同上阵,一前一後幹着她的小嘴和屁眼。
孙寿接连服下几倍的春药,早已意乱神迷,在两女的挑逗下,很快就淫态横生。她一边用红唇香舌服侍着蛇姊姊,一边抱着屁股,使劲掰开臀肉,露出屁眼儿,任由惊理姊姊的插弄。
窗外寒风呼啸,斗室内却是春光旑旎。两个赤裸的美女一边挺动身子,一边笑声不绝。在她们中间,一具白光光的玉体躺在几上,胸前两团饱满的雪乳来回晃动着,充血的乳头硬硬挑起,随着雪乳的晃动,一荡一荡划着圈子,在灯光下散发出红宝石一样淫艳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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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雲府大门刚一打开,程宗扬就当先登门。雲家原本就戒备森严,雲苍峰回来时又带了大批好手,因为府中放着十几万金铢和巨额财物,警戒程度更是成倍上升。雲丹琉从里面出来,还大费周章,一直到後半夜才找到机会,程宗扬想从外面进去,比登天都难,他转了一晚上,连个缝都没找到,这会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脸的不爽。
门口的守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多问,急忙进去通报雲苍峰。
程宗扬在客厅转了几圈,心下盘算着,等见到雲丹琉,一定要狠狠鄙视她一番,竟然敢放自己鸽子,瞧自己在外面蹲这一宿,连头髮都结霜了。
正自火大,忽然看到雲丹琉从外面进来,身後还跟了一个女子,身材颇为眼熟……竟然是蛇奴?
程宗扬张大嘴巴,接着明白过来,不由懊恼地敲了敲脑袋。雲丹琉白了他一眼,冷着脸找了个位置坐下。蛇夫人含笑跟在後面,殷勤地给她斟茶送水,好像她是雲丹琉的贴身奴婢一样。
这都什么事啊,自己在巷口吹了一夜的寒风,连根毛都没捞着,结果雲丫头跑到客栈待了一夜,顺便还把自己的侍奴给收服了。
程宗扬还没找到开口的机会,雲苍峰已经出来了。他看了程宗扬一眼,不由讶道:“衣服怎么湿了?”
程宗扬含糊道:“有点事,在外面奔波了一夜。”
“丹琉,你去拿些吃食来。”
雲丹琉一万个不服气,偏又不能开口,只好横了蛇奴一眼,“你去!”
蛇夫人屈膝施了一礼,退到厅外。雲苍峰道:“她是谁?”
程宗扬道:“家里的奴婢。”
雲苍峰依稀有点印象,点了点头,不再多问,随即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两人早已商议好的拍卖名单。
程宗扬打起精神,接过名单仔细看着。名单上的大头是田地,雲苍峰与雲秀峰联络之後,拍板将雲家在汉国所有的田地几乎全部拿出来拍卖,这也是雲氏拿出的最大一块肥肉,足够那些商贾、豪门打得头破血流。其次是商铺,名单上大大小小一共列了近四十处。然後是各种珍稀药材、玉石香料、犀角象牙、珠宝饰物等奢侈品。这部分一大半还被执金吾扣押着,但不妨先拿来拍卖。最後是一些普通货物,包括铁器、木材、丝帛布料等等,区别在于每一种都数量极大。
名单所列的拍卖品後面,列着几行数字,一行是准备公布的起拍价,另一行是雲氏估算的暗底。总额不仅足够偿还欠款,还略有超过。雲氏虽然豪富,汉国的产业也及不上此数。最後的货物中,一大半都是程郑提供的,甚至连陶氏钱庄开出的十万金铢货物全都押上去,让那些商人抢个够。
程宗扬想了想,又在清单後添了五百匹马,分成五批拍卖,注明所有马匹都来自于晴州的泾溪马场,至于暗底价格,则比市价低了一成有余。
雲苍峰道:“这价格似乎低了些。”
“算缗令把车船马匹都纳入算缗,现在不卖,以後就卖不出去了。”
“泾溪马场……是赵墨轩?”
“雲老哥也认得他?”
“有过一面之交。”雲苍峰道:“此人豪爽大度,是个做大事的人。”
程宗扬笑道:“正好替他卖些马出去。我已经跟他说好,马价的半成作为佣金,雲老哥不介意吧?”
“有何介意?”雲苍峰大笑道:“早知有这等无本生意,我不如开个榷场,专事拍卖。”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外面那些商人都以为吃定咱们,心气十足,当然是能卖出去多少就卖多少。”
“那就这么定了。”
程宗扬提醒道:“把项目错开,一批一批拍卖,尽量让他们都能买到。”
雲苍峰笑道:“老夫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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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刚亮,参加拍卖的债主便陆续登门,未及辰时,四十余家便都已到齐。
雲家把包括主堂在内的整个外院都腾了出来,作为拍卖的会场,沿着游廊摆下四十六张座席,席位各用屏风隔开,前面挂着珠帘,院内正中则是拍卖台。所有的席位都能看到拍卖的主台,彼此间却无法窥视。
前来拍卖的商家少则两人,多则三五人,此时各自聚在一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雲苍峰首先登上拍卖台,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最後道:“当日幸得各位援手,使我雲氏渡过难关。今日的拍卖绝不会让各位吃亏,只要拍定,雲某立刻与各位签订契约,当场交割。若是哪位朋友一件货物都没看中,那就只能拿着金铢离开了。事後可别怪我小气。”
众人附合地笑了几声,场中便安静下来。
“因为今日多半要签约,雲某请了几位中人。”雲苍峰抬手示意了一下正中的几席,逐一介绍道:“洛都商会的方老先生,如意居的秦掌柜,还有陶氏钱庄的曲掌柜。”说着抱拳施礼。
这三人都在洛都的生意场上颇有声名,作为中人绰绰有余,众人也无异议,只是在座的几家豪强面色有些不好看。雲家行事如此仔细,摆明了不给旁人趁火打劫的机会,他们准备好的如意算盘统统打不响了,脸色哪能好看得起来?但话说回来,雲苍峰方才也说了,最差的结果也是拿着金铢回去,雲家已经承诺分文不少的还清欠款,拍卖只是锦上添花,实在找不到什么发作的理由。
雲苍峰道:“辰时已到,拍卖开始。”言罢略一拱手,退到台下。
一名专门请来的拍卖师登上木台,说道:“老朽在榷场数十年,还是头一回经手这么大的生意。雲三爷既然信得过我,老朽只能勉力一试,还望各位多多捧场。”说着作了个团圆揖。
众人纷纷道:“应该的,应该的。”
等院内声音稍息,拍卖师道:“闲言少叙,先来看第一件拍品:上汤田地十顷,起拍价一万金铢。”
院内顿时掀起一片声浪,众人都知道雲家这回要出血,但谁也没想到第一件拍品就是洛都附近一千亩土地。
拍卖师略略提高声音,“上汤的土地大伙都知道,一亩地总要十二三枚金铢上下。难得的是这十顷土地只有两块,一块六顷有余,一块三顷有余,相去只有一道沟渠,都是上好的水浇地。老朽年初拍过一块,大小不及一顷,就卖出一千五百金铢。”
看到有人试图隔着屏风说话,拍卖师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雲三爷为了大伙不伤和气,走的是暗标,各位也体谅老朽几分,别让老朽难作。各位手边都放着素底的折扇,若是有意,不妨在扇上写下价格。”
几案上摆着笔墨和空白的纸扇,由于有屏风珠帘的遮掩,无论比邻而坐还是隔院相对,都无法看到别人写的是什么,甚至写没写都看不出来,想使眼色打手势更是无从谈起。稍等片刻,一名护卫抱起封好的木箱从屏风後经过,已经写好出价的买家合起折扇投入箱上的孔中。
不多时便有三十余家投了折扇,另外十余家自认财力不济,直接放弃。护卫确认之後,捧起收好的折扇被送到後堂,程宗扬、雲苍峰都在堂内。
送来的折扇被逐一打开,雲苍峰定的暗底是一万二千金铢,不足此数的被弃之一旁,其余按报价高低在几上列成一排。
那些豪门全部都有出价,但价格不约而同都卡在一万二千金铢上下。倒是有两家商贾出价极高,其中一家出到一万六千金铢,另一家略低了五百金铢。
雲苍峰看了眼扇上的标记,“出价的是洛下鹿氏和三眼井吉氏。”
程宗扬道:“谁借的多?”
“欠鹿氏的本息合计九千金铢,吉氏六千金铢。”
“这两家是做什么的?”
“两家都是阡陌相连的大地主,相比之下鹿氏实力更强一些,但吉氏产业更靠近上汤。”
程宗扬道:“吉氏实力较弱,按说卖给他们更合适,但鹿氏出价略高,而且吉氏离土地更近,只怕不会轻易舍弃——我看选鹿氏。”
雲苍峰二话不说,从架上找出上汤的地契,提笔画押,转让给鹿氏,然後按上手印。
那护卫将写好的书契放入箱中,送到鹿氏席前。鹿氏大喜过望,立刻签字画押,然後由护卫送到中人席上,由三位中人在一式三份的契约上签字。
不多时,第一份拍卖便尘埃落定。雲家与鹿氏的欠款两清之後,鹿氏还倒欠了雲家七千金铢。
拍卖第二宗是一批布料,起拍价两千金铢,最後由一家布商以两千三百金铢正卡着雲家暗底的价格吃进。
随後一批珍珠,两宗玉料的拍卖都没有引起波澜,但紧接着,五间位于外郡的商铺一次性卖出,又引起席间的骚动。连商铺都作价出售,雲家真打算从汉国收手,连家底都不要了?这等机会可绝不能错过了。在座的都打起精神,盘算着该怎么出价。这不是竞标,每家只有一次出价的机会,怎能不慎重以待?
折扇递上去不久,有人从後堂匆匆出来,对拍卖师低声说了几句。拍卖师点了点,然後笑道:“这批商铺果然抢手,出价最高的三家给出的价格竟然一模一样。没奈何,只能请三家再投一次。”
出价的只剩了三家,却比方才慢得多,即使隔着珠帘,也能感觉到三家的犹豫和紧张。足足等了一盏茶时间,三家才陆续报完价格。
拍卖过程虽然严格保密,但拍卖完到地头一看,就知道是谁家中的标,再加上程宗扬和雲苍峰有意推波助澜,完成一笔交易就当场签约,很快众人便知道,这五间商铺最终花落孙家。
襄邑侯府的监奴秦宫脸色阴沉,那些珍珠、玉料倒也罢了,田地、商铺换在别处自己绝对不会放过,怎么也要争个七八轮才是。再说了,只要在场中亮出襄邑侯府的牌子,谁敢跟自己争?可这鸟暗标,在座的脸不见脸,只看出价高低,谁家的牌子都不好使。
看到孙家中标,他再也坐不住,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家奴心下会意,借口出恭溜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那家奴回来,小声道:“没见着人。”
秦宫心下大怒,昨晚几家商量好的同进同退,谁知道孙家说得好好的,一看到商铺就贪念大发,当先反水。他不仁我不义,生意场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秦宫一撩帘子,扬声道:“这拍卖不合适!”
拍卖师拱手道:“秦监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秦宫冷着脸道:“我只想问问,这暗标是不是价高者得?”
“不错。”
“高出一文也算是价高吗?”
见秦宫气势汹汹,拍卖师也担心里面出了什么纰漏,一边品味着他话里的意思,一边慢慢道:“当然。”
“几千上万金铢的生意,却被一文钱左右,这拍卖合适吗?”
“秦监的意思呢?”
“价格相差一成之内,第二轮竞价。”秦宫见拍卖师迟疑不决,不甘心地补充一句,“仍用暗标。”
“这却难办。”拍卖师道:“第一轮报价若在一成以内,大伙相差无几,第二轮又能差出多少?难道还要再报三轮、四轮?”
“就两轮!第二轮除非报价相同,谁高谁得!”
“待我向雲三爷禀报一声,再作商量。”
拍卖师请上几位中人入内商议,场中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秦宫哼了一声,重重坐下。既然要争,就争个痛快!襄邑侯府怕过谁来?况且他跳出来还存着一份心思,夫人点明了要雲家拿出的一批香料,一轮定胜负,万一失手,回去可无法交代。若能改成两轮,多少还有些回旋的余地。
雲宅後堂,程宗扬与雲苍峰相视一笑,有人不服气早在两人预料之内,可这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倒是出乎两人的意料。秦宫的提议正中两人下怀,众人竞标次数越多,卖出的价格越高,他们哪里有不愿意的?等拍卖师进来,雲苍峰只略微辩解几句,便从善如流地重新拟定了章程。
不多时,拍卖师带着新章程出来,宣布第一轮报价与最高价相差在一成到两成之内的,参与第二轮竞标,大宗货物以一成为限,小宗可放宽至两成,方式仍用暗标。第二轮竞标延用以前的规则,价高者得。
第二批拍卖开始,虽然仍是暗标投递,没有唱标的环节,但竞争无声中激烈了许多。那位拍卖师是此道的大行家,经验丰富,先是寥寥数语点出拍卖货物的特点,然後旁征博引,指出类似的货物以往的交易价格几何。程宗扬与雲苍峰的目的是以出货为主,也没有在价格上多作文章,结果程郑的暗底几乎成了摆设,往往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去。
接连又拍卖出去几处田地和商铺,秦宫也不无小得,虽然价高了些,总算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当听见拍卖师念道:“南海香料一批……”秦宫眉头一动,挺直身体。
旁边的家奴赶紧凑过来,低声道:“昨日夫人吩咐过……”
“我知道!”秦宫不耐烦地说道:“这批香料无论如何也要拿下!”
“……作价两万金铢。”
秦宫一怔,心里咆哮道:什么鸟香料竟然会这么贵!上好的香料虽然价比黄金,但由于量少,总价高不到哪里去。可这批香料竟然有两万金铢,足足两千亩的田地!
拍卖师道:“这批香料价格不菲,数量也自不小。单是龙涎一种,就有两斗之多。其他还有沉香、苏合香、鸡舌香……”拍卖师一口气列了数十种香料,以及每种的数量,最後道:“这批香料按市价,大概在两万四千金铢左右。”
旁边的家奴迅速算了一遍,最後报出的价格比拍卖师所说还略高一些。由于龙涎香难得,同样的价格只怕还买不到这么多龙涎香。
秦宫拿起笔,在折扇上狠狠写下:金铢二万五千。想了想又一笔抹去,重新换了一柄折扇,写下:金铢二万八千。
在座的都是生意人,对香料的价格都不陌生,第一轮报价多半会在两万四五左右。自己高出他们一成,直接拿下,免得到第二轮再横生枝节。
秦宫打的如意算盘,谁知偏偏有人不识趣,报的价格竟然和他相差在一成之内,与他一道进入第二轮。第二轮报价,秦宫权衡片刻,那人报价比自己少不到一成,多半是两万六千金铢,正好卡在一成之内。他如果想吃下这批香料,至少要再提价一成,两万九千金铢上下。
如果保险起见,自己的报价应该写个三万,可三万金铢买这批香料,未免吃亏。若是少一点,两万九千也尽够了。秦宫计较已定,提笔在扇上写下金铢二万九千。想了想,又加了个五百,胜负也许就在五百之上。
两家递上报价。过了一会儿,那名护卫将一张纸放在拍卖台上。拍卖师看了一眼,笑道:“还真是巧……只怕要再报第三轮了。”
怎么可能?秦宫险些站了起来,怎么这么巧,那边也报了个两万九千五百?连零头也不差?
第三轮报价紧接着便即开始,秦宫心里乱纷纷的,如果那家也报的两万九千五百,等于一下提了三千五百金铢,显然对这批香料志在必得。自己再报价应该报多少?三万一?还是三万两千?雲家欠自家的款项本息合计不过两万金铢,难道自己还要从府里拿出一万两千金铢买这批香料?
那名家奴溜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钻进来,贴在他耳边道:“那家的掌柜叫程郑,晴州来的商人。”
程郑?这个名字秦宫有点耳熟,接着想起来,那厮往日没少钻营,一度与府里的管事走得极近,挂着侯府门客的名头在外行走。後来不知道攀上谁的高枝,倒是有日子没见着他来献殷勤了。
这暗标真是坑人,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跟自家人较起劲来。
秦宫心里骂了一声,向家奴使了个眼色。家奴又溜了出去,过了会儿苦着脸回来,向他摇了摇头。
秦宫心里咯噔一声,感觉到一丝反常。姓程的不过一个浑身铜臭的商人,如今借了谁的势,竟然连侯爷的面子都不卖?
时间不等人,台上已经开始催促,秦宫顾不得去琢磨这里面的道道,最後心一横,府里左右是夫人当家,她既然点名要买这批香料,多花几个钱自己捏着鼻子也得认了。
秦宫写下金铢三万两千,把折扇一合,递了出去。
片刻後,拍卖师在台上笑道:“这两家想必是有缘,今日的拍卖还是头一次出现要投第四轮的……”
“等等!”
拍卖师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秦宫霍然起身,高声道:“我要亮标!”
拍卖师怔了一下,“秦监何出此言?”
“没什么好说的!”秦宫拿出豪门刁奴的骄横之态,“我就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我们襄邑侯府从不仗势欺人!只要你们把这宗香料的标底亮出来!让大伙都看个明白!敢不敢!”
“秦监想必知道暗标的规矩,若是有人提出亮标,无论生意成与不成,都要退席。”
“我当然知道!退就退!後面的标我也不竞了!”
“若是亮出标底,大家都无异议,秦监怎么说?”
“我加价一成把香料拿走,绝无二话!”
拍卖师扭头道:“程掌柜?”
程郑道:“现今香料大涨,若是加价一成,不如给我。”
秦宫用怨毒的目光盯着他,咬牙道:“两成!”
程郑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就是三万八千四百金铢,秦监可想好了。”
“只要你们亮出标底,我有何不敢!”秦宫冷笑道:“姓程的,你可要想好了!前几天你还在我脚底下讨食吃,我秦宫什么时候拿正眼瞧过你!敢跟我对着幹?我倒想看看,洛都谁能罩得住你!”
当众被秦宫骂得狗血淋头,程郑却是毫不在意,老神在在地说道:“若非秦监要求亮标,我还不知道跟在下竞标的会是秦监,哪里谈得上对着幹呢?洛都谁不知道秦监是吕侯爷的府监,岂是我这个小小商人惹得起的?”
程郑放了两句软话,众人都以为他要服软,谁知程郑身躯一挺,“但在生意场上,就要讲生意场的规矩!莫说秦监只是侯爷的府监,就是吕侯爷在此,也得按规矩来!”。
第三章。
商贾在汉国被欺压已久,都是敢怒不敢言。程郑此言一出,场中顿时传来一片低低的叫好声。
秦宫一张脸气成猪肝色,但有屏风隔着,也不知道是谁叫的,只能咬着牙含恨在心。
“诸位,既然咱们要守拍卖的规矩,还请慎言。”
拍卖师借着程郑的话头,不轻不重地暗捧了程郑一下,打了个圆场,然後与中人商量几句,又问过方才竞标的各家都无异议,随即取出这几轮暗标的折扇。
第一轮各家的报价刚一打开,秦宫就像迎面挨了一拳。
第一轮报价,程郑的暗标赫然是两万九千金铢,比自己还高了一千金铢。
第二轮报价,程郑谨慎了许多,只在九千之後添了个五百。
第三轮报价,程郑发现遇到对手,一举将价格抬到三万两千金铢……
跟程郑相比,自己的报价倒像是搅局的,先是卡在人家最高价的一成之内,然後又零零碎碎写了个两万九千五百,最後提价又跟人家撞到一起。
拍卖师把最後一柄折扇摊开,“秦监你看……”
秦宫脸上时青时白,只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实在不好掉襄邑侯府的面子,最後强撑着道:“拿书契来!”
秦宫签下以三万八千四百金铢竞得香料一批的书契,把笔一丢,当场退席。自己白白多花了一万多金铢,已经把侯府的平常用度挪空了,再坐下去也没钱竞标,平白让人看了笑话。至于回去之後怎么向主人禀报,他连想都不敢想。
雲宅後堂,程宗扬看着秦宫灰溜溜退场,不禁哈哈大笑。
雲苍峰也笑道:“你倒算得准,知道他不会善罢干休。”
程宗扬道:“姓秦的仗着吕冀的势,就数他跳得最欢,谅他也想不到我这边已经挖好坑,就等他往里边跳。”
“也难为你算得仔细。却不知襄邑侯府为何对这批香料如此上心?”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也许他们也听说香料大涨,想赚个差价吧。”
雲丹琉狠狠白了他一眼,她昨晚在客栈遇到孙寿,早听说孙寿按他的吩咐,打发门下的监奴竞标香料,只许成不许输。有当家主母的命令,秦宫就算明知道前面是火坑,也只能闭着眼睛往里跳。这事说白了根本胜之不武,偏生这个无耻之徒说得跟他神机妙算一样,真是厚颜无耻!
雲苍峰道:“这秦宫是个小人,只怕他将来生事。”
“雲老哥不用担心。”程宗扬满不在乎地说道:“他平白多花了主家这么多钱,还想当他的监奴?能去庄子里种地就烧高香了。运气差点,被主人当场打死都有可能。这种小人就是狗仗人势,没有了主人的宠信,他连狗都不如。”
场中的拍卖还在继续,那位陶氏钱庄的曲掌柜名为中人,其实是陶五派来监督货物拍卖的。毕竟那批价值十万金铢的货物是他作的保,万一出了岔子,他也不用想继承家业了。
秦宫强迫亮标的举动,反而证明了雲家的信用,程郑那番话更让大家解气。接下来的拍卖顺风顺水,三个时辰之後,最後一批货物拍卖完毕,虽然有部分货物因未达暗底而流拍,最後所得款项仍远远超过雲氏最好的预期。
包括田地商铺在内,所有物品一共拍出近三十万金铢。其中雲家的产业、货物拍出十九万金铢,陶氏作保的六万金铢货物拍出七万有余,连程郑也拍出三万金铢——除了他手中的货物和代理的马匹,里面还包括了一批当日从延年阁抢到的珍玩。
由于是暗标,具体拍卖金额并未对外公布,不过参与拍卖的各家多少也能估算出来一二。虽然雲家看似狠拿了一笔现款,但在众人看来,雲家经此一劫,在汉国数十年的积累一朝丧尽,手上除了钱铢,已经一无所有,想重新起家,起码得一二十年工夫,根本不足为虑。
那些债主将雲家产业分食一空,各自得意而归,回去弹冠相庆,却不知道一场足以摧毁汉国整个商业的风暴正在酝酿。
拍卖完成,雲家所欠的款项一笔勾销,还拿到将近三万金铢的现款,付出的代价则是被扣押的货物耗费大半,雲氏在汉国的产业更是几乎全盘易手。
另外七万金铢由程宗扬拿走,将来的利润与陶氏平分。赵墨轩的马匹由程郑代理,按照约定,总价的半成作为佣金交给雲氏,程郑另收半成,抛去给赵墨轩的马价以外,其余都算程氏商会的收入。至此,整个拍卖的款项全部交割清楚。
至于雲丹琉一场豪饮换来的巨额金铢,在这场拍卖会上完全成了道具,一个金铢都没有花出去。但没有这笔金铢让各家打消强逼雲家还款的念头,这场拍卖会也开不起来。由于这笔钱是以程宗扬的名义借来的,仍由程宗扬拿回去运作,到期由他向陶氏还账,与雲氏并无关系。
事後清点,程宗扬手头一下子多了二十余万的金铢,并且全是现款。为了这笔款项的安全,他也绞尽脑汁,最後全都堆到剧孟的地下室里。对他而言,这个建在屋里的大墓恐怕是洛都最安全的地方了。剧孟人就在墓里待着,上面有斯明信和卢景轮流坐镇,即便有人想打个地洞进来,土里还埋着个哈老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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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都的豪强富商真是有钱啊。”程宗扬感慨道:“没想到一次就能作成三十万金铢的生意。”
蛇奴低喘道:“那些田地商铺都是平常难得一见的好东西,难怪他们发疯一样的去抢。”
“这么多金铢,可是便宜剧孟了。”程宗扬羡慕地说道:“那家伙把铺盖一卷,乾脆都睡金子上——他也不嫌硌得慌?”
蛇奴美艳的肉体骑在他腰间,一边卖力地耸动屁股,一边道:“反正那些金铢也不是他的……只能过过乾瘾……”
“你懂个鸟,人家是大侠,视金钱如粪土。别管多少钱,剧大侠都不会放在眼里,不过是找个乐子。”
蛇奴媚声道:“奴婢知错了。”
程宗扬挺挺下身,“换一处。”
“是,主子……”蛇夫人摸索着把肉棒纳入後庭,然後缓缓坐下。
程宗扬挪挪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会儿你先回去。跟卓奴她们说,我今晚过去,让她们乖乖等着。”
“她们就盼着主子呢。只不过……”蛇夫人道:“雲大小姐今晚不来吗?”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我还想问问你们呢,你们昨晚都幹什么了?那小妞今天一个劲儿翻我白眼。跟她说什么都爱理不理的。”
“就是平常幹的那些……”蛇夫人吃吃笑道:“雲大小姐……好像还不解风情呢……”
又是这一句。人家是大小姐,哪里能跟你们这种荡妇比?要让雲大妞听见,砍死你都不冤。
程宗扬一抬身,把蛇奴压到身下,狂风暴雨般挺弄起来。不多时,那艳妇便脸色潮红,浪叫连声,在他身下忘情地扭动着,一颤一颤地泄了身子。
程宗扬计划晚上才去上清观,是因为他要见班超。上次月旦评之後,本来默默无闻的班超声名雀起,可惜不是什么好名声,说句臭名远扬也不为过。与会的士林学子大都把他看成商贾的帮闲,刻薄些的甚至把他称为“商家走狗”、“士林之耻”,反正那些文人有才有闲,扣起帽子来一套一套的。
班超为此连面都不敢露,整日闭门苦读,准备在诏举中一鸣惊人,得官之後一展胸中抱负,将来好一雪前耻。
可惜他的期望注定要落空,程宗扬已经铁了心思要招揽他。秦桧接连数日频频登门苦劝,好不容易才说动班超点头,答应与他见面。人才难得,去上清观的事只能往後放放。
程宗扬准备见过班超就走人。卓美人空了这么些日子,还等着自己去抚慰;凝美人儿是自己开过苞的,这也有些日子没有收用过了;还有小美人赵合德,虽然不能上床,但能赏心悦目地看上几眼也是好的……
程宗扬想的好好的,谁知事与愿违。蛇奴得了准信,喜滋滋的刚走,事情就接踵而至。先是冯子都跑上门来,说是霍少将军对龙鳞盾赞不绝口,冯子都这事办得面上有光,特意摆了筵席,请程宗扬和高智商赴宴。程宗扬还没来得及找话谢绝,这边义纵也来了。他刚到洛都,准备参加明法科的诏举,专门赶来面谢。
“有没有这么巧,都赶到一起了?”
“今天初一,羽林军正好交接差事。”
“乾脆凑一块儿吧,都去伊墨雲的店里。”
高智商笑嘻嘻道:“那敢情好。”
程宗扬斜眼看着他,“你小子瘦点儿还算顺眼,怎么越胖越难看呢?”
“不是你让我胖的吗?”高智商道:“何况人小雲也说了,我这胖胖的,看着就踏实,而且胖是胖,里面尽肌肉……”
“还肌肉,有这种肥得流油的肌肉吗?”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赶紧安排去!班先生那一席单设!”
“师傅,你就放心吧!”高智商带上狗腿子富安,屁颠屁颠的跑去安排。
雲氏与程氏两家商会联手,将金铢一批一批运过来。先是从陶氏借贷的十七万金铢,然後是拍卖获得的近十万金铢。程宗扬一直等到所有金铢全部入库,也没见着雲丹琉。眼看天色将晚,只好先赶去赴宴。
秦桧与班超占了一个单间,正在讨论六经正义。死奸臣在经义上颇有几把刷子,席间谈及义理,令班超大为佩服。只是谈到义利之辩,秦桧却一反常态,提出利之所在,即为大义。
班超道:“小人谕以利,君之谕以义,难道小人之利才是大义?”
秦桧毫不回避地应道:“正是!”
班超挺身道:“还请见教。”
“敢问班君,这街头巷尾市井之人可是小人?”
“与君子相比,自是小人。”
“再问班君,君明臣贤,治国有道,可是大义?”
班超微微点头。
“国有道,无非是国泰民安,士民殷富,让这些市井小人安居乐业。”秦桧道:“君子之大义,正是小人之利一点一滴集合而来。若是这些小民朝不保夕,无利可图,敢问大义何在?”
班超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从这个角度解释义利的关系,良久才道:“秦先生此言,可谓金石之语。班某无以为辩。佩服!”
秦桧摇手笑道:“我这是听别人说的,当不得班兄佩服二字。”
“不知先生是听谁的?”
“敝家主。”
程宗扬推门进来,“别听老秦瞎说。刚才他那段话,我都没听大明白。”
秦桧笑道:“当时拟定商会章程时,家主曾说,章程好坏与否,不在于它有多高尚,而是它能不能满足最多人的私利。秦某反思良久,才有利之所在,即为大义一语。”
程宗扬坐下来道:“我想你是误会了。那句话的关键在于‘最多人’。这个标准是很难衡量的。尤其是它很容易被人操控。最後是谁的声音够大,谁就可以宣称自己代表‘最多人’。同样,即便你的言论再高尚再智慧,没有声音也是白搭。”
程宗扬话锋一转,“正如当日月旦评上,班先生的真知灼见还不是被人讥笑连篇?”
“惭愧……”
提到当日月旦评上的表现,班超不禁有些汗颜。他思索片刻,“现在想来,当日我之所以被人讥讽,也许就是没有满足在场那些人的私利吧。”
“那些人自以为是君子,声称自己站在大义一方,其实他们喊着大义的口号堂而皇之的掠夺商贾,无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利。这样的君子我宁愿他们绝种了才好。”
班超失笑道:“不意程公子如此侠气。”
“什么侠气啊。”程宗扬道:“我是经商的,也是为自己的私利着想。”
“此语可是‘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这种道德观实在太高尚了。它隐含的意思是大家都一毛不拔,同时不拔别人一毛。反过来想,如果大家都一毛不拔,尽琢磨着去拔别人的毛,天下还能治矣吗?”
“以公子之见呢?”
“承认人人逐利,同时限定在规则之内。这个规则必须是有利于最多人的,而不是仅仅有利于那些豪门世家,或者仅有利于几个自以为君子的文人。”
班超紧跟着问道:“这便是公子志向所在?”
程宗扬笑而不答,却反问道:“先生的志向呢?”
这次论到班超沉默了。
“先生可想过为国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班超眼睛微微一亮。
程宗扬紧接着道:“那先生可听过商场如战场?”
“这如何能比?”
“如何不能比?我以金铢为士卒,天下为战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疆场征伐也不过如此!内则以金铢为子民,商场为朝堂,内立法度,外抗诸侯,养百姓之所养,急百姓之所急——治国安邦不外如是!”
程宗扬掷地有声地说完,然後道:“我程氏商会求贤若渴,先生可愿在商场攻城掠地,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业?”
班超被他一席话说得热血沸腾,直想投笔从商。但他毕竟思维敏捷,脑中转了几圈,又冷静下来,转而追问起刚才的问题,“公子方才说:制订一个有利于最多人的规则——敢问这可是公子的志向?”
哎妈啊,这老班真是不好伺候,脑子转得太快了,自己到底还是没有忽悠过去。
程宗扬一脸苦笑,慢慢道:“要做成这事,那得是圣人才行。而我……就是个俗人,首先要为自己的利益着想。所以……”
毕竟班超是自己极力招揽的人才,程宗扬不想在根本的立场问题上忽悠他,也根本忽悠不住。说得天花乱坠,冒充圣人让班超追随自己?就自己那不检点的德行,圣人个毛啊。班超又不是瞎的。话说回来,班超要是瞎的,自己也不会把他当成人才不是?
班超沉默良久,然後洒然笑道:“既然如此,班某愿为公子效力。”
程宗扬还以为这回的招揽要泡汤了,他倒是早有准备,打算拿出三顾茅庐的精神,往死里招揽,这回不行,下回再接再厉,不把班超忽悠瘸了绝不罢休。却不料峰回路转,被忽悠住的班超尚且谨慎无比,没有被忽悠住的班超竟然缴械投诚了。
惊讶之余,程宗扬决定还是把话说得清楚些,免得有什么误会,将来不好解释。当然这也是需要技巧的,起码不能直接问:到底是什么误会,导致你以为我是个好人来着?
“班先生这么赏脸啊,哈哈。”
结果程宗扬的圈子白绕了,班超一听就知道他的心思,坦然道:“公子有此心思,便胜过他人百倍。相反,公子若是一意为天下立规则,班某虽莽,也不敢为王前驱。”
班超起身长揖一礼,“班超见过主公。”说着他微笑道:“主公放心,属下自当以主公利益为先,不敢逼主公作圣人。”
秦桧笑着插口,“班兄不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吗?”
“班某既附骥尾,自与主公休戚与共,主公之利便是班某之利,主公之失,即为班某之失。”
秦桧抚掌赞道:“说得好!”
得,老班心里明镜一样,比自己想得都周全,也不用解释了。尤其是那句不逼自己作圣人,活活说到自己心坎坎里去了。
“既然这样,班先生就先从书院搬出来吧。汉国大变将至,咱们一起商量对策。”
“不。属下还要先去参加诏举。”
程宗扬心下一凉,难道自己忽悠班超不成,反而被班超忽悠了?
班超道:“班某若能跻身朝堂,对主公更为有利。”
人才啊,自己没想到的都替自己想到了。程宗扬忽然想起一事,“会之,你赶紧把那事停了,别耽误了班先生。”
“何事?”
程宗扬打着哈哈道:“那啥……我不是怕你当了官,跑去给朝廷效力吗?就稍微的……施了点绊子……哈哈……”
“主公为班某如此费心,可见盛情。”班超笑着施礼,“多谢主公厚意。”
程宗扬鬆了口气,“你不怪我就好。会之,咱们的事你们好好聊聊,免得班先生两眼一抹黑。”
“主公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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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这边的文质彬彬,另一席就热闹非凡了。高智商、冯子都、义纵放怀畅饮,酒到杯乾,聊得不亦乐乎。
冯子都得知义纵要去参加诏举,大着舌头道:“什么明法科?出来只能当个刀笔吏……你去勇猛知兵法啊,包你五……五年就能升上将军……”
义纵喝得脸色通红,脸上那条已经不太明显的伤疤此时几乎跳出来,喘着气道:“我……我不要从军……我……我要当官……那个宁太守……好厉害……好威风……好酷吏!”
“什么宁太守?人家现在是大司农,主管明法科的诏举。你明天见着他,可要老实些。”
义纵酒顿时醒了一半,高智商告诉他找的路子是明法科,可从来没说过主管的是宁成。
“瞧你那点胆量……”高智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师傅都安排好了。当日指使你去的是邳家,现在邳家破败得一乾二净,宁成那点仇还有什么不好消的?放心吧,他已经点过头,心里有数。连舞都那边的通缉文书,也把你的名字撤下来了。倒是你,不会还惦记着要报仇吧?”
义纵露出惊喜的表情,又极力忍住,“说来我那些兄弟都是被邳家害死的,宁太守破了邳家,也是给我的兄弟们报了仇。我哪里还有什么怨恨?”
“就是这话!这事都怪邳家不地道,你和老宁能有什么仇?”高智商笑着挤了挤眼,“你要报仇,去游冶台啊。”
“这怎么说的?”
高智商卖起了关子,“去了你就知道。”
义纵拿起酒碗,“没得说!我来敬兄弟一杯!”
“喝!”
两人拿起酒碗一碰,各自饮尽。
冯子都歪着脑袋凑过来,醉醺醺道:“我就纳闷了……咱们仨一块儿喝的,厚道你怎么就不醉呢?”
“废话!”高智商拍拍肚子,“瞧我这肉,你们比得了吗?”
“你这不是……”冯子都打了个酒嗝,“……肿的吗?”
“我还怀胎了呢。甭废话,是兄弟就乾了这碗!”
“一碗你是看不起我!起码两碗我说!”冯子都不服气地叫道:“你那酒量我还怕你?”
高智商吹嘘道:“你是没见过我师傅新勾搭上那妞,喝酒就跟喝水一样,人家都是论坛喝的……”
程宗扬脸上一黑。自己跟雲大妞可是一直小心背着人的,怎么这么快就有风声传出去了?这小兔崽子的大嘴巴,就欠哈大爷收拾!
想来想去,也就是自己去城外找雲丹琉那次,吴三桂跟着的事。程宗扬索性也不进去了,快马加鞭回到住处,把吴三桂叫来询问。
狗汉奸倒是骨气十足,“肯定不是我说的!程头儿,你可别冤我!”
“那你怎么跟小兔崽子说的?”
“我只说程头儿一开口,雲大小姐就把龙鳞盾拿出来了。高衙内问我你去哪儿了?我说程头儿晚上留在那边,没回来。”
“幹!你个狗汉奸!我要是康熙这会儿我就把你阉了当太监你信不信!”
“康熙?谁啊?”
“别问,问明白了你心里头堵得慌。”
“我也没说瞎话啊。乱嚼舌头的事我吴三桂打死都不幹。”
程宗扬都无语了。同样是汉奸,老吴跟老秦差别咋这么大呢?
“得,这事你以後别提,记住了?”
吴三桂拍着胸口道:“记住了!”
程宗扬这边转身走人,那边敖润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小声道:“老吴,程头儿跟雲大小姐怎么回事?”
“别瞎打听。”吴三桂异常严肃地说道:“程头儿跟雲大小姐那事——程头儿不让我说。”
程宗扬一头撞墙上险些碰死,他转过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两个是专门来黑我的吧?”
敖润伸出脑袋,“程头儿,你也在呢?我什么都没问!啥都不知道啊!”
程宗扬努力辩解道:“我跟雲大小姐——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
“我信!”敖润爽快地说道:“程头儿,你说啥我都信!”
程宗扬眨巴着眼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想不开,非要给他们解释呢?瞧,给自己添堵了吧?
敖润一脸殷勤,“程头儿,天快黑了,是不是要去雲宅啊?我给你赶车!到地方我就走,绝不耽误你的事!”
吴三桂忽然虎躯一震,露出戒备的眼神,低喝道:“有杀气!”
我是真想把你们都灭口了啊!
程宗扬杀气冲天,一字一顿地说道:“去个鸟的雲宅!我说了要去雲宅吗?谁说我要去雲宅了!你为什么叫我去雲宅?把你们的龌龊心思都给我收起来!”
敖润和吴三桂惭愧地低下头。接着冯源小跑进来,“雲大小姐来了。”
敖润和吴三桂顿时恍然。
程宗扬泪流满面,自己跟雲大妞的事真真是一点风声都没漏啊,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程宗扬哭着说:“你们别乱说啊……”
敖润、吴三桂和冯源齐齐点头,“我懂!”
程宗扬擦乾眼泪,毅然走了出去。雲大妞要是听到风声,会从哪个角度砍死自己呢?横着砍?竖着砍?斜着砍?还是乾脆万刀齐发,把自己剁成饺子馅?
程宗扬哈哈一笑,“大小姐怎么来了?”
雲丹琉道:“听说你要去上清观,正好我也要去。”
程宗扬都想蹿起来一头撞梁上,死了乾净。自己让蛇奴回去传信,她倒好,还顺路给雲丹琉传了一份。这是多不拿人家当外人啊!
程宗扬还在努力,“雲老哥答应了?”
“我跟他说了。他说我刚突破不久,境界不稳……”雲丹琉唇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眼下拍卖的事完了,正好让我去上清观多住几天,好稳固境界。”
幹!雲老哥,连你都抢着拆我的台?我永远都不原谅你!
雲丹琉催促道:“马上要敲净街鼓了,快走。”
“我走!”
程宗扬在心里呐喊:死丫头,你快回来吧!再不回来你置下的後宫眼看就捂不住,马上要散摊子了……。
第四章。
南宫,昭阳殿。
刘骜从榻上猛然坐起,带起的气流使得榻旁的油灯一阵摇曳。身旁的友通期惊醒过来,伸手去摸,却摸到一手的冷汗。
“圣上……”
刘骜没有作声,只是胸口不断起伏。
他梦到自己前往上林苑,却看到围墙倾颓,高耸的井干楼化为灰烬,甘露台的铜柱断折,巨大的金盘掉落在尘埃中。他走进建章宫,偌大的宫殿里一个人都没有,阶陛下生满荆棘……
“圣上,你怎么了?”
刘骜呼了口气,“没什么。”
他披衣而起,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侍者,中行说掀帷而入,垂手立在一旁。
刘骜只披了外衣,赤脚在帷帐中走着,脚步时而仓促慌乱,时而零乱迟疑。
忽然他停下脚步,吩咐道:“传司隶校尉董宣、大司农宁成、散骑常侍朱买臣、金马门侍诏公孙弘、博士师丹、狄山……”他停顿片刻,然後道:“……还有中常侍吕闳入宫。”
中行说道:“这不合适。别见了。”
刘骜心情正差,闻言顿时沉下脸来,“放肆!”
中行说道:“深夜宣外臣入宫,又是陛下亲信的朝中重臣,别人会以为宫中有变。”
刘骜僵了片刻,最後重重喘了口气,“叫张放来。”
“行啊。我去吧。”
“等等。”刘骜改了主意,既然不能招群臣议事,索性出去射猎,排遣一下心情,“还有江都王太子,他那几条猎犬不错,让他也来。”
中行说低头看着脚尖,“就张放。”
刘骜看了他半晌,最後一挥手,“不用你去传诏了。我去找他。”
“一百期门,一百二十匹马,十二条猎犬,六隻鹰……随侍的中常侍我看一下……单超今晚不当值,就叫他去吧。”
刘骜摆了摆手,让他自去安排。
友通期缠着刘骜道:“人家也要去……”
“下次再带你去。”
帷幕後面,鹦奴一边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拿着一件内衣慢慢嗅着,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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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观,上院。
丁字形的小楼内遍布灯火,瓷制的油灯形如美女,一手托着灯盏,顶部衣袖散开,罩在灯焰上方,将隐有隐无的轻烟纳入袖内。灯侧素雅的纸屏其白如雪,没有沾染上半点烟火之色。
忽然一股狂猛的刀风袭来,灯焰霍然一歪,微弱的火苗像是要被吹灭般暗了下去。但紧接着,一股柔和的劲气化解了刀风,已经几乎熄灭的火苗微微一跳,又重新变得明亮。
狭小的静室内刀光闪动,劲气四处纵横,却出奇的没有发出声音。雲丹琉红衣如火,双眉燕翅般挑起,更显得英气逼人。她手中形制古朴的长刀宛如一条青龙,在身周盘旋飞舞。在她对面,穿着道袍的卓雲君素手轻抹,仿佛一对玉蝶,在刀影间翩然掠过,灵巧而又轻盈。然而雲丹琉怒龙般的攻势与玉蝶一触,便化为徐徐清风。
雲丹琉刀法施尽,仍无法突破卓雲君的双掌,不由眉头越挑越高。忽然她手中刀光一凝,刀锋闪过一抹寒光,刀势突然变得缓慢下来。卓雲君面上露出一丝凝重,她抬手一招,挂在壁上的长剑跃然而出,疾飞过来,然後在指间一旋,迎向刀锋。
刀剑相交,发出一声脆响。卓雲君的凤羽剑虽然轻若飞羽,一击之下,却将那柄青龙偃月长刀逼得倒斩回去。眼看长刀要斩到雲丹琉腰间,雲丹琉一双修长的美腿猛然一展,脚尖踢在卓雲君腕上。卓雲君来不及握紧,连剑带刀都被踢了出去。接着眼前红影闪动,雲丹琉一步便跨到卓雲君身前,随即腕下寒光一闪,一柄短剑流星般刺向卓雲君的腰腹。
雲丹琉一改大开大阖的刀法,突然施展出贴身近战的手段,倒让卓雲君吃了一惊。她双手一合即分,一条绚丽的火羽从掌心飞出,然後化为一面火盾,挡住雲丹琉这一记突刺。
雲丹琉手中的短剑仿佛刺中一面重盾,难以寸进,锐利的剑锋被烈焰一卷,甚至几乎有熔化的痕迹。紧接着剑身一瞬间变得火热,她连退两步,将仿佛变成烙铁的短剑抛到一旁。
卓雲君好整以暇地轻笑道:“大小姐腿这么长,倒是奴婢失算了呢。”
雲丹琉唇角挑起,露出一个略微有些得意的笑容,然後盘膝坐下。
卓雲君这才留意到自己身旁两盏油灯已经被雲丹琉带起的劲风扑灭,她欲待解释,雲丹琉已经闭目入定,静心体会方才那一战的心得。卓雲君只好讪讪地掩上门,悄然退开。
程宗扬躺在走廊的地板上,几乎都快睡着了,听到动静才勉强睁开眼睛,打着呵欠道:“第几场了?”
“第三场。”卓雲君道:“大小姐学得极快,体悟片刻就能融会贯通。”
“这意思是过一会儿还要接着打?”程宗扬躺成个大字,长叹道:“雲丫头真能折腾啊,说是练手,一打起来就没完了……”
卓雲君轻笑道:“大小姐好武成癖,主子让让她也是应该的。”
“什么叫也是应该的?”程宗扬不满地嘟囔道:“你是我的侍奴,不是她的陪练!雲丫头要是把你霸占一晚上,我还用个鸟啊。”
“不若奴婢去叫凝奴?”
“千万别!雲丫头路上就在操着心呢。你要把她叫过来,雲丫头妥妥叫她过去端茶送水。就算不喝,也不能便宜了我。”程宗扬转念一想,“乾脆我还是去找凝奴吧,你们接着打,记住,这回要多拖她一会儿,打到天亮最好。”
雲丹琉的声音传来,“好了!来吧!”
程宗扬叫道:“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多体悟一会儿!”
雲丹琉提着刀站在门口,鼻尖翘得高高的,“怕你偷吃!”
“你这一波波的折腾,谁受得了啊!”程宗扬向卓雲君使了个眼色,然後翻了个身,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无奈地叹道:“得了,我还是睡一觉吧。”
“睡不成了。”雲丹琉道:“这一场我要和你打!”
话音未落,长刀霍然劈下,刀锋正对着程宗扬的脑门。程宗扬懒腰刚伸了一半,就拼命一滚,堪堪躲开刀锋。
雲丹琉的刀势一往无前,眼看刀光疾落,要将地上的藤席斩开,谁知刀身猛然一顿,停在席面上方寸许的位置,凌厉的刀气凝而不发。
“好!”卓雲君不禁赞道:“不过领悟三次就能收发于心,大小姐真是好悟性!”
雲丹琉没有理睬她的夸赞,一边对着程宗扬狂劈猛斩,一边道:“让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到了吧,我才不会霸占她一整晚!”
程宗扬被她逼得手忙脚乱,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趁着出招的机会,用力比出一根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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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时分下了一场小雨,雲过雨歇,整个北邙都笼罩在轻纱般的白雾里。
上清观上院那处三面悬空的小楼浸沐在浓雾中,周围的轩窗全部敞开,丝丝缕缕的雲雾飘入室内,在人手边缭绕不绝,宛若仙境。
楼内一角放着一隻红泥小火炉,炉上的铜壶细细的轻沸着。蛇夫人在炉边屈膝跪坐,仔细沏着茶。
雲丹琉刚沐浴过,穿着一件淡红的衫子,乌黑的长髮随意挽在脑後,髮梢兀自滴着水。她一手持杯,轻轻嗅着茶香,卓雲君跪在她身後,用一块淡黄色的海绵帮她抹乾髮丝上的水渍。
在她面前跪着一个柔美温婉少妇,正小心地屏息敛视。
“你就是凝奴?”
“是。”
“今年多大了?”
“二十七……”
“哦……”雲丹琉抬起眼,打量着面前娇怯的少妇,然後道:“听说你是有夫之妇?”
阮香凝低声道:“奴婢与先夫……未曾圆房。”
“圆房……”雲丹琉听懂了,接着又问道:“为什么?”
阮香凝没有作声,只含羞咬住红唇,把头垂得更低了。
程宗扬在外面叫道:“给我拿浴巾来!”
雲丹琉一挑眉毛,“没空!”
外面传来水声,接着房门拉开,程宗扬浑身是水的走了进来。
雲丹琉脸一红,拿起浴巾劈手扔了过去。
“打了一晚上,连澡都不让我好好洗——你用得了这么多人服侍吗?”
“我乐意!”
程宗扬披上浴巾,左右看了一圈,“我衣服呢?”
卓雲君在雲丹琉身後比了个手势,悄悄指了指外面。
程宗扬出去找衣服,阮香凝柔声道:“奴婢与先夫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直到遇见主人,才被主人收用。主子不嫌奴出身微贱,亲自给奴婢破体开苞……”
雲丹琉脸更红了,她咳了一声,努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痛吗?”
阮香凝小声道:“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
“奴婢当时被主子制住,等奴婢清醒过来,已经被主子开过苞了……”
雲丹琉先怔後怒,抬掌往案上一拍,“姓程的果然是个无耻小人!竟然这么卑鄙!”
卓雲君在旁解释道:“那是凝奴自作自受,怨不得主子。”
话虽这么说,但身为女子连初夜如何都不知晓,这样的遭遇着实令人怜惜。雲丹琉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记得了……就像做梦一样,醒来就忘了。只是後来听主子说过几句。”
雲丹琉恨声道:“这厮只顾自己快活!”
蛇夫人捧了杯新茶奉上,笑道:“凝奴虽然不记得,可快活一点都不少。我们这些奴婢里面,能连番泄身的,就要属她了。这可都是主子调教的功劳。”
“怎么调教的?”
蛇夫人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主子叫凝奴泄身,她就会乖乖泄身,只要主子不让她停,她就会一直泄下去。有时半个时辰就能泄十好几次……”
阮香凝玉颊生晕,羞赧地抬不起头来。
雲丹琉看着她,眼中的同情渐渐消失,慢慢多了几分讥诮,“你一个黑魔海的御姬奴,竟然还能做出这么一番无辜之态?好演技呢。”
阮香凝目光微微闪烁,轻声道:“奴婢虽是黑魔海的人,但平生并未做过什么恶事……”
“害了自己亲姊还不叫行恶?”雲丹琉寒声道:“也就是你恶迹不彰,才能保住性命,否则紫姑娘岂会留你?别以为姓程的是贪图你的美貌,他要是只图你的姿色,毁去你的神智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说得重了,阮香凝再矜持不下去,娇躯瑟瑟发抖地俯下身,“都是主子的慈悲……”
“你知道就好。”雲丹琉目光一转,不高兴地说道:“人呢?是不是偷吃去了?”
程宗扬刚穿好衣服过来,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能吃的都被你抢走了,我还去哪儿偷啊!”
雲丹琉冷笑道:“果然光想着偷吃——我是问你是不是偷偷吃粥去了?早点呢?”
程宗扬顿时一噎,然後也吼道:“早点呢?快去拿去啊!”
卓雲君道:“这边观里是一日两餐……奴婢这便做去。”
“快些!”
三名侍奴齐齐应了一声,起身去做早点。
程宗扬掩上门,小声道:“雲丫头,你别太过分啊。”
“她们人多,我是新来的,第一次见面,当然要镇住她们。”雲丹琉扬起下巴,嘟起嘴,“你要觉得没面子,不高兴了,我现在就走。”
“别!大小姐的面子比我的要紧。”程宗扬笑道:“人都见过了,现在满意了吧?”
雲丹琉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想见她们吗?我是怕有人欺负姑姑!”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
雲丹琉红着脸大声道:“真的!”
“我又没说是假的。”程宗扬笑眯眯道:“只不过你可能少说了两个字:是怕有人欺负你姑姑‘和你’吧?”
雲丹琉满脸飞红,勉强道:“才不是!”
“不是就不是。”程宗扬从背後搂住她,“你看你吧,撒谎的技术太不过关了,连我都能看出来……”说着用舌尖在她耳垂上轻轻舔了一下。
雲丹琉身体顿时软了下来,“不要……”
“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姑姑可比你大方多了……”
“不行……不……”雲丹琉吃力地说道:“被人看到,我就……我就……”
程宗扬接口道:“砍死我是吧?随你砍!”
雲丹琉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我就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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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陪着雲丹琉吃过早饭,给足了雲大小姐面子。饭後两人在观中漫步,携手同游。上清观四周风景极佳,可惜今日大雾,无论远处的太白峰还是观侧的琴音涧,都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个影子,如真似幻,倒是别有一番朦胧的美感。
从上院的露台往下看去,座落在山腰间的院落隐没在白雾中,只能看到那条乙字型的回廊,仿佛一道飘渺的天梯在雾中若隐若现。天色尚早,观中的晨课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颂经声从雲雾中隐隐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宁静的安祥之感。
“她们说的时候我还不信,”雲丹琉道:“卓教御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凭栏叹道:“都怪我的魅力太强啊。”
雲丹琉很想给他一刀,“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吗?”
程宗扬坏笑道:“你迟早会习惯我的无耻。”
雲丹琉狠狠翻了他一个白眼,脸却红了起来,于是岔开话题,“她的脚有些奇怪,好像特别小。”
“那是紫丫头给她缠过足。把她的脚骨折断,重新缠了一遍。”
“这么残忍?”
“这是惩罚。”程宗扬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不能指望惩罚还要让她舒舒服服吧?不过话说回来,卓美人儿脚缠过之後只有原来一半大小,就跟玉坠一样,又小巧又漂亮。”
雲丹琉一想,不禁毛骨悚然,“你真变态。我又不是没见过缠足的老妇人,那么醜还说漂亮?”
程宗扬摇了摇手指,“不要怀疑我的审美。你见过的是那些老人的脚对吧?你想想就知道了,就算她们没缠过足,那么老还能好看吗?你要见过卓美人儿的脚,就不这么说了。”
“天然才是美!”
“错了。单纯从观感看的话,正常情况下,假的都要比真的漂亮。”程宗扬道:“比如我这是一句真话,但人们通常都不想听这种真话,他们宁愿眛着良心说真的比假的更漂亮。为什么呢?因为假话比真话更漂亮。”
雲丹琉本来想啐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的假话一点都不漂亮。”
程宗扬腆着脸道:“但至少我无耻的样子打动了你。”
雲丹琉啐了他一口,也无心跟他争辩下去。
程宗扬挽住她的手,“上面是观洛台,天气晴朗的时候,站在台上就能看到洛都。”
“这么大的雾,能看到什么?”
程宗扬低声道:“但我们在上面的话,别人也看不到我们了。咦?这是什么东西?幹!出来散步你还带着刀幹嘛!”
“怕有人占我便宜!”
“你也太小看我了!”程宗扬不服气地说道:“你以为带着刀我就占不了你的便宜吗?”
两人一边斗口,一边沿着石阶,携手登上观洛台。越到高处,雾气越浓,两人仿佛置身于雲中,四面八方都是轻烟般的白雾,除了彼此的身影,再看不到任何东西。
雲丹琉试着迈了两步,身後的石径已经消失在雲雾中,而前方仍然是一片朦胧,连平台的边缘都看不清。
雲丹琉好奇地说道:“这个地方高吗?”
“高!你可千万小心,万一把我推下去,你以後要再想见我,就得拿勺子捞了。”
“真恶心!”
话虽这么说,雲丹琉却也不敢再乱走。忽然腰间一紧,一双手搂住了她的腰肢,接着那个无耻之徒带着坏笑的面孔从雾中凑了过来。
雲丹琉脸上顿时一热,“你幹什么?”
“我发现你今天脸红得特别多……”
雲丹琉红着脸扬起脸道:“不行吗?”
“别人也就算了,可雲大小姐是谁啊?动不动就脸红,那还是你吗?”
雲丹琉玉颊越发红了。
程宗扬脸越凑越近,彼此呼吸相闻,忽然道:“你吃的仙草叶子,药力是不是还没有解?”
雲丹琉顿时大窘,自己喝醉了酒,把仙草叶片全吃了,以至于情难自禁,实在是平生抹不去的污点。
“用你管!”雲丹琉强撑着说了一句,接着惊慌起来,“你要做什么!”
“我在想,既然从观洛台能看到洛都,反过来的话,洛都的人眼力好一点,是不是也能看到我们?”
“我要杀了你……”
“放心吧,雾这么大,你就是杀了我也肯定没人看到……”
雲丹琉生怕一不小心从台上跌下去,结果明明站在台上,却一步都不敢迈,就像被困在最狭小的囚笼中一样,逃无可逃,更避无可避。
“不要……唔……”
在程宗扬的魔爪之下,雲丹琉虽然还在勉力挣扎,但她几乎每一下挣扎都要提心吊胆,更不敢随便把他推开,万一把这个坏家伙推下去,跌得粉身碎骨,自己可不想用勺子捞他,于是挣扎得越发无力。
比起雲丹琉的束手束脚,程宗扬可要大胆得多,没几下就把她的衣带解开。雲丹琉心下一急,手上力度略大,谁知那家伙一个踉跄,就此消失不见。
雲丹琉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她试着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团雾气。
“你不要吓我,快出来……”
浓雾中没有一丝声音,雲丹琉侧耳倾听,却猛然听到崖下有物体飞速跌落的风声,接着是一声极远的惨叫。
雲丹琉刚张大嘴巴,忽然一双手把她紧紧抱住,接着那个无耻之徒从雾中钻出,带着一脸诡计得逞的奸笑,不由分说地强吻过来。
雲丹琉“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抬脚想踢,最後却紧紧搂住他,生怕他真的掉下去。
雾气翻滚着,传来阵阵波动。忽然一条白美的长腿从雾中伸出,宛如玉柱一样,修长而又笔直。接着一双手扶住她白皙的大腿,将她曲线玲珑的小腿扛在肩上。
浓雾中看不清男人的身形,只能看到他一侧肩膀上紧凑的肌肉。他紧紧抱着那条美腿,身体不停挺动。浑圆而白净的大腿在他肌肉上一滑一滑,来回磨擦,光溜溜的小腿在他肩上晃动着,脚尖不时绷紧。
雲丹琉双目紧闭,眼角还残留着泪痕。她一手拳起,玉齿咬住指背,红唇微颤着,不时发出压抑的低叫。一双温热的手掌托在她臀下,免得冰凉的岩石沾到她的肌肤。与此相伴的,是那根硬度惊人而又火热无比的阳具,就仿佛一根又粗又长的棒子,深深插在她体内,像要撑裂一样,将她的蜜穴塞得满满的,没有一丝缝隙。
周围的浓雾涌动着,雲丹琉感觉自己就像飘在雲端,身体仿佛要融化在这片雾气里。意乱情迷间,他那双手在自己身上不安分地游走着,从下体到乳尖,再到臀沟,熟稔地挑逗地着自己身体每一个敏感部位,带来一波又一波快感。
雲丹琉积蓄的欲望在一刻完全释放出来,不多时,她身体猛然一紧,蜜穴深处传来一阵抽搐,随即在强烈的快感中一泄如注。
良久,雲丹琉才从近乎昏厥的高潮中醒转,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他关切的目光,一股羞意涌上心头,脸颊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发热。
雲丹琉娇嗔道:“你还不起来?”
程宗扬双手托着她的腰臀,脸上带着坏坏的笑容。雲丹琉刚想推开他,忽然间脸色大变,接着发出一声惊叫。
她猛然想起,自己的臀部始终被他抱着,悬在半空,丝毫没有沾到身下的岩石。刚才那些在自己身上抚弄的手掌,又是谁的?
“谁!谁在那边?”
身边传来几声轻笑,山风袭来,雾气略微散开,卓奴、蛇奴、凝奴的身影从雾中显现出来。
雲丹琉脸颊顿时涨得通红,“你们……”
卓雲君俯身施了一礼,含笑柔声道:“服侍主子,是奴婢的职份。”
雲丹琉不是忸怩的女子,既然已经被人撞破隐私,也没有什么好矜持的,她起身披上衣物,狠狠瞪了程宗扬一眼,然後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蛇奴道:“主子不小心掉了一隻靴子,砸到投宿的客人,奴婢是给主子送靴子来的。”
雲丹琉对卓雲君道:“你呢?”
“奴婢是给主子送茶的。”
雲丹琉看着阮香凝,神情不善地问道:“你是送什么的?”
阮香凝含羞道:“奴婢……是来给主子当茶盘的。”
卓雲君与蛇夫人掩口偷笑。
雲丹琉气恼地说道:“笑什么笑!凭什么让你们白看!我也要看你们!”说着就要逼三女解衣。
“等等,”程宗扬道:“我刚才扔的鞋子砸到人了?伤的重吗?”
蛇夫人道:“倒也无妨,就是头上起了一个大包。”
受伤的是个生意人,昨日来观中祈福,因天色已晚,留宿观中。幸好那靴子不重,又被山风所阻,只在他额上砸了个乌青的大包。观中的弟子已经给他敷过药,又安抚了一番,并无大碍。
程宗扬倒不是矫情到非要去亲自探望致歉,只不过好端端的上院,忽然掉下来一隻男人的靴子,这事可有点说不清楚,他要再藏着不露面,指不定将来有什么风言风语。
程宗扬拿了点礼物过去看望,解释说自己听闻观洛台的胜景,才特意来登山一游,谁知大雾弥漫,山路湿滑,不慎跌倒,以至于靴子脱落,不意伤人。那生意人本是道门信徒,在道观受的伤,又得了礼物,也就把这事揭了过去。
本来事情到此就算完了,谁知事有凑巧,那人与雲家打过交道,竟然认出与那男子同行的女子是雲大小姐。雲丹琉原本说好留在上院,不见外人,但她刚被人撞破隐私,实在不想再单独与三女相处,这次非要跟来,结果被认了个猝不及防。她胡乱打了个招呼,便溜之大吉,一边後悔自己来得鲁莽。
第五章。
南宫,昭阳殿。
一支细如鼠鬚的画笔移动着,在洁白的丝绢上留下一道道髮丝般的墨痕。
一个丽人慵懒地倚在象牙榻上,精心妆扮过的玉颊光彩照人。她一手托着粉腮,皓如霜雪的玉腕上套着三隻手镯,一隻是赤金环,上面的龙凤栩栩如生;一隻是七宝手镯,镶着水晶、琥珀、珊瑚、珍珠……诸般宝石;还有一隻是碧玉手镯,镯身像含满汁水一样,翠润无比,通体没有丝毫杂色。
毛延寿一眼瞥过,立即垂下视线。他重新换了一支画笔,在面前的瓷碟上蘸了些颜料,绘出三隻手镯的轮廓。丝绢上的人物已经绘出大半,在他细致的笔锋下,美人雲髻上每一根髮丝都描绘得清清楚楚,上面衔着宝石的凤钗仿佛要破绢而出,唯有面部的五官还是一片空白。
那名叫鹦儿的宫人道:“为何不画面孔呢?”
毛延寿垂下手,恭恭敬敬地说道:“昭仪国色天成,眉若能言,目若能语,晨如朝花,暮似幽兰,旦夕之间,各有妙态。小的至今留面孔未画,只因未得其神,不敢唐突。”
“毛先生说得可真好听。”罂粟女掩口娇笑,袖中掉下一个折好的方胜,落在画箱内。
“不敢!不敢!”毛延寿连忙揖手施礼,顺势把画箱盖上。
“今日就到这里吧。”昭仪小小的打了个呵欠,“天子还没回来吗?”
罂粟女道:“天子既然去射猎,总要到晚间才回来。”
“外面下了雨,还射什么猎?”友通期道:“好无聊……”
“亳州献来千余株菊花,色如白雪,娘娘若是无聊,何不前去赏花?”
“又是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她转念一想,“倒不如采来沏茶。”
罂粟女唤来宫人,将献来的贡菊尽数采下,清洗晾乾,好留着给昭仪泡茶。
毛延寿收拾了画具,提起画箱小心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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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怨你!”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又背了个黑锅,“是你自己要来的吧?”
“要不是你乱扔靴子,我怎么会被人认出来?”
看到雲丹琉窘迫的样子,程宗扬不禁心下暗笑,故意逗着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拌嘴。
两人一边小声吵闹,一边信步而行,不知不觉来到观内一处小院。雾气还未散开,隐约能看到院中种着几丛碧玉般的翠竹,白雾在竹叶间缭绕轻旋,平添了几分远离尘世的幽静与雅致。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雾色中,一个少女侧身坐在廊下,面前摆着一册经书,正在柔声念颂:“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是为黄庭曰内篇,琴心三叠舞胎仙……”
雲丹琉没想到有人在这里读《黄庭经》,一时好奇,不由驻足观望。
雾气渐渐散开,一道淡淡的阳光透过雾气,落在廊下的翠竹上。雲丹琉惊奇地发现,那女子放在册页上的纤手,竟然像美玉一样,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出日入月呼吸存,元气所合列宿分。紫烟上下三素云,灌溉五华植灵根,七液洞流冲庐间……”
伴随着少女清脆的声音,黄庭内景的文字宛如一串玉珠,从她唇齿间流淌而出。雾气渐散,阳光丝丝缕缕透入庭中,落在那少女髮上、衣上……使她整个人都变得明亮起来。
雲丹琉忍不住带着一丝惊叹道:“她是谁?”
程宗扬心里暗叫不妙,脸色却是分毫不露,他脑袋摇得拨郎鼓一样,“不认识!也许是观里的客人……别打扰人家,赶紧走吧。”
虽然不知道那少女的身份,甚至没有看到她的容貌,但雲丹琉凭借女性的直觉,本能地感受到一丝异样。对于程宗扬的说法,她丝毫不信,“骗人!”
廊下的少女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一张绝美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即使雲丹琉身为女子,也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少女盈盈起身,向程宗扬施了一礼,“程公子。”
程宗扬带着苦笑道:“姑娘你好……”说着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却是被雲丹琉重重踩了一脚。
雲丹琉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我姓雲,雲丹琉。妹妹叫什么名字?”
“奴家姓……”少女犹豫着看了看程宗扬。
程宗扬立刻接口,“姓友通。友通期。”
雲丹琉狠狠剜了他一眼,难道人家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让你来献殷勤!
“你和程公子认识很久了吗?为什么住在观里?”
“奴是卓教御不记名的俗家弟子。”
“哦……”雲丹琉意味深长地看了程宗扬一眼,难怪不想让自己离开上院,这个卑鄙的家伙,竟然还藏了一个人在这里。
程宗扬旁顾左右,尴尬地打着哈哈道:“这里是药房?药香味真好闻……”
赵合德水灵灵的美目望着程宗扬,带着几分希冀道:“程公子可是见过奴家的姊姊?”
还有个姊姊呢。雲丹琉瞪着程宗扬,醋味几乎冲到鼻子里。
这都是误会啊……程宗扬一脸蒙冤的悲壮,含糊道:“令姊一切都好。姑娘尽管放心。”
少女眼神一黯,目光中那丝希冀渐渐淡了下去。她有家不能回,如今更是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了,只能寄居在道观中,虽然卓教御对她十二分的体贴照顾,但毕竟是孤身一人在此,总盼望着能见到自己唯一的亲人。
雲丹琉却是一见到赵合德便心生欢喜,那点醋意顶多对着程宗扬发发,对这个少女半点也恼不起来,反而是看到她眼中的黯然,不禁生出几分怜惜。挽着赵合德的手道:“令姊住在哪里?我带你去见她好了。”
赵合德高兴起来,“真的吗?”
程宗扬赶紧道:“假的!”
雲丹琉气道:“她想见自家姊姊有什么不行的?你怎么这样?”
“她姊姊不方便跟她见面。”
雲丹琉一脸冷笑地看着他,“在洛都还有你程公子不敢幹,不能幹的?”
程宗扬挣扎道:“这个……真不行。”
虽然跟雲丫头连床都上过了,可是赵合德的身份实在太敏感,自己与皇后合谋,送个假货糊弄天子,这事岂是能随便乱说的?雲丹琉知道没有一点好处,反而平添麻烦。
程宗扬正想着怎么应付过去,观外忽然传来一阵马嘶声,片刻後有人擂响大门,叫嚷道:“快些开门!”
卓雲君对外宣称在上院潜心修行,观中俗务由弟子沈锦檀代理。听到外面的客人举止粗鲁,把门闩擂得乱震,大有破门而入的架式,沈锦檀不由皱了皱眉,示意弟子打开大门,立在门口道:“道门清静地,非请勿入。”
大门一开,两名护卫打扮的大汉便闯了进来,两人神情急切,见有人立在门口,当即伸手去推。
沈锦檀翻起衣袖,卷住一名大汉的手腕,想把他挥开,谁知那大汉身手颇为不凡,仓促间脚下一沉,竟然把她一拂之力化解乾净。
山门处嘈杂声不断响起,雾中影影绰绰,涌来数十名与那护卫打扮相同的矫健少年和雄壮大汉,各自提刀持矛,声势浩大。沈锦檀吃了一惊,如果这些人心存歹意,只怕上清观今日有难。
“闹什么呢!”
一名公子哥纵马过来,他满头大汗,神色惊惶,先把护卫喝退,然後对沈锦檀道:“这位仙子,我们有人受了伤,还请仙子帮忙,找个乾净的地方。”说着拿出一隻钱袋,里面沉甸甸的竟然都是金铢。
“敝观狭小,容纳不了这许多人马。”沈锦檀推辞不受,“况且我等道门与世无争,诸位若是与人斗殴,还请速速离开。”
“不是斗殴!”那公子哥赶紧解释道:“我们是来打猎的,昨晚遇了雨,宿在山上,谁知下山时遇到大雾,敝主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受了伤。这些人都不用进来,仙子要嫌他们咶噪,我把他们都赶到山门外面,绝不耽误各位清修。”
沈锦檀见他说得恳切,不似作伪,也不好把伤者拒之门外,她犹豫了一下,然後让开道路,冷冷道:“入观不得超过六人。其余贵属还请到山门外安歇。”
那公子哥一口答应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被几名奴仆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来,他二十来岁年纪,一隻脚包得跟粽子一样,身边四五个奴仆扶腿的扶腿,托腰的托腰,一个个如临大敌,看上去似乎伤得极重,只不过他脸上倒没有多少痛意,反而一边走一边笑道:“一点小伤,看把你们急的。这里离洛都也不远,回去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哪里用得着借别人的道观?”
公子哥道:“主上,我求你了!昨晚淋了一夜不说,这一路我们都摔了三匹马了,要走也要等雾散了吧?”
年轻人一笑,他被几名奴仆架着,几乎脚不沾地,倒还有闲情去看门上的匾额,“上清观……这地方听说不错啊。”
赵合德怕被人瞧出底细,原本在上院深居简出,但时间一长,戒心也淡了,问道之余也帮观里做些杂事,打理丹药,照顾伤患。听说有人跌伤,她便拿了些药剂,过来帮忙。
那些奴仆众星捧月一般,把那年轻人抬到榻上,面上满是忧惧,动作小心翼翼。赵合德还以为他是一条腿断了,也不禁有些担心,等解开包扎的布条一看,那人腿上好端端的,脚踝好端端的,连脚背也好端端的——就是有根脚趾似乎踢到石头,略微红肿了些。
赵合德拿着药物哭笑不得,这点红肿连伤势都算不上,那些奴仆偏要摆出郑重其事的模样。她起身刚要开口,却发现院内不知何时安静下来。那些奴仆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一个个木着脸,默不作声,宛如木雕泥塑,只有那个年轻人躺在软榻上,双眼直勾勾看着她。
赵合德神情冷了下来,这种目光她自小便见过许多,什么落马受伤,分明是这年轻人的恶作剧。
旁边一个奴仆咳嗽了一声,提醒道:“主上,非礼勿视。”声音又尖又细,让人一听,不由从心底泛起一股别扭。
年轻人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惨叫一声,却是那个小美人儿把他腿扔了下来。
旁边的泥塑一瞬间都活了过来,纷纷涌上去叫道:“主上!主上!”
赵合德转身就走,刚才那名说话的奴仆却拉住她的衣袖,尖声叫道:“你不能走!”
赵合德带着一丝薄怒道:“放手!”
“你若走了,这事怎么说得清楚?”那奴仆跳着脚道:“万一主上受了伤,是你死还是我死?”
“无赖!”
“我哪点儿无赖了?别以为自己长的有几分姿色就了不起!告诉你!漂亮女人我见得多了!就你这样的,在汉国撑死也就排个前三名!前三名很了不起吗?把你脑袋砍了都抵不上我们主上一根脚趾头!”那刁奴越说越嚣张,“先验伤!要是主上没事,咱们再说旁的!”
“哟,这么热闹啊。”程宗扬听到里面吵闹,想着多半是有人不开眼,居然敢纠缠赵合德,英雄救美这事,自己最喜欢幹了。他一边施施然进来,一边往屋内瞟了一眼,接着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一屋子全都不是外人啊,受伤躺在榻上的是刘骜,那公子哥是富平侯张放,旁边站的是单超、徐璜、唐衡,扯着赵合德衣袖的是中行说。一个天子,一个侯爷,三个中常侍,就中行说身份差点,那也不是善茬。
程宗扬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东窗事发!这是找上门来了!
“都住手!”刘骜喝止众人,自从赵合德进门,他眼睛就没往别处转过,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小美人儿,然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你是谁?”
程宗扬心念电转,天子还不知道赵合德的身份?这是偶遇,不是专门来抢人的?但他心刚放下去,就又提了起来,即便刘骜不知道赵合德的身份,索要一个女子入宫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要真把赵合德带回宫里,那就热闹了。假的赵合德在昭阳宫里住着,这边又去个真的,她的飞燕姐姐非要崩溃不可。
程宗扬当机立断,“这是臣……程某的小妾!程某见过主上。”
“是你?”刘骜这会儿才看到程宗扬,听到是他的小妾,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看向程宗扬身後,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个呢?”
程宗扬不用看就知道他指的是谁。对于性喜游猎的刘骜来说,身高腿长,英姿飒爽的雲大小姐,吸引力恐怕比国色天香的赵合德还大。这会儿已经是骑虎难下,自己已经背了赵合德这个天雷,也不怕再多背一个。
顾不得众人惊羡的目光,程宗扬果断道:“那个也是。”
刘骜怔了一会儿,然後哈哈一笑,“程大行好艳福啊。”
程宗扬心头一沉,刘骜这种笑容他再熟悉不过,天子外宽而内苛,他这么一笑,已经把自己忌恨上了。
赵合德不知道其中的关系,但她乖巧地站在程宗扬身後,避开了那个年轻人的目光。
刘骜虽然在笑,那笑容却仿佛僵在唇角。他以为自己身边的飞燕、合德已经是天下绝色,不意山野间偶遇的美人儿,竟然有着不逊于自己后妃的倾城之色。尤其是刚才那美人儿给自己解绷带时的温柔举止,真如仙子一般……姓程的不过一个商贾,花钱买来的六百石微末官职……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单超神情木然,一言不发。徐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中行说的白眼都快翻到脑门上,最後唐衡硬着头皮道:“主上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程宗扬借坡下驴,赶紧告辞。
刘骜一笑,“歇歇也好。”
程宗扬一颗心直沉到谷底,昨天出门忘了让老匡卜一卦,谁知乐极生悲,赵合德左躲右躲,还是被刘骜惦记上了,看来这一趟麻烦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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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小妾怎么会在观里?”中行说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道。
“昨日我带家眷来上清观游玩,在观中留宿。我那小妾略通歧黄,听闻有人受伤,过来帮忙,并非有意冲撞圣上。”
“你那小妾多大年纪?”
“十……六?”
“何时所纳?”
“两月之前。”
“姓名?”
“……友通期。”
“哪里人啊?”
“洛都本地人氏。”
观内的静室此时如同审讯室,中行说据案而坐,一手拿着墨笔,一手拿着木简,一边问一边记录。徐璜和唐衡分坐左右,一个木着脸看着天花板,一个闭着眼睛,如老僧入定。两人都很看不惯中行说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可两人心里都跟明镜一样,中行说这副嘴脸其实是在向程宗扬暗示——赶紧把那个友通期献给天子。一个妾侍而已,留着徒生祸患,献予天子可是奇货一件。
奈何程宗扬就像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原本挺明白一人,这会儿硬撑着就是不鬆口。徐璜不想让这株摇钱树倒了,一时想着怎么说服程宗扬让出爱妾,遂了天子的心意,众人各取所需,皆大欢喜;一时又想着小程也不容易,两个俏生生的小妾,让天子看一眼就没,这也实在说不过去。再说天下的美女太多了,天子真把人带回宫,说不定两天就腻了,何苦坑了人家小程呢?怎么找个说辞,劝劝天子,不伤天子体面地把这事抹过去。
徐璜这边左右为难,满心都是煎熬,旁边的唐衡也不轻鬆。君夺臣妾这种事情,他是十二分的不赞同。就算程宗扬是个为了谋官不择手段的无耻之徒,他也不能忍受天子做这种荒唐之事。问题是中行说,他倒像是什么都肯幹。
“另一个呢?”
程宗扬装糊涂道:“谁?”
“你後边那个。”
程宗扬这会儿是真後悔了,雲丫头的事自己捂都捂不过来呢,这会儿偏要被人问个底儿掉。
“我能不说吗?”
中行说寒声道:“你想欺君吗?”
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这不是公公闲来无事,跟我聊天吗?难道方才那些话,是天子问的?”
“多新鲜啊。”中行说一脸鄙视地说道:“我一个阉人,问你小妾幹嘛呢?吃饱了撑的?这点眼力价都没有,你还当官呢。我要不是被阉了,当什么官不比你强!”
“公公的意思是,刚才那话是圣上问的?”
“就你那手艺还想挖坑让我跳?”中行说冷笑道:“你怎么想的我管不着!你要敢瞎说我就告你诽谤!听好了——我可没那么说!明白了吗?”
“明白了。那我就不答了。”
“你——”
徐璜咳了一声,“圣上出行,安危系于我等一身,问得细了一些,程大行应该能理解吧?”
“不理解。”程宗扬道:“天子的安危跟我小妾的闺名有什么关系?”
“话不是这么说。”唐衡打圆场道:“山中偶遇,我等也没有旁的用意,就是与程大行闲聊几句,程大行不必放在心上。”
“闲聊就好。”程宗扬笑道:“聊什么不是聊呢?”
中行说阴阳怪气地说道:“那就聊聊你那个小妾吧。”
“你一个太监,跟我聊小妾的话题,你觉得能聊到一块吗?”
中行说道:“我就乐意聊这个!”
“你乐意我不乐意,换一个!”
“你那小妾叫什么名字?”
“我今年二十六了。”
“你那小妾多大年纪?”
“我今早喝的粥。”
“你那小妾是哪里人氏?”
“我今早不小心跌了一跤……”
“行了,行了。”唐衡拦住两人,唉声叹气地说道:“就这么着吧。”
徐璜也道:“散了吧,散了吧。程大行也不是外人,咱们改天再聊也是一样的。”
“哟,就你们两个会做人,把我夹中间里外不是人是吧?德性!”中行说一甩袖子,起身走人。
唐衡和徐璜有心遮掩,中行说可没有替程宗扬隐瞒的义务,回去添油加醋那么一说,天子的脸色当场就冷了下来。
刘骜面无表情地把木简扔到一边,“昨日雲台书院的师丹上了一份奏疏,好像提到算缗?回去把它找出来。”
中行说躬身道:“诺!”
刘骜自言自语道:“那些商贾为富不仁,于国无益,是该好好整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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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都风雲变幻,给这座帝京带来一丝不祥之感。尤其是入冬以来,物价一路飞涨,数日之内,市面上百货的价格都提高了两成以上。
物价腾贵,高兴的自然是那些商人,但洛都商贾同样满心忧虑。就在近日,一则流言在京中暗中传播——据说朝廷正在商议针对商贾开征算缗。至于算缗的内容则是五花八门,有的说征收实物,值八取一,如果有八件货物,就有一件必须缴纳给官府;有人说车船另计,比寻常的算缗还要高上一倍;还有人说,这次的算缗规模空前,朝廷很可能不收实物,而是收取钱铢。
随着流言的传播,商贾们未雨绸缪,开始大量聚敛钱铢,推波助澜之下,物价愈发高企。
另一条震动洛都的,则是雲家覆没的消息。与流言不同,雲家产业的易手都是公开的。各处田地、店铺纷纷改换名号,尤其是雲家名下的田地大量转让,让那些没有赶上竞标的商贾捶胸顿足,後悔当初没有给雲家借款,错过了瓜分雲家的盛宴。
然而在所有人都没有留意的角落里,洛都最大的几家草料场悄然易主。即使有心人去打探内幕,也会发现新换的东家五花八门,有来自晴州的商人,有入驻洛都不久的车马行,有舞都来的富商,还有在晴州赫赫有名的泾溪马场。
“奇怪,”齐羽仙皱眉道:“莫非他们有什么大动作?”
“没什么奇怪的。”闻清语道:“上次我们夺走雲家那批金铢,雲家为了筹款,向洛都的商贾借了高利贷,我略微计算了一下,雲家前後损失将近二十万金铢。他们拍卖掉这批产业看似价格惊人,但大都用来当场偿还欠款,真正拿到手的金铢并不多。”
旁边一个黑衣人道:“雲家也是断臂求生。不然他们抽空了别处的资金,勉强支撑下来,整个雲家也成了空架子,说不定风一吹就倒了。”
“洛都这些商贾都是吸血的蚂蟥,雲家这回若不是让出重利,而是拿出钱铢还款,他们绝不会善罢干休。”黑暗中有人说话,却是西门庆的声音。
“不必管他们。”剑玉姬淡淡道:“金铢只是工具,而非目的。若是一味求财,聚敛的金铢再多,也不过是个守财奴,不足为惧。”
齐羽仙笑道:“怪不得仙姬对姓程的挣钱总是这么大方,从不去挡他财路。还有意削弱雲家,助他敛财,是想让他把心思都放在挣钱上吧?”
“会挣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会花钱。”剑玉姬道:“他若是只进不出那就好了。”
闻清语道:“算缗之事,我们便不再插手吗?”
“钱财无非是身外之物,莫忘了我们要找的是什么。”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後,剑玉姬的声音响起,“严君平那边的事如何了?”
西门庆的声音道:“眼下已经找到最关键的琉璃天樽,只差最後一处地点,就可以大功告成。”
齐羽仙冷笑道:“最後一处地点你找到了吗?”
西门庆没有理会她,只对剑玉姬道:“只要把严君平抓出来,拷问出最後一处地点,神教至宝就可以重见天日。若仙姬同意,我亲自带人去!”
剑玉姬沉默片刻,然後道:“年关将近,大祭之事绝不能再拖了。诸位,好自为之。”
众人纷纷应道:“明白。”
西门庆暗暗鬆了口气,他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骗取了严君平的信任,从他手中拿到宝物的线索。谁知一路找下来,却是步步荆棘,岳贼像是根本不想让人找到他的宝藏,好端端的线索说断就断,而且寻找的过程中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味道,具体如何西门庆也说不上来,但好像那家伙一直嘲笑自己似的……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眼看大祭的期限越来越近,西门庆也顾不上矜持,开口向剑玉姬求援。眼下剑玉姬虽然没有明说,但她没有再催促自己,便是已经答应出手了。
对剑玉姬,他还是颇有几分信心的。郭解、剧孟、朱安世纵横一时,却连对手未曾找到,便在无形之间纷纷铩羽。如今偌大的汉国都被她摆布在指掌之中,其他人即便智谋用尽,也只能为她作嫁衣。
这等手段,让人不能不服。西门庆此刻便满心佩服地看着那个优美的身影。这女人确实了不起——虽然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
第六章。
通商里程家宅院内,冯源递过账本,唉声叹气地说道:“这是舞都昨晚送过来的。程头儿,咱们挣的钱不少,可花得更快,这挣钱的速度怎么也赶不上花钱的速度啊。”
“做生意,当然要有进有出。”程宗扬道:“我们花钱,是为了挣得更多。只进不出,那是貔貅。”
程宗扬匆匆看了一遍账目,指着其中一项道:“七里坊的收入上个月怎么突然涨了这么多?”
冯源道:“宁太守高升,不光舞都,周边几个州郡的豪强都鬆了口气。游冶台趁机搞了个什么秉烛游,吸引了附近州郡的富户,连带着七里坊的生意也一下子火爆起来。”
程宗扬看完账本,默默记了一下数字,然後道:“账本这边不留了。瑶夫人那边有一本就够了。”
冯源答应一声,接过账本,也没有看到他如何施法,只不过手一抖,账本便燃烧起来。
程宗扬笑道:“冯大法,你这火法越来越熟了啊。”
“我问过匡神仙,他说我以前总待在晴州,晴州那地方三面环海,水火不相容,专克我这火法。有道是树挪死,人挪活,我这一挪地方,立马就活了。”
“匡大骗还真有一手?回头让他给我卜一卦,看我这个月运气怎么样。”
说笑间,敖润进来道:“毛先生回来了。”
程宗扬精神一振,“赶紧让他进来!”
程宗扬从上清观回来,便一直等毛延寿。友通期如今正受宠,刘骜连晚都宿在昭阳宫内。毛延寿每日清晨去宫中为昭仪画像,下午再带出消息。自己虽然在宫外,也能对宫中的情形了如指掌。眼下自己刚刚得罪天子,宫里的动态更加重要。万一天子在宫中大发雷霆,要拿自己开刀,自己好歹还有时间逃命。
毛延寿出宫时似乎十分匆忙,衣袖和前襟沾着花花绿绿的颜料,都没来得及清洗。
程宗扬道:“还没有画完吗?不急,你尽管慢慢画,画上一年都行。”
毛延寿打开画箱,从夹层里取出一隻折好的方胜,一边苦笑道:“属下已经画了六幅,便是用来作屏风也尽够了。再画下去,不知道找什么由头才好。”
“由头还不好找?你乾脆画十二幅,给昭仪作本挂历。还不行,你就给她作本台历。”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接过方胜。毛延寿是往来宫中传递消息必不可缺的一环,但他不希望毛延寿知道太多,因此双方传递消息都是用手写,而不是口耳相传。这方胜是罂奴用特殊手法折成,若是不知诀窍,就算撕成碎片也拆不开。唯一的麻烦是罂奴和友通期会写的字加起来也不比敖润多几个,好在她们旁边还有一位女傅,才没落到空有消息无法传递的窘境。
打开方胜,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天子遇刺”四个字。程宗扬瞳孔一缩,一目十行地看完,才知道刘骜是自作自受,以天子之尊,非要亲自去审问犯人,结果被“郭解”夺剑挟持,逼他承诺不诛连家人,然後举剑自尽。
程宗扬良久长叹一声,郭解那名追随者连名字都没留下,但身处囚笼仍有勇力劫持天子,事後慷慨自尽,不留半点把柄,不仅侠义过人,更可谓智勇双全。
按照正常发展,朝廷误会郭解已死,天子又亲口允诺放过郭解族人,此事算到此为止,等于用他一条性命换取郭解满门的平安。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堂堂天子竟然还不如他们这些市井之徒守信重诺,刚逃出生天便出尔反尔,下令诛杀郭解全族。
这会儿程宗扬也弄明白了,说起来自己真是点子够背,正赶上刘骜心情最差的时候摊上赵合德这事。眼下虽然硬顶过去,但依着天子的德性,铁定不会就这么放过自己。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程宗扬把方胜丢给冯源。冯源双掌一合,指缝间飘起一股青烟,再打开手掌时,那隻方胜已经化为灰烬。
毛延寿小心道:“家主若是无事,小的先告退了。”
“暂时辛苦一段吧,”程宗扬道:“过了这几日,给你放假,让冯大法带你到舞都画美女去。”
“不敢,不敢。”
程宗扬想了想,还是拿出一封信笺,“明天把这封信带进去。”
“是。”毛延寿接过信笺,躬身退下。
程宗扬心下郁闷,好端端的,被天子那么横插一杠子,上清观他是不敢再待了,更不敢把雲丹琉和赵合德留在观中——天子还没走呢,他把两个小妾扔在上清观,拍拍屁股走人,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索性一并带回洛都。
雲丹琉虽然不高兴,但也知道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只不过程宗扬想把赵合德带回家,压根儿没门。雲大小姐半路就把人拽走了,迳自带着赵合德去了雲家在城外的庄子,也是雲家仅有几处没有变卖的产业之一。
那封信是赵合德写给姊姊的。坦白地说,程宗扬真不想送。可赵合德眼下连身份都没有了,跟自家姊姊说句话这么点小小的心愿自己都满足不了,未免太不人道。
程宗扬头痛地揉揉额角,左思右想也找不出辙来,索性道:“叫老匡来一趟吧。真得让他给我好好算一卦了。”
程宅与鹏翼社同在通商里,不到一盏茶工夫,匡仲玉便即赶到。他年轻虽然不老,但吃的这碗饭,打扮得倒是苍颜皓髮,一派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
匡仲玉一手捻着鬍鬚道:“是占筮?还是卜卦?”
“拣你拿手的。”
匡仲玉鬆了口气,随即换上笑脸,“那我给你批一八字吧。”
匡仲玉的转变也太快了,程宗扬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合着占卜那些,你也没谱?”
“甭说了,那些都不好使。批八字我多数倒是能圆过来。”匡仲玉显然对当年的遭遇还心有余悸,只拣自己拿手的说。
老匡都这么坦白了,程宗扬也只好直说:“没有。”
“没有?”
总不能跟你说我是公元後吧?
“我们盘江不讲这个,八字没记住。”
匡仲玉仰着脸想了一会儿,“要不……我给你摸个骨?”
“别!我又不问富贵,就问问这坎能不能过去。”
“早说啊!我还当你批终身呢……这个好办!”
匡仲玉从袖子里抽出一隻竹筒,“哗哗哗”用力摇了几下,“来吧。”
“抽签啊?”
“要不还怎么着?我给你测个字儿?我得先说啊,测字我可没准。”
“得了,就这个吧。”
程宗扬随手抽出一根竹签,还没看清楚,匡仲玉便拍案叫道:“你这是上上签啊!”
“是吗?”
“废话!我这筒里就没别的签……我给你瞅瞅啊。”
“上上签还瞅啥啊。”
“外行了吧?这里面道道多了去了。”
匡仲玉煞有其事地拿着竹签,端详良久,然後道:“这签上的意思吧,我猜呢,你是有一坎儿……”
“这还带猜的?”
“大家自己人,我当然要把话给你说明白,难道我还要跟你说,我这是怎么怎么算出来的——我能蒙你吗?”
“我真是闲的……”程宗扬对他这算命的手艺已经没啥指望了,“别兜圈子了,赶紧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这签上的意思吧,你怕是得死一回。”
“你家的上上签还有这么惨的?”
“别急啊,後面还有呢。这签上有转机。能解。”匡仲玉道:“只要过了这坎,就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比没坎还顺畅——能不是上上签吗?”
程宗扬都没力气跟他扯了,直接道:“怎么解?”
匡仲玉捻着鬍子斟酌良久,盯着那竹签又是横眉又是竖眼,最後道:“我也不坑你,实话实说——没看出来。”
程宗扬心里当时就堵了,有解法你看不出来,合着我这一回得真死?
匡仲玉心虚地说道:“要不我再给你卜一卦?”
“免了。”程宗扬黑着脸道:“卜一卦说不定我还得再死一回。”
匡仲玉把签筒一收,“你这也是病急乱投医,算命的事能作得了准吗?我跟你说啊,人的命,天注定,算不算都那么回事。人啊,就那么回事,你把心放宽些,该吃吃,该喝喝。”
被一个算命的这么教训,程宗扬也算开眼了。正想赶紧把匡大骗打发走,徐璜派了个小黄门传话,让他去宫里一趟。
匡仲玉掐指一算,“这得去!”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有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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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刚刚回驾。”徐璜低声道:“气色很不好。”
“还为上午的事?”
徐璜微微点头。
“至于吗?”程宗扬牢骚道:“一个天子,怎么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徐璜吓了一跳,赶紧扑过去掩上门,回头道:“这哪儿是女人的事?圣上恼的是你驳了他面子——圣上刚秉政没多久,最在乎的就是这个。”
“我把小妾送给他,让他吃我的剩饭,他就有面子了?”
“你啊……”徐璜也没奈何,只好透出消息,“你心里有点数。过几日你多半会被打发出去,到远郡当个郡丞。”
程宗扬心下一沉,自己的大行令在洛都虽然是小官,但处于风波核心,朝中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第一时间就能得到消息。一旦外放郡丞,只能给太守当个副手,遇到个强势点的主官,自己买官的钱就等于白花了。
“什么时候?”
“眼下诏举在即,朝中不会动人。等诏举之後,肯定要任免一批官员。”
诏举差不多要折腾一个来月时间,加上例行的交接手续,大概还有两个月。程宗扬心头微鬆,到时候算缗令的推行也应该见分晓了,即使天子不提,自己也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
徐璜是天子亲信,能透出风声已经很厚道了。程宗扬也不多说,悄悄塞了一叠钞票,便即告辞。
匡仲玉说的“意外之喜”连毛都没有,程宗扬也死了心,就当匡仲玉是放屁得了。左右入宫一趟,老徐这边没指望,程宗扬心一横,乾脆去找蔡敬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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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敬仲似乎正打算出门,见他过来,随即屏退左右,苍白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晨间的事,你幹得很好。”
程宗扬一阵尴尬,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上午幹的事,这会儿宫里都传遍了。
“时机选择得很恰当,理由也很过硬。”
程宗扬被他夸奖得莫名其妙,只好打着哈哈道:“你这是要出门?不耽误你的事吧?”
蔡敬仲道:“不妨,就是去收些钱。”
“什么钱?”程宗扬警觉道:“你借的钱还没还清吧?”
“前几天他们借的钱到期了。我把利息都给他们结清了。”
程宗扬欣然道:“这就对了。你把钱还给他们了?”
“他们不肯要。反而打算多借给我一点。”
“……他们是猪油蒙了心吧?”
“谁说不是呢。”
程宗扬没想到蔡敬仲竟然跟自己站到一条战壕了,只不过他就感叹这么一句,然後就没下文了。
程宗扬左思右想心里都不塌实,“大哥,咱能不收吗?”
蔡敬仲摇了摇手,“你可能不明白,自打我把利息给他们付清,就不是我要收,而是他们非要硬塞的事了。我要不收,那便是得罪人了。大伙都是宫里作事的,厚此薄彼怎么成?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程宗扬真是服了,你还有脸说做人?洛都的城墙都没你脸皮厚吧?
“你幹嘛不拦住他们?”
蔡敬仲奇怪地说道:“宫里人大多过得清苦,难得有条发财的路子。我幹嘛要断人家的财路?”
“他们只看着利息,本金呢?”
蔡敬仲更奇怪了,“他们图的是利息,还要什么本金?”
程宗扬张了张嘴,硬是没找到话说,老蔡说得太有理了,存高息的不都指着吃利息吗?谁想过本金的事?
但就这么走了程宗扬又不甘心,老徐刚帮了自己一把,放着老蔡这么坑他,自己良心实在过不去。
见他不开口,蔡敬仲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皱着眉思索半晌,像是有什么事十分为难,最後才叹了口气。正当程宗扬以为蔡敬仲终于良心发现,却见他勉为其难地从袖中拿出一道黄绫长卷。
“既然来了……这个你也看看吧。”
程宗扬莫名其妙,接过黄绫打开一看,却是一道写好的诏书,上面的内容简单粗暴,杀气逼人:鸿胪寺大行令程宗扬,实为赵逆刘彭祖羽翼,又与逆匪郭解勾结,图谋不轨,罪孽深重,死不足惜。着令即刻锁拿入狱,凌迟处死,家眷没入宫中。钦此。
程宗扬犹如五雷轰顶,还一门心思想着救别人呢,谁知自己大难临头。诏书都拟好了,自己还傻乎乎一头闯进宫,这是自投罗网啊!自己早该知道,匡大骗压根儿就不靠谱!这算哪门子的意外之喜?意外是有了,喜呢?这孙子八成是算错了,自己的死劫在这儿呢!
程宗扬赶紧往後看,幸好诏书上还没有用玺,自己还有时间逃命。
“天子太狠了吧!怎么一点风声没有就直接给我判死刑了?”程宗扬气急败坏地叫道:“老徐怎么不给我透个信呢?”
蔡敬仲道:“我拟的。还没来得及给他看。”
程宗扬一口血险些吐出来,“大哥,你啥意思啊?”
说着程宗扬福至心灵,老蔡一向不走寻常路,是不是他看自己得罪了天子,特意放出大招,给自己脱罪的?不过这逻辑在哪儿呢?想不通啊。得,老蔡的思维一向是天马行空,自己也别猜了,直接问吧。
“有你的!”程宗扬笑道:“汉国没有凌迟吧?你故意这么写,是不是想让天子能够反省,不再找我的麻烦?”
“对了,没有凌迟。”蔡敬仲拿起笔,把“凌迟”二字抹掉,郑重其事地改成“腰斩”,又意犹未尽地加了一句:夷三族。
程宗扬看着他笔走龙蛇地写完,怔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大哥,你真想让我死啊!”
“胡说!我要想让你死,还会给你看吗?”蔡敬仲道:“也是你赶上了,我本来准备一会儿去见天子,给诏书用玺。趁天子正在火头上,把事情办妥。”
蔡敬仲见程宗扬听得愣神,特意解释道:“你看,这诏书里其他文字都无关紧要,唯有这句‘家眷没入宫中’是点睛之笔,天子一看,肯定会同意,至于罪名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等会儿!”程宗扬拦住他,蔡敬仲虽然解释得很清楚,但自己关心的根本不是这个好不好?
“你本来没打算给我看是吧?”
“没关系,”蔡敬仲安慰道:“诏书一发下来,我就会去找你。”
“等诏书发下来你再找我?你还是想让我死啊!”
“有半个时辰,足够逃命了。”蔡敬仲道:“我行李都准备好了,见面就能走。不耽误。”
程宗扬感觉蔡敬仲就是那天马,在自己脑门上毫无规律的自由瞬移,每一脚都踩得自己眼冒金星,凭自己的智商,永远都不知道他下一脚会踩在哪儿。
他跟傻瓜一样问道:“去哪儿?”
“去江州啊。”蔡敬仲道:“诏书一发下来,你就能走了。我这边呢,钱也收得差不多了。我算过日子,现在走的话,赶在年前到江州,正好不耽误实验室的事。”
程宗扬这回终于是真明白了,他二话不说,先吐出一口老血,“合着为了不耽误你实验室的事,你就给我判了个死刑?!”
蔡敬仲严肃地说道:“实验室的事可耽误不得,一定要引起重视。”
能不重视吗?我都快凌迟加腰斩了!程宗扬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肺全都扒出来让他看看,“大哥,你行李都准备好了,你怎么不问问我准备好了没有?”
蔡敬仲一摆手,“那些都不重要。”
哎妈,就你的实验室重如泰山,我这边的事全是浮雲对吧?
“翻倍!”程宗扬毅然道:“从这个月开始,只要我耽误一个月,实验室的资金我就给你翻一倍!”
蔡敬仲仰脸想了想,“你有那么多钱吗?”
“有!我就是死,也给你挣出来!”
“一个月两倍,两个月四倍,三个月八倍……”蔡敬仲提醒道:“若耽误到明年五月的话,你投入的资金就相当于汉国一年的赋税——你要付清这笔钱,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说道:“真要拖到明年五月,我就夺了天子的鸟位,到时候我把一年的赋税全批给你!”
蔡敬仲目露深思,似乎觉得他这个想法不错,比起跑到江州白手起家,主公若能篡位显然是一个非常富有效率性的选择。
“求你了!”程宗扬几乎声泪俱下。
自家主公都说到这份上了,蔡敬仲只好收起诏书,勉为其难地说道:“那就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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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好说歹说,总算把蔡爷稳住。从宫里出来,他抹了把冷汗,心下充满死里逃生的庆幸感。匡大骗虽然不靠谱,但那根上上签还真没白抽,自己可不是死了一回吗?要不是蔡爷高抬贵手,自己今天就彻底栽了,说不定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入宫不到一个时辰,程宗扬已经心力交悴。他深刻认识到,自己只是一介凡人,相比之下,蔡爷那思绪就如同浩瀚星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闪亮的会在哪儿,随便来点灵感,就够自己搭上半条命的。
他正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不经意间,一辆油壁香车从车旁驶过。
这会儿刚过酉时,路上车马极多,那辆马车毫不起眼,可它经过的刹那,程宗扬心却猛地提了起来。那车上飘来一股淡淡的香气,如兰似麝,程宗扬踏入坐照境之後,六识敏锐性大为提升,那香气不多不少,正好能被自己闻到,而且极为熟悉,让他一瞬间就想起一个人。
江都王的太子妃成光!自己还见过她的光屁股呢,能不记得吗?问题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程宗扬心头疑雲大起,成光与黑魔海的关系不清不楚,刘丹伏诛之後,江都王太子刘建入嗣的可能性大升,至少也是最具竞争力的人选之一。有时候程宗扬也不得不佩服剑玉姬心思够野,篡位这种事自己光是用嘴说的,人家是真敢幹。黑魔海的操作一旦成功,刚才差点让自己腰斩的诏书,一天能赏自己一百道都不带重样的。
那是一辆单人马车,形制十分低调,这就更奇怪了。成光可是诸侯王的太子妃,这么低调是想幹什么?
“跟着前面那车。”
敖润催车上前,不紧不慢地跟着前面的马车。
程宗扬的疑心果然不假,那辆香车没有回江都王邸,而是在城内绕了一圈,然後直趋北门。
程宗扬的马车停在路边,看着那辆香车越驶越远。跟着卢五哥混了这么些日子,程宗扬早已今非昔比。车上的人虽然做得隐密,却瞒不过他的耳目,方才那辆车在客栈前略一停顿,已经悄无声息地换了人。
程宗扬盯着那处客栈,吩咐道:“回去看谁在,来几个人。”
敖润答应一声,立刻催车返回。
程宗扬黏上鬍鬚,稍等片刻,然後看准机会,跟在几名住店的客人身後大模大样地进了客栈。
那丝香气已经淡得微不可闻,他循着香气上了楼,却看到两名黑衣人在走廊里守着。
程宗扬毫不停顿地上了三楼,接着穿窗而出,狸猫般攀在檐下,找到两名黑衣人看守的房间位置。
室内坐着一名儒服老者,还有一名披着斗篷的女子。程宗扬眯起眼睛,那女子已经摘下兜帽,露出的面孔果然是成光,和她交谈的儒服老者自己居然见过,赫然是当日月旦评上那名主持。程宗扬还记得他是石室书院的副山长,严君平的副手,同样也是洛都的士林名宿:魏甘。
成光拿出一个发黄的皮卷,“没想到会藏在东观的古松下面,我好生费了一番手脚才找到。”
魏甘道:“岳贼最是狡诈,不光把宝物分为八处,用途和埋藏的地点还各自分开,其间各种掩人耳目,欲盖弥彰,用尽了障眼法。好在这已经是第七处,再有一处便可功德圆满。”
成光道:“岳贼越小心,越说明埋藏的东西要紧。此番若能寻到神教至宝,魏供奉居功至伟,升为长老指日可待。成光先恭喜供奉了。”
魏甘满是皱纹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先找到教中至宝,其他的,眼下还说不上。”
他拿出那块从严君平手中骗来的玉牌,与那张皮卷相互对照,然後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就在此处了。”
几人离开客栈,赶在宵禁之前出了城门。半个时辰之後,马车在北邙山脚一处桑林中停下。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黑衣人点起火把,魏甘比了玉牌和皮卷之後,确定了位置。两名黑衣人拿起镐锄,按照魏甘指点的方位挖掘起来。那两人都是练家子,运锄如飞,不多时就掘出一个丈许深的大坑。
眼看宝物即将出土,魏甘禁不住踮起脚尖,探头探脑往坑里张望。忽然一名黑衣人镐下发出一声闷响,撞到一件硬物。两人放慢速度,小心往周围挖去。
一刻钟後,一隻半人高的木箱终于露出地面。那木箱在地下埋藏多年,箱体大半已经朽坏,两名黑衣人费尽力气,才保住它没有散架。
看到木箱出土,众人都露出兴奋的目光。魏甘亲自操起撬杆,将木箱撬开。木箱内是一隻稍小的铁箱,箱锁已经锈蚀,没费多少力气便即打开。铁箱内衬着一层油布,里面垫着隔水的皮料,再里面又是一层油布,然後是一层棉布……
众人把包裹一层一层剥开,每剥开一层,神情就愈加振奋。直到剥下最後一层棉纸,一件晶莹剔透的物体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件器物有脸盘大小,色泽微绿,通体透明,犹如水晶般,在摇曳的火光下呈现出梦幻般的光彩。它形状极为特殊,下方是一个椭圆形的大觥,後方是一个方形的箱状物,两者连为一体,由于器具本身的透明性,能清楚看到器具内部的构造精妙无比,巧夺天工。
这件器具的形制从来无人见过,更无人知道它的用途,唯有魏甘博闻多识,一见之下便目露狂喜,低呼道:“琉璃天樽!”。
第七章。
桑林间,一件通体透亮的奇特器皿幽幽闪着光。不管是谁看见,即便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知道这是一件至宝。
成光眼中异彩连现,“这便是琉璃天樽?”
魏甘核对了一遍皮卷上的记载,然後笃定地说道:“正是此物!你看,这器具通体没有任何雕凿的痕迹,纹理天成,尤其是下方的孔洞,与器身浑然一体,堪称鬼斧神工。与卷上绘制的图形更是一模一样,若非琉璃天樽,又是何物?”
“按卷上记载,神教至宝的线索就在琉璃天樽之中。”魏甘看着卷上秘录的开启方法,赶紧吩咐道:“箱内还有一瓶秘剂,快仔细寻找。再取一桶水来。”
黑衣人一通翻找,从皮革内捡出一隻密封的铜瓶。这边同伴也提来一桶水,按照卷上的秘法,注入器具上方的箱体中。
程宗扬瞠目结舌,看着那帮黑魔海骨干围着那隻“琉璃天樽”忙碌不休,满脑子的荒唐感挥之不去。眼前这一幕实在太古怪了,黑魔海的人不认识那隻“琉璃天樽”,也算情有可原,但那东西自己可是太眼熟了,就算是星月湖八骏,也绝对不会陌生……
忽然肩头一动,有人按住他的肩膀。回头看时,却是卢景。
卢景无声无息地伏下身,低声道:“会之和长伯也来了。”
程宗扬一颗心总算放到肚子里,老秦、老吴加上卢四哥,在洛都基本能横着走了。他悄悄举手,暗暗示意了一下。卢景一眼看去,眼睛顿时也直了,“这是岳帅的遗物!为何会在此处?”
“他们是黑魔海的人,正在寻找岳帅留下的秘宝……妈的!”程宗扬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算什么秘宝?这是岳帅憋的宝吧!”
“打开了!”
黑衣人发出一声欢呼,终于把密封的铜瓶打开。
魏甘也鬆了口气,铜瓶内是一种黄浊的液体,而且散发出一股可疑的臭味,放在他眼中,更显得高深莫测。
魏甘道:“按照秘卷所录,教中至宝的线索就在琉璃天樽之内,需得放入秘剂,打开机括,方可显现。”
程宗扬与卢景两眼直勾勾盯着那隻琉璃天樽,脸上的表情十二分的古怪,诧异之余,还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恶心。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儒服老者把液体注入琉璃天樽上方的箱内,然後撅着屁股,一头扎进下方的大觥内。隔着透明的琉璃,能看到他两眼鼓得跟金鱼一样,死死盯着觥下孔洞的入口,不放过一丝细节。
“来吧!”
魏甘摆好姿势,一声令下,旁边的黑衣人按动箱体上方的神秘机括,箱中发出一阵水鸣,混着“秘剂”的液体立刻冲进觥内,将儒服老者白髮苍苍脑袋整个淹在里面,一股密藏多年的臭气迎着风弥漫开来。
卢景还能撑得住,程宗扬这会儿已经脸色发青,一阵一阵的反胃。
魏甘脑袋浸在水中,眼睛一眨不眨地寻找线索。忽然间他狂喜地睁大眼睛,张口欲呼,果断呛了口水。
魏甘拔出湿淋淋的脑袋,一边咳嗽一边嘶哑着喉咙道:“找到了!”
成光想要恭喜,却忍不住花容失色,她乾呕了一声,才讪讪道:“琉璃天樽果然神妙,就是味道恶心了些……”
“你懂什么!这樽中本来空无一物,灌入秘剂方才显出字迹,端底是神妙无比!”
魏甘顾不得擦拭头上的水花,一边得意洋洋地说着,一边把他找到的线索写在泥土上。
成光远远站着,“只有这四个字吗?不过这字好生奇怪,奴家从未见过。除了第三个字,其他三个倒像是少了半边……”
“哪里是少了半边?你啊,不学无术。”魏甘捋着湿漉漉的鬍鬚笑道:“这字常人自是不认得,但老夫最精训诂之学,哪里能难住老夫?”
“这头两个字,笔画极简,深得返朴归真之意蕴,尤其是第一字,整字唯有一笔——此乃上古的金石文字,识者绝少!”
魏甘端详多时,然後信心满满地说道:“观其形制,老夫有九成把握可以断定,这是一个左字。”
“为何是一个左字?”
“你看,这字像不像一隻耳朵?”
成光微微点头。
魏甘满意地说道:“不仅像是隻耳朵,而且是左耳。古人造字六法,象形之外,尚有拟音、会意。这便是个会意字。”
“那第二个呢?看起来跟日字有些像……”
“这是一个月字。比起如今俗体的月字,此字笔法更为古拙,尤其是末笔一波三折,别开胜境,当是上古真迹!”
成光指着第三个字道:“这是一个滚字?”
魏甘摇了摇头,神情慎重地审视良久,最後道:“此字暂且不论……我们来看这最後一字。此字仅有两笔,起笔一柱擎天,占了整个字的八成有余,气势恢宏。末笔是一个小圈,似简实繁,韵味无穷。”
成光道:“那这是个什么字?”
魏甘斟酌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才道:“下方的小圈形如人首,上部一笔犹如长天,合起来便是一人举首仰望长空。”
“这是一个天字?”
“不。这是一个志字。仰望长天,恢宏志士之气。”
成光一个字一个字辩认道:“左月滚志……这是什么意思?”
魏甘道:“第三字虽然看着像滚,但未必就是滚字。左月……志……”
一个声音嘲讽道:“这么简单的字你们都不认识?明明是三个字,哪里有四个?”
成光旋过身,不等看清来人,斗篷下便射出一道光芒。
一个蒙面人猎豹般扑出,一把抓住她的斗篷,成光挣脱斗篷,只见她双手合在一处,掌心夹着一道紫色的小符,正散发出刺眼的光芒。紧接着,她的身形便化为乌有,像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卢景已经踩好点,确定周围再无他人,这时与秦桧、吴三桂同时掠出,那两名黑衣人虽然也是好手,但在这三人面前根本没有递招的资格,砍刀切菜一样就被打倒。
魏甘大摇其头,“大谬不然!这明明是四个字!”
“最後那是个感叹号。我幹!这孙子够臭的。一头老尿……你离我远点!”
魏甘犹自不服,“这是秘剂!”
吴三桂一脚把他踹倒,用成光丢下的斗篷把他脑袋包起来。然後看着旁边那件器具,一脸稀罕地说道:“这就是琉璃天樽?”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那是玻璃马桶!”
空地上,那隻玻璃马桶闪闪发光,虽然在地下埋藏多年,依然光泽如新,怎么看都是一件宝物。
程宗扬呲牙咧嘴地说道:“五哥,不是我说啊,岳帅这道德品质实在是……让人往他马桶里面钻不说,还准备了一瓶陈年老尿,有这么坑人的吗?”
卢景道:“若是我们兄弟,当然不会中计。岳帅此计就是专为外人而设。一帮鼠辈,竟然敢觊觎岳帅遗宝,淋他一头尿都是轻的!”
秦桧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的字迹,“这字体倒是少见……”
那三个字旁人看来如堕雾中,程宗扬却是熟悉之极,只不过从来没想到会在六朝看见。至于内容,岳鸟人刻在马桶里面的,肯定不会是好话。
魏甘脑袋被斗篷包住,还在大声疾呼,“竖子无知!那是上古金石文字!”
“金石你个大头鬼啊!”程宗扬训斥道:“我今天就教教你,学仔细了!这三个字是——sb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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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斯文败类!”
“你这个士林之耻!”
“你丧心病狂!”
“你无耻之尤!”
“国家将亡,尽出你这种妖孽!”
“老而不死,你他娘的就是贼!”
两个老头跟乌眼鸡一样,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
程宗扬把魏甘和严君平丢在一处,原本还防着两人脾气上来了,会打个满脸开花,谁知道两名老夫子虽然仇深似海,一见面就跟斗鸡一样,白头髮都耸起来了,却都是动口不动手的君子,只把嘴炮打得山响。
程宗扬想插口来看,可俩老头谁都不理他,乾等了半个时辰,两人也没有住口的意思,倒把程宗扬看累了,只好拍拍屁股走人。俩老头倒是不累,不管身边有人没人,照样口沫横飞,精神十足,直吵了一个时辰还不罢休。
头顶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吃饭了!”
俩老头儿立刻住口,胸口不停起伏。青面兽抱着一隻木桶下来,把一隻木碗往魏甘面前一墩,“吃!”
“哎!”魏甘答应一声,捧起木碗,吸溜了一口。
严君平冷笑道:“嗟来之食,你也肯吃?”
魏甘大怒,“姓严的!有种你不吃!”
青面兽往严君平面前也放了隻木碗,粗声粗气地说道:“吃!”
严君平道:“羹!”
青面兽往他面前放了一隻木勺。
“箸!”
青面兽放下一双筷子。
“盘!”
青面兽拿出一隻木碟。
“豉!”
青面兽往他的木碟里舀了一勺豆豉。
“醢!”
青面兽给他舀了勺肉酱。
“醯!”
青面兽给他浇了勺醋。
“梅!”
青面兽往碟里放了几颗青梅。
“椒!”
青面兽给他碟里放了几粒花椒。
严君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木勺,从容吃了起来。
魏甘都看傻了,严老头什么时候这么牛逼了?难道这黑牢是他们家开的?
魏甘正疑惑间,却见青面兽又走过来,在他面前放了一隻木碟,一隻木勺,一双筷子,然後舀了一勺豆豉,一勺肉酱,浇了勺醋,又放了几颗青梅,几粒花椒,整个流程跟刚才一模一样。
魏甘气了个倒仰,原来人家就是这路数,偏偏严老头装得跟真的一样!这老东西真不要脸!大伙都是坐牢的,他还要闹出这一出,让自己没脸。
魏甘把碗一推,“不吃了!”
青面兽二话不说,拿起木碗往桶里一折,然後抱起木桶,“咕咚咕咚”,只用了三口就把一桶饭喝了个精光,还伸出盘子那么宽的舌头,在桶里舔了一圈,舔得跟刷过一样乾净,最後拍了拍肚子,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魏甘一天两顿饭,今天就吃了一顿,眼下都半夜了,上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成了浮雲,这会儿肚子是真饿了,谁知道自己略微摆了下谱,那个不懂气节的兽蛮人就把他的谱给没收了,连点渣都没给他留。严君平那边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不时捞起一颗渍过的青梅,在嘴里嘬得吱吱响。
魏甘眼睛几乎冒出火来,拿被子一蒙脑袋,权当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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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鸟人的马桶已经被洗得乾乾净净,但洗得再乾净,程宗扬也没有勇气钻进去看。
最後冯源自告奋勇,一头扎进马桶,看了个仔细。
马桶的排水管处,确实镂刻着那句骂人话,但不是镂刻在表面,而是刻在玻璃内部,由于透光率不同,注水之後会变得更加明显。
类似的镂刻手法程宗扬曾经见过,太泉古阵的岳帅遗物中,也有这种在玻璃内部镂刻的器具。这些证据基本可以证明,这隻马桶确实是岳鸟人那屁股亲自坐过的。但有价值的线索至此为止,这隻马桶说到底只是岳鸟人用来坑人的道具,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琢磨的内容。
除了马桶,这一趟的收获还有玉牌和皮卷,但不是一件,而是整整七件。也不知道黑魔海那帮货怎么想的,此前他们从严君平手里骗到的玉牌,以及通过玉牌找到的线索全都被魏甘带在身上,这下倒是便宜了自己,不用再费劲去找前面的线索,只要把严君平的嘴巴撬开,找到最後一面玉牌就齐活了。
七枚玉牌可以摆成一个不完整的方框,只缺了右下角一块。玉牌上的地点大多数集中在洛都附近,甚至还有一块处于上林苑。也不知道岳鸟人怎么想起,跑到那里去埋东西。
玉牌上只有地点,皮卷上则是具体的解释,包括马桶注水的操作细节都在上面,内容前後连贯,环环相扣,经过众人研究,基本可以确定,一直到最後找这件玻璃马桶都没有任何问题。
但程宗扬可以肯定,这么找是错的,因为黑魔海已经用实践证明了,他们找到的不是宝贝,而是岳鸟人的恶作剧。
程宗扬道:“会不会是严老头故意使坏?”
“不会。”那些皮卷斯明信和卢景两人已经鉴定过,上面的字迹的确出自岳鸟人的手笔,不是严君平自己能捏造出来的。
“这就蹊跷了……也许拿到最後一块玉牌,才能把整件事拼凑起来。”
斯明信和卢景也只好同意。
富安一路小跑过来,“程头儿,今天刚来那老头在闹呢。”
“闹什么?”
“说他都饿到半夜了,再不给他东西吃,他就绝食自尽。”
程宗扬都气乐了,“再饿他一天!谁都别理他!”
斯明信的声音道:“这里面有些不对。”
“什么地方不对?”
“姓魏的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个软骨头。黑魔海怎么会把这么要紧的事交给他去办?”卢景道:“而且这回的偶遇也太过凑巧,黑魔海的人倒像专等我们找上门去。”
秦桧接口道:“还把所有的玉牌皮卷都带在身上,似乎生怕我们找不到。”
程宗扬回想起来,何止是魏甘?找到严君平的过程,也同样大有蹊跷。黑魔海如果够小心的话,完全可以与严君平在一个更隐秘的地方会面,而不是就那么被自己闯上门去,坏了他们的好事。
“你是说黑魔海是故意的?”
卢景指着皮卷道:“这里有一处刮痕。虽然刻意作旧了,但能看出来这原本是个二字。箱内本来有两瓶秘剂。”
“有一瓶被人用掉了?”程宗扬忽然大笑起来,“上一个被淋了一头尿的是谁?西门庆还是剑玉姬?要是剑玉姬我可笑死了……”
斯明信的声音道:“要当心。”
程宗扬收起笑声,“西门庆有附体秘法,那个魏甘说不定就是诱饵。富安,你去交待一声,把魏老头关好了,除了老兽,谁都不许见他,还有严老头,也一样。周围再加上禁制,让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
富安道:“成!”
死丫头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巫宗秘术层出不穷,但巫毒二宗同出一系,又争斗多年,彼此知根知底。死丫头若是在,说不定能循着魏甘身上的秘法,直接把西门狗贼给挖出来。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已经大半夜了。我明天还约了陶五,先睡吧。”
卢景盯着玉牌道:“你先睡,我和四哥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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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钟楼的铜钟还没有敲响,洛都便已经从睡梦中醒来,市井间人声渐密,开始了喧闹的一天。
规模远超过一般里坊,天街环绕,重楼叠障的北宫却仿佛一片死寂的禁地,静悄悄听不到半点声息。
永安宫内,太后吕雉已经起身。她坐在一面尺许高的铜镜前,淖方成、胡夫人和义姁侍立身侧。淖方成拿着一盏盐水,吕雉漱过口,吐到胡夫人手捧的钵盂内,然後含上一片鸡舌香。义姁跪在她身後,细致地给她梳理着长髮。面前新铸出来的青铜镜呈现出美丽的银白色,精心磨制过的镜面甚至有着比玻璃镜更高的清晰度,将她每一根髮丝都映得清晰无比。
几人都没有作声,只是静静作着自己的事,就像一件上好发条的机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殿外的低语像细细的风一样传来。
“安福宫……贵人……”
“永巷……那些阉奴……”
“侏儒优伶……”
“那些醜八怪……”
然後是几声轻笑,笑声中充满了鄙夷和奚落的味道。
吕雉道:“阿冀昨晚宿在宫中?”
胡夫人道:“是。”
吕雉望着铜镜中的身影,低叹道:“若不是阿冀,这宫殿就像是死的,一点人气也无。”
白髮苍苍的淖方成神情木然,冷冷道:“那些贱人左右都是些活死人。有襄邑侯,倒是便宜了她们。”
吕雉道:“今日的请安就免了吧。见了她们我便头痛。”
胡夫人道:“今日昭仪赵氏要过来请安,娘娘还是见一见的好。”
“那个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的赵合德?”吕雉淡淡道:“就见她吧。”
友通期心下忐忑,她入宫之後,就被天子视若珍宝,不仅独居一宫,日常的请安也被免去。入宫已经两旬,这还是她第一次拜见太后,天子名义上的母亲,自己名义上的婆婆,也是天下最尊崇贵重的女子。
永安宫比她的昭阳宫更宏伟庞大,陈设也更加华丽,只是宫殿中冷冷清清,听不到人声,也看不到有人走动,与其说是宫殿,倒更像是一座精致的陵墓。
友通期原本轻快的步伐越来越慢,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飞快地往身侧瞟了一眼。鹦奴为了避嫌,没有陪她一同来北宫。失去这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知根知底的侍婢,友通期心底一阵发慌,身子也微微有些发抖。
江映秋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的手臂,一手拂开珠帘。
友通期屈膝跪下,向着远处的御座俯身行礼,颤声道:“给太后请安……”
虽然来之前她反复练过,但此时一开口,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声音轻如蚊蚋,别说太后,就连近在咫尺的江映秋也未必能听到。
友通期张了张口,想再说一遍,但无边的恐惧仿佛一隻大手扼住她的喉咙。她浑身僵硬,似乎下一个瞬间,那位太后就会揭穿她的身份,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也不知道天子是怎么编排哀家的,竟然吓成这个样子……起来吧。”
永安宫外,一乘步辇缓缓行来,吕冀披头散髮地倚在辇上,脸上还残留着昨晚荒唐之後的倦色。
一名内侍跑过来,尖声道:“侯爷,宫里的妃嫔正给太后请安。”
吕冀眼睛微微一亮,“皇后吗?”
“是赵昭仪。”
吕冀眼睛越发亮了,“那更该进去见见了。”
吕冀大模大样进了寝宫,刚要开口,便浑身一震,望着那个犹如花枝般盈盈起身的丽人,连张大的嘴巴也忘了合拢。
吕雉面无表情地褪下一隻镯子,“难得你过来请安,拿去玩吧。”
胡夫人用素帕接过玉镯,递到友通期手里。
友通期本来就如同惊弓之鸟,那个突然闯进来的男子直勾勾盯着她,恶狼般的目光更让她心惊胆战,直想赶紧逃开,但又不敢推辞,只好重新跪下,谢过太后的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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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小船在水上微微摇晃,赵墨轩一身蓑衣坐在船头,手里拿着钓竿,悠然自得地钓着鱼。
船上只有一名又聋又哑的船伕,这会儿正蹲在船尾,用一把蒲扇扇着风,两眼盯着火候。在他面前放着一隻火炉,锅里的水已经半开,细细地冒着鱼眼泡。
船舱内铺着兽皮,收拾得极为乾爽。程宗扬与陶弘敏隔案对坐,案上只有一盏清茶,一碟糕点。
程宗扬笑道:“陶兄怎么改喝茶了?”
“别提了,自从给你家雲大小姐陪过酒,我是彻底喝伤了,这几天一见着酒就想吐。”
“什么我家的?可别乱说。”
“你就装吧。都一房睡了,还跟我装清白。”
程宗扬头一回发现想掩盖点什么竟然这么难,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自己跟雲丹琉那点勾当,没几天整个天下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得,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这叫风流韵事,我巴不得别人这么说我呢,你还急着撇清。”陶弘敏挤挤眼,“你不是还单着的吗?你要真把雲大小姐收了,我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你要知道我娶的是雲家哪位小姐,眼珠子还不掉出来?
“老陶,你找我来要是专门说这个的,我转身就走。”
“我错了!我错了!咱们说正经的。”陶弘敏给他斟上茶,一边道:“雲三爷这回可是壮士断腕,这么大的家业说抛就抛。”
“反正也保不住,不如一抛了之,免得那些恶狼谁都想来咬一口。”
“雲三爷家底够殷实的,竟然卖出三十万金铢的价钱,真是让人想不到。”
“这三十万金铢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依我看,与其说是雲家家底厚实,不如说汉国的商贾够豪富,这么大的生意也能一口吞下。”
陶弘敏打开折扇慢慢摇着,一边笑道:“汉国人虽然豪富,但死守钱财,分文不吐,最是恶习。你瞧这汉国乡间,遍建坞堡,世家豪强聚族而居,衣食住行全都自给自足,虽然家业不小,可用在商业买卖上的微乎其微,个个都是只进不出的守财奴。若非雲家这回拿出来拍卖的,是些实打实的田地、店铺,换成丝帛器具,能卖出三万金铢就烧高香了。”
“汉国的庄园是个麻烦,诸王有封国,诸侯有封地,世家有庄园,豪强有坞堡,关上门自己就能过日子,对买卖的需求太少。”
陶弘敏目光微闪,“这就是程兄说的对商业的阻碍了吧?”
“也许吧。”程宗扬觉得他话里有话,反问道:“陶兄想说什么?”
“程兄只提到诸侯、豪强,可对我们商贾威胁最大的,其实只有一样……” 陶弘敏高深莫测地一笑,“程兄多半已经猜到了吧?”
程宗扬明白过来他想说什么,但没有回答。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实在不是他愿意涉及的范畴。
陶弘敏并没有因此而住口,他自顾自说道:“不错,正是皇权。”
“这种权力不受约束,凌驾于一切意志之上。太后一句话,就能封掉晴州商人的店铺;天子一道诏书,就能对整个汉国的商贾算缗。那些权贵庄园之中阡陌相连,童仆成群,却把商人称为蠧虫。我们商贾几世几代积累的财富,他们随意就能剥夺。再富有的商贾,也要对一个县令毕恭毕敬,生怕得罪了百里侯而被灭门破家……”。
第八章。
外面天气阴沉沉的,仿佛又要下雨。船舱内,陶弘敏滔滔不绝地痛斥着皇权对商业的危害。他作为陶氏钱庄的继承人,接触到的内幕更多,对皇权也更加反感,而且往往能说到点子上。
程宗扬沉默不语,一句话都没有接口,心头却思绪起伏。自己在六朝,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商人明确表达出对政治的诉求。虽然他表现的仅仅是一种愤慨,但足以说明晴州商人的势力有多么庞大。一个行商,一个农夫,对现状的不满顶多是抱怨个别人,反贪官不反皇帝才是常态,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同时这种力量无从施展,才会产生出迫切的政治诉求。
程宗扬很清楚,晴州商人急切地想参与政治,与其说是他们遭受打击,本能的想要反抗,不如说是因为他们拥有的财力太过庞大,以至于他们的政治地位完全不匹配于膨胀的力量,而由于导致的政治诉求,或者说政治野心。
更重要的是他们拥有晴州,一个由商人占据主导地位的政治势力。尝过晴州的甜头,很难想像他们会甘愿接受其他六朝中商人的地位。
陶弘敏侃侃言道:“雲家也算是有钱了。可雲三爷、雲六爷宁肯倾家荡产也要买个官位,图什么呢?不就是图个太平吗?”
虽然程宗扬知道雲家的心思并非如此,但站在旁观者的立场,这样的理解也不算错。
陶弘敏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且看吧,雲家虽然买了官位,但屁用没有。别说那些世家豪门,就是朝中的文人士子、刀笔吏们,也不会把他们当成自己人。除非像雲老五那样,压根不沾手商业,自断根基,才能洗白上岸。”
“程兄跟我都是商人,咱们平心而论,那些官吏哪点比我们强?他们是学识比我们深,还是道德比我们高?若论国计民生,只怕我们商贾比他们当官的还强些!一帮子贪官污吏,变着法的捞钱,居然还有脸说我们是蠧虫!”
陶弘敏越说越愤慨,“要才能没才能,要见识没见识,他们凭什么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他们倚仗的不就是皇权吗?我们晴州没有皇帝君主,不照样过得好好的?不瞒程兄,六朝我都走过,论起民众生计,我晴州的平民比起哪一朝都不逊色。这天下若是让我们商贾经营,不会比什么天子君王更差!”
程宗扬举起双手,轻轻鼓掌,“说得好。”
陶弘敏哈哈一笑,方才的激昂慷慨一扫而空,笑嘻嘻道:“我是酒後胡说,你就当个笑话听听算完。”
程宗扬一笑,“你要当笑话说,我就当笑话听吧。”
“上钩了!”
赵墨轩朗笑一声,然後双手一提,一条金鲤跃出水面,在阳光下洒下一道弧形的水迹。
那名聋哑船伕已经在旁边候着,他接住鲤鱼,摘了钩,也不摔死,直接用一把尖刀飞快地刮去鳞片,剖开鱼腹,清理乾净,然後撩起河水一洗,随即下锅。
锅里的水早已煮沸,那船伕看着火候,逐一加入调料。不多时,一锅鱼汤便已煮好。船伕拿出木碗,先用鱼汤涮了一遍,然後一一盛出。
赵墨轩解下蓑衣,接过鱼汤呷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神情,“这汤才当得一个鲜字!不枉我在河上吹了这么久的风。”
程宗扬也接了一碗,由于没有拿油煎,鱼汤并不如何白浓,汤中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佐料,然而鱼肉甘鲜异常,入口回味无穷,滋味之美实是自己生平仅见。
陶弘敏也抢了一碗,一口喝下,也是满脸幸福,丝毫看不出他刚才一番指点江山,大有取天子之位而代之的勃勃豪情。
喝完鱼汤,三人似乎都忘了刚才那番话,不约而同地不再提及,转而商议如何从汉国火中取栗。除了操作的具体细节,将来的利益如何分配更是重中之重,幸好三人的目标并没有根本性的冲突,陶弘敏要的是实利,赚一把快钱就走;程宗扬更注重商业脉络,看中了汉国商贾遭受灭顶之灾後所空出的商业渠道;赵墨轩的要求更简单,按投入的资金分红即可。
最後三人商定成立一家临时性的商行,这次运作所需的资金、物资都从这家商行开支。商行总资本三十万金铢,陶弘敏投入的十七万金铢作为借款,只收利息不占股份,他所担保的十万金铢物资则作为股本,占三分之一股。赵墨轩投入五万金铢,占六分之一股;程宗扬投入十五万金铢,占一半的股份。
陶弘敏出了大头,却只占了三分之一股,看似吃亏,但账并不是这么算的。他的十七万金铢作为借款,无论盈亏,利息一分不少,另外还能拿到总收益的三分之一,等于在争取最大利润的同时,把风险降到最低。
程宗扬借鸡生蛋,占了一半的股份,但面临的风险最大,一旦赔钱,他不但要承担一半的损失,还要偿还所欠的债务,说不定连家底都要赔进去。
赵墨轩介于两者之间,商行若是赚钱,他的一份自然不会少。若是赔钱,顶着天也就是折了本钱。
雲氏虽然被排除在外,但双方都清楚,雲氏同样是这场游戏的玩家。之所以没有引雲家,是因为陶弘敏需要避嫌。晴州对雲家深具戒心,陶弘敏借钱给程氏商会,程氏拿去支持雲氏是一回事,把雲氏拉进来一起作生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既然陶弘敏心存顾忌,程宗扬也顺水推舟。雲苍峰已经说过,当初拍卖出去的田地店铺,要一样一样再吃回来。如果把雲氏并入临时商行,各方利润分配时未必就能尽如雲家的心思。倒不如把这个隐患消除掉,临时商行以外,自己与雲苍峰联手的部分单独收支。
三人一直谈到月上时分才敲定细节,陶弘敏回他的晴州会馆,赵墨轩则表示要去马市看看,与程宗扬同返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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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墨轩抬指一弹,打开隔音的禁制,然後道:“陶五少年时惹过一次麻烦,最烦宵禁,因此宁肯多走几步,也不进洛都。”
六朝中,汉国对商贾的态度最不友好,陶弘敏不想受气也在情理之中。
程宗扬笑道:“我说他把会馆设那么远呢。”
赵墨轩转着指上的扳指,“听说你惹麻烦了?”
“哦?”
“你不会以为陶五那番话是白说的吧?”
被他一点,程宗扬才明白过来,“他知道我惹了天子?”
“别人家的妾侍用来娱乐宾朋,赠人换马都是风流佳话,偏偏程大行为了两个妾侍,连天子的近侍都能堵回去。不知道是好色如命呢,还是色令智昏?”
程宗扬苦笑道:“你就当我好色如命吧。反正头可断,血可流,我的小妾谁都别想抢。别说天子,天子他爹都不行。”
“为了妾侍连天子都不怕,难怪陶五看得起你。”
“你的意思是说,陶五跟我说那一大堆话,就是看准了我跟天子尿不到一壶里去,才故意说出来安慰我的?”
赵墨轩却道:“你觉得他那番话说得有道理吗?”
“赵兄以为呢?”
“有道理,也没道理。”
“愿闻其详。”
“我跟陶五不一样,贫苦出身,靠着经商才有了今天。可以说,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托了行商的福,尤其是晴州商会的福。但让我说,如果这天下让商贾经营,对世人只会是一场噩梦。”
程宗扬坐直身体,“赵兄何出此言?”
“君王讲德,所谓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士人言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仁人志士,有杀身以成仁;侠士言义,义之所在,生死可托。而商贾追逐的,永远都是利益。商贾即使谈道德仁义,也只是把道德仁义当成获取利益的工具。”
“利字也可以是大义所在。”
赵墨轩轻笑道:“商贾可没这么多讲究,为利害义才是常态。”
“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可不在少数。商贾之中,不也有赵兄这样的磊落之士吗?”
赵墨轩大笑道:“这马屁拍得周全!人都有私心,士人侠客中,伪君子当然会有,而且会不少。商贾之中把大义放在一己私利之上不会没有,但绝对不多。因为这不是由个人意志而决定的,而是由各自的职业性质所决定的。”
程宗扬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这话赵兄是听谁说的?”
赵墨轩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还能有谁?晴州人都知道我是养马出身,却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给人当过一年的小厮。”
“看来,他对你的影响很深?”
“我认识他的时候,只有十二岁,那时候他也不是武穆王,只是一个好发牢骚的书生。当然,我後来才知道,他那个书生也是假的,实际上他就没读过几本书。”赵墨轩道:“不过那一年,我学到很多东西……可惜只有一年。”
程宗扬轻轻呼了口气,“难怪你和程郑走这么近。”
“程郑不知道我这段经历,但我知道程郑是给他的对手兼好友办事的。”
“武穆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和你有些地方很像,但有些地方完全不同。比如上次见面时,你说商业有着超越皇权的力量,同样的话武穆王也说过。但他同时说过,天下四民:士、农、工、商,唯有商贾不能成为统治阶级。因为商贾的职业性质决定了,他们当皇帝的後果最为可怕。”
“为什么?”
“他说,其他阶层掌握政权,也许会有各种倒行逆施的苛政。而政权一旦被商贾掌握,在逐利的动机驱使下,他们会把其他人彻底物化,像装在笼中的动物一样豢养,以榨取他们身上每一点利润。”
程宗扬道:“岳帅可能有些过虑了。商贾执政未必会比士人更差。”
“当被统治者被装在笼子里之後,他们只会像鹦鹉一样唱着漂亮话。”赵墨轩道:“当然,这话只是武穆王说的。我没有足够的理由赞同,也更缺乏足够的理由反驳。但依我多年来的见闻,他的话有几分道理。”
程宗扬思索了片刻,“我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我只是希望商业的发展能带来很多改变,当然是好的一方面。”
赵墨轩快人快语,“既然这样,我来支持你。”
程宗扬乾笑两声,“呵呵。”
赵墨轩拍了拍衣袖,无奈地说道:“如果你想要什么信物的话,那么非常遗憾,我没有什么信物能够让你相信我。”
程宗扬笑道:“那么就让我们用实际行动增强互信吧。”
赵墨轩莞尔笑道:“对此我很有信心。”
马车在里坊外停下,程宗扬下了马车。赵墨轩从车窗伸出头来,“他有一句话我一直不明白,也许你能听懂。”
“什么话?”
“他说,六朝需要的东西有很多,但最不需要的就是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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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仔细思索赵墨轩说的每一句话。除了星月湖大营那帮爷儿们和高俅以外,自己还是头一回遇到一个跟岳鸟人没仇的,这让他觉得非常不真实,有点像作梦一样。
赵墨轩所说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辞,从证据的角度来说,并没有可以采信的理由,但程宗扬倾向于认为他说的是真实的。因为赵墨轩提到的观点确实不像一个马场主能够整理出来的,倒是与岳鸟人的观点很接近。
换一个角度来想,赵墨轩对岳鸟人之所以抱有一种感恩的心态,很可能是他遇到岳鸟人的时候太早,岳鸟人当时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变态。到後来,才发展到见谁踩谁,人嫌狗憎,仇家遍天下的鸟人形态。
类似的还有高俅,他遇到岳鸟人的时候也相当早,所以对岳鸟人也有种感恩之心。从这个角度说,赵墨轩的可信度要高不少。
至于那句“六朝不需要发展”,程宗扬压根儿没有往心里去。岳鸟人说的混话太多了,不差这一句。
程宗扬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严君平跟鸟人是什么关系?他们相识的时候鸟人已经开始变态,还是处于人畜无害的胎盘期?
自己一直以为岳鸟人郑重其事地把後事托咐给严君平,双方肯定是盟友。但换个角度来想,这两货是仇人呢?如果岳鸟人的托咐是成心折腾严君平呢?
程宗扬忽然发觉,按照岳鸟人变态後的一贯尿性,这个可能性还真不小!
推想一下,有人为了寻找岳鸟人的遗宝,好不容易从严君平手里得到线索,费尽心思凑齐玉牌,按着皮卷上的提示,一步一步向着目标迈近,最後在岳鸟人的指点下钻到他马桶里,被他淋了一头的尿,最後只得到三个字:sb滚!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圈套,专门来消遣人的。真要有人这么做了,岳鸟人在地狱里多半也会笑破肚皮吧?
可这孙子图什么呢?把人骗得团团转,就图一乐?这不闲得蛋疼吗?
会不会是他别有用意?
程宗扬心头忽然一动,也许岳鸟人是故意这么做的呢?
程宗扬在心里盘算一遍,然後叫来匡仲玉,“你当时随岳帅到洛都运货,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你不知道,我就问一下,那东西重不重?”
匡仲玉想了想,“非常重。其中有一件我印象很深,是一个一人多长的大木箱,外面还用铁条加固过。”
程宗扬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卢景道:“哪里对了?”
程宗扬道:“那些物品既然沉重异常,岳帅肯定不会藏得太远,即使分成八处,也不会超出洛都的范围太远。事实上,真正的遗物很可能就在一个地方。其他地点全部都是岳帅故布的疑阵。”
“会在哪里?”
“一个可能是在第八处,另一个可能……”程宗扬拿起那些玉牌,“也许这些地点里会有一些被遗漏的线索。”
匡仲玉道:“这些地点都已经被黑魔海的人找过。”
“假如我们是岳帅,会怎么做?”程宗扬道:“既然我把东西留给星月湖大营,留下的线索肯定是星月湖大营的兄弟能看懂,外人怎么看也不懂的。比如那隻玻璃马桶。”
卢景拿起玉牌,“这些地方我都走一遍。”
程宗扬道:“千万小心,黑魔海的人说不定会在附近设圈套。”
卢景一点头,随即飞身不见。
匡仲玉告辞道:“你忙吧,我找刘诏去。”
“刘诏怎么了?”
“他找我算命呢。”
匡仲玉迈着四方步去给刘诏算命,程宗扬有点奇怪,想起好几天没怎么见过刘诏,那家伙自打从上清观养伤回来,就好像不大敢见人似的。
他叫来敖润,“刘诏遇上什么事了?要找老匡算命?我瞧着他这一段脸色都有些不大对呢。”
敖润一脸紧张地左右看了看。
程宗扬心下一紧,刘诏真有事?
敖润看好外面没人,这才掩上门,贴在程宗扬耳边嘀咕道:“刘诏……不行了……那个。”
程宗扬一头雾水,“哪个?”
“就是那个……”敖润比划了一下。
“不会吧!”程宗扬叫道:“老刘多体面的爷儿们,这还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举了?”
“谁知道呢。程头儿,你可别往外传,老刘私下跟我说的,这要传出去,他可没脸做人了。”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老刘虽然是赵官家的人,可也是替咱们卖过命的,这得算工伤啊。”程宗扬想了想,“这事咱们得担戴起来。拿着。”
敖润接过钱铢,“程头儿,这是……”
“好像你没去过青楼似的——给老刘找个头牌试试。万一弄错了呢?”
半个时辰之後,敖润拉上刘诏,两人跟作贼似的,悄悄溜了出去。程宗扬正自好笑,结果不到半个时辰,那俩货可就又溜回来了。刘诏脸色发灰,看来这回受得打击不轻。
这事放在哪个爷儿们身上都受不了。刘诏这副霜打的模样,让人实在是不落忍。
程宗扬索性把刘诏叫来,“老刘,你要信得过我,就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刘诏惨然道:“程头儿,你也知道了?这事说出来丢人……本来好端端的,谁知道说不行就不行了。”
“什么时候?”
“总是有一个来月了。”
“是不是上次受伤?”
“程头儿,你就别问了。我一想起这事,心里就堵得慌……”
“堵得慌有屁用!跟你说,我认识一不要脸的老头,什么药都能配出来,你就是根麺条,吃了也保你跟铁棒一样。但你要跟我说明白病因,才好下药。”
“这咋说呢?自打我被狗咬了一口……”
“等会儿!什么狗咬你的?”
“紫姑娘那狗。”
“幹!”程宗扬这才想起来刘诏好死不死被雪雪咬过一口,难怪他硬不起来呢。
刘诏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程头儿,我这不会是……没治了?”
“没事儿。我给你开个方子,保你用不了半年,就能龙精虎猛。”
程宗扬写完,刘诏拿起方子,“红枣两枚、蜂蜜一钱、生鸡蛋一枚,白水送服……这管用吗?”
“保证管用。常言道是药三分毒,我这药绝对无毒,就是见效慢点。”
“多久?”
“小半年吧。”
刘诏将信将疑地收起方子,但脸色好歹没那么难看了。
程宗扬满脸同情地看着他的背影,老刘啊,不是兄弟不帮你,实在是小贼狗的毒性不好解,只好让你先素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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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延寿不知忙些什么,直到傍晚还未见人。程宗扬虽然急着去找雲丹琉,但惦记着赵合德那封信,只能耐着性子等候。
眼看天色擦黑,外面已经开始敲净街鼓,毛延寿才背着画箱回来。
“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这是回信。”毛延寿说着,拿出一封信笺,又小心翼翼拿出一个布包。
程宗扬把信笺收进怀里,然後接过布包,入手微微一沉,“这是什么?”
“是太后给昭仪的赏赐。”
程宗扬打开布包,里面是一隻被素帕包起的玉镯。镯子是上好的羊脂玉,上面没有镂刻什么花纹,完全靠玉质本身的出众取胜。阳光下,白腻的玉质真如羊脂一般。
太后还真大方,这镯子看起来就不便宜……
程宗扬正打算把镯子收起来,忽然间浑身一震,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两眼盯着玉镯,眼珠险些瞪出来,足足过了一分钟才厉声道:“这镯子是太后亲手取下来的吗?”
毛延寿不知道主人为什么突然间大惊失色,赶紧道:“昭仪是这么说的。”
程宗扬紧接着问道:“胡夫人在场吗?”
“在。是她接的镯子,递给昭仪。”
如果是胡夫人接手过,那么就说得通了。
程宗扬刚鬆了口气,便听见毛延寿道:“那素帕就是胡夫人的,昭仪说,她是用素帕接过镯子,包好交给了她。昭仪怕这玉镯有什么不妥,没有敢乱动,让小人把玉镯带出来,请家主过目。”
这么说从太后把玉镯从腕上摘下来,到自己刚才打开为止,没有人接触过这隻玉镯。程宗扬拿着玉镯审视良久,咬着牙齿道:“这不可能!”
卢景刚走就被请了回来。这回书案上摆的不是玉牌皮卷,而是着两块鲜红的丝绸,其中一块放着一条素帕,上面是一隻玉镯;另一块红绸上只有一粒指尖大的物体,却是一块捏过的烛泪。
卢景凝视着两件物体,良久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把它们重新勾勒出来。
足足用了一炷香工夫,卢景才开口道:“玉镯上有三枚指纹,分别是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烛泪上的指纹有两枚,是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两边的指纹完全一样。”
“确定吗?”
卢景道:“四哥,你来掌掌眼。”
斯明信坐在原地未动,双眼却斗然一亮,在玉镯和烛泪上一扫而过。片刻之後,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字。
卢景道:“确定了。”
程宗扬心头翻江倒海,那枚烛泪是他在金市店铺拿的,上面是胡情胡夫人的指纹。玉镯则是太后亲手从腕上摘下来的,上面毫无疑问是太后的指纹。蹊跷的是,两者竟然一模一样。
世上也许真有两个人指纹完全一样,但程宗扬不认为自己有运气遇见。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些指纹是同一个人的。
如果当日与自己交谈的胡夫人是真的,那么友通期所见的太后就是假的,是由胡夫人妆扮而成,可当时太后身边明明还有一个胡夫人。
如果友通期所见的太后是真的,那么当日在金市店铺与自己交谈的就不是胡夫人,而是太后吕雉本人。
程宗扬闭目回想,当日自己与那位“胡夫人”见面的细节,一点一点呈现在脑海中,可始终找不出她有任何破绽。
甚至再往前回溯,自己因为孙寿而与“胡夫人”见过的几次面,无论声音、谈吐、举止、外表,都肯定和店铺所见的是同一个人。
那么太后呢?
他想起自己与太后见面那次,“吕雉”高据座上,远得几乎看不清相貌,而且从觐见到陛辞,前後不到一刻钟,还没有自己与“胡夫人”交谈的时间多,更像是走了个过场。
那么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是胡夫人冒充了太后,还是太后冒充了胡夫人?
如果是前者,真的太后又在哪里?
如果是後者,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假如与自己接触的,一直是太后本人……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程宗扬就觉得手脚发凉,忍不住捧起手,往指尖哈了口气。
自己明知道那位吕雉是个可怕的女人,却因为她的低调,而把她忽略掉了。现在想来,吕雉的低调就十分可疑。一个秉政二十年的女人,岂是那么简单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汉国的深宫之内,到底有什么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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